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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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到窗前去看,此刻的凤凰城已近薄暮时分,天色晦暗,战火四起,街道被轰炸得一片焦黑,四处都是燃烧着的火焰。雇佣兵们涌向街头,唱着《黑色大地》歌,挤在道路两边。

有一个人正从黑色的道路上走来,佣兵们便纷纷自发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那人戴着军帽,应当是安格斯将军。

楼下有人通传,灰熊便上前去,将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一个克隆人进来了,摘下军帽,扫视室内众人。

“请坐。”黑石道。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安格斯道:“你必须先证明你的身份。”

黑石道:“我想让你看一段信息,再来谈我身份的事。”

阿卡从包里掏出解码器与芯片,开启,全息立体投影上出现卡兰博士的身影与声音。

“…克隆人的统帅,我的后代…”

一时间,会议室内屏息无声,直到芯片的内容全部播放完,黑石又手指一弹,那块从麦克西脑中取出来的,一个小小的控制器芯片旋转着滑过长桌,慢慢地停在安格斯的面前。

“我是排险者,造物主之子。”黑石淡淡道,“我来审判你们。”

那一刻,阿卡依稀有种错觉,黑石仿佛真的是一名神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威严与震怒,令人不自觉地为之压抑。

安格斯拾起芯片,看了一眼。

“坐在这里的,有人类的代表,以及克隆人的代表。”黑石道,“审判开始。”

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

“在过去的两万年里,你们作为星盘上被孕育出的生命,改变了这个世界。消耗了星盘之核中的能源,并残杀彼此。这是同族之间的互相残杀,以及情感扭曲的具体表现。”

“作为实验体,你们都是不合格的生物。”黑石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只是以一个旁观者来阐述某种现实。

“你们毁坏了培养皿中的环境,并窥探了造物主的用意,偷出造物主留在远古之心中的毁灭者,并催生了它。”黑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星盘上的环境,已无法再提供你们生存所需要的一切,根据实验的发展方向,这次实验已毫无意义…”

“这不公平…”安格斯的声音发着抖。

佣兵协会的高层终于反应过来,灰熊道:“这不公平!”

“没有人能决定我们的命运!”安格斯激动地起身,一拳捶在桌上,“而且我们祖先犯下的过错,不应该由我们来承担!”

黑石:“坐下。”

会议室内一阵寂静。

黑石:“我说,坐下。”

安格斯竟是不敢违拗黑石的命令,恐惧地坐下。

“这不公平,”灰熊苦笑道,“没有任何人能决定人类与克隆人的命运。”

“有,”黑石道,“你们放出了毁灭者,它将决定你们的未来。”

“我们不是实验数据,”安格斯梗着脖子,喘息着,仿佛想证明黑石的荒谬,“我们是有智慧,有自主意识的生物,我们与造物主是平等的!”

黑石道:“这并不构成保留实验的原因。”

“这不公平!”安格斯仿佛失去了理智,无法控制地大吼道。

黑石马上把手一摊,手上的臂环飞速组合,变化,成为一把长两米的电磁狙击炮,炮口抵着安格斯。

“三。”黑石冷冷地说。

厅内一片死寂。

“二。”

“黑石。”阿卡颤声道。

安格斯退后,黑石把狙击炮一抖,刺耳的金属摩擦、旋转声响中,狙击炮恢复原状,卡在他的手腕上。

只差一秒的时间,安格斯就会被轰成灰烬,这名克隆人的统帅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

“所以我们都要死吗?”沙皇笑了起来,说,“喝一杯吧,反正死期已不远了。”

灰熊却注视着黑石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想你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告诉我们一个无可挽回的结果。”

黑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了敲,说:“我需要人类与克隆人的军队全部出动,为我吸引‘父’的火力,并需要一队人,掩护我们潜入机械之城。”

“我还需要一段‘父’的核心编码,这段编码根据我的调查,目前发现一共有两个部分——一部分在麦克西的脑子里,就是这个。”

黑石出示了手中的芯片。

“而另一部分,如果所料不差,应该在你的手里,安格斯将军。”

安格斯看着芯片,不住发抖。

“这两部分芯片各自控制输入与终端两大功能,齐备后就能将它的底层核心区域短暂停机,停机后‘父’虽然还能攻击,却会停下核心区的几个重点对外防御模式,这样我们才能顺利进入连接星盘的通道里。把它交给我。”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我的机械师与我随行,你们考虑清楚以后给我个答复。”

会议室内所有人一凛,灰熊问:“你想做什么?”

“与核对接,”黑石答道,“拯救你们。”

“我不会相信你,”安格斯冷冷道,“我们所有的克隆人兄弟,不会把未来押在你这个陌生人身上!”

“冷静!将军!”灰熊沉声道,“人类与克隆人必须联合起来,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安格斯怒吼道:“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我不会接受他的条件!”

黑石正要说“随便你”的时候,无意中一瞥,看见了阿卡求助的目光,便改变了主意,淡淡道:“你走不了,把终端芯片交出来,我知道你手上掌握着这个口令,安格斯将军。”

安格斯道:“一派胡言。”

安格斯起身要走,灰熊却道:“请留步,将军!”

安格斯蓦然回身,扫视厅内佣兵协会高层,门口有持枪卫兵把手,安格斯怒吼道:“你们还想把我扣押下来不成?!”

沙皇看了灰熊一眼,灰熊道:“开始投票。”

“一票。”沙皇懒懒举手,继而把一把带着佣兵协会标志的手枪放在长桌上。

“一票。”那红发男人笑道,把枪解下来,放在桌上。

“赞成。”坐着轮椅的女人温和地说,把一朵金制的玫瑰胸针交了出来。

“赞成。”光头男附和道。

灰熊坐在长桌的尽头,沉默地注视着安格斯将军,许久后发话。

“安格斯将军,为了人类与克隆人的未来,你不能离开。”

会议室内没有人说话,灰熊又道:“给我们停机口令,克隆人可以不参与这次行动,过程由我们人类一力承担。”

安格斯走上几步,话音中充满了威胁感,冷冷道:“绝不。”

“把他带下去,”坐着轮椅的女人道,“造物主之子,请您先回去休息,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通知您。”

黑石起身,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会议室内众人一眼,与阿卡转身离开。

雇佣兵协会为了不让人打扰他们,给他们拨出了一个在顶层的小屋,天台上有一个不大的花园,是历任会长的居住地。夜空中巡逻飞行器来来去去,发射灯的黄光扫向地面,远方还有听不清的波段通讯沙沙作响。

半夜里,阿卡不知道为什么醒了。他看了一眼睡在自己身边的黑石,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出小屋,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继而爬上屋顶,抱膝坐在高处,眺望凤凰城全城。远处克隆人政权中心大楼灯火辉煌,令他想起了逃出钢铁之城的那一天。

黑石也起来了,阿卡转头看了一眼,示意他也上来。两人并肩坐在屋顶,望向远方,一时间都没有交谈。

“你也睡不着?”阿卡问。

黑石不回答。

阿卡自言自语道:“飞洛和派西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靠在黑石的身上,远方黑暗里的流火将夜空隐约映得通红,佣兵协会还没有人来通报,明显是没有逼问出停机口令。

“你其实不必那样对待飞洛。”阿卡说。

“我不懂你们人类和克隆人的感情。”黑石漠然答道。

阿卡想起飞洛揍黑石的那一幕,黑石居然没有还手。这个小细节不知道为何,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令他总是忍不住想起来,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次。

阿卡总觉得黑石从存在的意义上来说,更像一台造物主遗留下的机器,当然这个秘密只有他才知道。理论上神的使者,是不具备多少感情的,就像“父”一样。

“我觉得…”阿卡迟疑道。

“什么?”黑石说。

阿卡有点忐忑,看着黑石,说:“你觉得自己有人类的情感吗?”

他忍不住回想起从见到黑石的第一面,直到与他分开,又重逢,除却逃亡过程中的纯粹情绪反应,黑石是具有人类情感特征的。而且随着他们一路彼此深入认识,这种特征越来越明显。

从他在下水道中受伤,黑石流露出来的那一分紧张,阿卡便明确地感觉到了。虽然这种感觉马上被随之而来的,黑石所揭露出的一些事所冲淡,但现在回想起来,黑石对他有关心的感情。

“没有。”黑石说。

“有的。”阿卡坚持道,“我觉得你有,你其实是按照人类的模式设计的。”

黑石淡淡答道:“造物主在制造我时,尚且没有你们人类,也没有克隆人,你觉得这可能吗?”

阿卡一想也是,但他仍然答道:“是这样没错,但造物主也是智慧生物,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像人类一样呢?”

“不可能,”黑石想也不想便答道,“逻辑、联系、识别、判断,这些是理性,而喜怒哀乐,是感性。”

“但你也会生气,会不耐烦。”阿卡尝试着朝黑石解释人类的灵魂,黑石却看也不看他,凝视遥远的夜空。

“基础理性是判断与观察,上层理性则是感知与分析,”黑石解释道,“同理,基础感性是受外界刺激后产生的情感反应,包括各种情绪,这些是生物基础。而上层感性,则是我不具备的东西。”

“上层感性是什么?”阿卡说。

“上层感性,”黑石想了想,告诉阿卡,“就是你们人类特有的体悟、直觉、悔恨,以及被称之为‘爱’的东西。”

阿卡又说:“可是当飞洛朝你出手,想揍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避开,也不还手?”

黑石一怔,阿卡观察他的脸色,笑着说:“所以,其实你和我们人类是一样的,有着非常复杂的情感,你还会觉得孤独,没有安全感。”

黑石只是短暂地沉默,便恢复了那冷漠的神态,答道:“因为我确定他的出手只是泄愤,动机并不是想杀死我。”

“那么你为什么要接受他的泄愤呢?”阿卡又问。

这次黑石不得不认真考虑,没有回答,摇了摇头。

阿卡又说:“和飞洛决裂后,你的心底是不是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黑石继续保持了沉默,阿卡却知道他的心底现在一定在思考,思考一些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事。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不清晰的爆炸声,黑石马上警觉,眯起眼眺望。

“红外望远镜。”黑石说。

阿卡回房去翻找设备,就在这时,包袱里的发报机响了,“嘀嘀嘀”传来通讯声,他马上开启通讯器,那边是派西焦急的声音。

“阿卡,我看到他们的军队正在调动,”派西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又要打仗了,你们快离开那栋大厦。”

阿卡说:“飞洛他在吗?”

派西说:“他去劝说军队,让他们不要在现在发动攻击,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停火了吗?”

阿卡道:“佣兵协会的人把安格斯将军扣下来了,听我说,派西,保护好你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

“这太疯狂了…”派西说,“不能把他放回来吗?飞洛刚刚和临时领袖正在很大声地吵架,吓死我了——”

“这小子在朝敌人传递消息!”

“杀了他!”

通讯器里传来杂乱的声响,阿卡马上就变了脸色:“派西!”

派西传来一声尖叫,仿佛被什么人抓了起来,通讯被切断,阿卡跪在床前,不住喘气。

黑石在阿卡身后,听到了他们通讯的全过程,说:“我去通知灰熊。”

战争突如其来,第二次攻势比第一次更狠,凤凰城注定在这个不眠之夜里经历战火的又一次浩劫洗礼。六台电磁飞行器从北面的高楼驰来,飞向人类聚集地,整个西区一瞬间都醒了。

佣兵协会的大楼内一片混乱,黑石沿着楼梯冲下来,问:“安格斯愿意交出口令了?”

“还没有!”灰熊道,“他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必须先打退他们一次攻势!佣兵们!拿起你们的武器!准备作战!”

“轰”一声巨响,整栋大厦发出震动,飞行器发出千万光弹,扫碎了大厦隔壁的玻璃,克隆人开始抢攻大厦,以期救出被困的安格斯。现场一片混乱,黑石护着阿卡,两人冲出大厦。

黑夜里战火四起,灰熊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

“人类的弟兄们!请支持我们!”

“我们已经找到了机械之城的弱点,胜利指日可待了!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刻,麦克西背叛了我们,背叛了联合阵营…”

人类与克隆人争夺资源日久,听到这话时,纷纷怒吼,手持枪械,投入了战斗!然而克隆人的火力实在太猛,三轮扫射,顿时压制了人类反抗军。阿卡戴上机械臂,黑石手上的臂环幻化成一架重型机枪,将迎面冲来的飞行器击中。

人类与克隆人的飞船化作火球,接二连三地坠下大地,轰然作响。

一时间无处藏身,阿卡正要朝人少的地方逃离时,侧旁却冲来一个人,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离了即将倾倒的大厦!

黑石脸色一变,却发现是飞洛。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飞洛怒吼道。

阿卡在昏暗的天空下大声朝飞洛解释了全部的经过,飞洛焦躁不安地出了口气,看着赶来的黑石。

“你儿子呢?”黑石问。

“被反抗军扣押了,因为他向你们传递消息,”飞洛道,“跟我来,走。”

飞洛始终阴沉着脸,带着黑石与阿卡绕过防线,靠近反抗军根据地。来到一个通风口前,说:“阿卡,我知道你能打开这个管道的入口,沿着地下通风设施爬上去,就能到中央统战部。”

阿卡抬头,望着笼罩在黑暗里的大楼,高处还有警卫机在来回盘旋。他果断地戴上技师红外线眼镜,从包裹中翻找工具,尝试解除此处的保安系统。

黑石与飞洛沉默地在一旁站着。

黑石:“为什么又回来了?”

飞洛生硬地回答道:“派西被抓了,也关在统战部里,我必须进去把他救出来。”

“停机口令是一块可擦写式磁盘,”黑石道,“不出意外,里面应该有三十亿兆信息编码。”

飞洛沉吟片刻,答道:“我不清楚安格斯将军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从理论上讲,李布尔既然得到了它,应该至少会有一个备份。我带你们进大楼里,找找看他们的遗物,说不定会有收获。”

阿卡诧异地问:“这个口令为什么会在你们克隆人的手里?”

“你以为全面进攻机械之城,是说着玩的吗?”飞洛道,“如果不是黑石提到停机口令,就连人类也不知道这件秘密武器。”

阿卡瞬间就想起来了,刚捡到黑石的那段时间,李布尔做了周密而万全的布置,调动所有军队,扑向机械之城,或许就是倚仗着手中的停机口令。

“对。”阿卡说,“反抗军中心一定有那个备份!谢谢你,飞洛!”

飞洛冷冷道:“我并不打算帮助他,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取得口令,才能停战,否则不等钢铁军团攻过来,我们势必会死在自己人手里。”

黑石淡淡道:“这是你们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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