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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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高的变异树伸出鞭子似的树藤,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砸,离大蛇最近的几个外勤好像掉进了奶油浓汤里,只能靠声音左躲右闪,此时,除了透视眼,已经没有人能看清周围的东西了。

谷月汐一时进退维谷,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跑去追燕秋山,还是应该留下处理现场。

燕秋山知道,他能做的,除了立刻跟同伴分开,就是尽可能地往远处跑,才能分散外勤们的压力。

机车的引擎声响起,几条人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朝落单的燕秋山追了上来。这一段路地处山区,周围各种崎岖的山路和隐蔽的林子。来截杀他的人选的位置很有技巧,这种地理条件,异控局的直升机来了都没地方降落。

不过……他也正希望能避开人。

燕秋山转身钻进密林里,干枯的树枝在他裸露的脸和脖子上刮出了一道一道的血痕,也阻挡了机车手的路。

然而燕秋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脚下的地面开始裂缝,又有两条人造的大蛇钻出来,穷追不舍。

因为事先得到预警,平州市的异控局分局立刻派人支援,收到高速公路紧急警报的时候已经在路上。

同时,肖征点了一队外勤精英,直接从总部调了架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才刚把他们吊起来,两道人影就闪电似的劈了过来,差点把直升机坠得一侧歪。

紧张的外勤当场端了枪,就听熟悉的声音说:“搭一程……我呲……”

宣玑像上个世纪扒绿皮车一样,扒上了直升机——陛下就不太肯做这么不雅的动作,脚尖在他肩膀轻巧得一借力,不客气地把他当了个人形的马鞍,宣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习惯性地要冒一声略带粗话性质的“语气词”,话到嘴边,看见陛下优美的侧脸,愣是又自己憋回去了。

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剥削阶……行吧,某个人除外,踩就踩了。

肖征方才还从手机“直播”里看见他俩在禁闭室,转眼人到了眼前,简直怀疑这两位是假冒的,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宣玑:“你……”

“缩地术!”宣玑呲牙咧嘴地冲他挤了挤眼,“厉害吧?”

肖征在巨大的噪音里嚷嚷:“这么牛逼,你俩怎么不把地球卷吧卷吧,直接缩到平州去!”

“缩地术有限制啊,”宣玑往后一仰,躲开了他的唾沫星子,一耸肩,“时空牢不可破,术法都只能小范围操作,超过百里会把自己烤糊的,肖主任,你入职满分怎么考的?”

盛灵渊视线落在肖征身上,带着淡淡的无奈,肖征感觉他的目光仿佛是在关爱缺乏常识的智障儿童。

肖征:“……”

他发现姓宣的搅屎棍一混蛋起来,表情就跟他们家剑灵格外同步,照着长的似的!

禁闭室里的木偶无知无觉地在一团黑雾里泄露信息,多方人马开始朝平州外的山林汇聚。

燕秋山在异控局当“猎人”的时候,是老练的猎人,难得角色转换,他也是最狡猾的猎物。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他不堪重负的肺响得像个风箱,已经拖着追杀者们在密林里玩了近两个小时的捉迷藏。

追杀他的一共六个“人”,全都不肯亲自现身,用的木偶。其中一只木偶已经被他设陷阱摔散了。还有两条人造蛇,比较麻烦,应该是装了能量识别或者红外扫描之类的东西,不管他怎么藏,都能很快坠上来。

燕秋山已经是强弩之末,膝盖一软,他箍在肋下的金属护甲掉了——他眼前发花,已经无法精准控制异能了。

可他想要见的人还没有出现。

燕秋山扶住一棵树,冰冷粗粝的树皮摩擦着他的掌心,他的心跳得快而虚浮。

他在剧烈的耳鸣中想:“你真的……要看我死在这也不出现吗?”

这时,耳畔有风声划过,燕秋山来不及躲,扣在他脖子上的金属护甲忽地伸出两寸,堪堪挡住了朝他射来的东西。

燕秋山随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甩脱金属护甲,纵身往前扑了出去,几乎同时,那被薄金属片裹住的东西,薄薄的金属片立刻被高温划开,险些燎着燕秋山的头发。

爆破珠!

那是一种特质的子弹,一旦遭到碰撞,会在短时间内释放大量的能量,能轻松洞穿防爆盾,专门为了对付高防御力的金属系异能做的!

不等他站稳,“咻咻”的风声又起,燕秋山捂住自己的肋下,全屏经验和直觉躲开,与此同时,他背后“轰”的一声,一条大蛇把大树拦腰撞断,立起的头上站着个端枪的木偶,几条影子先后落在他身边,追杀者们团团围住了他!

“肖主任,地面外勤被大雾挡住了,异常能量反应大致能锁定他们的位置,可附近没有降落条件!”

肖征刚要说话,眼前伸过一只手,宣玑不客气地拽走了他的墨镜,架在自己鼻梁上:“咱局报销置装费吗?”

肖征立刻想起他的翅膀:“报报报,我给你报,定制都行!”

“有钱了不起吗?”宣玑直接拉开舱门,一跃而下,绚烂的双翼当空展开,霞光似的,在众外勤们吱哇乱叫声里,差点把直升机扫个跟头。

盛灵渊摆手挥开一根带着火光的羽毛,羽毛飞在半空,飘忽起落,像烟花。

他无端有种这小妖在显摆什么的感觉。

盛灵渊身化一道黑影,乌云似的落到了宣玑的翅膀上,那翅膀上灼眼的烈火在他落上去的瞬间就温顺地熄灭了,露出翅膀的本来面貌,一对巨大的火红双翼。

盛灵渊眼前突然闪过一双羽翼未丰的翅膀,没有这么惊心动魄,依然带着娇嫩和稚拙……那画面从他眼前一闪而过,他预感不好,强行放出神识,让天上地面海量的信息一股脑地涌进来,堵住那思绪。

“太麻烦了。”盛灵渊伸手抵住太阳穴,一道黑雾变成长针的形状,顺着他的手指刺了进去,他不知道是疼痛上瘾,还是要以毒攻毒,用那根“长针”在太阳穴里搅着,借着明明白白的尖锐刺痛遮住脑子里的阴霾。

这时,扫过地面的神识忽然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

盛灵渊一顿,喃喃地说:“东南十五里左右……”

高空中高速飞行,一切声音破碎得不能再碎,唯独盛灵渊的话像一根稳稳当当的细线,投入宣玑耳朵里:“什么?”

盛灵渊:“是你那个鲤鱼朋友……看来你猜得没错。”

肖征说过,王泽大概只知道燕秋山今天回总部,不知道具体行程,可一大清早,王泽从他们家走的时候,说的是“我去接燕队”。

当时宣玑以为他的意思是回总部等着燕秋山,现在看来,那黑鲤鱼说的应该是“我去接应燕队”……那么问题来了,外勤精英们都懂规矩,身在保密行动里的时候,不管是上司下属还是亲爹亲妈,都不能透露一点。

到底是谷月汐和张昭胆大包天,向他汇报了,还是……

某个意想不到的人事先通知了他?

知道燕秋山具体行程的,除了他的外勤保卫,肖征和杜主任之外,当然还有燕秋山本人。但是……为什么?

地面上,燕秋山狼狈地避开木偶的夹击,却没躲开蛇尾。

大蛇一尾巴将他扫了出去,燕秋山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差点直接晕过去。

扳机声响起,一个木偶朝他开了枪,他无处可避,那枪里射出的爆破珠直冲他的眉心飞来。

燕秋山的瞳孔瞬间放大,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倏地掠过,挡在了燕秋山面前,与此同时,一枚带着火光的硬币从天而降,一道水箭也从另一个方向打来,三者撞在一起。

机车的刹车声响起,王泽一跃而下,宣玑也正好飞到他们上空。

俩人同时怒道:“你怎么又扯我后腿!”

燕秋山却愣愣地看着挡在他的东西——那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橡胶娃娃。

他嘴唇微微颤动,没能发出声音,却是“知春”的口型。

娃娃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一震,朝旁边的灌木丛钻去,燕秋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第78章

那是个男娃, 大概有两尺来长, 留分头, 穿套白色西装,像个参加婚礼的村干部,放平会闭眼的那种。很久以前曾有莫名其妙地流行过一阵。新婚的、家里有孩子的, 亲戚朋友来了不知道送什么好,都带这么一位当礼物。

它看起来已经十分沧桑,按年纪来算, 这应该也一只“人到中年”的娃了。

男娃塑料的眼睛随着它的动作滚动, 里面似乎有光,想跑, 被燕秋山死死地扣住。那娃娃于是四肢抽动了一下,忽然一动不动了, 好像是控制它的什么东西跑了。

盛灵渊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那娃娃身上,心想:“嗯?一棵通心草?”

他不知道燕秋山是上了谁的当, 哪怕刀灵知春已经当着他的面受了雷刑,一百零八只刀剑身全损,他也固执地认为刀灵还徘徊在人间, 只是出于一些原因, 不肯现身相见。所以才故意在回程路上泄露自己的行踪,故意把自己陷进险境,想以此把知春刀灵“逼”出来。

“胡闹啊。”陛下心里叹了口气。

有人搅局,地面上的大蛇“呼”地喷出一口浓雾打掩护,两个木偶则分别往四周的树丛里钻去, 以树冠为盾,避开来自天上的攻击,抽冷子用爆破弹射向宣玑。

爆破弹瞄准了他的头,宣玑猛一侧身,搭着盛灵渊的翅膀却奇迹地始终保持了水平,稳当极了,保证让陛下能在他翅膀上喝茶。

躲开了一颗爆破弹,他抬手捏住了另一颗。爆破弹碰到阻力,立刻要炸,刚呲出一朵小火花,就被他手心的一个火球吞了下去,它在火球里炸开,把火球的尺寸从铅球炸成了篮球,被宣玑回手推了下去:“还给你们!”

“轰”一声,火球撞在大蛇头上,从头烧到尾,火花在骨架上乱蹦,还挺好看。

王泽这次抓住了节奏,他机车尾巴上挂着俩水桶,清水被他抽到半空,人工打成了水雾,他就像个大功率的加湿器,小水珠以他为中心卷了出去,黏上乌烟瘴气的蛇雾,在局部范围下了一场泥点乱飞的雨。

宣玑“阿西”一声,嫌弃地飞高了点,感觉这些河鲜真不讲究。

盛灵渊懒得插手,让这水火不容的两位互相扯后腿地忙活。

他看燕秋山,觉得可怜,可也有点烦了。盛灵渊一生见过太多的人、太多的人性,一般的好和一般的恶,他看在眼里,心里都不太会起波澜,难得对什么生出厌烦。

盛灵渊明白,他对燕秋山的烦,不为别的,是因为这个人那不依不饶的可怜样勾起了他不愿意回想的事。

他以前听说过有一些断手断脚的人,身体的一些部位分明已经没有了,还会在很多年后时常抽疼一下,仿佛断肢还长在那。可能剑灵和持剑人之间亲密到一定程度,也会这样吧,即使刀剑本身没了,人也总有一种错觉,仿佛灵还在身边,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燕秋山是这样。

他也是这样。

天魔剑修复失败以后,他一度把微云扣在度陵宫里,每个月从胸口抽血给他,逼着微云一遍一遍地试,一遍一遍地重新炼。

那把强行续上的天魔剑与他仍有共感,只是里头再没有一个傻乎乎的小剑灵,擅作主张地隔绝他的痛觉了。每一次铁剑被投入剑炉,他都能真切地知道“被锤炼”是什么滋味,他期待着能捕获一丝熟悉的气息,有时只是空荡荡的折磨,有时又会出现幻觉,仿佛有个人紧紧地抱着他,手如铁铸……

当然,这都是痛苦造成的恍惚而已。如果他那没出息的剑灵还在,早不知道哭成什么熊样了,肯定不会这样一言不发。

而这样的幻觉就像一点甜头,不断地引诱着他——再多一次……万一呢?

它们把他变成了一个可悲的赌徒,盲目地期待下一次会走好运。

盛灵渊抬手捏住一根宣玑身上飘下来的羽毛,手腕一翻,羽毛如箭俯冲下去,正好钉住了一个从背后靠近燕秋山的木偶,从它的天灵盖钉进去,又从额头穿出来。

羽毛遇到木头,如干柴碰烈火,立刻着了,木偶一声惨叫,在火苗里乱跳。

“哎,谢陛下……”

“人与刀相恋,本就荒唐。”盛灵渊抱臂胸前,开口说,“你们打算就让他这么混下去?”

本来飞得挺稳的宣玑一颤,差点被一枚爆破弹射中。

宣玑沉默半晌,声音像被风干了:“哪里荒唐?”

盛灵渊的语气仿佛一颗冥顽不化的封建毒瘤,他说:“不伦。”

因为非我族类。

为人神魂颠倒的,人们冠之以“多情”,管这叫“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一把剑倾尽所有,人们只会说他疯了。

“不义。”

就算能厮守这一生,又怎样呢?

那些一根筋的器灵当真了怎么办?

肉体凡胎终归于黄土,徒留一把刀剑,万古长存。不能共白头,怎么能偕老?

“不识趣。”

器灵都是被外力强行禁锢在器物里,人不人、鬼不鬼,不亲身感受“铸剑”之苦,他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些器灵“成器”的时候都经历过什么。有时他会做梦,梦见他的剑灵冷冷地说“你放我走吧”,梦回时他就很开心,因为可以就此放纵幻想,想象他的剑灵还活着。只是脱离了剑身,从此自由自在了,

难怪不肯再回来受束缚。这样一寻思,那没良心的小剑灵不来见他,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这样成功骗过自己,获得些许安慰,后半夜便能在惊魂的余香中安眠一场。

假如知春刀灵真的还活着……盛灵渊看着四肢着地、狼狈不堪的燕秋山,心想:“看见这个男人非要把自己重新塞回刀身里,大概也不会觉得受宠若惊吧。”

“太难看……”盛灵渊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宣玑好像终于忍无可忍,倏地往下一沉,把他从自己背上甩了下去。

随后,宣玑蓦地在空中一转身,一把接住自由落体的盛灵渊,抱着他从天而降,一落地,就冷冰冰地把怀里的人往外一推。

顺势半跪下来,他伸手按向地面。

一个火焰形的图腾从他眉心与脚下升起,卷向四面八方,宣玑面沉似水地单手结印,刺眼的光从他指尖跳了出来。

旁边王泽刹那间心生畏惧,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像个遥远的神魔之类。

只听“噼啪”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划着了一根小火柴,恐怖的温度蔓延开,越过王泽和燕秋山,沿着火焰图腾一路烧了出去。

几个东躲西藏的木偶同时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变成了几团火人,转眼化成了灰烬。

四下的草木上却连个火星都没沾上!

王泽打了个寒战……他记得上次在东川,宣玑还因为不敢在林子里放火,被阿洛津追得好不狼狈。

他这是什么时候长的技能点?

剧烈的温差让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风卷烟尘,王泽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卷白烟钻进了宣玑的太阳穴。王泽闭眼扑棱了一下脑袋,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

林间像死一样寂静,只能听见燕秋山破风箱似的喘息声,他神志不清,手里依然死死地攥着那娃娃,一地灰尘中,其他三个人六只眼,都集中在了那娃娃身上。

“燕队说……”王泽犹豫了一下,念检查似的,小心翼翼地看了宣玑一眼,“这样能引出知春,让我配合,我配合了,可……”

“可他不知道引出了何方妖孽?”盛灵渊一抬手,一道黑雾硬是掰开了燕秋山的手,把那只傀儡娃娃吊了起来。

燕秋山的眼睛瞬间清明了,挣扎着发出一声呜咽,却还是没能爬起来。

盛灵渊隔空用黑雾把那娃娃五花大绑起来,伸手一点娃娃的眉心,泛黄的橡胶皮应声开裂,王泽看得心惊肉跳,那燕秋山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竟睁开了眼,眼睛还没对准焦,已经把自己撑了起来,朝那娃娃爬去。

王泽连忙跑过去:“燕队,你别乱动!”

“歇一歇吧。”盛灵渊没看他,凉飕飕地说,“这就是个通心草而已,附身的东西已经跑了。”

只听“喀”一声,娃娃的脸皮被他一分为二,脑壳裂开,里面挂着一枚小木牌。盛灵渊招了招手,木牌应声落进他手心里,果不其然,上面是通心草的咒文,盛灵渊冷笑,“雕虫小……”

然而下一刻,他看清了那块木牌,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金乌羽木……”

金乌羽木是最早高山人进贡的一种神木,通体乌黑,日光下变换角度,上面有成片的细细金丝,质地如羽毛,因此得名。这种木头硬度极高、水火不侵,能认主,上面能刻一些凡木凡铁无法承受的符咒。

相传,这种木头长在深海,要鲛人用歌精心浇灌,几千年才看心情长一小截,鲛人灭族后,世上就再没有金乌羽木了,最后一截在微煜王投诚的时候献给了人族。

盛灵渊用了一截做天魔剑鞘,后来同剑身一起毁了。只剩下点边角料,做成了免死令牌,上有极强的防护符咒,是盛灵渊亲手刻的,能挡住自己盛怒时全力一击。他一共给出过两块,太子一块……剩下一块在微云那。

那块木牌几千年不腐不烂,一面雕了一行稚拙的通心草咒文,另一面是他自己留下的“免死符咒”,正是他给微云的那一块。

原主人已死,符咒却仍未失效,锋利的笔迹没有丝毫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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