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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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呼啦一下拉开阳台落地窗,寒冷的气息灌了进来。
赵国刚道:“好的就这样,再见,新年快乐。”
“谁?”遥远问道。
赵国刚道:“老同学,怎么了?”
遥远将信将疑,说:“电话借我打一下。”
赵国刚把手机给他,摸了摸遥远的头,说:“又长大一岁了,要成熟点,知道么?”
春晚倒数完了,赵国刚进房间去,遥远对着手机翻赵国刚的短信,看到许多认识的名字,其中夹杂着一个陌生的136的号码,内容是“国刚,想你了,新年快乐”。
遥远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几次想拨这个电话,拇指按在通话键上,谭睿康出来道:“小远?张震找你。”
遥远心不在焉地接电话,另一只耳朵听见赵国刚说:“期末考给你们的奖励,每人一个红包压岁钱…”
谭睿康惊呼道:“姑丈!这太贵重了!不行…”
遥远看也不看赵国刚,随手接过装手机的盒子和红包,红包里一千块钱,盒子打开后是款漂亮的松下GD系列手机,他一边朝电话里说:“是啊,年初三去买鞋吧…”
说着随手拆包装盒,赵国刚则坚持让谭睿康收下,说:“拿着,也方便找你们,上课的时候记得不要开声音…”
遥远心思完全不在手机上,随手把卡装进去,旧手机要给赵国刚,想了想,说:“旧的我留着可以吗?”
赵国刚点头,遥远便保留了退役的诺基亚,准备拿去给齐辉宇用。
谭睿康喜欢得爱不释手,但他没有卡,只能开机看看。
赵国刚又递给他一张卡,说:“号给你买好了。”
遥远说到一半,抬头看了一眼,立马被吓着了。
谭睿康眼睛通红,不住抹脸,看着手机。
用不用这么夸张…遥远嘴角抽搐,方才那点小心思马上消散得一干二净,赵国刚哈哈大笑道:“别激动,过年过节的。姑丈现在告诉你了,别因为有了手机就影响学习。小远就很聪明,不会受物质诱惑荒废学业,人要靠知识才能充实自己,金钱物质都是包装…”
谭睿康连连点头,遥远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回房间去。
接下来的一晚上,都是谭睿康与他的手机在面前晃来晃去,一会过来问遥远这个功能怎么用,一会过来找他要电话记入通讯本,一会又过来坐坐。
遥远因为自己老爸那事心烦无比,奈何大过年的又不能吼他,直到忍无可忍后才关门上锁,一会又走出去,在赵国刚门外偷听,听他有没有给女人打电话。
他忍不住试着打赵国刚的手机,外面茶几上蓝灯一闪一闪,没带进房里。
遥远过去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宝宝”,他继续翻他爸的手机,并充分发挥了推理天赋——赵国刚已经把它调成震动,也就是说他在自己看完短信后动过手机。那么他有没有心虚呢?
遥远把短信朝下翻。
刚刚那条陌生号码的来信还在,赵国刚没有把它删了,说不定只是老同学换了号。
遥远查通话记录,确实拨打回去了。
第12章
过年的几天里,遥远一直在想这事,但直到开学,赵国刚都没有再在家里打过那个电话,每天他也会趁赵国刚洗澡的时候翻他的包,看他的手机和杂物。
没有任何异常,遥远渐渐放下心,某天翻完赵国刚的东西时却被谭睿康逮了个正着。
谭睿康:“小远,你…”
遥远:“…”
谭睿康蹙眉道:“你在做什么?”
遥远心想不好,万一谭睿康以为自己在偷赵国刚的东西,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种事不能瞒他,得说清楚,说不定还能多个同盟军,旋即拉着谭睿康,说:“你听我说,来。”
遥远把谭睿康拉进他的房间,随便取了两本练习册一本塞到谭睿康手里,自己拿着另一本,小声说了经过。
谭睿康逾发迷茫了,不知道遥远把练习册塞给他做什么,接下来遥远所说的内容令他的表情更加复杂。
“所以我得查清楚。”遥远道:“不知道哪个女的想骗他的钱…”
“等等。”谭睿康焦急地说:“小远,你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对姑丈,知道吗!”
遥远:“什么啊!就算有人喜欢他也不可能是真心的,全是为了他的钱!”
房间门突然推开,赵国刚道:“小远?你在这里?”
遥远蹙眉道:“你干嘛!敲门好吗?”
谭睿康吓了一跳,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遥远又低头对着准备好的伪装练习册,朝谭睿康道:“第七题你选的什么。”
谭睿康看了一眼,条件反射道:“D。”同时暗道原来练习册是伪装!遥远真是个人精,太聪明了!
赵国刚根本没发现两人手上的练习册一本是语文一本是英语的,点头带上门出去,不敢打扰他们,门一关上遥远就把练习册扔开,朝谭睿康小声道:“你听懂了没有啊!”
“不不。”谭睿康说:“小远,你听我说。”
遥远微微蹙眉,谭睿康想了很久,而后认真道:“小远,我以前和我爸一起过日子那会,我很想他再娶个呢。”
“这叫什么话?!”遥远几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谭睿康说:“我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是没人愿意嫁他,我常常想着给他找个伴,可惜我家里穷,又带着我这拖油瓶,还有爷爷奶奶要照顾,都不愿意来。你想,当爸的也是男人啊,小远。他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不然他老了以后谁照顾他?”
遥远:“你…”
谭睿康说:“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
遥远起身,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回房间时忍不住又转身说:“你怎么想我不知道,但那是我爸,我会照顾他!我妈跟我说好了,让我照顾他一辈子!就这样!”
谭睿康起身拉着小远,说:“小远,你想清楚,别冲动…”
遥远推开谭睿康,他简直要气炸了,根本无法和谭睿康站在同个角度上思考,气冲冲地回了房间,反锁上门。
“小远!”谭睿康追了出来,赵国刚出房问道:“怎么?两兄弟吵架了?”
谭睿康忙道没事,回了房间。
遥远满腔悲愤无法发泄,只想找点东西来摔,最后吁了口气,坐下来给朋友打电话。
齐辉宇在那边接了电话,懒洋洋道:“晚上来我家睡吧?”
遥远只想找个人说话,听齐辉宇这么一说倒是有点想去他家,说:“你来接我吧,叫上张震,咱们先去荔枝公园门口喝汽水聊天怎么样。”
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两架单车靠在天桥下,张震刚打完球回来,齐辉宇,遥远,张震三人在夜色下上了天桥上,坐在天桥一侧喝可乐聊天。
“有一块钱么?给他一块钱。”遥远发现不远处有个乞丐。
齐辉宇弹出一个硬币,闪着光落在远处草席上的乞丐碗里,当啷一响。
齐辉宇与张震的家庭都与遥远有点像,齐辉宇的爸爸搭上了改革开放的末班车,到这个城市来下海做生意,有点钱了就包二奶,与他妈妈离婚了。从前每个月给点赡养费打发两母子,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玩。
遥远知道齐父开的那种叫皮包公司,属于改革初期注册个公司就能去贷款骗钱拉合伙人的那种,根本没什么实际生意,97年金融危机的时候随市场大流破产,再给不起赡养费,人也跑得没影儿了。剩下齐辉宇的妈妈在一家公司当会计,带着他过日子。
张震的父亲则喜欢打麻将赌钱,小时候家里常有家暴,父亲输钱了就吵架继而动手打他母亲,更连着好几天不跟他说话。赢了给他几百,输钱的话连着半个月不给他一分钱生活费也是常有的事。
张震的钱时多时少,平时不敢找他妈要钱,还要养个女朋友,大部分时候花光了就找遥远借,当然是有借无还。遥远一个人等于是养活了一大帮兄弟。
齐辉宇听了遥远的话,说:“你哥脑子被门夹了么。”
“我也觉得。”遥远无奈道。
张震道:“康康的话其实也有道理,不能完全这么说。”
齐辉宇安慰道:“你爸可能只是收到个短信,发现是陌生号码,打电话过去问问,听见是老朋友,聊了一会而已,你这么神经质做什么?”
遥远没吭声,埋头喝汽水,张震又说:“你爸要是再娶个的话也…哎,这个不好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没办法的…”
张震不敢多说,齐辉宇却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你愿意吗?换了我肯定不愿意,说得轻巧呢。我妈就说了,她和我爸离婚,绝对不能让我跟我爸。他要娶后妈,肯定要听那女的撺掇,儿子再亲也不比老婆,后妈每天晚上在枕头边说你点什么,就够你喝一壶了…”
张震连使眼色,让齐辉宇别说了,遥远却道:“没关系,你说。”
齐辉宇说:“遥远,你爸要是给你找后妈,你就到我家来住,我养你。我每天的生活费咱们俩吃食堂也够了…”
遥远既好笑又感动,说:“你说正经的行吗。”
张震道:“遥远的爸不会听后妈的,你别这么说。”
齐辉宇道:“说一次不一定听,说两次呢?再说几次呢?每天说你坏话呢?没的都变成有的,遥远家有钱,她肯定要说,说得他爸不喜欢他,以后钱才全归自己…说句不好听的,你爸要是生病死了,第一继承人也是再婚配偶,配偶分走一半,剩下的才是配偶和所有的儿子分。”
遥远点了点头。
齐辉宇想了想,说:“而且他现在把你当唯一的儿子,等你后妈再生了个呢?”
遥远嗯了声,想到赵国刚如果有两个儿子了,肯定到时会宠那小的,小的多可爱啊,软软的,乖乖的,还会每天张口叫爸爸,缠着他撒娇…他也知道自己脾气烂,赵国刚要是再有个乖小孩,他遥远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而且老爸结婚以后和后妈是一家人,他算什么?
张震叹了口气,说:“小时候我妈和我爸打架的时候也说过,不让我跟我爸,离婚归离婚,钱得算清楚,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来住她的房子,睡她的男人,花她的钱,睡她的床,打她的儿子…她想到这事就得疯掉,她不让我跟后妈,自己也不想去当别人的后妈,其实不是说心地善良就能和孩子好好相处的,母亲的天性就是护自己犊儿,这事儿很难两全。”
这句话瞬间戳中遥远的软肋,遥远说:“对。”
他的眼里已经有眼泪在滚了,看着天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圆形的灯晕纵横交错,在泪水里化作无数的圈环。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三名少年坐在街旁,谁也没有说话,齐辉宇一手搭在遥远肩上,电话来了。
齐辉宇拿着遥远送他的手机按了通话键,那头是谭睿康在说话。
“你爸让你回家睡。”齐辉宇无奈道:“你哥要来接你。”
“那我回去吧。”遥远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三人抽完烟,遥远把盒子揉成团,远远地扔了出去。
谭睿康来了,说:“小远,回家吧。”
遥远和朋友们再见,齐辉宇和张震推着自行车,把他们送去打车,遥远回家就洗澡睡觉,什么也没说。
晚上关灯后遥远还在被窝里和齐辉宇打电话,最后呵欠连天说不下去了,挂掉准备睡觉,看到手机闪烁,来了一条信息:【小远,好好想想我说的,你总有一天要长大,自己面对所有的问题。】来信人是谭睿康。
遥远心想神经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新学期伊始,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班主任天天说“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级组长终于扛着个大棺材来了——保送名额。
“保送上母校的高中部是一种荣誉!”级组长堂而皇之地在开学后的周会上说:“是对你们实力的肯定,高中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级组长反复灌输中考动员,搞得所有人一瞬间都紧张起来,登时如临大敌,连着好几天下课后谁也不离开座位,对着练习册看书自习,仿佛几分钟时间利用住了,中考就能考出好成绩一样。
遥远一直不怎么担心,保送母校高中部肯定有,赵国刚那事也过去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于是放下心开始念书。
谭睿康的英语短板终于完全呈现出来了,他的语言天赋不行,上学期全靠题海战术撑上了一百二,偶尔沾到遥远习题选的光还能考个高分。
遥远的学习习惯很好,每做完一道阅读题后会在原文批注,谭睿康等他做完以后蒙着答案再做一次便一清二楚。然而一开学后语数英物化政治,六科一起压下来,卷子简直是铺天盖地,就连遥远都有点做不过来,更没时间去逐条认真分析了。
所有卷子都是流水一样的过,一张接一张地填,跟机器人一样做完对答案就算,大部分时间老师甚至没时间讲。这下谭睿康吃足了苦头,英语对他来说跟天书一样,完全无法理解外国人为什么这样思考或者那样思考,跟遥远对完答案后错得只想仰天咆哮。
几个老师为了抢晚自习抢得在办公室吵架,最后新来的政治老师据说还私底下哭了很久。
全区模拟考前的最后一次测试,谭睿康四篇阅读只对了三道,作文十五分,几乎要绝望了。
谭睿康:“小远,你英语到底是怎么学的,怎么我就这么差劲呢?”
遥远道:“你要多看看英语节目,平时多说英语,口语,尝试着用他们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观念,用英语来思考。”
谭睿康:“?”
遥远问:“你想问题的时候用的什么话?”
谭睿康一脸茫然。
遥远说:“这么说吧,当你思考题目的时候,你是用普通话还是用白话?我和朋友交流的时候用广东话想问题,你呢?你的思维语言是什么?”
谭睿康:“湖南话。”
遥远:“…”
遥远道:“你要用英语思考,做题的时候不要先把英语翻译成中文…呃,我知道了,你是先把英语翻译成湖南话,再用湖南话解题,然后再把解出来的湖…湖南话翻译成英语,再答题,我的老天,哈哈哈哈哈——”
遥远自己都忍不住快要笑疯过去。
“想问题的时候不是‘为什么’,而是‘Why’,接下来的一系列过程,都在脑海中用英语来推断。”遥远说。
谭睿康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又没有完全明白。
遥远莫测高深地说:“这个是把英语学好的秘诀,Think in English。别告诉其他人。”
全区模拟考开始,所有人被打散座位,就像正式中考一样分了许多个班级,谭睿康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跑厕所。
最崩溃的是他们那个考场的录音机很糟糕,播着播着还吃带了,听力开始时足足五分钟的空白时间,当监考老师从录音机里扯出一大堆絮乱的带子,用2B铅笔卷磁带时谭睿康连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最后还不让重新放一次磁带,只得自认倒霉。
这一次全区排标准分,900分满分,谭睿康的英语只得了540。
放榜出排名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毕竟这关系到保送名额问题,出排名的当天全班都震撼了。
模拟考英语没有作文,遥远的英语以150分满分的成绩拿下全区第一,包括外国语中学在内的九所初中里只有十二个满分,遥远就是其中一个。
而谭睿康则拿了数学满分,一文一理,模拟考两个头名都在这个班级里。
最终排名出来后遥远排进全年级前五,谭睿康则被英语拖了后腿,掉到十七名。
然而两人都有十拿九稳的保送名额了,问题就变成要不要上母校的高中。
一班有17个保送生,林子波和齐辉宇也拿到了保送名额,张震则因为有体育特长被保送进高中,但不与他们同个班。
以遥远和谭睿康的实力,只要中考不发挥失常,上个更好点的高中也完全可以,两人各领到一张表,回家时齐辉宇撺掇道:“别念三中了,考一中吧。”
遥远道:“你不想直升?”
齐辉宇说:“我妈让我别呆在三中,你知道吗,级组长要把咱们这些人留下来,以后冲清华北大的名额呢。听说高三生只要上一个北大,全年级所有教他的老师一人奖励一万,还请去欧洲旅游。”
遥远道:“三中其实和一中差不多,只差一点点而已,条件也没好到哪去啊,还要住宿。”
齐辉宇说:“他们去年就出了好几个北大的,三中每年才出一个,有时候还没有呢。”
遥远说:“但你觉得你会是那几个里的‘一个’不。”
齐辉宇耸了耸肩,又问谭睿康:“你呢?”
谭睿康说:“我要回去问问姑丈的意见。”
齐辉宇搭着遥远肩膀,说:“考一中吧,我妈让我一定要念一中,好一点也是好。”
遥远没辙了,他不想去念一中。一中太远了,坐车要四十五分钟,环境也不熟悉,师资条件虽是全市最好,但也没比三中好多少。
一中里全是刻苦勤奋读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像谭睿康这样,全靠自己爬上去的。不像三中的学生普遍家庭条件好,又会学又会玩。
还是封闭式住宿学校,想走读都不行,去了三中,赵国刚肯定会让他和谭睿康一起住宿,半夜肚子饿了想吃宵夜还得爬墙。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离开赵国刚——虽然老爸每天回来很晚,但能见上一面,说几句话,问他学习了没有…只和父亲说几句话,上学的时候知道他在隔壁房睡觉,说声“爸,我们去上学了”也能令遥远安心很多。
综上所述,遥远不想去。
但他又舍不得齐辉宇,说:“留三中吧,跑那么远干嘛。”
齐辉宇道:“没办法啊,我得听我妈的,她就我这一个儿子呢,都指望我了。”
遥远说:“我再想想吧。”
齐辉宇说:“一起吧,小远,你说过,咱们当一辈子的朋友啊。”
遥远道:“好了知道了,你别催我。”
齐辉宇失望地看着路口的遥远,说:“赵遥远!”
遥远没回答他,站在路边等车,谭睿康蹲着像个帅气的民工,仔细看又有种别样的英俊气质。他开始给遥远挣面子了,两兄弟在路上走总能吸引到不少欣赏的目光。说说笑笑间有种青春飞扬的干净美感。
谭睿康捋了把袖子,说:“小远。”
“嗯?”遥远看了他一眼。
谭睿康说:“听姑丈的,他说念哪间咱们就念哪间,他最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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