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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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特用手头的仪器组装出一个简易灯,把他们的临时营地布置了一下,示意欧泊跟着他来,走在前面,说:“红纹晶石的开采有很大的利润空间,这个商人负责B11星的矿产资源开发,已经垄断了上百年。”

面前现出一面巨大的岩浆湖泊,湖泊中呈现出刺眼的橙红色光芒,远处又有隧道通向未知的地底深处。

雷克特停下脚步,回头道:“垄断制是很难长久的,难道行政星上就没有想做矿产开采的商人么?或者你也可以朝共和国警察寻求援助,你也在教科书上看到了,赤炎星系是银河系共和国的辖区,B11虽然离行政主星很远,却也是受星际公约管制的。”

欧泊缓缓点头。

雷克特又道:“你读到过的教科书里提到了反垄断与人权宪章,变相的蓄奴制不管在哪个星球上都必须受到惩罚,这种地方需要派遣机器人前来作业,但黑岩矿业为了压低成本,谋取暴利,封锁这里的消息,让你们像奴隶一样在这里工作。这种情况,在所有星系中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叫做‘黑工’。”

欧泊已经大概有一个计划蓝图了,承包B11星公司的商人名字是切尔,而这家公司叫黑岩矿业。

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提交到赤炎星系的行政星上,就必须收集完全的证据,再找到星系政府。矿难带来的死亡与产品的高价倾销都是终止这一切的有力证据。

欧泊想了很久,雷克特没有打断他,两人在高温熔岩湖旁静静站了会儿,这里跟外面相比起来热了很多,没多久欧泊就出了一身汗。

“想清楚了?”雷克特说。

欧泊道:“想得…不太清楚,但大概有点计划。”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欧泊忽然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感激,又是敬畏与亲近,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抱着雷克特,说:“谢谢,老师,你改变了我的一生。”

雷克特忍俊不禁道:“是你自己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欧泊掏出腰包里的手链送给雷克特,雷克特看了一眼,随手戴上,什么也没说,深吸一口气,道:“开始吧。”

欧泊说:“开始什么?”

雷克特道:“训练。”

这是一个开阔的地底空间,熔岩在地下五千多米的地方流淌,欧泊没有问雷克特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多半他有探索的方法。

而熔岩中埋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一种存活于岩浆中的,十余米长的巨大钻地虫会随时冲出熔岩湖扑向一切靠近的生物,它的躯壳滚烫,稍一靠近就灼得人皮肤赤红发痛,雷克特利用一张沙蝠皮作为诱敌网,一手持黑色沙蝠皮,当钻地虫喷发着岩浆冲出时,便朝侧旁抖开黑布一让。

钻地虫撞上岩壁,雷克特瞬间抽身而退,闪到另一个方位,钻地虫循着空气振动方向冲来时,雷克特又是一抖手中幕布,闪开。

如此数次,直到钻地虫变冷,欧泊方大喊一声从侧旁冲出,将它砍为两半。

这种训练非常危险,稍被钻地虫沾一下,皮肤就彻底灼成焦炭,雷克特没有贸然让欧泊尝试,两人先是反复配合,足足十天后雷克特才让欧泊独自应对。

狭小的隧道盘根错节,地面还发着红色的光,欧泊汗流浃背,腰间披着一条布裙,穿着沙蝠皮制成的简易靴子在地面奔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呼呼”风声扬起,欧泊将手中引敌布反复抖开几次,钻地虫暴起,冲向洞壁!

“小心!”雷克特喝道。

欧泊在那千钧一发间闪开,顺着熔岩湖狂奔,稍有不慎就是灰飞烟灭的碳化下场,心脏狂跳中几步踩上岩石,抖开沙蝠皮,钻地虫嘶吼着冲向他的后背,紧接着轻巧一转身,到处都是烟尘与崩塌的岩石。

这种生死濒临一线的训练几乎动用了欧泊所有的能力,反应力,奔跑速度,闪躲,力量,跳跃,对敌时的判断,他的潜力被彻底激发出来,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下一刻即将面临死亡,然而大部分时间竟然都奇迹般地挺过去了。

少数几次,他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死在巨型钻地虫的啮咬下,却都被雷克特在最后一秒救了下来。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雷克特是怎么出手的,每次失败,雷克特就会在洞壁上划下一个记号。

“如果这是实战。”雷克特说:“你已经死了超过三十次了。”

欧泊喘着气说:“但我也胜利了上百次。”

欧泊古铜色的皮肤在地洞里白了不少,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这里非常热,雷克特胯间也只围着块布,两人几乎赤裸相对。

雷克特比欧泊更强壮,身材也更匀称,胸膛上浸润着性感的汗水,犹如古神话中星辰间的战神。

欧泊很羡慕他的能力与气质,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他的能力离自己太遥远了,就像浩瀚的海洋,永远窥不到尽头。

“但只要失败一次。”雷克特淡淡道:“你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就像在太空中的战斗,一次判断失误足够令你变成星际尘埃。更何况,你以后要面对的敌人,或许还有更难缠的,具备一定智力的对手。”

欧泊问:“刚才那次,你是怎么做到的?”

雷克特在熔岩湖边坐了下来,两只钻地虫的尸体躺在地上。欧泊仍清晰地记得刚才那一刻他的大剑自动从远处飞来,旋转着切断了其中一只,雷克特的大剑又切断了另一只。

难道剑里有什么玄妙?他做了什么?欧泊把那剑翻来覆去地看。

“出去走走。”雷克特说:“水快要喝完了。”

欧泊起身,师徒二人在营地里穿上外衣,裹着沙蝠皮制的斗篷,离开山崖,前往地面。

入冬以后的第三百七十三天,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B-11星离赤炎星系最远,正处于星系盘中阴暗的角落,天空没有太阳,风无边无际地刮着,天地间一片漆黑。

欧泊意外地发现,自己不再觉得寒冷了,他们顶着风行走,现在的气温已经接近宇宙温标零下六十度,却只有漏进斗篷内的风令他有些许寒意。

雷克特一定也不怕冷,欧泊这才明白,上次迁进峡谷隧道中,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在山洞里被冻僵。

欧泊现在体力比从前当矿工的时候好多了,连着走了将近十个小时而没有半点疲劳感,这与以前的他对比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要做什么?老师?”欧泊问。

雷克特道:“先不挖雪,来。”

风雪渐小,雪地上两行脚印通向巍峨的山顶,直到峰顶处,四周肆虐的狂风与飞雪散去,远方一轮红月,映着安静的茫茫大地。

这是赤红岩床区域里最高的山,欧泊站在山顶,心胸豁然开朗。

雷克特在山上空地处盘膝坐了下来,欧泊一手撑地,跟着坐下,雷克特说:“欧泊,现在我要教给你另外一些东西,是否能接受,全看你的能力,如果不行的话,不必太勉强自己。”

欧泊问:“我会认真听的。”

雷克特说:“不需要,只要闭上你的双眼,摒除心中的杂念。”

欧泊闭上双眼,努力地驱除别的念头,令脑海中一片空白,许久后,一阵力量的冲击嗡的一声,仿佛冲进了他的身体。

沙沙声响,海浪此起彼伏。

欧泊赤身裸体地悬浮在空中,雷克特消失了。

这是什么地方?!欧泊四处转头,喊道:“老师?”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群星,只有脚下一望无际的大海与头顶靛蓝色的天空。

他包裹在一团温润的光泽中,缓缓下坠,雷克特的声音在大海深处响起,说:“这是我的意识世界。”

欧泊深吸了一口气,雷克特接着道:“环绕着你的光,是你自己的信念,现在我用我的意识,吞并了你的意识。”

欧泊沉入了海底,刹那紧张起来,雷克特说:“运用你的信念,尝试与我对抗,开辟出一块属于你自己的精神领域。”

欧泊说:“要怎么做?”

雷克特没有再回答,刹那间无止境的大海掀起惊涛骇浪,欧泊在海里喝了口水,大喊道:“老师!”

巨浪将他卷上天空,又从几十米高处狠狠摔下,欧泊大声咳嗽,在海潮中犹如一片枯叶,时而沉入海底,时而被掀上天空。

“这是你的意识世界。”雷克特说:“你想什么,它就会发生什么。”

欧泊道:“我…我试试!”

旋即又一个浪头无情地将他击进深渊中。

欧泊竭力抵抗,幻想以身体周围的光芒拦住那海潮,然而巨浪汹涌,一波比另一波更强,及至漩涡疯狂卷起,产生无法抵抗的吸力,要将他卷入最深的海底。

欧泊愤然大吼,头下脚上的瞬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那是心底生出的,灵魂最深处的抵抗力,永远无法摧毁的意志。

“啊——”欧泊发出决绝的呐喊,身周的白光消散成无数光点,在漆黑的海水中散开,紧接着温柔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扑来,照亮了安静的海底。

大海平息了它的愤怒,不知离海面有多远,就在这千万里的海底,源自欧泊精神世界中的光点发散出成千上万颗,在这深邃的黑暗里不住震荡,照亮了海洋区域。

“很好。”雷克特的声音响起。

“我办到了?”欧泊道。

黑暗里走出全身赤裸的雷克特,彼此心灵都干净得犹如赤子,他们面对面地站着,雷克特伸出颀长的手指,去触碰欧泊身周漂浮的光点。

“让我看看,这就是你的信念,很弱小,但已经实体化了。”雷克特喃喃道。

英俊的脸庞在白光照耀下有种难言的魅力,欧泊看得出了神。

雷克特说:“你的精神世界以群星的方式呈现。欧泊,你是不是一直向往夜空?”

欧泊道:“对。”

雷克特点了点头,说:“很好,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精神世界,甚至比我的海洋更广袤。”

欧泊问:“这有什么区别?”

雷克特说:“意识能力由信念所激发,一个人内心的向往,就是构筑出精神世界的太初形态。”

欧泊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雷克特伸出一只手,欧泊试着把手放在他的手中。

一瞬间,两人的身躯在海底靠近,并紧紧贴在一处。

“老师!”欧泊说。

“放松。”雷克特说:“交给我。”

那一刻欧泊仿佛失去了自己精神世界中的身躯,又仿佛与雷克特融合在一起,他感觉得到最深刻颤栗与最温柔的共鸣,似乎构成他灵魂与肉体的每一个粒子散开,与雷克特并为一团彼此融合的星云,又像个被抱在他怀里的初生婴儿。

大海消散,雷克特的思想散开,犹如退潮的海水唰然离去。

唯剩欧泊安静地悬浮在一片星空中,漆黑的天幕上现出璀璨的万点繁星,下一刻雷克特的声音再响起:“现在,这里已经是你的世界了。”

雷克特倏然离开了他的意识,那阵浩瀚的力量收了回来,欧泊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轻轻喘气。

“这就是你获得精神世界后,在宏观世界中的表现,星辰骑士们称呼它为信念之力。它是宇宙中的四大本源力量之一。”

两人面对面站着,雷克特负手于背,他们身边的积雪卷起,琐碎的雪花朝着空中靠拢,聚合为一个小小的雪球,雪球坍塌下去,冰晶被他的精神力压缩到一起,形成一枚透明的冰。

欧泊双目中闪烁着明亮的神采,仿佛脱胎换骨,他注视着悬浮在雷克特手中的冰块,雷克特将手掌轻轻前推,冰块就这么缓缓飞了过来,欧泊闭上双眼,以意识操控冰块,再睁开眼睛,翻掌时冰块悬浮于他的手上。

“我明白了!老师!”欧泊心内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喜,大声道:“信念,它能影响什么?它能影响所有的东西?”

欧泊掌心相对,分开双手,冰块开始于空中飞速旋转,洒出无数碎雪。

雷克特起身道:“你需要学会控制它,你的信念越坚定,能影响的东西就越多。”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做,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山下平原的积雪呼啸卷起,朝着某个中央点围聚,聚合为一根顶天立地的巨大冰柱,折射着红月的光芒。

欧泊道:“要有多坚定才能像你那样?”

雷克特转过身,注视他的双眼,微微一笑道:“我不清楚,它无法量化,但必须相信你自己,你的信念才会越来越强。”

欧泊道:“老师,我现在还达不到,但我想请求你的帮助。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雷克特沉思片刻,而后点了点头,说:“可以。”他作了个让的手势,示意欧泊下山。

第六章

这是赤红岩床山脊低地的峡谷处,欧泊注视着掩埋了岩石的大雪,站在峡谷空地上,运用信念之力扫除积雪。

坚逾寒冰的雪层摇撼,松动,一小块被搬出,在欧泊的精神力驱使下缓缓飞过高空,落在雪地上。

一块又一快,积雪被清除,现出锈铁色的裸露岩床,地面安静地躺着一艘宇宙飞船。它的喷射器中填满了泥沙。

欧泊朝雷克特道:“老师,能用你的信念帮我补好它么?”

雷克特道:“这是你母亲的宇宙飞船?”

欧泊点了点头,雷克特注视着飞船右下方的一行标志——上面是一团火焰印记,编号为时代VI703。

“帝国的火焰军。”雷克特说:“703号小型战舰。”

欧泊说:“对,她提到过!是什么意思?跟我的身世有关?”

雷克特道:“二十年前帝国的战舰军,后来吃了次败仗,编制被解除了。”

欧泊问:“我妈妈的家乡在狮子星系吗?”

雷克特点头道:“或许,她有身份卡么?”

欧泊摇头道:“丢了,她说过,当时她在这里迫降,飞船坏了,上面只有几个人,缺乏医疗条件,他们都死了,这个星球上的矿工没有能力帮助她,从赤炎星来的商人要钱,她也没有足够的钱,想用飞船抵押,但商人们不要飞船。”

雷克特问:“那个时候你出世了?”

欧泊茫然摇头,他也说不清楚。

雷克特道:“你的父亲是谁?她没有告诉过你?”

欧泊摇了摇头。

雷克特检查了一次:“它坏得很厉害,外壳与原子炉都炸毁了,没有星图。你得先把它补好。”

欧泊说:“对,老师,麻烦你了,能把它补全么?”

雷克特哂道:“我是说,你把它补全。”

欧泊道:“没有更换的零件啊,你用信念之力做点零件出来吧。我办不到。”

雷克特说:“那么我也办不到。”

欧泊道:“你能办到!”

雷克特道:“所以,你也能办到。”

欧泊:“…”

雷克特不再与他开玩笑,正色道:“信念之力不像物理力量,它不受任何规则制约,只要你相信自己办得到,它就能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欧泊问:“我办不到,老师你答应过我的!”

雷克特说:“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你对她的信念,一定能办到。”

欧泊说:“我真的办不到,我连零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信念之力的极限是什么?”

雷克特说:“没有极限,它小到能影响一个原子,或者令光停下它的传播,如果你相信自己能做到,你还可以用它来瓦解一个星球,挪动整个星系。”

欧泊听得傻了,雷克特又道:“如果你够坚定,信念之力甚至能毁灭整个宇宙。”

欧泊道:“你…老师,你有这么强的能力么?”

雷克特说:“我还不至于这么疯狂,或者说,我不相信我能做到。”

欧泊对着飞船冥思苦想,说:“但我从来没见过那些零件啊!”

雷克特道:“我也没有见过,咱们是一样的。”

“不行。”欧泊说:“老师,你一定见过,帮我这个忙吧,我以后会努力练习的。”

雷克特负手于背,随口道:“那就在这里冥想,直到想会了为止。”

欧泊愤怒地说:“刚才谁说‘可以’的,你不守信用!”

雷克特没有理他,转身离去,欧泊坐在空旷的雪地中,学着雷克特开始冥想。他的精神已经具备初步化为实体的能力,犹如许多发着光的根须深扎入地。地底深处有一团巨大的红光,隐约发出痛苦的呻吟。

欧泊心中一凛,睁开眼,精神力收回。

“老师!”欧泊转头道。

他发现身边多了许多金属,合金外皮足有半米厚,他试着敲了敲一块金属,知道这是用来修补船体的外壳。

雷克特已不知去了何处,刚才那是什么?!那是B11星的意识?欧泊缓缓呼吸,平静下来,脑海中胡思乱想片刻,盯着飞船,竭力搬动一块门板大小的金属片,它太重了。

欧泊尝试着用信念力把残破的船体补上,就算让它离地飞起来也觉得十分吃力,更别说要怎么焊在船体上了。

金属片滑下来,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欧泊出了一身汗。

飞船坠落在这里太久了,足有十六年,和欧泊的年龄一样悠久,十六年足够令山体的岩石与它融为一体,雨水的冲刷,狂风带来的沙砾,风化后再凝聚的粘土已牢牢将它腐蚀成一块巨大的废铁。

欧泊沉思片刻,开始采取其他的办法,他尝试着用大剑把周围的泥土清掉一部分,并观察它破掉的地方。这个工作足足做了一整天,欧泊累得浑身大汗,抓了点雪吃,在空旷的地上就地躺下,打算休息片刻。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金属摩擦声惊醒,欧泊睁开双眼,踉跄着起身后退,下意识地寻找声音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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