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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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喊完刚才那声便立马缩了,见霸下迎面砍来,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两人一个砍一个逃,俱是浑身血污、跌跌撞撞。魏无羡处在这幅滑稽形状之中,一边手上砍着未来的仙督,一边心里笑得半死,心想若非聂明玦现在重伤灵力不支,只怕孟瑶早就被砍死了。一片风风火火间,忽然一个愕然的声音道:“明玦兄!”

一袭清隽白衣自林中闪出,孟瑶一见来人如见天神,连滚带爬逃到他身后:“泽芜君!!!泽芜君!!!”

聂明玦正怒在心头,连蓝曦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顾不上问了,喝道:“曦臣让开!”

霸下来势汹汹,朔月不得已出鞘,蓝曦臣半扶半拦挡下了他,道:“明玦兄息怒!何苦如此?”

聂明玦道:“你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

蓝曦臣回头看向孟瑶,孟瑶一脸惶恐,嗫嚅着似乎不敢说话。聂明玦道:“当初从琅邪逃跑,我当为什么刨地三尺也找不着!原来是做了温狗爪牙,在不夜天城助纣为虐!”

蓝曦臣道:“明玦兄。”

他鲜少打断旁人言语,聂明玦微微一怔,蓝曦臣又道:“你可知,此前几次,给你岐山温氏布阵图的人是谁?”

聂明玦道:“你。”

蓝曦臣道:“我不过传送罢了。你可知一直以来情报的源头是谁?”

此情此景,他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聂明玦望向他身后低头的孟瑶,眉心抽动不止,显然难以置信。

蓝曦臣道:“不必怀疑,今日我也是接到他消息,才会在此接应。否则我为何恰好会出现在此?”

聂明玦说不出话来。

蓝曦臣又道:“琅邪那件事过后,阿瑶心中悔恨,又不敢教你遇上,只得想办法混进了岐山温氏,接近温若寒,之后暗中送信给我。起先我也不知送信人身份,机缘巧合之下才瞧出端倪,认出了他来。”他转向孟瑶,低声道:“这些你没和明玦兄说吗?”

“……”孟瑶捂着手臂的伤口,苦笑道:“泽芜君,你也看到了,就算方才我说了,聂宗主也不会相信的。”

聂明玦闭口不语。霸下和朔月依然僵持不下,孟瑶看一眼刀剑相交的锋芒,目光中饱含心惊胆战,半晌,却仍是站了出来,对着聂明玦跪了下来。

蓝曦臣道:“孟瑶?”

孟瑶低声道:“聂宗主,方才在炎阳殿内,虽是为骗取温若寒信任,不让他发觉端倪,但我出手伤你,出言不逊,明知聂老宗主是你心头伤痛,却还故意戳你伤疤……虽说是万不得已,但也当真万分对不住。”

聂明玦道:“你该跪的不是我,是那些被你亲手所杀的修士。”

孟瑶道:“温若寒性情残暴,平日稍有拂逆,便状若疯狂。我既是要伪装成他亲信,旁人侮辱他,我岂能坐视不理?所以……”

聂明玦道:“很好,看来以往这些事你也没少做。”

孟瑶叹了口气,道:“身在岐山。”

蓝曦臣手上不退,叹道:“明玦兄,他潜伏在岐山,有时做一些事……在所难免。他做些事时,心中也是……”

魏无羡心中摇头:“泽芜君这个人还是……太纯善了。”可再一想,他是因为已知金光瑶的种种嫌疑才能如此防备,可在蓝曦臣面前的孟瑶,却是一个忍辱负重,身不由己,孤身犯险的卧底,二人视角不同,感受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半晌,聂明玦还是猛地扬起了刀,蓝曦臣道:“明玦兄!”

孟瑶闭上了眼,蓝曦臣也握紧了朔月,道:“得罪……”

话音未落,刀锋银光狠狠一划而下,劈在一旁一块顽石之上。

孟瑶被这金石裂响震得肩头微缩,侧首去看,那块巨石从头到脚被劈为两半。

这一刀终究是没办法砍下去。霸下回鞘,聂明玦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至此,温若寒身死,岐山温氏虽有余党,却已不成气候,败势已定。

而在不夜天城潜伏数年的死士孟瑶,一战成名。

魏无羡也曾奇怪过,自从孟瑶叛离清河聂氏后,聂明玦与他的关系便不比从前了,那后来又是为何要结拜?据他观察,想来除了蓝曦臣一直希望二人重修于好,主动提议,最重要的,大概还是念了这份救命之恩,承了这份传信之情。算起来,过往他那些战役中,多少都借助了孟瑶通过蓝曦臣传递来的情报。他依然觉得金光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心引他走回正途。而金光瑶已不是他的下属,结拜之后,才有身份和立场督促他,就像督促管教他的弟弟聂怀桑。

射日之征结束后。兰陵金氏开办了数天的花宴,邀无数修士和无数家族前往赴宴,普天同庆。

金麟台上,人来人往,在聂明玦高阔的视野前,人群不断分开,两侧都向他低头致意,道一声赤锋尊。魏无羡心道:“这排场,要飞天了。这些人对聂明玦都是又怕又敬。怕我的人不少,敬我的人却不多。”

金光瑶就站在须弥座之旁。与聂明玦、蓝曦臣结拜,并认祖归宗后,此时他眉心已点上了明志朱砂,穿上了白底滚金边的金星雪浪袍,戴着乌帽,整个人焕然一新,十分明秀。伶俐不改,气度却从容,远非从前可比。

在他身侧,魏无羡竟然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洋。

这个时候的薛洋年纪极轻,面容虽稚气未消,个子却已经很高。身上穿的也是金星雪浪袍,和金光瑶站在一起,如春风拂柳,一派少年风流。他们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金光瑶莞尔,比了一个手势,两人交换眼神,薛洋哈哈大笑起来,漫不经心扫视着四下走动的修士们,眼神里一派轻蔑无谓之色,仿佛这些都是行走的垃圾。他看到聂明玦,毫无旁人的畏惧之意,反而朝这边龇了龇虎牙。金光瑶发现聂明玦面色不善,赶紧收敛笑容,低声对薛洋说了一句,薛洋便挥挥手,摇摇摆摆地朝另一边走去了。

金光瑶走过来,恭声道:“大哥。”

聂明玦道:“那个人是谁?”

踌躇片刻,金光瑶小心翼翼地答道:“薛洋。”

聂明玦皱眉:“夔州薛洋?”

金光瑶点了点头。薛洋年少时便臭名昭著,魏无羡明显感觉到,聂明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道:“你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做什么?”

金光瑶道:“兰陵金氏招揽了他。”

他不敢过多辩解,借口接待来客,忙不迭逃到另一边去了。聂明玦摇了摇头,转过身。这一转身,魏无羡登时眼前一亮,只觉如霜雪天降、月华满堂。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而行,走了上来。

蓝氏双璧站在一起,一佩箫,一负琴;一温雅,一冷清。却是一般的容貌昳丽,风采翩然。果真是一种颜色,两段风姿。难怪引得旁人屡屡瞩目,惊叹不止。

这时候的蓝忘机,轮廓还略带青涩之气,但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魏无羡的目光一下子黏在了他的脸上,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魏无羡自顾自开心地嚷道:“蓝湛!我想死你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一个声音道:“聂宗主,蓝宗主。”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魏无羡心中一跳。聂明玦又转身望去,江澄一身紫衣,扶剑而来。

而江澄身边站着的那个人,正是魏无羡自己。

他看到自己,一身黑衣,负手而立,腰间插着一只漆黑的笛子,垂着鲜红的穗子。没有佩剑,与江澄并排站着,向这边点头致意,姿态略显傲慢,一副很是高深莫测、睥睨众生的模样。魏无羡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的这派架势,一阵牙根发酸,觉得真是装模作样,恨不得冲上去暴打他一顿才好。

蓝忘机也看到了站在江澄身边的魏无羡,眉尖抽了抽,浅色的眼眸不久便转了回来,平视前方,仍是一副很端庄的模样。江澄和聂明玦板着脸相视点头,都没什么多余话要讲,草草招呼过后,便各自分开。魏无羡看到,那个黑衣的自己,左睨右瞥,瞥到了这边的蓝忘机,似乎正要开口,江澄已走了过去,站到他身边。两人低头,满面严肃地各说了一句话,魏无羡哈哈笑出声来,与江澄并肩而行,向另一边走去。四周行人也自动为他们让出一大片空地。

魏无羡仔细想了想,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原本他是想不起来,但是从聂明玦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他们的口型,这才想了起来。当时,他说的是:“江澄,赤锋尊比你高好多,哈哈。”

江澄说的则是:“滚。你想死。”

聂明玦的目光转了回来,道:“魏婴为何不佩剑?”

佩剑便如着礼服,在盛会之上,乃是一种必不可失的礼仪象征,世家出身者尤为重视。蓝忘机淡声道:“估计是忘了。”

聂明玦挑眉道:“这也能忘?”

蓝忘机道:“不稀奇。”

魏无羡心道:“好啊,背后说我坏话,被我抓住了。”

蓝曦臣笑道:“这位魏公子说过,繁文缛节他通通不想理会,别说是不佩剑了,就算是不穿衣服,旁人又能奈他何?真是年轻啊。”

听着自己当年的狂言妄语从别人口里说出来,那滋味真是难以形容,魏无羡觉得有些丢脸,又无可奈何。这时,只听蓝忘机在一旁低低地道:“轻狂。”

他说的很轻,仿佛是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这两个字敲在魏无羡耳朵里,敲得他心跳也莫名漏了两拍。

蓝曦臣看了看他,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

蓝忘机微微不解,正色道:“兄长在这里,我自然也在这里。”

蓝曦臣道:“你怎么还不过去同他讲话?他们要走远了。”

魏无羡很是奇怪:“泽芜君说这个干什么?难道这个时候蓝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还没看清蓝忘机是如何反应的,突然,须弥座的另外一端传来一阵嘈杂。魏无羡听到自己的怒喝从那边传来:“金子轩!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可都别忘了,现在这算什么意思?!”

魏无羡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一次!

那头,金子轩也怒道:“我在问江宗主,又没问你!我问的人也是江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无羡道:“说得好!我师姐跟你有什么关系?当初是谁眼睛长脑门顶上去了?”

金子轩道:“江宗主——这是我家的花宴,这是你们家的人!你还管不管了!”

蓝曦臣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蓝忘机的目光投向那边,脚步却黏在地上,过了一阵,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迈开步子,正要走过去,江澄的声音传了过来:“魏无羡你闭嘴吧。金公子,不好意思。家姐很好,谢谢您的关心。这件事我们可以下次再说。”

魏无羡冷笑道:“下次?没有下次!好不好也不需要他来操心!他谁啊他?”

他说完便转身走开,江澄喝道:“回来!你要去哪里?”

魏无羡摆手道:“哪里都好!别让我看到他那张脸就成。本来我就不想来,这里你自己应付吧。”

江澄被他甩在身后,脸上逐渐阴云密布。金光瑶原本就在场中忙里忙外,见人就笑,有事就做,见这边出了乱子,又冒了出来,道:“魏公子,留步啊!”

魏无羡负着手,走得飞快。他脸色沉沉,谁都没注意。蓝忘机朝他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两人便擦肩而过了。

金光瑶追不上魏无羡,跌足道:“唉,人走了,江宗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江澄敛了面上阴云,道:“不必理他。他在家里野惯了,这样不懂规矩。”遂与金子轩交谈起来。

看着这两人,魏无羡心中长叹一声,好在聂明玦对这边情况并不感兴趣,很快就移开了目光,看不到他们了。

清河聂氏仙府,不净世。

聂明玦正坐在席子上,蓝曦臣面前横着一把瑶琴。抚弦按琴,一曲毕,金光瑶笑道:“好了,听过二哥的琴了,我回去就把我那把砸了。”

蓝曦臣道:“三弟的琴在姑苏以外,也是非常好的了。可是你母亲所教?”

金光瑶道:“不。我自己看着学的。她从不教我这些,只教我读书写字,买一些很贵的剑谱和心法给我练。”

蓝曦臣讶然:“剑谱心法?”

金光瑶道:“二哥你没见过吧?民间卖的那种小册子,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像,再写一堆故弄玄虚的文字。”蓝曦臣笑着摇了摇头,金光瑶也跟着摇了摇头:“都是骗人的,专门骗我母亲这种妇人和无知稚子,练了不会有害处,但也不会有分毫益处就是了。”

他感慨道:“但我母亲哪懂得这些,看到了不管多贵都买,说将来哪天回去见父亲了,一定要一身本领地去见他,不能落在别人后面。钱都花在这个上面了。”

蓝曦臣在琴弦上拨了两下,道:“只看便能学到这个地步,你很有天分。若得名师指点,当一日千里。”

金光瑶笑道:“名师就在我眼前,可不敢劳烦。”

蓝曦臣道:“有何不敢?公子请坐。”

金光瑶便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了,作虚心听讲状:“蓝先生要教什么?”

蓝曦臣道:“清心音如何?”

金光瑶眼睛一亮,尚未开口,聂明玦抬头道:“二弟,清心音是你姑苏蓝氏绝学之一,不要外泄。”

蓝曦臣则不以为意,笑道:“清心音不同于破障音,效在清心定神,此等疗愈之技,何吝不能私藏?况且,教给三弟,如何能算外泄?”

既然他心中有数,聂明玦便也不再多说。

某日,他回到不净世,一进大厅就见聂怀桑面前一字排着十几把展开的描金折扇,他正一把一把爱不释手地抚摸,念念有词地对比每把扇子上的题字。聂明玦当即额头青筋暴起,道:“聂怀桑!”

聂怀桑立刻跪了。

当真是吓得跪了,跪完才战战兢兢爬起来,道:“大大大大哥。”

聂明玦道:“你的刀呢?”

聂怀桑嗫嚅道:“在……在房里。不对,在校场。不对,我……想想……”

魏无羡能感觉出聂明玦一刀剁了他的心都有了:“随身带十几把扇子,贴身佩刀在哪都不知道?!”

聂怀桑忙道:“我这就去找!”

聂明玦道:“不用了!找来你也练不出什么。把这些东西都给我烧了!”

聂怀桑大惊失色,慌忙把扇子往怀里扒,边扒边道:“不要啊大哥!这些都是人家送我的!”

聂明玦一掌拍裂了一张桌子,道:“谁送的,叫他给我滚出来!”

一人道:“我送的。”

金光瑶从大堂外迈进来,聂怀桑如见救星,大喜道:“三哥,你来了!”

其实倒不是金光瑶能让聂明玦不发火了,而是金光瑶一来,聂明玦一般就光冲他一个人发火了,就不会顾得上骂其他人了,所以说他是聂怀桑的救星实不为过。聂怀桑欢天喜地,一边一叠声地叫着三哥你好,一边忙不迭地把一桌扇子往怀里搂。看弟弟这幅模样,聂明玦气过了头,反而觉得好笑了,对金光瑶道:“你少给他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聂怀桑手忙脚乱,掉了两把扇子在地上,金光瑶帮他捡起来,放进他怀里,道:“怀桑喜好风雅,醉心书画,又没有那些顽劣恶习,岂能说是乱七八糟?”

聂怀桑连连点头:“是啊,三哥说得对!”

聂明玦道:“做家主又用不到那些东西。”

聂怀桑道:“我又不做家主,大哥你做就好了,我才不干!”兄长一眼横来,他当即闭嘴。聂明玦转向金光瑶,道:“你过来干什么?”

金光瑶道:“二哥说他送了您一把琴。”

那琴是之前蓝曦臣带来给聂明玦弹奏清心音,助他平心静气时所赠。金光瑶又道:“近来姑苏蓝氏重建云深不知处在紧要关头,大哥不让他来,二哥便把清心音教与我了。想来就算比不得二哥琴艺精绝,也能为大哥助力几分,平复一二。”

聂明玦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聂怀桑却大感兴趣,道:“三哥,什么曲子?我能听吗?我跟你说,你上次给我找的那个绝版……”

聂明玦喝道:“滚回你屋里去!”

聂怀桑连忙夹着尾巴滚了,但肯定不是滚回屋里,而是去客厅里拿金光瑶给他带的礼物了。他插嘴几次,聂明玦心头怒火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回头看金光瑶,脸色微显倦容,一身金星雪浪袍略带风尘,该是从金麟台赶来的,顿了顿,道:“坐下吧。”

金光瑶微微颔首,依言落座,道:“大哥既是关心怀桑,稍平和些劝诫也是好的,何必如此?”

聂明玦道:“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都这样,看来是打死也不成器了。”

金光瑶道:“怀桑非是不成器,志不在此而已。”

聂明玦道:“你倒是把他志在何处摸得一清二楚。”

金光瑶笑笑,道:“那是自然,我岂非最擅长于此?唯一摸不出来的,也只有大哥了。”

知人喜恶,对症下药,最好办事,事半功倍。因此金光瑶在揣摩人嗜好上可谓是一把好手。唯有聂明玦,金光瑶试探不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当年孟瑶在聂明玦手底下做事时魏无羡就见识过了,女色酒财一样不沾,书画古董在他眼里就是一堆墨水泥巴,绝酿佳茗和路边摊茶渣在他喝来没有任何区别,孟瑶挖空了心思也没试探出来他除了每天练刀和杀温狗以外有什么特别喜好,简直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听他语带自嘲,聂明玦反而没那么反感了,道:“你少助长他这幅德性。”

金光瑶微微一笑,又问道:“大哥,二哥的琴呢?”

聂明玦给他指了方向。

此后,金光瑶每隔几日,便从兰陵赶往清河,操清心曲助聂明玦破妄清心,尽心尽力,半点怨言也无。清心曲的确玄妙有效,魏无羡能明显感觉聂明玦胸中戾气得到抑制。而弹琴的时候,两人的对话与相处竟也有些过往没撕破脸时的和平了。他开始觉得,没准所谓的重修云深不知处脱不开身,只是个借口。也许,蓝曦臣只是想给聂明玦和金光瑶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

然而,他刚这么想,下一刻,就有一阵更狂躁的怒气升腾起来。

聂明玦甩开两名不敢上前阻拦的门生,径直闯入绽园。蓝曦臣和金光瑶正在书房内神色肃然地讨论着什么,二人身前书案上铺着数张图纸,画着各色记号。见他闯进来,蓝曦臣微微一怔,道:“大哥?”

聂明玦道:“你别动。”又冷声对金光瑶道:“你出来。”

金光瑶看他一眼,又看蓝曦臣一眼,笑道:“二哥劳烦你再帮我理一理这条,我先去和大哥说点私事,回头再请你讲解。”

蓝曦臣面露担忧之色,金光瑶制止了他,跟着聂明玦走出绽园。二人刚走到金麟台边缘,聂明玦便一掌劈了过去。

一旁数名门生大惊,金光瑶轻巧灵活地闪身避过这一掌,示意他们不必妄动,对聂明玦道:“大哥,何必如此,有话好说。”

聂明玦道:“薛洋呢?”

金光瑶道:“他已被关入地牢,终身不释……”

聂明玦道:“当初你在我面前是怎么说的?”

金光瑶默然。聂明玦道:“我要他血债血偿,你却给他个终身不释?”

金光瑶小心翼翼地道:“只要他受到惩罚,无法再犯,终身不释与血债血偿也并无……”

聂明玦道:“你举荐的好客卿,做出的好事情!事到如今你还敢袒护他!”

金光瑶辩解道:“我没有袒护他,栎阳常氏那件事我也很震惊,我怎会料到薛洋会杀了人全家五十多口人?可我父亲一定要留着这个人……”

聂明玦道:“震惊?招揽他的是谁?举荐他的是谁?重用他的是谁?少拿你父亲当幌子,薛洋在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金光瑶叹了口气,道:“大哥,真的是我父亲的命令。我没法拒绝。你现在要我处置薛洋,你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聂明玦道:“不必废话,提薛洋头来见。”

金光瑶还要说话,聂明玦却已失去耐性,道:“孟瑶,你少在我面前耍花腔,你那一套早就统统不管用了!”

一瞬间,金光瑶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难堪之色,仿佛一个有隐疾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了短,无所遁形,无地自容。

他道:“我那一套?我哪一套?大哥,你总骂我工于心计不入流。你说你行得正站得直,天不怕地不怕,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玩弄什么阴谋阳谋。好,你出身高贵,修为也高。可我呢?我跟你一样吗?我一无你修为高根基稳,我长这么大谁教过我?二无世家背景,你以为我现在在兰陵金氏站得很稳吗?你以为金子轩死了我就扶摇直上了吗?金光善他宁可再接回来一个私生子都没让我继位的意思!要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就是怕天怕地,还怕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

聂明玦冷冷地道:“说到底,你的意思无非是说不想杀薛洋,不想你在兰陵金氏的地位动摇。”

金光瑶道:“我当然不想!”

他抬起头,目光中有不明的火焰跳动,道:“不过大哥,我一直以来都想问您一句话:您手下的人命,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为什么我当初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杀了几个修士,就要被你这样一直翻旧账翻到如今?”

聂明玦气极反笑,道:“好!我回答你。我刀下亡魂无数,可我从不为一己私欲而杀人,更绝不为了往上爬而杀人!”

金光瑶道:“大哥,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不是想说,你所杀者全都是罪有应得?”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笑了两声,朝聂明玦走近了几步,声音也扬了起来,有些咄咄逼人地道:“那么敢问,您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罪有应得?您的标准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设若我杀一人活百人,这是功大于过,还是罪有应得?欲成大事,总要有些牺牲的。”

聂明玦道:“那你为什么不牺牲你自己?你比他们高贵吗?你和他们不同吗?”

金光瑶定定看着他,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像是放弃了什么,冷静地道:“是。”

他昂起头,神情之中三分骄傲,三分坦然,三分隐隐的疯狂,道:“我和他们,当然是不同的!”

聂明玦被他这幅神情和这句话激怒了。

他提起一脚,金光瑶竟然丝毫没有防备,也没有躲闪,被他正正踹中,又从金麟台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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