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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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世界和平。”邝德胜和项诚碰了下一次性杯子,两人就对坐着,吃午饭。

杀马特结账走了,项诚又看了一眼,金属链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广州本地的驱魔师有多少人?”项诚问。

“土生土长的本地同行很少。”邝德胜说:“大多是外地来的,有的在珠三角做工,有的在菜市场做生意,外来同行不到两百,今年中央发布了新的规定,大家都要复习准备考证,钱不好赚,很多人都转行了。”

项诚没说话,邝德胜又说:“那小孩是谁?”

“朋友。”项诚随口答道:“在广州认识的。”

“怎么认识?”邝德胜说。

“缘分。”项诚答道。

“长得挺精致。”

“家境也好。”项诚喝了口啤酒,表情苦不堪言,说:“怎么是热的?”

“凑合吧。”邝德胜说:“冰箱背后放久了,你不是说不做这行了?”

“没忍住。”项诚说:“按他们那办事效率,等抓到鬼车,人都死光了。”

“没这么夸张。”邝德胜笑道:“怎么把那小孩也带过去了?”

“没带药粉。”项诚答道:“咱们说的话都被他听见了,你自己说的,他被妖怪盯上,我放不下心,就带着去收妖了。”

邝德胜又问:“善后了么?”

项诚点点头,邝德胜又说:“你和那小孩住一起?凤凰儿呢?”

“小凤在陪他。”项诚说:“到底什么盯上的他?我一直以为是鬼车下的记号。”

邝德胜答道:“下记号的人比妖更强大,是一只魔。”

项诚眯起眼,眉头微微拧了起来,邝德胜懒懒道:“但我看不出是什么记号,我也是听会里区老说的,在工会里看到的宗卷,而且已经很久很久了,多半是在他童年的时候。”

“一只魔,在一个人身上留记号,都快二十年了也没什么动静,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项诚如是说:“挺优秀的,不缺吃穿,人也好,读书也多,和咱们这些混社会的不一样,是个上等人。平时也不做亏心事,谁会盯上他?”

“难说了。”邝德胜说:“记号这玩意,我真的看不出来,现在小孩读书的时候,不是都喜欢玩笔仙碟仙银仙之类的?说不定是念小学那会儿被盯上的。连下记号的魔自己也忘了。”

项诚没说话,片刻后又问:“区老怎么认得他?”

“区老在天桥下摆摊卖玉兰花。”邝德胜又说:“那小孩…”

“迟小多。”项诚说。

“迟小多冬天晚上,下班骑自行车经过的时候,会把区老的花都买走,一来二去,区老就记得他了。”邝德胜又说:“不过你现在和他一起住,有事照应着,应当没啥事,正好去把备案结了。”

“我的证被吊销了。”项诚说:“一年不能接活,除非把资格证考过。”

邝德胜说:“哎,几个领导都知道你,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只要你别在广州给他们惹麻烦,有什么的?”

项诚动筷子,吃饭喝汤。

“听说,越秀区里有一家店,专做贪得无厌的人的生意。”

“到哪都有贪得无厌的人。”项诚一边咀嚼一边答道:“怎么个做生意法?”

邝德胜说:“我不知道店主的身份,据说他认识不少妖,再把请愿符封在一个锦囊里,混着普通的平安符一起卖,鬼车那事,查出来了,是事主儿子替他妈求的符。”

项诚思索中。

“今年大的两个项目。”邝德胜说:“是配合环保部门搞定陈家祠地下那点东西,还有珠江水质污染的问题。不过我觉得,俩项目都太大,忙不过来。”

“卖平安符那家店有人去过么?”项诚心不在焉地问。

“去过。”邝德胜答道:“回来没几天被杀了,店也关了。”

项诚嗯了声,吃过饭,擦擦嘴,说:“走了。”

项诚吃了顿白食,跨上自行车,从小巷子里转出来,沙县小吃里,老板娘朝外张望,邝德胜收了盘子。

老板娘好奇地问:“那人就是项诚,传说中人妖生的?”

“说什么呢。”邝德胜说:“去去,别胡猜。”

老板娘把盘子一摔,显然对项诚吃白食的行为非常不满意,和邝德胜开始吵架了。

第13章 离魂

春光明媚,傍晚时,迟小多和王仁,以及王仁手下的实习生开会,整理今天挑出来的地方,做一个总结。

迟小多一边打瞌睡,一边听王仁啰啰嗦嗦,心想项诚怎么还不来接,突然看到窗外,项诚骑在黄桷树的枝杈上,朝里头张望。

迟小多:“…”

这里是三楼,迟小多忙朝他打手势,示意他快点下去,项诚比了个“了解”的手势,抱着树干滑下去。王仁说着说着,突然迸出一句“靠”,看见了项诚敏捷矫健的身影。

“迟小多!”王仁追出来。

会开完了,迟小多正要落跑,却又被王仁逮住。

“我人都给你约好了。”王仁说:“今天无论如何,必须去吃!星杰请个假很不容易,一直等着你呢!”

迟小多嘴角抽搐,项诚骑着自行车在院外等,看着他俩。王仁上车开出来,说:“项诚你先回去,我和小翻车鱼还有点事。”

项诚点点头,迟小多却道:“我不——!”

“去哪里?”项诚低头问,又朝王仁说:“我送他去。王总你回家,没事的。”

王仁犹豫了片刻,说了个地址,项诚道:“走吧。”

啊啊啊——迟小多一脸郁闷,要和项诚一起去相亲吗?项诚接过他的挎包背在后头,迟小多坐上自行车前杠,自行车骑走了。

“路我不熟,怎么走?”项诚问:“下班累吗?”

迟小多很不好意思,天还没有黑,夕阳把珠江染成了金红色,项诚骑自行车带着迟小多,沿着滨江路的自行车道,在树影中穿梭。

“我查下GPS。”迟小多摸出手机,看到王仁发了个短信:【翻车鱼,你别傻,自己想清楚。项诚连个工作都没有,前天才和会所闹翻了,我才知道他是上个月从农村来城市打工,还是个直男。这些人心里都精明得很,在大城市里想方设法地找地方落脚,多半看出你喜欢他,利用你一段时间,找到好工作就把你踹了,你们难不成还有共同语言吗?】迟小多:【你不要说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他啊!】

迟小多飞速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知道王仁也是为了他好,和他吵没必要,自己想清楚就行了。

关键就在于迟小多没想清楚,只因想来想去,项诚始终是直男,掰弯直男是不好的,而且万一掰不弯,也是徒惹伤悲而已。这么想来,不如早点交个男朋友,也好有个寄托。

对于一只丁点大的事都要翻来覆去的纠结半天的翻车鱼来说,迟小多简直无法接受这点,他喜欢的人是项诚,虽然杨星杰感觉也不错,但是道德层面上对杨星杰也太不公平了吧!

还带着项诚去相亲,一定会被他发现自己是GAY的。

项诚还是那身破破烂烂的民工服,低头看了眼迟小多玩手机,迟小多有点忐忑,不知道他瞥见了没有。

“今天去哪儿了?”迟小多心虚地没话找话说。

“越秀区,上下九。”项诚说:“我发现状元坊买衣服鞋子很便宜。”

“质量都一般般。”迟小多说:“学生喜欢去,和淘宝实体店差不多。”

“你呢?”项诚反问道。

“看了一天的图。”迟小多说:“你怎么爬树?”

“门卫不让我进。”项诚答道:“以为我工地上来的。”

迟小多突然想起了那只鸟儿,说:“对了,你的鸟…”

项诚一手控车,另一手摘下头上破烂的越野帽,啾的一声,鸟儿飞了出去,下午迟小多一直找不见它,原来躲在项诚的帽子里做窝!

“父母留给我的。”项诚说。

银色的鸟儿绕着自行车飞了圈,停在迟小多的肩上,迟小多伸手去抓,它却飞走了。

“叫什么名字?”迟小多问。

“思归。”项诚答道。

好奇怪的名字,迟小多心想,好奇地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不见天地不思归。”

项诚与迟小多沐浴在夕阳温暖而柔和的光里,沿着海珠大道转弯,汇入了都市下班的车与人的洪流之中。

“我爸爸经常在外奔走,打工。”项诚说:“小时候我是留守儿童,妈妈在家里等他,思归跟着爸爸,意思是,看过了广阔的天地,就早点回家…小多,是这里吗?”

自行车停在广州酒家前,项诚抬头看,说:“你去吃吧,我在外头等你。”

“一起吧。”迟小多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私事。”

项诚说:“我衣冠不整,进去遭人白眼。”

迟小多知道项诚不愿意进去是因为着装问题,说:“没关系,服务员对你翻白眼,你骂他就好了,这种平民老字号都不会这样对客人的。”

项诚笑了起来,停好自行车,跟着迟小多进去,没有意料中的遭人白眼,但项诚还是有点不太自信,进去以后迟小多要给杨星杰打电话,项诚却不愿意和他们一桌了,坚持自己在旁边吃,等他们聊完。

迟小多也不勉强,项诚在角落里的桌前坐下来,服务员来点餐,项诚听不懂广东话,问:“什么?能说普通话吗?”

“喝什么茶,普洱菊花铁观音。”服务员说。

项诚问:“收费?我只要白开水,行不?”

迟小多唰一下又出现了,说:“给他一壶普洱。”

项诚:“…”

迟小多又唰一下滑步,飘走了,朝远处低头看手机的杨星杰打招呼。

杨星杰让他点菜,就像上次见面一样,寒暄了几句工作辛苦,当公务员被克扣得只能去要饭,设计院有钱赚哈哈哈呵呵呵一类的标准话题,迟小多划完勾点完菜,说:“今天我买单吧,靓女来,下单——”

杨星杰说:“最近在忙什么?”

“工作。”

“你爸妈呢?”

“都在国外呢。”迟小多答道:“离婚了各自过。”

“一个人住?”

迟小多:“和朋友合租。”

“哪个学校毕业的?”

迟小多心想你查户口吗,杨星杰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查户口查多了,对不起。”

迟小多觉得很好笑,杨星杰说:“上次问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迟小多没想到杨星杰来了这么一个单刀直入,登时满脸通红,紧张起来。哪有这样问的?如果答考虑好了就今天开始谈恋爱吗?迟小多尴尬道:“这个…”

迟小多的心态非常纠结,如果可以和项诚谈,那么肯定就直奔项诚去了,但是项诚又是直男,而且他被王仁念叨得有心理阴影了,杨星杰似乎也可以考虑一下。但是这样做很不道德不是吗?

“没关系。”杨星杰善解人意地说:“下次出来再说。”

说着杨星杰给迟小多倒茶,问:“你哪里人?”

“珠海。”迟小多答道:“湾仔人,你呢?”

“我也珠海。”杨星杰笑了起来,说:“我就住在横琴。”

“啊!”迟小多说:“我小时候经常去的!横琴很漂亮啊!风景和画一样的。”

“嗯。”杨星杰说:“不过珠海人太少了,你记得靠海那边海蚀的溶洞不。”

“记得记得。”迟小多说:“我小时候还去溶洞里探过险!自己一个人跑去的,好吓人,后来涨潮了,回不来哈哈哈——”

杨星杰说:“听说在开发以前,溶洞里躲着什么妖怪,我好像听过这个传说?”

迟小多想了想,小时候的事情实在记不得了。

那年他只有七岁,正是讨狗嫌的时候,跟着小伙伴们出来,跑到海蚀洞里去,确实非常危险,涨潮以后,海水慢慢地灌进来,迟小多只得朝洞里躲。又是冬天,海风冰冷刺骨。

“后来是怎么跑出来的?”杨星杰给迟小多斟茶。

“忘了。”迟小多疑惑地说:“半夜跑出来的好像,对啊,海蚀洞不是涨潮吗?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杨星杰说:“那一带都没了,变成长隆海洋乐园了。”

“是啊,好可惜。”迟小多笑笑,说:“一眨眼十来年就过去了。”

两人聊起珠海的过往,迟小多小时候,珠海还没建设起来,现在一眨眼,城市变得飞快,许多童年的记忆都消失了,然而那些事,杨星杰却都记得,仿佛他们有着同样的童年,谈及那些美好的往事,迟小多忍不住就手舞足蹈起来,神奇的是,无论他说小时候怎么玩的,杨星杰都接得上话。

杨星杰伸出手,摸摸迟小多的额头,笑了笑。

“最近碰上什么奇怪的事吗?”杨星杰问。

“什么?”迟小多一脸茫然,想了想,说:“没有啊,为什么你总是问我这个。”

“我没有问过。”杨星杰说,同时有意无意地朝角落里一瞥,看见在那里喝茶看报纸的项诚。

“哦不是你问的…”迟小多想了想,说:“可是我怎么感觉在哪儿被问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杨星杰来了个电话,似乎是叫他回去值班的,杨星杰挂了电话,打趣道: “我是民警,关心市民生活,有问题吗?”

迟小多笑了起来,杨星杰说:“不逗你玩了,有什么事,就打我的电话。”

“我知道。”迟小多说。

杨星杰:“碰上什么治安问题,譬如说和隔壁邻居吵架啊,被欺负了,都可以打。”

迟小多笑了起来,又觉得很温暖,杨星杰打了个响指,叫人来买单,迟小多感觉两人的亲近感又多了一分,暂时性的,杨星杰因为这些共同话题而走进了他的心里。

“十五号桌的先生已经帮两位买过单了。”服务员说。

杨星杰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迟小多心里咚咚跳,探头张望的时候,看见不起眼的角落里,项诚折上报纸,起身过来。

“这个是我朋…我哥哥。”迟小多介绍道。

“怎么不过来一起吃?”杨星杰恢复了表情,笑道。

项诚漫不经心地说:“怕打扰你们,你好。”

项诚作了一个动作,那个动作竟然令杨星杰稍稍朝后退避了点,迟小多感觉到杨星杰有点怕项诚,忙道:“这是项诚,他人很好的,我们住在一起。”

项诚注视杨星杰的双眼,杨星杰只得与他握手,两人的左手握在一处,这个礼节似乎被他们演绎得非常奇怪,两人便那么直接站着,握手足有十几秒,且双方都一动不动。

“走了。”项诚松开手,杨星杰忙道:“我开车送你们。”

“我们骑车。”项诚答道。

杨星杰与他们出来,项诚拍拍自行车前杠,迟小多与杨星杰挥手告别,在春风吹拂的夜里,被项诚载着回家。

“他是什么人?”项诚突然问。

“公务员,有房。”迟小多答道:“王仁介绍我认识的朋友。”

“你们是老乡?”项诚又问。

“咦?你怎么知道的?”迟小多说。

项诚说:“我看他摸你的额头。”

迟小多说:“摸额头可以证明是老乡吗?”

项诚又问:“你们小时候认识?”

“不认识。”迟小多说。

于是项诚没有再说话,迟小多说:“你吃饱了吗?”他看项诚先前只吃了一碟萝卜糕就坐着喝茶,项诚说:“当然没有,太贵了,不敢乱点。”

迟小多笑了起来,说:“我带你去吃一家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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