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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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岂有此理——!”太后动了真怒:“陛下!你将满朝文武置于何地!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你将大虞列祖列宗置于何地——!你有没有半分当皇帝的样子!”太后怒火攻心,狠狠大骂道。

太后怒到极致,将茶盏劈头盖脑朝李效掷去,哗啦一声茶水淋了李效满头。

李效不敢顶嘴,只得苦笑。

秋猎一事朝臣们是极力阻止的,李效偷溜出宫,将御林军两千人的生命留在了塞外,边关告急,八百里血战,简直是自作自受,李效连分辨的理由都找不到,只好乖乖站着挨骂。

“唐思列代将门!独一男丁,险些就死在枫关外!若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向唐家交代!”

“林阁老的折子你束诸高阁,不管不问,还令鹰奴将礼部侍郎亭海生一齐带出塞外!”

“你大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将皇后扔在宫里,自出去逍遥快活,眼里有我这亲娘有没有!你将皇后当做了什么!”

“简直是昏君——!”太后怒吼道。

李效被骂得不住哆嗦,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希望别再连累其余人了。

李效出外时太后只得启驾临朝听政,后宫老嫔妃们交头接耳,令太后简直羞愤得无地容身,坊间更有人私议废帝另立一事,幸亏李效全然不知。

太后骂完还不住疾喘,李效只得暂时告退,回延和殿准备上朝处理政务。

林婉一脸苍白,迎出殿外:“陛下可算是回来了。”

李效道:“对不住了,一时贪玩。皇后没生病罢。”

林婉惊魂未定:“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李效入内换过朝服,林婉在屏风外坐着,不住念叨,显是惊得太甚,李效听得心生愧疚,问:“孤向你保证,再也不私自出宫去了。”

林婉咽了下唾沫点头,李效又问:“朝中有何消息没有?”

林婉道:“这一个月里都是母后临朝,母后对陛下去了哪里只字不提,只说陛下龙体欠安,在后宫调养。”

李效蹙眉,想起受匈奴大军围攻一事,这事现在还没捅开,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风声?

林婉又道:“唐思将军刚到城外,兵马就被母后接手了,吩咐所有人不得声张,牺牲的将士们也未曾将名字报去兵部,只说派去东海办事了。”

李效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林婉说:“北疆参知黄老的信差都是直接送进内阁,交付林大人,再由林大人带进宫内呈给太后的。听说匈奴人还派出了使节,朝中一团乱,陛下又不在,只得让他们先在京城里呆着,不敢宣上朝来。”

李效道:“谁接待的?”

林婉也不知道,夫妻二人随口闲聊了几句,李效又道:“你好好歇着,别再担忧了,孤去将朝中事务解决了就回来。”

林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效道:“怎么?”

林婉抿着唇,李效看了她一会,道:“有话就说。”

林婉一副忐忑模样,片刻后道:“鹰奴,唐将军与亭大人都没事罢。母后年事已高,又急怒攻心,说话难免重了些,请陛下从长计议…”

李效是太后带大的,怎会不知母亲脾气?当即点头道:“都活着回来了,孤知道的,这事以后再说。”

林婉还有话想说,却不敢说了,将李效送出宫外,李效径前去上朝。

金锣响,天子登殿,言官们准备了洋洋洒洒数万字的奏折正要开骂,李效坐上龙椅便道:“孤罢朝一月,先给众位爱卿陪个不是了,骂人的话押后再议,先将边疆军情说说。谁在办这事?”

边疆军情告急,龙案前铺着地图,数封折子呈上,林懿将边疆军情一一道来,又有东疆来使,先前李效归京时取道玉璧关,更听了东疆参知不少军情,当即开始着手兵员调动。

“匈奴来使呢?”李效道:“散朝,边疆参知政事军情副使与林阁老,兵部尚书随孤来,还有事参详。”

当天李效详细询问此战发起原因,时间以及匈奴兵力,与数人在御书房内详细说了一下午,连午饭也顾不上吃,直到傍晚时分,林懿年逾花甲,也有些吃不消了,李效才打发朝臣们回去。

“启禀陛下,亭海生侍郎有事求见。”

“传他进来。”

亭海生揣着奏折来了,昨夜归京后被林懿盘问了一番,现带着林懿的另一封奏折,到御书房来觐见。

“唐思呢?”李效也不啰嗦了,率先问道。

亭海生恭敬答:“唐将军安全归来,在兵部录了案。正回去接管御林军,太后吩咐让唐将军戴罪立功。”

李效点了点头,知道亭海生是来阻拦而后被抓着走的,自然怪不到他头上,又问:“许凌云呢?”

亭海生苦笑道:“鹰奴被关押大牢,预备开春斩首。鹰队所有侍卫除去官职,于僻院等候发落。”

李效松了口气,开春斩首,反正来年有的是时间争取,先不忤太后心意,免得再横生枝节。

李效道:“你去刑部私下打个招呼,就说是孤的旨意,关押期间切不可动私刑,也不可亏待了他。”

亭海生躬身道:“是。”

李效打发走亭海生,长长出了口气,倚在龙椅上出神,缓过劲儿后又马上去养心殿见太后。

太后脸色较之李效刚回宫时好了些,却仍忿气未消。

李效择要紧的事约略报了,太后听完许久,方开口道:“陛下,看来祖宗的这点基业,你还是惦记着的。”

李效汗颜道:“都是儿臣的错。”

太后缓缓道:“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与一班佞臣养鹰斗狗,该长大了,陛下。”

李效沉默不作声,太后又道:“没事就回宫去陪陪皇后罢。”

李效本以为太后要谈自己秋猎被袭一事,孰料太后什么也没说,李效忍不住道:“你们都退下。”

宫内司监与宫女退出殿外,关上门。黄昏的光线从窗格外投入,卷着粉尘,唯李效与太后面对面地坐着。

李效问:“母后,这次秋猎是谁走漏的风声。”

太后静了片刻,而后起身,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李效蹙眉不语,太后踱过殿前,叹了口气:“陛下也想到此事了?”

李效沉声道:“是,儿臣一直觉得事出可疑。听皇后说,母后也在提防…”

“陛下,你若不让人有机可趁。”太后的声音充满威严,低而郑重:“天底下又有谁敢打这大逆不道的主意?!”

“当年我教过你什么,都忘了么?”太后冷冷道。

李效忙站起躬身道:“儿臣不敢忘。”

太后不怒自威道:“不敢忘?这四周俱是虎视眈眈的人,不管是谁,也不管是哪个族,就算没有这次的秋猎,也会有冬猎,春猎,你若不收起玩心,且看还会出什么乱子。”

李效不敢接话,太后又叹了口气,想起母子二人这些年来吃过的苦头,只恨李效不成器,然而看李效归朝一天,便认真处理了东疆军报,仍不忍太苛责。

“陛下去罢。”太后道:“这事押后再查,回来了就好。”

李效点头,终究按捺不住,又开口道说:“鹰奴也是听孤的话才出的宫,依儿臣看,削去官职,让他担个寻常侍卫,也就成了。”

那话不提还好,一说出口太后又怒道:“若不是他时时撺掇,迎合了你意,会酿成今日大祸?不把他斩首示众,你让那两千枉死的御林军上何处喊冤?!陛下!祖宗家法不可听信奸佞之言,全忘了么?!扶峰大人是怎么教你的!”

李效暗道不妙,还是太心急了,太后又道:“自古鹰奴俱是忠心护主,成祖平生有不检点之处,张将军尚且死谏犯上!许凌云是什么鹰奴!不过就是条阿谀奉承的狗!如今连海东青也养没了,那可是神鹰呐!”

“两百年前便活着的神鹰!成祖待它如子,就这么葬送在塞外!我再不斩他,大虞帝威何存?!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你让他们心中如何想!本以为你明事理了些,如今看来…”

李效忙道:“母后息怒,儿臣明白了。”

太后仍不住喘气,李效见无法求情,只得告退。

“陛下,你是男人,不要当天下的笑话。”太后在养心殿内冷冷道。

李效已出了殿外,听到这话,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第48章 黄锦封

回到延和殿后,李效忧心忡忡,晚饭只吃了一点。

林婉见李效脸色不对,开口道:“陛下可是东疆军情有繁琐事?”

李效摇了摇头:“现下局势还未明朗,但我大虞兵强马足,匈奴不足为患。”

林婉安心点头,李效又道:“孤不在宫的这段时日内,多亏皇后了。”

林婉笑了笑,见李效仍旧拧着眉,又道:“臣妻只愿为陛下分忧。”

“不瞒你说。”李效叹了口气:“母后执意要斩许凌云,来日得想个办法,许凌云虽…这次都是孤的错,不干他的事,若非孤将海东青和鹰都囚在了笼子里,也不至于落得这番地步。”

林婉静静听着,李效又道:“大错已经铸成,那两千将士的性命无法挽回,孤将终身引以为戒。但许凌云也没有半分害孤的心思,海东青已经死了,不能再让他也被斩首。否则孤必将愧疚一世。”

林婉柔声道:“陛下,现在才十一月,开春后才行刑,总有办法的。”

李效点了点头,林婉道:“待过几天,臣妻与母后说话时从旁劝劝,陛下不可再亲自去提了。”

李效道:“如此便劳烦你了,爱妻。”

李效也累得很了,夫妻二人用过晚膳便自歇下。

李效一晚上睡不着,与林婉同床共寝,心内却打不起半分温存心思,回想秋猎于销骨河边宿营的那夜,竟是梦见自己成了张慕,与昔年太子一夜云翻雨覆,醒时心猿意马,只觉说不出的烦躁,是以对许凌云的示好有着激烈反应。

过后浑浑噩噩,宁愿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说,强迫自己不再多想。

那天温泉中,许凌云再次主动吻上,李效似被触动了心中的某种情绪,回宫后想想着侍卫即将被处决,又有种莫名的在乎。

若许凌云就这么死了,李效说不定真要自责一辈子。

赦了他的死罪,打发他远走高飞?李效想起许凌云平日俯首帖耳,小心翼翼的模样,一举一动俱是顺着自己,一言一行,都如细雨润人心,林婉虽身为皇后,却不似许凌云,言语间有种炽烈的…奇异感觉。

仰慕,倾慕,李效怔怔看着龙床顶的帐子,想明白了。

许凌云的倾慕之心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感觉到的,旁人不计一切,没有任何目的待他好,想他过得高兴。

李效在胡思乱想中沉沉入睡,一夜无话。

翌日林婉亲自前去养心殿帮许凌云求情,也被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敢告知李效。

数日后,御书房内,东疆军情雪片一样飞来,奏折几乎要堆到天花板,李效已无暇再想旁的事,散朝后依旧召来众臣议事,忙到午后方能喘一口气。

司监捧着一封黄锦裹着的折子过来。

李效一看就知道,黑折宫外,黄折宫内,宫中若有事函待天子批阅时便是用的黄锦封,一如大婚时的琐碎事宜,只不知是祭天还是庆典。

“拿去养心殿。”李效不耐烦道:“哪有空看,宫里的事都给太后批示。”

司监躬身道:“回禀陛下,太后和林皇后都看过了,让臣拿来给陛下过目,请陛下选一个。”

李效取过折子,问:“是什么?”

司监道:“皇子的名字。”

李效:“皇子的名字这时候起什么…”

李效忽地住了声,看着司监。

司监笑得一脸谄媚:“陛下有所不知,陛下秋猎未归之时,林皇后便有喜了。”

李效蹙眉道:“这就…有身孕了?!”

司监连连点头:“太后打发臣来,请陛下选两个名字预备着…”

李效:“这就有喜了?男孩还是女孩?”

司监:“…”

李效意识道还没生出来,却喃喃道:“孤要当…”

司监笑道:“是的,陛下要为人父了,年节太后准备亲自去宗庙祈福,愿皇后母子平安…”

李效犹如当头遭了重锤,脑海中一片空白,忍不住又道:“祈福,嗯,能顺产就好…这也来得太快了…”

司监莞尔道:“陛下来日机会还多呢,一定是子孙满堂,陛下这就选一个罢。”

李效骤被告知此事,云里雾里还像在做梦一般,只喃喃道:“孤这就得当父亲了?这名字…孤看看,嗯…承青,乾吉…”

李效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无意识地问:“名字都是谁起的?”

司监笑道:“都是扶峰先生卸任前就取好的,太后选了一些。”

李效勾了其中一个,说:“就唤李承青罢。”

司监道:“这名字男孩女孩都适合,陛下英明。”说着捧了折子去养心殿处报备。

李效已完全懵了,在御书房内走了几圈,便不管满案奏折,回延和殿去。

林婉在园子里赏梅,见李效回来忙起身来迎:“陛下怎这时候回来了?”

李效道:“外头冷,怎也不多穿点。回殿里坐着去。”

林婉一愕,成婚这许久尚是首次得了李效关心,登时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李效又道:“孤都知道了,你须得爱惜身子,千万不可着了凉。”

刹那林婉嫩脸绯红,与满园梅花相应,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李效亲自牵起林婉的手,牵着她朝殿内去。

“名字孤选了个,叫李承青。”李效笑道:“皇后觉得如何?”

林婉莞尔道:“这名字好,臣妻本也想选的,想一处去了。”

李效频频点头,林婉又道:“再过两个月,御医们还得来会诊一处,母后说要亲自去宗庙祈福,依臣妻看…”

李效忙道:“宗庙太远,你不能去,孤和母后去就行了…”

林婉嗔道:“臣妻哪敢去呢,臣妻想的是,太后祭过祖宗,陛下便可大赦天下了。”

李效一怔:“有这规矩?”

林婉说:“本该等到小子出世了…”

李效忍不住看林婉肚子。林婉哭笑不得道:“这才两个月,哪看得出来?陛下?”

李效回过神,林婉又道:“臣妻以为,这次陛下提前大赦,也是一样的,鹰奴死罪就可免了…陛下觉得如何?”

“我若说。”许凌云一身囚服,坐在牢狱内喝酒:“这是我自己救了自己一命,你信么,亭大人?”

亭海生在狱外席地而坐:“信。”

许凌云道:“喝。”

亭海生道:“许大人福大命大,枫山八百里路都逃了出来,断然不会死在天牢里的,陛下特地命我前来,让许大人再耐心等等,待事情过了,一定把许大人放出来。”

许凌云与亭海生隔着铁栅栏碰杯,许凌云被囚之处有李效特别招呼,是以没被折磨过,牢狱也十分干净。

“陛下去宗庙了么?”许凌云道。

亭海生喝了小杯中的酒,一抿唇,酒意上脸,点了点头。

许凌云又道:“亭大人怎没跟着去。”

亭海生苦笑,摇了摇头。

许凌云莞尔道:“这才两个月不见,亭大人怎么就变闷葫芦了?”

亭海生唏嘘道:“秋猎归来后,林师将我责过一次,让我少说。许大人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许凌云道:“被关在大牢里,能做什么?翻来覆去地看这书…”

亭海生目光被引向铺着稻草的角落里的书本,正是平时许凌云带着,给李效讲故事的《虞通略》。

亭海生道:“想必许大人已熟读前朝史事了。”

许凌云道:“是啊,背得滚瓜烂熟,许多事,就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想忘也忘不掉。”

亭海生给许凌云斟了酒,许凌云挪到一侧,背靠墙壁坐着,侧头时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你看那外头,看的着么。”许凌云道。

亭海生凑到铁栅栏边朝外望去,只见一缕黯淡的光线照进囚室,窗外是一尺方圆的皓皓长空,流云缓慢行过。远处传来小孩的嬉戏声,窗前湿漉漉的春泥前长出了草。

亭海生点头道:“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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