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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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可以找他玩吗?”

“李龟年不卖身。”李景珑带着点醉意,哭笑不得道。

“我要找他学艺。”鸿俊激动无比道,“唱得太好啦!”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阿泰在隔壁略带幽怨地说道。

鸿俊笑道:“真想有一天,你俩同台,一定会让全长安轰动的。”

“我比不上他。”阿泰说道。

裘永思说:“长史,你认识李龟年?这可没听你说过。”

李景珑说道:“早年他还不大出名时,常花钱捧他的场而已,现在他是陛下御前乐师,早捧不起了,不过是卖个老脸,才将他哄来弹一曲。”

一时厅内再亮,这次则是众乐曲齐响,厅内女子跳起了霓裳羽衣舞,然而被先前李龟年一亮相,今夜余下的曲目与歌舞都形同嚼蜡,鸿俊脑海中仍不住回荡着李龟年的《春江花月夜》,当真是心驰神往。

到得二更时分,终于曲终人散,长安宵禁,客人们亦不胜酒力,纷纷搂着人上了二三楼睡去。鸿俊一夜只把酒当水喝,醉得趴在案几上。李景珑摇摇他,问:“哎,回去不?”

裘永思过来看,李景珑便示意接下来随意了,莫日根则起身出去看秋月,李景珑要抱鸿俊回去,奈何此刻夜凉,便只得在厅内围了屏风,暂且对付一夜。鸿俊一身酒气,抬眼看李景珑,说:“长史…”

李景珑也是酒意上头,问:“喝水不?”

“你…还我心灯。”鸿俊笑道,说,“我要回家。”

李景珑:“…”

鸿俊继而翻了个身,睡着了。

李景珑无奈,便也和衣在鸿俊身边睡下,两人并肩而卧。

至快天明时,莫日根也不知去了何处,李景珑便拍拍鸿俊,酒劲稍退了些,让他与自己回去。

两人骑马过九曲桥时,李景珑特意放慢了些许速度,见鸿俊并无声音,问道:“下来走走?”

秋晨雾气凝重,鸿俊酒劲刚过,被冷风一吹只想吐,便到九曲桥下吐了出来。回头时李景珑提着个竹筒让他漱口,鸿俊漱过后又跌跌撞撞走上来,到得枫树底下,一时突然想念起家来。

昨夜百鸟飞舞、流莺齐歌之景,令他念起了曜金宫的那一抹金云,终究不免伤感。

“是不是我打碎了你的心灯,害你回不了家了?”李景珑眉头微皱,打量鸿俊道。

李景珑让他在树下先坐会儿,预备待市集食肆开了,用个早饭再回去,鸿俊依旧醉意昏沉,便朝李景珑说:“我带你回我家去玩,后山有…好多鸟儿。”

李景珑笑了起来,说:“什么时候?”

“嗯。”鸿俊答道,“明天一早就走…”

鸿俊整个人趴在李景珑身上,李景珑只不由自主的,不想再推开他。九曲桥下枫花飞舞,鸿俊整个人压着李景珑,脑袋枕着他的胸膛,只觉十分惬意。小时候他便是这么趴在树杈上睡午觉,像只挂在树上的猎豹一般,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犹如漫天风华,自由自在。

“哎。”李景珑头开始疼了,说,“别睡了,回去睡…起来。”

鸿俊只不答话,李景珑便也歪着头,呼吸渐渐粗重,在树下睡着了。

车马经过九曲桥,响起轻声,在这雾气里,车上,虢国夫人揭开车帘,朝桥下远处一瞥。

漫天枫叶下,躺着背靠树的李景珑,身上趴着醉得像条狗般的鸿俊。

“夫人。”罩着斗篷的男子低声说道。

“他是什么来头?”虢国夫人沉声道。

男子摇摇头,答道:“玄音特地探过,未知其来历。”

虢国夫人视线从九曲桥下收回,转而注视那男子,男子解下斗篷,现出一张极其丑陋与狰狞的脸,脸上横肉虬结,眉目凶狠。嘴角还现出四枚獠牙,脖颈下烙着一个烙印,那火痕乃是龙生九子中“睚眦”之纹。

“去通知霸下与狻猊。”虢国夫人沉声道,“待时机一到便各自行动,留下那李景珑,把他的皮扒下来,挂在长安城门上。”

睚眦答道:“今夜即可行动,驱魔师再如何,不过就五个人,敌不过咱们与玄音。”

“必须求稳。”虢国夫人说道,“大唐气数未尽,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轻启战端,以免招来雷劫。”

睚眦只得躬身称是,退出马车,马车离开九曲桥,往皇宫驰去。

第28章 命案频发

这日午后,大理寺少卿黄庸亲自来了。

“李长史!”黄庸带着那名唤连浩的文官, 带着个挑夫, 挑了一口漆箱,送到驱魔司天井里,李景珑正宿醉头痛, 头发散乱, 眉头深锁着出来见客。

经科举一案后, 大理寺已不敢对李景珑再翻白眼, 毕竟为国立下功,又得天子青睐, 黄庸便满脸笑容, 和蔼可亲了些, 说:“还没起来?这可来得冒昧了,你们驱魔司想必都是夜里出去捉妖…”

“里边请吧。”李景珑日上三竿才把鸿俊弄回来, 被他趴得浑身快散架, 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疲惫道, “是景珑冒昧了, 容我换衣服…”

“你睡!”黄庸忙道,“这是大理寺转交你的案子, 这就放下了。”

李景珑顿时彻底醒了,看着那口箱子,半晌没回过神来,黄庸便道:“有事你便与连浩说。”

连浩忙道是是是, 与黄庸飞也似的逃了。

李景珑一脸震惊,打开那口箱子,里头横七竖八,堆满了案卷,足有两百余卷。

当天众人醒后,都是一脸倦意,鸿俊出来洗漱时还在唱“春江潮水连海平…”大伙儿对昨夜青楼乐坊仍津津乐道。

“晚上再去玩罢嘿嘿嘿。”裘永思说。

阿泰说道:“我反正是没几个钱了,上回垫的那三千二百两银子还没还我呢。”

“我有我有。”鸿俊说,“咱们去把那家做樱桃饆饠的买下来吧。”

莫日根说:“好啊!这家店…”

“查案了。”李景珑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说,“还玩?解散算了。”

午饭后,鸿俊看着桌上一堆案卷,众人都是傻眼。

“咱们只是找了只猫。”莫日根道,“至于吗?”

李景珑一人扔了个卷轴,说道:“这是大理寺积下来的疑难案子,先全部筛一次,明儿再分头查。”

“这全是和妖怪有关的吗?”鸿俊问。

“哪儿来这么多妖怪?”裘永思笑道,“想必是因为咱们在陛下与贵妃面前得宠,便将不敢得罪的人、办不了的案,一股脑儿全扔过来了。”

李景珑答道:“只要与妖怪无关,统统批个‘查无妖气’,退回大理寺,不管。”

鸿俊看了眼手中卷轴,说:“秦姓货郎半夜于家中暴毙,也不管吗?”

李景珑接过,看了眼便扔到一旁,说道:“被谋杀的,不是妖怪。”

阿泰说道:“十一月初二夤夜家中四吊钱不翼而飞…”

裘永思笑了起来,答道:“被家里孩子偷出去花了罢。”

“小儿夜啼不止疑似见鬼中邪…”莫日根拿着另一个案卷说道,“这该去找收惊的,找驱魔司做什么?”

“出城骡子受惊吓跑丢疑似见妖怪…滚滚滚…”李景珑只想带着部下去把大理寺推平了。

鸿俊捡起那个死人的卷轴,说:“咱们不查的话会怎么办?”

“那是大理寺的职责。”李景珑答道,“退回去,他们必须查。”

鸿俊说:“按你们说的,要是大理寺得罪不起凶手,这案子不就没法查了?”

“那就只好沉了。”裘永思答道。

鸿俊便将那个死人案捡出来,放到一旁,李景珑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横竖也是闲着,你要查就去罢。”

鸿俊便拿起卷轴出门去。

莫日根要陪,鸿俊却摆手示意不必,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去了。

“我去看看吧。”李景珑坐立不安,起身道。

余人忙纷纷道就是就是,长史你去看看吧,长史你这可得去看看。

李景珑:“…”

李景珑复又盘膝坐下,抱着手臂,认真说道:“三位,我觉得咱们有必要详细谈谈,你们是不是对我特别照顾鸿俊有什么误解?”

鸿俊穿过数坊,来到归义坊内,此处乃是长安贫民所居,院墙破落,房屋一间挨着一间,巷中还有流散的污水。一间独户民房院中堆满了货郎贩卖的杂物,内里一片静谧。鸿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拨浪鼓,“咚咚”拨了几下,内里有年轻人的声音道:“喜欢就拿去吧,钱扔罐子里。”

鸿俊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户长安穷困人家,窗户糊着纸,门口扔着一副铠甲,那铠甲十分眼熟,正是李景珑曾穿过的,龙武军甲胄。

一名看上去比鸿俊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坐在榻畔,擦拭手中的一把剑,闻声抬头看鸿俊,眼里带着少许迷茫。

“驱魔司公干。”鸿俊出示腰牌,问,“逝世的货郎是你什么人?”

鸿俊还是第一次查案,得知那少年名唤秦伍,十九岁,恰好与李景珑是同僚。

秦伍将手中剑搁到一旁,皱眉道:“驱魔司?不是李校尉的官府么?来这儿做什么?”

鸿俊茫然道:“不是秦姓货郎夤夜暴、暴…出意外了么?”

“我爹是被谋杀的。”秦伍站起身,盯着鸿俊,说道,“不关你们的事,走吧。”

鸿俊却在榻畔坐下,迟疑道:“我陪你坐会儿吧。”

秦伍说道:“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你的,李校尉还好么?”

鸿俊答道不错,两人对坐片刻,秦伍长长叹了口气,鸿俊又问:“谁杀害了他?”

“杨家的。”秦伍说道,“杨国忠府上二采办,与我继母合谋,夜里勒死了他,没办法,我家太穷了。”

鸿俊心道果然与裘永思猜的差不离,杀人犯大理寺不敢得罪,便推给了驱魔司,看来是白来了。

“叫什么名字?”鸿俊于心不忍,又问,“咱们再上大理寺去。”

秦伍不答,反而端详鸿俊,说:“那天我在龙武军外的校场上见过你。李校尉对你好吗?”

鸿俊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来,想了想,答道:“长史人可好了。”

“嗯。”秦伍答道,“好好珍惜吧,让他不必担心我。”

鸿俊:“???”

鸿俊还想再问,秦伍却站起来送客,鸿俊只得回去,秦伍实在太冷静了,如果是鸿俊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秦伍送走鸿俊没多久,门却再次被推开,他正要捡回自己的剑,回头一看竟是李景珑,蓦然站了起来。两人在昏暗房中沉默相对,末了,秦伍说道:“李…李校尉…”

“鸿俊拿到案子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家。”李景珑叹了口气,坐下,问,“你姨娘呢?”

“服丧。”秦伍答道,“四十九天,尾七一过就嫁过去了。现下在外头租了一家住。”

李景珑叹了口气,说:“这些年杨家势大,这口气,你只能先咽着了。”

秦伍没有说话,李景珑最后道:“同僚一场,便这么劝你一句,这案子,我会放在心上,只是时机未到。”

“杨家只手遮天,狗仗人势。”秦伍说,“欺行霸市,强占良田,殴打妇孺。侵吞六军与边疆军饷,我要忍他们到何时?”

李景珑说道:“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冤屈,却也终究有解开的那一天,不要想不开。这案子我会放在心上,就这样。”

说毕,李景珑起身离开,秦伍只是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李景珑出外时,秦伍突然说了句:“李校尉,你还是与从前一样。”

“已经不一样了。”李景珑侧头道,继而离开了秦家。

翌日,新的案子又来了。

“怎么这么多啊?”鸿俊连昨天的还没看完,众人简直服气了。

李景珑道:“连浩!你给我站住!”

“今天有命案!”

连浩搁下另一大摞卷宗,一溜烟地跑了。众人看案子看得无聊,便开始轮班,上午阿泰莫日根与裘永思看宗卷,下午换李景珑与鸿俊、鲤鱼妖坐镇,余人出门核对案情,和妖怪无关的案子,统统退回大理寺去。

“秦伍问你了。”当天鸿俊查阅案子时,说道。

“说我什么?”李景珑漫不经心道,从案卷下朝鸿俊投来一瞥。

鸿俊好奇问:“你们从前是不是朋友?”

李景珑答道:“算是吧。”

鸿俊看着他的眼睛,李景珑忍不住又说:“当年小伍进龙武军时,与你差不多大。”

李景珑昔时在龙武军中担任校尉,一身武艺还是颇得部下们景仰的。但就在入军的第二年时,出了一件事,此事恰恰好与秦伍有关。

“被背叛了吧。”鲤鱼妖埋头看案道。

李景珑“嗯”了声,说道:“后来龙武军中有次提拔,秦伍家中太穷了,他想抓住这机会。也正因为我与下属走得近了些,秦伍便背着我朝同僚们说了些什么,乃至我在…军中名誉有损。”

“快二十岁的人还不成亲。”鲤鱼妖说,“成天和小伙子打情骂俏,很难让人不想歪吧。”

“你…”李景珑心脏险些就梗住了,鸿俊忙给他顺背,问:“什么名誉有损?哪里有损了?我怎么又听不懂了?”

李景珑欲言又止,鲤鱼妖却不住打量李景珑,问:“是不是真的嘛。”

“怎么可能是真的?”李景珑说道,“我清清白白,对他秋毫无犯!”

当兵时虽全是少年郎,六军中更不乏俊秀子弟,未曾娶亲的少年们,亲近些是自然的。但从军之人,自当以习武为重。当兵是项责任,危难关头,是要操持武器,为国而死的。

平日里龙武军就在天子眼皮底下,绝不能打打闹闹。训练,比赛,竞争,大到随天子出行围猎,小到每一队中初一、十五的例行操练,据实操评级,稍赶不上的,便要受辱骂与奚落,仪仗时更要在大太阳下全身着铠,站足四个时辰。

这等强度,每日回到营中,当即倒头就睡,哪有力气搞?一旦拖了全队后腿,夜半说不得还要被同僚蒙着头揍一顿,若传出断袖风闻,定将拖累一整队,成为全军的笑柄。

恰好秦伍被李景珑严格训练过,心中多少有些意气不平,外加想晋升将李景珑挤下去,便闹了这么一出。恰好也就在十八岁那年,于是手足情、姻缘,全被搞没了。

“这是多大仇啊!”鸿俊这才明白,今日秦伍所言,应是心有愧疚。据李景珑所说,后来秦伍也晋升了,胡升听了传闻后,便将他调去另一队里,接下来的日子,李景珑麾下当兵的,便与他不咸不淡地处着。

李景珑答道:“罢了,交浅言深,是我之过。”

“噫——?”鲤鱼妖仿佛听出了什么,整条鱼顿时警惕起来,打量李景珑。

说这话时,李景珑忍不住又看鸿俊,鸿俊却还在为此事愤愤不平。但以鸿俊的所知所闻,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

“那你喜欢秦伍吗?”鸿俊又问。

“不喜欢。”李景珑干脆利落地说道,“只因为他年纪小,又…又…又…”

李景珑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又家贫可怜,便特地照顾了一番。你不必为我鸣不平,此事我早已看开了,如今到得驱魔司,大伙儿都如鱼得水,自然不会再放在心上。”

鸿俊想了一会儿,最后的评价是:“哦。”

李景珑沉吟片刻,再抬眼看鸿俊时,鸿俊却转身朝鲤鱼妖说道:“我还以为只有公母之间才可以‘那个’,原来公的和公的也可以‘那个’。”

鲤鱼妖:“…”

李景珑:“…”

鲤鱼妖:“但是公的和公的‘那个’,就不能生小孩儿了,我才不和公鱼‘那个’。”

“你们鱼是怎么‘那个’的?”鸿俊十分好奇。

这话越说越尴尬了,李景珑只想快点找个事岔开去,鲤鱼妖偏又说:“这你就别操心了,知道这么多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当真喜欢上了也没办法,有的爱‘这个’,有的爱‘那个’,人间本就包罗万象,李长史就算爱男的又怎么了,也用不着旁人来咸吃萝卜淡操心。话说,鸿俊?先前你不也喜欢那只小狐狸么?”

“我不喜欢他!”鸿俊说,“只是觉得他可怜。”。

李景珑马上拿起卷轴,扔给鸿俊,终结了这个话题,说:“看一眼。”

天宝十二年十一月初五日。

驱魔司案:商队遇难(命案)。

难度:人字级

地域:平河梁

涉案:西域龟兹商队廿二

案情:十一月初五日,龟兹商队途经秦岭支脉平河梁处,午后遭遇袭击,队中十二人尽屠,凶手不明,怀疑有妖作乱,转呈大唐驱魔司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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