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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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摇头道:“不知。找到头颅这一步时,线索便断了。”

金光瑶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线索断了……所以,就上我这里找?”

蓝曦臣默然不语。金光瑶似是不可置信,又问道:“方才你们要我打开藏宝室,就是在怀疑……大哥的头颅在我这里?”

蓝曦臣更是面有愧疚之色。

金光瑶低头,抱着秦愫的尸体,半晌,道:“……也罢。不提。可二哥,含光君是如何得知,我寝殿之中有这间藏宝室?又是如何能判定,大哥的头颅就在我的密室里面?金麟台守备森严,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做的,我会这么轻易让大哥的头颅被别人发现吗?”

听着他的质问,蓝曦臣竟一时答不上来。不光他答不上来,连魏无羡也答不上来。谁能料到,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金光瑶不光能转移头颅、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了什么话,诱使秦愫当众自绝封口!

正思绪急转,金光瑶叹了口气,道:“玄羽,是你这么对我二哥他们说的吗?撒这种一拆就会穿的谎,有什么用?”

一名家主疑惑道:“敛芳尊,你在说谁?”

一人冷冷地道:“说谁?就是站在含光君身边的这位了。”

众人目光齐齐转来。方才说话那人正是苏涉,他道:“这位是何人,非兰陵金氏的诸位可能不知。此人名叫莫玄羽,乃是兰陵金氏门下一名弃生。当初因为品行不端,骚扰敛芳尊而被逐出。而听近来传闻,他不知是哪里入了含光君的眼,竟然随侍身边,出入左右。素来以雅正闻名的含光君,为何会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真真叫人费解。”

听他说话,金凌脸色十分难看。在众人的私语之中,金光瑶放下秦愫的尸体,缓缓站起,手放在恨生剑柄之上,向他逼近一步,道:“过往的事我也不提了,但请你据实交代,阿愫莫名自尽,这里面,你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金光瑶撒起谎来,当真是一派问心无愧、气势十足!旁人这么一听,自然以为是莫玄羽对敛芳尊心怀怨恨所以才出言污蔑,同时对金夫人动了手脚使她自尽。连魏无羡一时也没想出辩驳之词,该说什么?说他刚才是怎么看到了聂明玦的头颅?说他是怎么潜入密室的?说出死无对证的秦愫见过的那个人?说出那封很可能被驳斥为子虚乌有凭空捏造的怪信?这种辩解只能越辩越黑!他正急速思索对策,恨生已出鞘,蓝忘机挡在他身前,避尘挡下了这一击。

其余修士见状,纷纷拔剑,两把剑从一侧探来,魏无羡手中无兵刃,不得格挡,回头一望,恰好随便正躺在木格之上,当即将它抓在手里,拔剑出鞘!

金光瑶目光一凝,失声道:“夷陵老祖!”

忽然之间,兰陵金氏所有人的剑锋都掉转了方向,对准了他。包括金凌!

突然被人叫破身份,魏无羡注视着金凌一片混乱的神情,对着岁华的剑锋尚在懵然,金光瑶又道:“不知夷陵老祖重归于世,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魏无羡一头雾水,全然不知哪里漏了馅,聂怀桑晕晕乎乎地道:“三哥?你刚才叫什么?这人不是莫玄羽吗?”

金光瑶将恨生对准魏无羡,道:“怀桑阿凌,你们都过来。诸君千万小心,他把他的剑|拔|出来了,他绝对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因为魏无羡佩剑的名字太令人难以启齿了,因此旁人提到时,一般都用“这把剑”、“那把剑”、“他的剑”代指。而“夷陵老祖”四字一出,比听到赤锋尊被五马分尸更令人毛骨悚然。原先没有动刀剑意思的人也不由自主抽出了佩剑,团团围住了密室这一端。魏无羡扫视四面八方的一片剑光,不动声色。聂怀桑道:“难道谁拔出了这把剑,谁就是夷陵老祖吗?三哥二哥含光君,我看你们是不是双方都有什么误会啊?”

金光瑶道:“没有误会了。他一定就是魏无羡。”

金凌忽然叫道:“等等!小叔等等!舅舅,舅舅你当初在大梵山不是用紫电抽过他一鞭子吗?他魂魄没被抽出来,他肯定没被夺舍吧?也不一定就是魏无羡吧?!”

江澄面色很难看,没有说话,手压在剑柄上,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做。金光瑶道:“大梵山?不错,阿凌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记起当时在大梵山出现什么东西了。召出温宁的,不也是他吗?”

金凌见求证不成,反而被驳,脸色一灰。金光瑶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原先玄羽还在金麟台上时,曾在我这里看过一份夷陵老祖的手稿。这份手稿记载的是一种邪术‘献舍’,以魂魄与肉身为代价,召唤厉鬼邪灵为己复仇。江宗主就是用紫电再抽他一百鞭子,也是验证不出来的。因为是施术者心甘情愿献出身躯的,根本就不算夺舍!”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莫玄羽被赶下金麟台后心生怨恨,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这份邪术,有心复仇,便请厉鬼降临,召来了夷陵老祖。魏无羡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莫玄羽复仇。那么聂明玦被五马分尸也一定是魏无羡干的。总之一切事情真相未明的时候,最大的可能性都是夷陵老祖的阴谋!

可仍有人将信将疑:“既然这个献舍之术无法被查证,那么光凭敛芳尊您的一己判断,也不能定论吧。”

金光瑶道:“献舍的确是没法儿查证的,可他是不是夷陵老祖,却是可以被查证的。自从夷陵老祖于乱葬岗顶被他手下厉鬼反噬碎为齑粉之后,他的佩剑便被我兰陵金氏收藏起来。但没过多久,这把剑便自动封剑了。”

魏无羡一怔:“封剑?”

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金光瑶道:“封剑是什么,相信不必我多做解释。此剑有灵,它拒绝让魏无羡以外的任何人使用它,所以它封住了自己。除了夷陵老祖本人,没有人能拔得出来。而就在刚才,这位‘莫玄羽’,当着你们的面,将这把已经封尘了十三年的剑,拔了出来!”

话音未落,几十道剑芒便齐齐朝魏无羡刺去。

蓝忘机尽数挡下,避尘震开数人,腾出了一条空道。蓝曦臣道:“忘机!”

几名被避尘寒气震得东倒西歪的家主怒道:“含光君!你……”

魏无羡一句也不废话,右手在窗棂上一按,身子轻飘飘翻出去,双足沾地即跑。边跑边心念如电转:“金光瑶见到那张古怪的纸片人,又看到了随便出鞘,一定当时就猜出了我的身份,立刻编了一通谎话,诱导秦愫自杀,再故意把我逼到摆着随便的木格之旁诱我拔剑暴露身份。可怕可怕可怕,没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撒谎如此之溜!”

这时,身旁跟上来一人,却是蓝忘机一语不发地追上来了。魏无羡素来名声奇差,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了,这辈子心态不同于上辈子,已颇能淡定面对。先跑再说,日后有机会再反击,没机会也不勉强。留下来除了多挨几百剑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喊冤更是笑话。人人都坚信他某日一定会回来复仇,疯狂灭门血洗百家,没有任何人会听他的辩解,更何况还有一个金光瑶在那里煽风点火。而蓝忘机却和他完全不同,他甚至不用解释,自然会有人替他解释,说是含光君受了夷陵老祖的蒙骗。魏无羡道:“含光君,你不用跟上来的!”

蓝忘机平视前方,不应他,两人将一众喊打喊杀声甩在身后。百忙之中,魏无羡又道:“你真要跟我一起走?想好了,出了这个门,你的名声就要毁了!”

两人此时已冲下金麟台,蓝忘机猛地握住他一只手腕,似乎正要说话,忽的面前白影一闪,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

魏无羡一见是金凌,松了口气。二人正准备侧身抢过,金凌却是一折,再次挡住他们去路,道:“你是魏婴?!”

他脸上神色混乱不堪,眼眶发红,愤怒有之、恨意有之、犹疑有之、迷茫有之、不安有之,又喝问一句:“你真是魏婴、魏无羡?!”

见他这副模样,语气里又是痛意远大于恨意,魏无羡心头一颤,但后边众人追上来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再顾不得他,只得一咬牙,第三次绕过。谁知,忽的腹中一凉。低头去看时,金凌已把被染红的雪白剑锋抽了出去。

他没料到,金凌竟然真的会一剑刺过来。

魏无羡心中的念头是:“像谁不好,偏偏要像他舅舅,连捅刀都要捅在同一个地方。”

接下来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只觉自己在胡乱出手,四周乱哄哄的,十分吵闹,十分颠簸,兵刃相击和灵力爆炸的声音不断。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魏无羡睁开眼睛,蓝忘机御着避尘,他则伏在蓝忘机背上,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溅了半边鲜血。

其实腹间的伤口并不很疼,但毕竟是身上的一个洞。他原先还若无其事地撑了一段时间,可这具身体怕是没怎么受过要害伤,伤口流血不止后犯晕,这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魏无羡叫道:“……蓝湛。”

蓝忘机的呼吸不像平日那么平缓,微显急促,该是背着他频繁交手、奔波太久所致。但应他时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稳稳当当,还是那一个字:“嗯。”

“嗯”完之后,他又道:“我在。”

听到这两个字,魏无羡心中泛上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像是酸楚,心口有点发疼,又有点温热。

他还记得当年在江陵那时候,蓝忘机千里迢迢赶去支援,自己并不领情,诸般争执,闹得有多不愉快。

可没想到的是,当所有人都畏惧他奉承他的时候,蓝忘机当面痛斥他。而当所有人都唾弃他痛恨他的时候,蓝忘机却站在了他身边。

忽然,魏无羡道:“啊,我记起来了。”

蓝忘机道:“记起什么。”

魏无羡道:“我记起来了,蓝湛。就像这样。我……的确是背过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连载的时候就很想展开写,终于写爽了,满足。

绝勇第十一

云梦多湖,驻镇此地的第一大仙门世家云梦江氏的仙府“莲花坞”,便是依湖而建的。

从莲花坞的码头这边出发,顺水划船不久,便有好大一片莲塘,叫做莲花湖,怕是有数百里。碧叶宽大,粉荷亭亭,挨肩擦头。湖风吹过,花摇叶颤,仿佛在频频点头。清新娇美之中,还有几分憨态可掬。

莲花坞不似别家的仙府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大门紧闭,方圆几里之内都不允许普通人涉足,大门前宽阔的码头上时常有卖莲蓬、菱角、各种面点的小贩蹲守,热闹得很。附近人家的孩童也可以吸着鼻涕偷偷溜到莲花坞的校场里,偷看练剑,即便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骂,偶尔还能和江家子弟一起玩耍。

魏无羡年少的时候,常常在莲花湖之畔射风筝。

江澄紧紧盯着自己的风筝,不时瞅一瞅魏无羡的那只。魏无羡的风筝已经飞很高,可他还是没有动手挽弓的意思,右手搭在眉间,仰头而笑,似乎觉得,还是不够远。

眼看风筝已经快飞出自己有十足把握能射中的距离,江澄一咬牙,搭箭拉弦,白羽嗖的射出。那只画成独眼怪模样的风筝被一箭贯目,落了下来。江澄眉头一展,道:“中了!”

随即,他道:“你的飞了那么远,还射得着吗?”

魏无羡道:“你猜?”

他这才抽出一支箭,凝神瞄准。弓弦拉满,崩然松手。

中!

江澄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一群少年都把弓收了起来,跑去捡风筝,排名次。落得最近的就是最差的,每次最后一名都是排行第六的师弟,照例要被嘿嘿哈哈地取笑一番,他也脸皮极厚,毫不在乎。魏无羡那只落的最远,紧挨着他的就是第二名的江澄的风筝,两人都懒得去捡了。一群少年冲进建在水面上的九曲莲花廊,正在飞檐走壁地打闹,忽然闪出两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

二人皆作武装侍女打扮,都佩着短剑。其中高个的那名侍女拿着一只风筝、一支箭,挡在了他们面前,冷冷地道:“这是谁的?”

众少年一见这两名女子,心里都叫糟糕。魏无羡摸了摸下巴,站出来道:“我的。”

另一名侍女哼道:“你倒老实。”

她们往两旁分开,从后面走出一个佩剑的紫衣女子来。

这女子肤色腻白,颇具丽色,眉眼秀致,却有凌厉之意。唇角似勾非勾,天然的一派讥诮,与江澄如出一撤。腰肢纤细,紫衣翩翩,面庞和扶在剑柄上的右手都如冷冰冰的玉石一般,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缀着紫晶的指环。

江澄见到她,露出笑容,叫道:“阿娘。”

其余的少年则恭恭敬敬地道:“虞夫人。”

虞夫人就是江澄的母亲,虞紫鸢。当然,也是江枫眠的夫人,当初还曾是他的同修。照理说,应该叫她江夫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一直都是叫她虞夫人。有人猜是不是虞夫人性格强势,不喜冠夫姓。对此,夫妇二人也并无异议。

虞夫人出身望族眉山虞氏,家中排行第三,又称虞三娘子,在玄门之中有一个名号“紫蜘蛛”,报出来就能吓着一批人。年少时便性情冷厉,不喜与人打交道,与人打交道便不讨喜,嫁给江枫眠后也常年夜猎在外,不怎么爱留居江家的莲花坞。而且她在莲花坞的居所和江枫眠是分开的,独占一带,里面只有她和她从虞家带过来的一批家人居住。这两名年轻女子金珠、银珠都是她的心腹使女,总不离身。

虞夫人扫了江澄一眼,道:“又在疯玩?过来给我看看。”

江澄挨到她身边,虞夫人纤细的五指捏了捏他的手臂,在他肩头啪的一拍,教训道:“修为一点长进也没有,都快十七岁了,还像个无知幼子,整天只知道跟人瞎闹。你跟别人一样吗?别人将来鬼知道会在哪条阴沟里扑腾,你以后可是要做江家家主的!”

江澄被她拍得身形一晃,低头不敢辩解。魏无羡知道,不消说,这又是在明着暗着地骂自己了。一旁有师弟悄悄冲他吐舌头,魏无羡对他挑了挑眉。虞夫人道:“魏婴,你又在作什么怪?”

魏无羡习以为常地站了出来,虞夫人骂道:“又是这幅模样!你若是自己不求上进,就不要拉着江澄跟你一起鬼混,带坏了他。”

魏无羡惊讶道:“我不求上进吗?莲花坞里最上进的不就是我吗?”

少年人忍性不高,就是要驳几句嘴。一听这话,虞夫人眉心现出一道煞气,江澄忙道:“魏无羡,你闭嘴!”

他转向虞夫人,道:“不是我们想窝在莲花坞里射风筝,可现在不是谁都没办法出去吗?温家把所有夜猎区都划为他们的地盘,我就算想出去夜猎,也没有地方可以下手。待在家里不出去惹事、跟温家人争抢猎物,这不是您和父亲交代过的吗?”

虞夫人冷笑道:“只怕这次是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江澄不解,虞夫人不再理他们,昂首挺胸地穿过长廊。他身后那两名侍女恶狠狠地瞪向魏无羡,跟着主人一道走了。

晚间,他们才知道,“不想出去也得出去”是什么意思。

原来,岐山温氏派特使来传话了。温家以其他世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内,每家派遣至少二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们派专人亲自教化。

江澄愕然道:“温家的人果真说得出这种话?太厚颜无耻了!”

魏无羡道:“自以为是百家之长天上的太阳呗。温家不要脸又不是头一回了。仗着家大势大,去年就开始不允许其他家族夜猎了,抢了别人多少猎物,占了多少地盘。”

江枫眠坐于首席,道:“慎言。用餐。”

偌大的厅堂中只有五人,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方形小案,案上是几碟子饭食。魏无羡低头动了动筷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转过脸,只见江厌离递过来一只小碟,碟子里是数粒剥好的莲子,肥肥白白,新鲜饱满。

魏无羡悄声道:“谢谢师姐。”

江厌离微微一笑,那张甚为清淡的面容霎时添了几分生动颜色。虞紫鸢冷冷地道:“还用什么餐,过几天到了岐山,都不知道有没有饭给他们吃,不如趁现在开始多饿几顿,习惯习惯!”

岐山温氏提出的这个要求,他们是无法拒绝的。无数前例为证,如果有哪个家族胆敢违抗他们的命令,就会被扣上“仙门逆乱”、“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并以此为由,将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歼灭。

江枫眠淡声道:“你何必这么焦躁。无论日后如何,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

虞夫人忍了又忍,拍桌道:“我焦躁?我焦躁才是对的!你怎么还能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你是没听到温家派来的人怎么说的吗?一个婢女家奴,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送去的二十名子弟里还必须要有本家直系子弟,本家直系子弟什么意思?阿澄和阿离,一定至少要有一个在里面!送过去干什么?教化?别人家怎么教导自家子弟,轮得到他们姓温的来插手?!这是送人过去给他们拿捏,给他们做人质!”

江澄道:“阿娘,你别生气,我去就行了。”

虞夫人斥道:“当然是你去!难不成还让你姐姐去?看她那个样子,现在还在乐呵呵地剥莲子。阿离,别剥了,你剥给谁吃?你是主人,不是别人的家仆!”

听到“家仆”二字,魏无羡倒是无所谓,一口气把碟子里的莲子全都吃光了,正嚼得口里都是丝丝清凉的甜意。江枫眠却微微抬头,道:“三娘。”

虞夫人道:“我说错什么了吗?家仆?不乐意听到这个词?江枫眠,我问你,这次,你打不打算让他去?”

江枫眠道:“看他自己,想去就去。”

魏无羡举手道:“我要去。”

虞夫人冷笑道:“真好啊。想去就去,想不去也肯定能不去。凭什么阿澄却非去不可?给别人养儿子养成这样,江宗主,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心中有怨气,只想把这股愤懑发泄出来,毫无道理可言。其余人都安静地任她撒火。江枫眠道:“三娘子,你累了。回去休息吧。”江澄坐在原地,仰头望她,也道:“阿娘。”虞夫人站起身来,讥嘲道:“你叫我干什么?跟你父亲一样,让我少说两句?你是个傻的,我早告诉你了,你这辈子都是比不过你旁边坐着的那个了。修为比不过夜猎比不过,连射个风筝都比不过!没法子,谁让你的娘不如别人的娘?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你娘为你不平,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跟他鬼混,你还帮他说话。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的!”

她径自走了出去,留江澄坐在原位,脸色忽青忽白。江厌离悄悄把一盘剥好的莲子放到他的食案边上。

坐了一会儿,江枫眠道:“今晚我会再清点十八人,明日你们就一起出发。”

江澄点了点头,迟疑着不知该再说什么。他从来不懂该怎么和父亲交流,魏无羡却得心应手,喝完了汤,道:“江叔叔,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的吗?”

江枫眠微微一笑,道:“要给你们的东西早给了。剑在身侧,训在心中。”

魏无羡道:“哦!‘明知不可而为之’,对吧?”

江澄立刻警告道:“这意思可不是让你明知道要闯祸,还硬要去作怪!”

席间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次日,临走之前,江枫眠交代完必要事宜后,只多说了一句,“云梦江氏的子弟,还不至于如此脆弱,经不起外界一点风浪。”

江厌离则送了他们一段又一段,往每个人的怀里塞满各种干粮吃食,生怕他们在岐山吃不饱。二十名少年拖着一身沉甸甸的食物,从莲花坞出发,在温氏规定的日期之前,到达了位于岐山的指定教化司地点。

大大小小各家族的世家子弟都零零散散来了不少,具是小辈,数百人中,不少都是相识或脸熟的。或三五成团,或七八成群,低声交谈,神色都不怎么好,看来都是用不太客气的方式召集来的。扫了一圈,魏无羡道:“姑苏那边果然也来人了。”

不知为什么,姑苏蓝氏派来的少年形容都颇为憔悴。蓝忘机的脸色尤为苍白,但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背上背着避尘剑,孤身而立,四周一片冷清。魏无羡本想上去同他招呼,江澄警告他道:“勿生事端!”只得作罢。

忽然,前方有人高声发号施令,命令众家子弟在一座高台前集合成阵,几名温家门生走来斥道:“都安静!不许讲话!”

台上那人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十八|九岁的模样,趾高气扬,相貌勉强能和“俊”沾个边。但和他的头发一样,令人感觉莫名油腻。此人正是岐山温氏家主最幼一子,温晁。

温晁颇爱抛头露面,不少场合都要在众家之前显摆一番,因此,他的容貌众人并不陌生。他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人。左是一名身姿婀娜的明艳少女,柳眉大眼,红唇如火,美中不足的是嘴皮上方有一粒黑痣,生得太不是位置,总教人想抠下来。右则是一名看上去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身阔肩,神色漠然,气势冷沉。

温晁站在坡上高地,俯视众人,似乎很是飘飘然,挥手道:“现在开始,挨个缴剑!”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抗议道:“修真之人剑不离身,为什么要我们上交仙剑?”

温晁道:“刚才是谁说话?谁家的?自己站出来!”

刚才出声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台下重新安静下来,温晁这才满意,道:“就是因为现在还有你们这种不懂礼仪、不懂服从、不懂尊卑的世家子弟,坏了根子,我才决心要教化你们。现在就这么无知无畏,要是不趁早给你正正风气,到了将来,还不得有人妄图挑战权威、爬到温家头上来!”

明知他索剑是不怀好意,可是如今岐山温氏如日中天,各家都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反抗,生怕一惹他不满,就会被扣上什么罪名累及全族,只得忍气吞声。

江澄按住了魏无羡,魏无羡低声道:“你按我干什么?”

江澄哼道:“怕你乱来。”

魏无羡道:“你想多了。虽然这个人油腻腻的让人恶心,但我就算要揍他,也不会挑选这个时候给咱们家添乱子。放心吧。”

江澄道:“你又想套麻袋打他?恐怕行不通,看到温晁身边那个男的没有?”

魏无羡道:“看到了。修为是高,不过容貌保持的不够好,看来是大器晚成。”

江澄道:“那个人叫温逐流,有个外号叫‘化丹手’,是温晁的随侍,专门保护他的。不要惹他。”

魏无羡道:“‘化丹手’?”

江澄道:“不错。他那双手掌很可怕,而且助纣为虐,之前帮温……”

两人平视前方,低声说话,见收剑的温氏家仆走近,立刻噤声。魏无羡信手解了剑,交了上去,同时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姑苏蓝氏那边。他本以为蓝忘机一定会拒绝上交,出乎意料的,蓝忘机的脸色虽然冷得吓人,却仍是解了剑。

虞夫人当初的讥嘲竟然一语成谶,他们在岐山接受“教化”,果然每日里都是清汤寡水。江厌离当初给他们挂满一身的吃食早被尽数搜走,而这些年少的世家子弟里,根本没人辟谷,不可谓不难捱。

岐山温氏所谓的“教化”,也就是发放了一份“温门菁华录”,密密麻麻抄满温氏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辉事迹和名言,人手一份,要求熟读背诵,时刻铭记在心。温晁则每日站得高高的,在众人面前发表一通讲话,要求他们齐声为他欢呼、一言一行都奉他为楷模。夜猎之时,他会带上众家子弟,驱使他们在前奔走,探路开道、吸引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奋力拼杀,然后他在最后一刻出来,把被别人打得差不多的妖兽轻松击倒,斩下头颅,再出去吹嘘这是自己一人的战果。如有格外不顺眼的,他就把这人揪出来,当众责骂,斥得对方猪狗不如。

前年参加岐山温氏的百家清谈大会,射箭那日,温晁也与魏无羡等人一同入场。他满心觉得自己会拔得头筹,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一定要让着自己,结果开头三箭,一箭中,一箭落空,一箭射错了纸人。本该立即下场,但他偏不下,旁人也不好意思说他。最后计算出来,战果最佳的前四名为魏无羡,蓝曦臣,金子轩,蓝忘机。蓝忘机若不是因为提前离场,成绩还能更好。温晁大觉丢脸,因此尤其痛恨这四人。蓝曦臣未能前来,他便揪着其余三人,日日当众责骂,好不威风。

最憋屈的要数金子轩,他从小是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要不是兰陵金氏其他子弟拦着他,再加上温逐流不是善茬,他第一天就冲上去和温晁同归于尽了。蓝忘机则一副心如止水、漠视万物的状态,仿佛已经魂魄出窍一般。而魏无羡已经在莲花坞遭虞夫人的花样痛骂数年,下台便嘻嘻而笑,压根不把他这点段数放在眼里。

这日,众人又是大清早便被温氏家仆轰了起来,像一群家禽一样,被驱赶着朝新的夜猎地点走去。

此次的夜猎之地,名为暮溪山。

愈是深入山林,头顶的枝叶愈加茂密,脚底的阴翳也愈加铺张。除了树海涛声和脚步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鸟兽虫鸣在一片森然中格外突兀。

许久之后,一群人与一条小溪迎面汇合。溪水淙淙,其间还有枫叶逐流飘零。溪声枫色,无形将压抑的气氛冲淡了几分,前方竟然还传来咯咯吱吱的轻微嬉笑声。

魏无羡和江澄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变着法子咒骂温狗,无意间,他回头一瞥,瞥见了一袭白衣。蓝忘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因为走得较慢,蓝忘机落在了队伍后面。魏无羡这几天有好几次都想跟他套套近乎、叙叙旧,奈何每次蓝忘机都见了他便转身,江澄也再三警告他别瞎撩。此时离得近了,不由得多留了几分意。魏无羡忽然发现,虽然蓝忘机尽力走得无异样,可仍能看出,他右腿落地比左腿落地要轻,似乎不能用力。

见状,魏无羡放慢速度,落到蓝忘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腿怎么了?”

绝勇第十一 2

蓝忘机目不斜视,道:“无事。”

魏无羡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转了个身,倒退着走,非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道:“有事不要逞强。腿是伤了还是折了?什么时候的事?”

他正准备说“要不要我背你”,忽然一阵香风扑鼻。魏无羡回头望向侧前方,登时眼睛一亮。

见他忽然闭嘴,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五个少女走在一起,中间那名少女身穿浅绯色的外衫,罩着一层薄纱衣。微风吹拂,纱衣飘曳,身姿背影格外好看。

魏无羡看的,就是这个背影。

一名少女笑道:“绵绵,你这个香囊真是好东西,配上之后蚊虫果然就不来了,气味也好闻,闻一闻好像人格外清醒。”

被称作绵绵的那名少女说话声音果然是软绵绵、甜糯糯的:“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几个,你们谁还要?”

魏无羡一阵歪风样地飘了过去:“绵绵,给我也留一个。”

那少女吃了一惊,没想到忽然插|进来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一回头,给了身后一张秀丽的脸,轻蹙着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也叫我绵绵?”

魏无羡笑道:“我听她们都叫你绵绵,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呀。怎么,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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