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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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露出来的瞬间,宣玑身后,一只手就撕开虚空伸了出来,手心有个血窟窿,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而几乎与此同时,盛灵渊倏地动了,他手里又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钉子,也不管那只手是不是还扣在宣玑的脖子上,直接钉了下去。

宣玑心里大骂:“我就知道!”

千钧一发间,他从兜里抓出一枚硬币,那硬币上沾着火光,猛地往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腕上一按,“呲啦”一声,那手差点被烫糊了,本能地一松,宣玑蓦地躲开,与此同时,盛灵渊的钉子钉进了手心的血窟窿里,钉子这头进那头出,擦破了宣玑脖子上的一层油皮——幸亏他躲得快,不然得让老魔头一起穿成糖葫芦!

盛灵渊毫无诚意地说:“抱歉,事从权宜,没想伤你。”

宣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问候您妈。”

一个人猛地被盛灵渊从虚空中拖了出来,正是阿洛津——眉心有血洞,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位。

抓住阿洛津的一瞬,周遭所有回忆的情景全部破裂,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巫人塚里。

盛灵渊出手极快,而且毫不犹豫,一眨眼的光景,阿洛津四肢,胸口全被钉上了钉子,他怨毒的目光却瞪在宣玑身上。

“你瞪我干什么?!”宣玑气急败坏地捂着脖子,冤得胃疼,“他是拿我当诱饵引你出来,那个记忆里的丹离根本就是他老人家自己精分的!怎么魔头圈里还有阁下这种傻狍子?”

阿洛津对这种现代汉语和网络流行语交杂的口音适应不良,一个标点也没听懂,依旧是仇恨地瞪着宣玑。

盛灵渊轻轻一挑眉:“小鬼,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宣玑心说用力清了一下沙哑的嗓子,假笑:“您说自己因为留恋,容易被困在少年的记忆里,让我提问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

相识一场,他早发现了,这老鬼根本一点人性也没有,哪来的多愁善感?

阴沉祭文天打雷劈的反噬他都不在乎,区区一个溯洄咒就想让他乖乖把记忆亮出来?做什么美梦呢?

盛灵渊从宣玑的表情上判断,这小鬼虽然嘴里说的是人话,肚子里恐怕已经把自己祖坟都骂翻了,泰然道:“嗯,知己。”

“丹离这个重要人物不露面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打算拿这个人做文章。”

“丹离本来就不以真面目示人,”盛灵渊说,“就算不遮脸,也必带着人皮面具,你们后世流传的‘面如好女’,只不过是他最常用的一张面具。阿洛津至死也没见过他的脸。”

宣玑冷笑:“是啊,要不然你拿什么钓鱼?可是不露脸归不露脸,这个人一直在你身边,扮演重要角色,在你记忆里却还不如侍卫存在感高,这说明你在压抑自己的记忆,避免过多地想起他,否则后面的戏容易唱砸——陛下,我就算数学不怎么样,好歹也经过九年义务教育,那记忆有三个人的视角,您是觉得我不识数吗?”

这个逻辑其实很简单——如果“溯洄”咒里是盛灵渊的记忆,那么全部的视角肯定都是盛灵渊本人。

可仔细分辨,那里头却有三个视角:阿洛津、盛灵渊,以及一个最诡异的——丹离。

其中,丹离视角是最后才出现的,非常隐蔽,而且内容很少,就是巫人族躲进山洞,人皮傀儡点燃祭坛的那一小段——人皮傀儡是丹离操纵的,所以它的视角应该就是丹离视角。

一个人的主观记忆一般不会有视角变化,何况是这么流畅的视角变化,人格分裂也不行,因为他不可能“记住”自己不在场的的事。

所以这个“溯洄”里的记忆,绝不是一个人的。

他俩被卷进记忆深渊里的时候,第一个场景是巫人族救受伤的小皇子,巫人族的少年族长和盛灵渊第一次相见,那其实是阿洛津的记忆。因为当时盛灵渊是重伤状态,昏昏沉沉地被族长背上山的,他很难注意到被惊醒的巫人族的山坡全貌。

他俩在记忆里碰到的第一个主要人物也是阿洛津。

盛灵渊这老鬼应该是那时就反应过来,这个“溯洄”里除了他俩,还藏着施咒人。

所以一开始在少年鸡毛蒜皮的往事里逡巡不去的,根本不是盛灵渊这个没心没肺的货,而是阿洛津本人。盛灵渊让他“提问”,也是给阿洛津提的——否则就以这老鬼对自己心志的控制力,他用得着别人帮?

宣玑:“记忆里一些大事的时间点,跟我所了解的历史框架相符,所以我判断记忆应该基本是真的……不过大多数都是他的吧?”

阿洛津可能想让记忆看起来像盛灵渊自己的,所以回忆的都是两人之间的事,可那些少年相处的细枝末节都太鲜活了,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巫人族兴衰起落的真相,几乎有一点“倾诉”的意思,还是露了陷。

宣玑瞄了一眼身边这位大佬,感觉这位的字典里可能就没有“倾诉”俩字。

果然,盛灵渊表情纹丝不动地回答:“嗯,不错。”

“而你除了放空大脑,就是配合他的情绪,想方设法引他露面。”宣玑冷冷地说,“是我第一次多嘴,说你俩小时候从妖族手里逃跑这事不自然,给了您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灵感吗?”

盛灵渊坦诚地回答:“那倒不是,被拉进恶咒里是我的疏忽,实在局促了些,当然是手边有什么就拿来用什么。”

宣玑:“……”

可真谢谢您抬举了!

宣玑磨着牙说:“所以你后来一度想引我谈人生,根本不是真想跟我讨论哲学问题,是吧?”

盛灵渊:“世人多爱听阴私之事,尤喜自作聪明,一旦自觉窥破了阴谋布局,便会不由自主地指点江山。”

“然后在他听来,我就会变得更可疑。”

盛灵渊笑了笑:“不过你倒总是语出惊奇,很有趣。”

“你知道巫人灭族是阿洛津最惨烈的记忆,他在这时最容易失去理智,故意不显山不露水地插了一段丹离视角。”

“想象我是他就好,”盛灵渊淡淡地说,“我本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宣玑苦笑:“是啊,溯洄里只有你、我和阿洛津三个人,三个视角,剩下一个是谁的?阿洛津会想,这当然是他妈我的!”

“丹离藏头露尾,一生活在人皮面具下,”盛灵渊说,“直到朕将他下狱斩首,才揭下他的面具,下面是一张血肉模糊、五官难辨的脸,朕也不曾见过他的真实面孔,姑且借你脸一用。”

他这句话用了字正腔圆的雅音,被他钉在那的阿洛津听说丹离之死,眉目终于波动了一下。

“丹离死了几千年了,”盛灵渊温柔地抬起手,盖在阿洛津的眼睛上,“你我也一样。这世间如今人与妖不分,近百年无战事。赤渊火也早就灭了,阿洛津啊……”

阿洛津嘴里吐出巫人语,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以至于宣玑也分辨出来,这是记忆里,他临死前说过的话。

宣玑:“他说什么?”

盛灵渊没回答,把最后一根钉子钉进了阿洛津眉心,阿洛津终于不动了,熠熠生辉的眼睛里,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合上了。

盛灵渊抱起这具可怕的身体,飞身落入水潭中间的石棺里,重新将他放了回去。随即他一拂袖,石台上的阴沉祭文分崩离析。

宣玑没过去,脖子上还有一圈被阿洛津掐出来的印,远远地看着那魔头惺惺作态——盛灵渊伏在棺材上,注视了阿洛津很久。

就跟他在意似的。

“我说,陛下,”宣玑等了一会不耐烦了,双臂抱在胸前,半带嘲讽地说,“您这谢幕造型摆五分钟了,够观众合完八圈影了,撤吧。”

盛灵渊这才被惊醒似的,抬手推上了棺材盖,缓缓直起腰。

就在这时,他撑在青铜棺上的胳膊肘一软,盛灵渊猛地扭过头,捂住嘴——

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第33章

盛灵渊想:一定是这具身体的原因。

可能是被赤渊火毁过, 后来又不知道被谁捡走, 颠沛了几千年, 破烂了……也可能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身人皮披在身上,不自在得很。胸口像是哪儿漏了,血往外涌, 带走了稀有的体温,一碰到他的手心,又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他觉得心与肺都是空荡荡、轻飘飘的, 而四肢百骸在往下沉。

周遭像与他隔着一层什么, 生前熟悉的头痛卷土重来,又开始与他没完没了地纠缠。

盛灵渊膝盖一软, 跪在青铜棺旁,他的视线模糊了, 阿洛津的面孔也模糊了。

棺椁上阴凉潮湿的气息透过生死花藤编织的破袍子,让他生出隐约的向往。

“喂, 你……”宣玑一惊,先是下意识地朝他走过去。

两步挪出去,他回过味来, 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我又干嘛?我准备改姓东郭吗?

这俩阴沉祭召唤出来的远古霸王龙, 要是能一口棺材埋了,不正好天下太平吗?

他的良心和“算盘”龙争虎斗,内心戏一波三折,两条腿却好像一对急性子,等不及“上级领导”做出明确指示, 就自作主张地挪到了盛灵渊身边。

盛灵渊耳畔“嗡嗡”作响,有那么片刻的光景,他恍惚得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目光难以聚焦,散乱在虚空中。从宣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血糊得打绺的长发,无从揣测这皮囊下有心肝几钱。

“这头发洗一次不得俩小时?”宣玑不着边际地走了个神。

盛灵渊被自己的血呛得咳了起来,他连咳嗽声都压抑,屏着呼吸,怕惊动什么似的。

宣玑一顿。

对了,这是个有呼吸、有体温的……就姑且算是人吧。

他终于叹了口气——没办法,当代文明德育工作太到位,哪怕大魔头刚才差点把他跟诈尸的那位一起装订成册,把一个大活人扔坟里,宣玑干不出来。

“我肯定是个冤大头。”宣玑从怀里摸出他的手机,举起来打开前置摄像头,把自己和武帝陛下一起拍了进去,“这有个不明原因吐血的人,自己吐的,看,我离他还有这么远,这里头没我什么事,拍个视频证明我是单纯助人为乐的……唉,这年头,好人难做,都怕碰瓷……哎,又有信号了?”

话音没落,平倩如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宣……呲啦……我们和……‘风神一’的……呲啦……”

“听不清,先别说了,我在地下,信号不行。”宣玑把手缩回破破烂烂的袖子里,隔着衣服扶起盛灵渊,免得碰到他的血——避免再发生强行连上“蓝牙”的事故,“我马上找路出……”

话还没说完,突然,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平倩如“嗷”一嗓子:“快……哔——”

电话断线了。

“风神一”本来是异控局头号外勤精英,这回来了仨人,队长亲自带的队。

这三位下了飞机以后,就直奔罗翠翠发的定位去了。路上肖征已经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当地民间特能组织——以月德公为首的一帮人,为了谋取利益,丧心病狂地自己下咒自己破,闹不好还跟阴沉祭有关。

而善后科负责人正跟一个嫌疑人在一起,地点应该就是月德公们取得咒文的古墓。

队长姓王,猿背、宽肩、光头。让人一见,心里立刻能浮现出“老爷们儿”这个词来,整个人弥漫着一股越野气质:“月德公一共四个徒弟,现在都不怎么露面了,活跃的都是徒孙一辈,我们取得了其中几个重要人物及其家属名下的机动车,调阅行车记录,交叉对比,大致圈定了古墓的位置——应该就在‘东碧泉’山区里,正好跟善后科发来的定位重合……奇怪了,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们那里有个大学毕业的‘警犬’。”肖征在电话里说,随后又说,“善后科的宣玑你以前认识吧,他电话时通时不通,到了试着跟他联系。”

“神交已久,”王队叼住烟,从鲨鱼似的大白牙缝里崩出一句话,“早听说这小子缺德带冒烟,我想跟他切磋很久了。”

“你们现在在别人地盘上,小心点。”

“咱怕过谁?山在,老子在,老兔子还敢把我们一炮炸上天怎么的?”王队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走着瞧吧……”

“别走了队长!高速出口又开过了!”

罗翠翠发的定位是个很偏僻的地方,王队长得像个靠谱人,谁也不知道他私下里找不着北,整个地球对他来说都是迷宫。

在高速公路和盘山路间来回转了八圈,太阳都下山了,他才冲破“艰难险阻”,跟善后科聚齐。

“来晚了!不好意思,太不好找了。这种神神叨叨的古墓周围一般都有不明磁场,干扰导航。”王队臭不要脸地给自己找理由,“哟……这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位伤员?”

杨潮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仍在那奄奄一息地抽噎着——自从到了这一片山区,他就跟被鬼上身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哭,眼泪流得根本停不下来,这会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罗翠翠忧虑地说,“可能考研压力太大吧。”

王队:“……”

早听说善后科儿女多奇志,果然名不虚传。

“王队,这地方不对劲。”风神一的一个女队员上前,她眼睛很大,眼珠在黑暗里闪着猫一样的荧光。

“怎么?”

“你看那座山。”女队员指向不远处。

这里曾是武帝魂牵梦萦的桃花源东川,后来,虽然经历了无数次战火洗礼、几千年地质变迁,气候已经大不相同,但自然环境依然十分优越。此时虽然已经是秋末冬初,但温度仍然十分舒适,远近群山郁郁葱葱。

夜色凉了下来,植物呼出的水汽遇冷,就绕着山浮起了白练似的薄雾,缓缓地流动。

“确实……不对劲。”王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眯眼望过去,好一会,吐出一口烟圈。

那山上太干净了,没有雾。

“山下埋着有东西,但我感觉不出是什么,”女队员说,见罗翠翠好奇地看她,她就很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句,“哦,我叫谷月汐,特能是感官,能透视——”

老罗听了,顿时花容失色,慌忙一夹腿,捂住了自己重点部位。

谷月汐:“……想看的时候才能看见,不是CT机,也不是女流氓,谢谢。”

一行人来到那没有雾的山脚下,罗翠翠突然一惊一乍地“啊”了一声:“这些树是假的!”

王队闻声,掰开一片树叶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呸”一声吐在地上:“幻术,山上的树是纸糊的,听说月德那老兔子家祖上是帮人出殡的,会好多这种没用的幻术。”

怪不得没有雾,纸扎的树不会呼吸!

“王队,这有一条人工痕迹很重的石头路。”

看来没找错地方,王队一边吩咐平倩如随时注意联系宣玑,一边一马当先地沿着石头码的小径走了上去。

就在他们几个人消失在树林中之后,几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山脚下,一群人悄无声息地从车上下来,领头的是个老头,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唐装,一举手一投足,完全像照着月德公长的

“师父吩咐了,让我妥善处理,”老头沉声说,“灭口,然后烧山,要确保人证物证都不在,听懂了吗?”

几个徒弟从车的后备箱里扛出了几口箱子,里面装的东西像大一号的重机枪,但仔细看又不是,那东西“枪口”有碗那么大,刻着复杂的咒文,在月光下闪过冷冷的流光。

唐装老头一挥手,手下们抬着武器往密林里鱼贯而入。

纸糊的树丛深处有几间小屋。

“不是荒废的,”王队在桌上抹了一把,“刚落上薄薄一层灰,前不久应该还有人在这住过,清空了,老东西挺狡猾……那孩子,你别坐井边上,一会再掉下去。”

院里有一口井,抽抽搭搭的杨潮可能是走不动了,顺势坐在了井边上。听见王队的叮嘱,他丧丧地抬起头,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擤了一把鼻涕,正要从兜里摸出纸巾擦时,一不小心带出了什么东西,正是宣玑那根电子烟。

杨潮连忙伸手去捞,不料一路哭上山来,人太虚了,他一时失去平衡,大头朝下就栽了下去。

王队:“……”

“您没事咒他干什么!”平倩如连忙跑过去,不料就在这时,她打给宣玑的电话突然接通了,平倩如一边往井里看,一边对宣玑说,“宣主任,我们和‘风神一’的同事在一起,应该在您附近了,就是现在出了点意外——小杨!”

井里居然还有水,杨潮在里面剧烈地挣扎着,王队走过来:“没事,放心,我是特能是水系的,让一让……你怎么了?”

平倩如举着电话,整个人僵在了那。

在王队疑惑的目光下,她缓缓地把手机放下来,按了免提——电话里没听见宣玑的声音,只有杂音,仔细听,那是哭声,幽幽的,不止一个人……

就在这时,在井下拼命扑腾的杨潮不知碰到了什么,以井口中轴为线,地面突然往两边裂开。

平倩如:“快躲开!”

王队差点没站稳:“警犬同志,你碰到什么东西了?!”

紧接着,整座山都震动起来,山上所有纸糊的草木簌簌作响,大地深处传来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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