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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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蚝油么?”展行问。

“吃个嫩羊排你要蚝油做什么?”孙亮问。

展行叫唤道:“关你叉事!”

孙亮怒吼道:“少爷让你们把蚝油拿过来!没听到么!”

展行取了果酱,白糖,芝士粉,盐,胡椒粉,黑椒粉,李锦记鲜味汁,蚝油一股脑儿倒在面前的红酒里。

孙亮:“???”

“二舅,你不让我去?”展行面无表情,端起红酒,冷冷地威胁道。

孙亮:“…”

展行:“我就把这杯东西喝下去!!”

孙亮马上叫道:“你们还在看什么!拉住他!把那杯东西拿走!”

中午:

“你不让我去,我就拉开剪草机,躺在草地上。”

“哦,剪草机太吵,二舅家是人工拔草的,你去躺着晒太阳吧。”

下午:

“你让不让我去!我要跳楼!”

“抓住他!马上把花园和前院用海棉垫起来!”

傍晚:

“二舅…”

“…”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你就…你就…就…”

“我就怎么?啊?你说?我就怎么?你这一身本事全跟着二舅学的,二舅还怕了你?你有本事咬舌头啊,憋着不喘气啊!”

“…你就接电话,喏,大舅的。”

孙亮:“…”

电话里,余寒锋说:“让他去,放心,他在青藏高原蹦跶不起来,来回走两圈就得缺氧趴下了。”

孙亮还是放不下心,与身在上海的结义兄长余寒锋——展行的大舅谈了快半小时。

最后余寒锋说:“有什么问题,我会去联系人支援。”

孙亮这才点了头。

孙亮本来不太想赞助人文大学历史系的这次科考活动,毕竟连着好几年了,也没见出点举世震惊的成果,本想勉强拿点钱打发叫花子算球。

然而自家外甥却拼死坚持,孙亮无奈,只得当作花钱雇人陪展行玩玩。孙亮自己没有时间,快到年底,事太多,展行又花招滑头一大堆,孙亮瞒着远在美国的展陆夫夫,让展行去了。

孙亮本想给展行派两名保镖跟着,然而展行无论如何不要,外加霍虎出示了证件与武师执照,孙亮也亲自打电话去山东确认了一次。

确实是霍家拳第七十二代传人。

霍虎再三担保:“我会保护展行,你的保镖不顶用,西藏有很多风俗与秘辛,不是现代的枪和子弹可以解决的。”

三天后,展行背着个不大的包,站在机场处,接过孙亮递来的护照。

“小心点啊,手机随时保持开机,听李院长的话,别闯祸。”孙亮说:“霍兄弟,帮看着我小外甥。”

霍虎点了头:“一定。”

展行笑道:“一定带纪念品给你哦,西藏春宫图喜欢吧。”

孙亮道:“擦,你别缺胳膊掉腿地回来就成了!还带什么东西!注意啊!千万注意安全!二舅爱你,展小健!别被西藏女人拐跑了!”

一群学生哄堂大笑。

霍虎作了个“请”的手势,跟随展行走进免检通道。

这次除了李院长随团出发,还跟了名秃顶教授姓阳,带两名博士研究生,又有四名实习生随行。霍虎一眼望去,知道都是些不通世事,象牙塔里的学生,便也不甚在意。

展行上了头等舱,随意扔了行李便倚在座位上按手机,霍虎自觉坐到他身旁,阳教授带的学生们却是兴奋得说个没完,所谈的无非是西藏风土人情,历史之事。

一名学长在给两个女生讲解:“…佛家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最早的哲学观点指出一切事物抵达临界点时,便会朝着另一个极端开始转化…”

展行茫然道:“水满则溢不是曹雪芹说的么?”

学长:“…”

学长不悦咳了声:“您好,我叫李斌。”

展行与他握手:“我叫展行。”

李斌解释道:“我是说他们基本的理念,不为外物所动,中庸、淡泊的修行思想。”接着又朝那两名女生说:“正是因为当权者赤祖德赞过分推崇佛教,恶视僧人者剜其目;恶言僧人者断其舌。这引起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不满,于是他们推举了另一个人朗达玛——也就是赤祖德赞的哥哥,来继任吐蕃赞普。这个人非常残忍,他把文成公主带来的佛像全部毁掉了。简直可以用穷凶恶极,十恶不赦来形容。”

“事实证明,宗教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它源于信仰,却又不仅仅止于信仰,可以说,最后他死在了自己付出毕生精力来毁掉的佛教上。”

展行笑着插话:“其实吧,我也知道他,我个人觉得对朗达玛的评价里,有个悖论…”

李斌微笑道:“您今年多大了?我知道您是孙老板的外甥,想必是世家,在哪里念的学位?”

展行说:“美国籍,加州大学。”

学生们纷纷动容,李斌理解地说:“念的商科?现在有钱人都念商科,像我们搞科考的,几乎赚不到钱,只能当土拨鼠。”

学生们又笑。

展行傻乎乎道:“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阳教授缓缓说:“为了历史与人类文明献出一生,不是学者的梦想么?梦想能用金钱来衡量?”

李斌置之不理,朝展行说:“什么悖论?”

展行察觉到了李斌的敌意,最初发话时,他只是单纯地想参与讨论,一如在学校与导师,同学开启小组话题争论时的开场白——“我有自己的另一个看法。”然而他没料到李斌把它当作一个挑衅类的话题,展行想了想,既然对方询问,便只得小心地说:“有人说,中国的算命先生能知宿命,当然也能算到他自己哪天有顾客上门,哪天没生意,不就可以少上几天班吗?”

学生都笑了起来。

展行客气地说:“朗达玛的灭佛运动,说实话,我觉得和这个悖论有共通点;当时的僧人们有宗教信仰支撑着,这个支撑点正是源于‘成佛者能知过去未来,能知一切法’,当然,我们可以假设,僧人相信一件事:佛知道朗达玛的举动。”

“既然是这样,佛为什么不庇佑他的信徒呢?佛无动于衷,于是僧人们的信仰就会逐步消散,许多人的想法都以‘人’为基本出发点,但我觉得呢,当时的僧人并非无法抵抗,而是他们相信,佛家讲究缘法…”

李斌打断道:“缘法的意思就是,该让他肆无忌惮地灭佛?这才是悖论!最后亲手杀死恶贯满盈的朗达玛的人,正是一名僧人,你不知道?”

展行笑道:“所以这才是缘法啊,朗达玛他来了,做过一些事,最后又走了,佛能知过去未来,为什么在他开始灭佛之前,不早点派人来阻止他?什么时候杀他,让什么人杀他,灭佛时代延续几十年还是上千年,杀朗达玛的是一个人还是几万人,这些在佛的眼中有区别么?”

李斌又问:“那么你又知道那个人是谁,在什么时候出生的么?”

展行摇头道:“大概记得,但不知道名字。”

李斌正色说:“不知道就好好学,朗达玛是死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死在佛的手上,前弘时代与后弘时代的分界点开始,在紧接着的一百年中,僧人们背井离乡…”

“此后。”展行说:“王之疆土犹如冬水,日渐下落;十善之法,如坏麦束;藏民福德,如风中残烛;利乐王治,如长虹散于天际;罪恶行径,如大漠风沙掩盖善德。”

李斌愕然。

“什么意思?”女生们叽叽喳喳,不解问道。

李斌道:“你背过《西藏王统记》?”

展行说:“我觉得不是你说的那样,佛家讲究一个缘法,朗达玛之所以存在,符合了这个缘法中环环相扣的安排,按佛门的因果原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有其意义,它们或成创世因,或成灭世果。”

展扬靠在椅背上,缓缓说:“把自己放在这个宗教体系中,相信无所不在的因果与业报,也就可以推测出,朗达玛的存在与灭佛必有其因。”

“用印度佛教的劫难来解释,或者朗达玛灭佛,只是四劫中的某一环;还有一个另外的解释:就是朗达玛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前来以劫止劫,他采取灭佛这种非常黑暗的手段,最终成功制止了另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传说他是一个有担当的藏王,他的力量极大,能以一挡百,更不畏密宗六通之术,当时有一名僧侣自西方来,带来一场席卷整个西藏的浩劫,他迫不得已出手,结束了一切。所有真相都被埋藏在长达百年的黑暗时代里,灭佛并非他的本意。”

李斌:“谁说的?你的导师说的?”

展行说:“哦不,我大学只念了小半个学期就退学了,还是商科。”

学生们都静了,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展行,展行自嘲地笑着说:“这些是我爸告诉我的。”

李斌说:“你爸是谁?佛教徒?哪位大师?现在和尚也可以结婚了,我可以理解。”

展行说:“你觉得看我像哪个出名的秃驴么?”说完便不再鸟他了。

飞机起飞,霍虎头靠在椅背上,评价道:“你让他说就是,朗达玛一个死人,活着时灭佛都不怕堕无间轮回,死后又何惧骂名?”

展行耸肩,吐舌头。

霍虎说:“展行,你到西藏去做什么,只是去玩?”

展行看着重重白云掠过机窗:“我不知道,只是想再留在祖国久一点。”

展行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玩只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他隐约想多留在中国一段时间,仿佛只要坐上飞机,回到大洋彼岸,便无法再联系上林景峰,真的与他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展行问:“你呢?你为什么赞助这个项目?打算顺便去西藏找人么?”

霍虎说:“不找人,我从小对西藏很好奇,李院长是我爸爸的朋友,这次只是跟着去玩。”

展行侧过头打量霍虎,笑道:“玩啥?”

霍虎眼睛眯起来,猫一般的瞳孔闪了闪,玩味地笑道:“玩你。”

展行深吸一口气。

霍虎点了点头。

展行放声叫道:“救命啊!有怪叔叔骚扰我啊——!”

霍虎:“…”

云海退去,展行蹦跶累了,倚在椅背上脑袋一歪一歪,开始打瞌睡。

梦境中,十二名喇嘛绕着火盆走动,双手合十,大声唱着宁玛教的经。

一名僧人在火盆前打坐,喇嘛们退出山洞,洞内凭空浮现出女子的面容,朝他柔声说了一段话。

她的话在空中回响,末了掉落一张镶满金丝银线的宝弓,弓腰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藏文。

僧人整了红袍起身,拾起弓,离开山洞。

近百名喇嘛紧跟其后,手执转经筒,将他送到巍峨入云的宫殿前,宫殿依山而建,规模几与布达拉宫相仿。

僧人走上山顶,来到恢弘大殿,殿内响起沉重雄浑的声音。

展行全身一震,那声音他听过,正是亲手挥出古刀,将从雪山上下来的红衣僧人一刀断首的藏王。

僧人恭敬答了几句话,藏王身披蓝袍,袍绣九狮九象,一袭蓝云翻滚,行出大殿,朝他说了句藏语。

僧人缓缓拉开手中长弓的弦,弦上空无一物,继而松手。

展行猛地惊醒,空姐推着餐饮车过来。

“我要一杯牛奶。”霍虎说:“醒了?你喝什么?”

展行的梦境仍停留在僧人射箭的那一瞬间。

弓弦上空无一物,然而他松开手后,藏人首领的胸口却朝后迸出一道锐利的血箭,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所贯穿。

展行:“我…咖啡,谢谢。”

霍虎:“做梦了?”

展行点头:“你…这个怎么在你手里?”

霍虎粗长的手指挟着一块方石,石头在机窗外射入的灿烂的阳光中,金光若隐若现。

“是你的东西?刚刚掉在地上。”

展行说:“是,但我打不开,里面不知道有什么。”

霍虎点头道:“我也打不开。”

展行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说:“我做了个梦。”

他看了霍虎一眼,霍虎似乎很有兴趣:“说说?”

展行:“我梦见…中国是不是有前世一说?我梦见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事情,是不是就代表它是前世,或者别的什么?梦里面我在西藏,看到他们的首领杀了一名喇嘛,又有另一名僧人…”

展行梦境之事还记得大半,朝霍虎详细说了,最后问:“这会与识藏有关么?”

霍虎说:“在梦里面,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展行茫然摇头:“一句也听不懂。”

霍虎:“你在梦里,是成为了别的人,还是以旁观者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展行想了想:“是旁观者。”

霍虎:“和前世无关,如果是前世的记忆,你一定听得懂他们的交谈。”

展行点了点头,接过霍虎递来的方块,收进包内:“我总觉得…兄弟,你要来点么?”展行的包拉开一半,包里放着牛肉干。

展行发现霍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牛肉干,于是掏了出来。

霍虎接过牛肉干,欣喜若狂:“以后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小兄弟,叫我虎哥!是自己人了!”

展行:“…”

霍虎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展行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包牛肉干的功夫,就多了个兄弟。

第23章

上海,蓝公馆。

女人躬身道:“师父,这次除了老三与小双带的人马之外,还有一批人。”

女人把一叠资料放在蓝翁面前,蓝翁随手翻了翻:“人文大学,历史学院,这个院长我听说过,都是一些书呆子。查了么?”

女人说:“查了,其中也有老三钱包照片里的那个小孩儿。”

蓝翁蹙眉,翻到展行的资料上,看了一眼,放到一旁。

“此人是谁?”蓝翁眯起眼。

最后一页资料印着壮汉的资料,名字显示:“霍虎,年龄不详。”

女人说:“据说是山东霍老的徒弟。”

蓝翁说:“打个电话问问,不问霍老,问旁的人。”

女人转身离开,蓝翁拄着拐,若有所思,片刻后女人回转,柔声说:“师父,他们的人说,这个霍虎是几天前才到青岛的,从前在门派里没有出现过。”

蓝翁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女人又补充道:“这人就像凭空生出来的,霍老与他闭门谈了一日,出来后,据说为他办了不少证件,还给人文大学打了电话。”

蓝翁缓缓道:“这可就奇了。你把资料发一份给老三,提醒他,务必当心此人。”

日光城,拉萨。

“哇——”展行放声叫唤。

寒冬时呵出的气几乎能冻成霜雾,展行一下飞机便头晕目眩,学生们已经有人取出氧气瓶,对着开始呼吸。

霍虎面无表情,剥好糖纸,握了一大把牛肉干朝嘴里猛塞,心满意足地嚼着:“唔,别说太多话,这里说话太快容易头晕,起高原反应。”

李院长集合队伍,霍虎自觉背着展行的包,二人不合群地立于一旁。

展行抑制不住的兴奋,小声问:“你来过吗?我们是不是还要请个当地导游?听说西藏的男人都…嗯…西藏的女生不错?”展行险些说漏了嘴,又扒着霍虎的肩膀,自来熟地朝上蹦,霍虎人高马大,被展行骑在背上,随处走了走,说:“从前义父带我来过,不过应该改了不少。”

李院长说:“同学们,现在我们先往市区,当地政府会派专员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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