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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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忘机听他叫得响,一掀白衣下摆,气度雍容地在榻边坐下,探手摸了摸他的头。虽然面无表情,动作却十分轻柔,仿佛在问:撞得疼吗?

他一边摸,魏无羡一边嘴角抽搐,道:“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啊。”

听他一直叫疼,蓝忘机脸上现出一点微微的忧色,手上动作更温柔了,还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魏无羡举起双手给他看,道:“你放开我吧。含光君,我给你绑得这样紧,都快出血了,疼死啦。解开抹额,放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蓝忘机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

魏无羡道:“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想做的事你就装听不懂,实在不能装听不懂你就干脆不让我说?!

如此恶劣!

魏无羡心道:既然如此,那可不要怪我了。

蓝忘机一只手紧紧捂着他的嘴,他分开双唇,一点舌尖飞速地在蓝忘机的手掌心轻轻一撩。

只是蜻蜓点水地点了一点,蓝忘机却仿佛是被火舌燎到了掌心,猛地收回了手。

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正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却看见蓝忘机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抱膝坐在木榻上,把自己被他轻轻舔了一下掌心的那只手捧在心口附近,整个人一动也不动了。

魏无羡道:“干什么呀?干什么呀这是?”

这副被登徒浪子玷污了之后了无生趣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蓝忘机怎么了。

看他好像大受打击的样子,魏无羡道:“很讨厌啊?讨厌也没办法,谁教你这么霸道不让我说话。要不你过来,我给你擦一擦好了。”

说完,他伸出被捆在一起的两只手,要去碰蓝忘机的肩,被他一闪躲过了。看蓝忘机抱着膝盖,默默窝在床榻角落里的模样,魏无羡胸中的作恶欲又是一阵暴涨。

他跪在床上,朝蓝忘机挪了过去,用他所能表达出来的最邪魅的语气笑道:“害怕啦?”

蓝忘机一下子跳下了床,仿佛害怕了一样,继续背对着他,跟他保持距离。

这下魏无羡可浪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下了榻,嘻嘻笑道:“哟,躲什么?别跑啊,我手还被你绑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来来来,过来啊。”

他一边笑一边不怀好意地逼近过去。蓝忘机冲出了画屏,遇到了被自己推在门口挡住去路的桌子。魏无羡绕过画屏去赶他,他又从另一边绕过去。两人围着屏风绕来绕去,追逐了七八圈,魏无羡追得正兴奋,突然惊醒,心道:“我在干什么?玩捉迷藏吗?什么玩意儿,我脑子被门夹了?蓝湛醉了好说,我怎么也陪他玩儿起来了?”

发现追赶自己的人站着不动,蓝忘机也不动了。

他躲在屏风之后,幽幽探出小半张雪白的脸,默默无言地朝魏无羡这边窥视。

魏无羡仔细地看他。这人依旧是一派严肃、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六岁幼童一般和魏无羡绕着屏风你追我赶的是另一个人。

魏无羡道:“你想继续吗?”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魏无羡憋笑憋得快出内伤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呀蓝湛喝醉了之后想跟他玩捉迷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心中笑声犹如惊涛骇浪铺天盖地,好容易忍住了,浑身都在发抖,想:“姑苏蓝氏这种家族,不许喧哗不许打闹,连疾行也不许,蓝湛小时候肯定从来没这么疯过,啧啧啧真可怜。反正他喝醉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陪他玩一玩也无妨。”

他又朝蓝忘机跑了两步,作势欲追。果然,蓝忘机也逃了起来。魏无羡就当是在逗一个小朋友,卖力地配合,逐着他跑了两三圈,道:“跑跑跑,跑快点,可别叫我抓住了。抓住一次就再舔你一次,看你怕不怕。”

他说这句的本意,原是要恐吓,谁知,蓝忘机忽的从屏风另一端走了过来,跟他迎面撞在了一起。

魏无羡本来要去抓他,哪料到他会自己送上门来,一时无语,手也忘了伸。蓝忘机见他不动,举起他捆作一束的手腕,将他两条手臂环在自己颈上,像是主动钻进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圈套,道:“抓住了。”

魏无羡:“……嗯?嗯,抓住了。”

仿佛在期待地等待着什么,却半晌也没等到,蓝忘机把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次,这次咬字很重,像是有点着急地在催促:“抓住了。”

魏无羡道:“是啊,抓住了。”

抓住了,然后呢?

他说什么来着——抓住一次就什么来着?

……不会吧。

魏无羡道:“这次不算,这次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蓝忘机的脸沉了下来,满面冰霜,一副极其不高兴的模样。

魏无羡心想:“不会吧,蓝湛喝醉了之后,不光喜欢玩捉迷藏,还喜欢被人舔的?”

他要把手臂从蓝忘机颈间取下来,却被蓝忘机举手压住了,压得死死的,不让他取下来。魏无羡见他的一只手就摁在自己胳膊上,思索片刻,挨了过去,试探着把脸颊凑近,唇似沾不沾、似吻不吻地擦过蓝忘机的手背,舌尖在凉玉般的皮肤上,轻轻扫了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

蓝忘机闪电般的收回了手,拿开魏无羡的双臂,又背对他跳到一边,抱着自己被舔的那只手,默默低头面壁不说话。

魏无羡琢磨道:“他这到底是害怕还是喜欢?还是又害怕又喜欢?”

正琢磨着,蓝忘机转过身来,又是一脸平静地道:“再来。”

魏无羡:“再来?来什么?”

蓝忘机又躲到了屏风后,露出小半张脸看他。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再来,你追,我跑。

无言片刻,魏无羡便依言“再来”了。这次,他才追了两步,蓝忘机又自己撞上来了。

魏无羡道:“你真的是故意的。”

蓝忘机又把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脖子上,仿佛听不懂这一句话,等待他再一次履行承诺。

魏无羡心道:“我就这么让蓝湛一个人玩儿得这么开心?这怎么行。反正现在对他做什么,他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我跟他玩儿个大的。”

他圈着蓝忘机,两人一起坐到木榻上。魏无羡道:“你喜欢这个是吧?不许扭头,说,喜欢不喜欢?你要是喜欢这个,也不必非要每次都先追追赶赶一阵。我让你一次高兴个够。”

说着,他拉起蓝忘机一只手,低下头,在他白皙修长的指间,亲了一下。

蓝忘机又要缩回手,被魏无羡死死拽住,不让他往回收。

接着,魏无羡的唇贴上了他明晰的指节,轻浅如羽的呼吸顺着手指往上游走,游到了手背。在这里,又亲了一下。

蓝忘机怎么抽也抽不回手,一下子收拢了五指,捏成了拳。

魏无羡拉起他一点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在腕上也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他也不抬头,只抬起眼帘,道:“够了没有?”

蓝忘机紧闭着嘴,不说话。魏无羡这才悠悠坐直了身子,道:“说,有没有给我烧纸钱?”

不答。魏无羡哧的一笑,贴上去,隔着衣服,在他心口亲了一下,道:“不说话就不给你了。说,怎么认出我的?”

蓝忘机闭上了眼,嘴唇颤了颤,似乎就要开口招供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魏无羡盯着他那双看上去很柔软、淡淡的红色嘴唇,鬼迷心窍了一般,在这张唇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

两个人都猝然睁大了眼睛。

半晌,蓝忘机忽然举起手来。魏无羡陡然惊醒,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以为他要一掌把自己拍得当场心肝肺齐飞,连忙一个打滚滚下了榻。一回头,却见蓝忘机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把自己生生拍晕了过去,躺倒在木榻上。

雅间里,蓝忘机倒在榻上,魏无羡坐在地上。一阵冷风从被支开的窗子外吹进来,吹得魏无羡背上凉飕飕的,人也清醒了几分。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把桌子推回原地,在桌边坐下。

发了一阵呆,低头在手腕抹额的结上费力地咬了一阵,终于咬开了那七八个叠成一串的死结疙瘩。

双手被松开之后,为了压压惊,他自然而然地去斟了一杯酒。酒杯送到嘴边,喝了半天也没喝到一滴,垂眼一看,杯里根本就没有酒。壶里的酒早被他一口喝干了,他刚才倒的时候竟然也没发现,里面没有倒出任何东西。

魏无羡把空杯放到桌上,心想:“还喝什么。今天喝得够多了。”

这时他一转头,刚好能错过屏风,从侧面看到安安静静倒在榻上的蓝忘机,心道:“……今天真的喝多了,过分了。蓝湛这样一个正正经经的好人,就算他喝醉了,就算他醒来之后多半什么也不记得,也不应该这样胡作非为戏弄他……太不尊重他了。”

可一想到刚才是怎么“胡作非为”的,魏无羡又忍不住举起了手,轻轻碰了碰嘴唇。

他拿着那条抹额,抚了好一阵才抚平,走到榻边,将它放到枕旁,生生忍住,一眼都没看蓝忘机的脸,蹲下来帮他把靴子脱掉,姿势也摆成了标准的蓝氏睡姿。

做完之后,魏无羡靠着木榻,坐在了地上。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纷纷乱乱,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今后还是不要让蓝湛喝酒了。万一他见了谁都是这副模样,那可真真大事不妙。

佼僚第九 3

不知为何,魏无羡今晚莫名心虚,没敢像以往那样上榻和蓝忘机挤着睡,坐在地上胡乱对付了一夜,不知什么时候头一歪就靠着木榻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歪到清晨,他感觉有人动作轻柔地把他抱了起来,放平到榻上。魏无羡勉力睁眼,蓝忘机那张冷淡依旧的脸映入眼帘。

他一下子清醒了五六分,叫道:“蓝湛。”

蓝忘机“嗯”的应他。魏无羡又道:“你现在是醒着还是醉着?”

蓝忘机道:“醒着。”

魏无羡道:“哦……卯时啦。”

蓝忘机每天都在这个时刻准时醒来,是以魏无羡不用看窗外天色就能判断时间。他拿起魏无羡的手腕,两只腕上都是数道血红的勒痕。蓝忘机从袖中取出一只浅青色的小瓷瓶,低头给他上药。细腻的药膏抹到之处登时一片清凉,魏无羡眯起眼睛,道:“好疼啊……含光君你喝醉了之后真没礼貌。”

蓝忘机眼也不抬,道:“自作自受。”

魏无羡的心吊了一下,道:“蓝湛,你喝醉了之后,干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吧?”

蓝忘机道:“不记得。”

魏无羡心道:“应该是不记得。否则他还不得恼羞成怒把我剐了。”

他心中既庆幸蓝忘机不记得,又有点可惜他不记得。好像悄悄干了一件坏事,偷吃了什么东西,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窃喜偷笑没人发现,又遗憾没人分享自己不可告人的喜悦。不由自主的,他的眼睛又盯上了蓝忘机的嘴唇。

虽然嘴角从来不会勾起,但看上去很柔软,也的确很柔软。

魏无羡无意识咬了一下唇,又开始神游太虚:“姑苏蓝氏家教这么严,蓝湛又是个完全不解风情的,他从前肯定没亲过女孩子,这下怎么办呢,被我拔得头筹了,我要不要告诉他?他知道了会不会气哭啊,哎,他小时候说不定会,现在应该不会。而且他跟个木头和尚似的,说不定从来都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不对!上次他喝醉的时候,我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回答过‘有’。说不定早就亲过人家了?不过依蓝湛这种惯于克制的性子,必然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多半没亲过,肯定手都没拉过。说起来,没准他当时根本就没明白我问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蓝忘机给魏无羡涂完药之后,便有人轻轻敲门,敲了三下,蓝思追的声音传来:“含光君,都起来了。要走了吗?”

蓝忘机道:“楼下等。”

众人出了城,在城楼下就要分道扬镳了。诸名世家子弟原先不过都是脸熟,各家开办清谈盛会的时候相互串个门而已,然而这几日先是共历猫尸事件,又同在一座迷雾鬼城里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还一起烧过纸钱、一起偷喝过酒、一起吵过架、一起骂过人,彼此之间已非常熟稔,临别之际,都依依不舍,在城门口拖拖拉拉,约定什么时候到我家清谈会来玩,什么时候去你家地盘夜猎。蓝忘机也没有催促,任由他们讲这讲那,站在一棵树下静立不语。仙子被他盯着,不敢乱叫乱跑,只能也缩在树下,巴巴地望着金凌那边,尾巴摇得飞起。

趁蓝忘机把仙子盯住了,魏无羡揽着金凌的肩,走了远远一段。

莫玄羽是金光善的私生子之一,是金子轩和金光瑶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从血缘上来说,他也算是金凌的小叔叔,可以理所当然地用长辈的语气对他叮嘱。他边走边道:“回去之后不要跟你舅舅吵架顶嘴了,听他的话,今后小心,不要再一个人出来夜猎乱跑。”

金凌虽然出身名门,但流言蜚语从来不放过任何人,他无父无母,难免急于求成,急于证明自己。魏无羡又道:“你才十几岁啊?现在跟你差不多大的世家子弟都没有猎过什么了不得的妖魔鬼怪,你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抢这个先。”

金凌闷闷地道:“我舅舅和小叔叔成名的时候也是十几岁。”

魏无羡心想:“那能一样吗?当年有岐山温氏压在上头,人心惶惶,不拼命修炼厮杀,谁都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射日之征里拉人上战场管你是十几岁还是多少岁。而如今形势安稳各家安定,氛围自然没那么紧绷,大家修炼当然也没那么拼命了,没必要啊。”

金凌又道:“就连魏婴魏狗当年斩杀屠戮玄武的时候也是十几岁。连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能?”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姓和后面那个字连到一起,一阵毛骨悚然,好容易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道:“那是他斩杀的吗?那不是含光君杀的吗?”

听他提到蓝忘机,金凌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强行忍住了,道:“你跟含光君……算了。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总之我一点都不想管你们,你爱断袖你就去断袖吧,这病治不了。”

魏无羡嘿道:“这怎么叫病呢?”心中则捧腹:“他还以为我在恬不知耻地纠缠蓝湛呢?!”

金凌又道:“我已经知道了姑苏蓝氏抹额的含义。既然都这样了,那你就好好待在含光君身边吧。断袖也要断得洁身自好,别再去招惹其他男人,尤其是我们家的人!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说的“我们家”,既包括兰陵金氏也包括云梦江氏,看来是对断袖的容忍程度有所上升,只要不找他家里人就可以当没看见。魏无羡道:“你这孩子!什么叫招惹其他男人,说得我那什么似的。抹额?姑苏蓝氏的抹额有什么含义吗?”

金凌道:“你少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别得意忘形了。我不想再说这个了。你是不是魏婴?”

三句话的最后,他突然甩出一句,单刀直入,令人猝不及防。魏无羡从容接道:“你觉得我像吗?”

金凌沉默半晌,忽然吹了一声短哨,道:“仙子!”

被主人叫了名字,仙子甩着舌头,撒开四条腿奔了过来。魏无羡拔腿狂奔:“好好说话,放什么狗!”

金凌道:“哼!再见!”

他说完再见,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兰陵方向去了,看来还是不敢回云梦莲花坞去见江澄。其他家族的子弟们也三三两两朝着不同的方向回家去了。最终,只剩下魏无羡、蓝忘机,和蓝家的几名小辈。

他们边走,几名小辈总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回头。蓝景仪嘴上不说,脸上却空落落的写满了不舍,问道:“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啊?”

蓝思追道:“泽芜君现在在潭州一带夜猎,我们是直接回云深不知处,还是去那里与他会合?”

蓝忘机道:“潭州,会合。”

魏无羡道:“挺好,能帮点什么忙也说不定。反正现在也不知下一步要到哪里去找好兄弟的头。”

他们两人行在前,其余少年远远跟在后。行了一阵,蓝忘机道:“江澄知道你是谁。”

魏无羡坐在花驴子上,让小苹果慢腾腾地走着,道:“是啊,知道。可知道又如何,他拿不出什么证据。”

献舍与夺舍不同,是无迹可查的。江澄也只不过是根据他看到狗之后的神情判断出来的。可一来魏无羡怕狗这件事江澄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二来神情和反应这些东西,不是非常熟悉的人根本无法下定论,也做不了什么铁证。就算江澄现在到处贴公告广而告之夷陵老祖魏无羡是个见狗怂,估计所有人也只会当是三毒圣手多年追杀夷陵老祖然而总是抓错人于是终于发疯了。

魏无羡道:“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啊。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

蓝忘机淡声道:“我也很好奇,你记性为什么那么差。”

不日至潭州,尚未与蓝曦臣会合,一行人途径一处花园。众小辈见那花园极大,气派非凡,无人看顾,忍不住好奇,入内游览。只要不是有违家训家规的事,蓝忘机从不制止他们,因此由他们进去了。花园内设有石亭石栏,石桌石凳,供赏花赏月,然而多年雨打风吹,亭子缺了一角,石凳倒了两个。满园不见花卉,只见枯枝败叶。这个花园,已经荒废多年了。

众小辈兴致勃勃逛了小半圈之后,蓝思追道:“这是莳花女的花园吧?”

蓝景仪愣愣地道:“莳花女?那是谁?这花园有主人吗?怎么看上去这么破,好久都没人打理了。”

花期短暂,应季而开的花卉,称之为莳花。品种繁多,花色各异,开时满园芬芳。听到这个名字,魏无羡心中一动,记起来一点什么。蓝思追抚着石亭的柱子,思忖片刻,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座花园曾经很有名,我在书上读到过的,《莳女花魂》篇载,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

蓝景仪道:“吟错诗就是要被她用花砸脸啊?那花不要带刺,不然要是我来试试,一定会被砸得脸上被扎出血。这是个什么妖怪?”

蓝思追道:“妖怪大概不算,应该说是精怪。相传花圃最早的主人是一位诗人,他亲手栽种了这些花,以花为友,日日在此吟诗,园中花卉受书香诗情所染,凝出了一缕精魂,化为莳花女。外人来此,吟诗吟得好了,让她想起栽种自己的人,一高兴便赠送一朵花。若是吟得差了错了,她便从花丛里钻出来,用花朵打人的头脸。被打中的人会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扔出了花园。十几年前,来这座花园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

魏无羡道:“风雅,风雅。不过姑苏蓝氏的藏书阁里可不会有书记载这种东西,思追你老实说,读的是什么书,谁给你看的。”

蓝思追脸上一红,悄悄地去看蓝忘机,担心被罚。蓝景仪道:“莳花女是不是很美貌?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来?”

见蓝忘机并无责备意思,蓝思追暗暗松了口气,这才笑着答道:“应该是很美貌的。毕竟是如此风雅的精怪,又是如此美好之事物凝聚而成的。但其实一直没人看清莳花女的脸,毕竟就算自己不会作诗,背一两首吟诗一番又有何难,因此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莳花女的赠花。就算偶尔有吟错了被打的,也马上就晕过去,无缘得见了。不过……只有一个人除外。”

另一名少年问道:“哪个人?”

魏无羡轻轻咳了一声。

蓝思追道:“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又咳了一声,道:“那啥,怎么又是他?咱们聊点别的不成吗?”

没人理他。蓝景仪摆手,担心地道:“你不要吵!魏无羡怎么了?这个大魔头,他又干什么了?他把莳花女强行抓出来了吗?”

蓝思追道:“这倒是没有。不过,他为了看清莳花女的脸,特地从云梦来了潭州,到这座花园里,每次都故意吟错诗,惹得莳花女发怒用花朵打他,再把他扔出去。他醒了之后再爬进来,继续大声念错。如此反复二十多次,终于看清了莳花女的脸,出去到处跟人家赞美。但是莳花女也被他气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再也不出来了,看见他一进去就一阵狂花下雨,乱花打人,比奇景还奇景……”

众少年齐齐笑了起来,都道:“魏无羡这个人真讨厌!”

“怎么这么无聊啊!”

魏无羡摸摸下巴,道:“这有什么无聊的!谁年少的时候没干过一两件这种事?话说回来,为什么连这种事都有人知道啊?还一本正经记在书上,这才是真正的无聊吧。”

蓝忘机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眼底却漾着异样的光采,似乎在取笑他。魏无羡心道:“嘿,蓝湛竟然好意思看我笑话,我知道的你少年时候的糗事,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我迟早有一天要告诉这群小朋友,破坏他们心目中含光君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等着吧。”

他道:“你们这些小朋友,心不静意不清,肯定天天都在看杂书不专心修炼,回去叫含光君罚你们抄家训,十遍。”

众少年大惊失色:“倒立着还要抄十遍?!”

魏无羡也是一惊,看向蓝忘机:“你们家罚抄都是要倒立着抄的?太狠了。”

蓝忘机淡声道:“单单罚抄,总有人不记教训。倒立,记得深,还能修炼。”

魏无羡自然就是那个不记教训的人,假装没听懂,转身庆幸了一下当年没让他倒立着抄去了。

一群少年听故事听得兴致大发,决定今夜在莳花园野宿。野宿在夜猎中也本是常事,于是众人东捡西捡,堆起一堆枯枝败叶,生了篝火。蓝忘机外出巡视,确保附近安全,顺便布阵,防止夜半来袭。魏无羡抻直了腿坐在火堆旁,见蓝忘机终于离开,现下有机会解惑了,道:“对了,问个问题。你们家的抹额,到底有什么含义?”

提到这个,众少年脸色陡然一变,都支支吾吾起来。魏无羡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脏砰砰起来。

蓝思追小心地道:“前辈,你不知道吗?”

魏无羡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还问?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蓝景仪嘀咕道:“很像啊……毕竟你连骗我们排队去围观看那种东西的事都做得出来……”魏无羡用一根树枝搅得火星纷纷扬扬,道:“我那不是为了让你们好好锻炼,突破自我吗?明明很有用,你们记住我的话,今后都会受益无穷的。”

蓝思追似是在考虑措辞,斟酌了好一阵,才道:“是这样的。姑苏蓝氏的抹额,意喻‘规束自我’,这个前辈你知道吧?”

魏无羡道:“知道。然后?”

蓝思追继续道:“而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有言,只有在命定之人、倾心之人面前,可以不必有任何规束。所以,历代以来传下的教训都是,呃,我们家的抹额,是非常非常私人且敏感的珍贵事物,除了自己,任何旁人都不能随便触碰,不能随便取下的,更不能够系在旁人身上,这是禁忌。嗯,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不必说了。

篝火之旁,这些年轻稚嫩的脸红成一片,蓝思追都说不下去了。

魏无羡感觉身体里一半以上的血都冲上了脑门。

这抹额、这抹额、这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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