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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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玑:“所以阴沉祭文有始作俑者?毕春生真的只是台面上的一个傀儡?”

他一个问题抛出去,盛灵渊那边同时冒出两个声音,一个是他平时说话时那种慢条斯理又游刃有余的语气,还伴随一声轻笑:“你猜”。

另一个是冷冰冰的:“废话”。

宣玑:“……”

魔头前辈,你这样好精分啊。

盛灵渊心口不一是本能反应,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精分是什么意思?”

“‘精分’就是……”宣玑一时解释不清楚,心乱如麻,心里杂音响成一团,最后汇聚成一句,“我他妈好崩溃啊。”

盛灵渊还没学会“崩溃”这个词,于是他那边各种各样的古经古文乱七八糟地挨个响了一遍,间或好像还夹杂着几句古代童谣。

这时,平倩如终于翻出了飞机上的急救箱,一路小跑回来,语无伦次道:“怎么样了?主任,我以前没用过这个急救箱,怎么急?”

“唔……首先,麻烦你递给我一块湿纸巾。”宣玑把受伤的手抬起来给她看,方才血流如注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印,“然后告诉我这地毯清理费局里给报销,是吧?”

平倩如呆滞的看着他的手。

宣玑干巴巴地说:“不好意思啊,你来晚了,没能见到它最后一面。”

平倩如总共跟新老大出过两次差,第一次电闪雷鸣、冰火交加,最后还炸了大楼,第二次还没到地方就血流满地,大概也觉得这临时工老大是个灾星。大家都是特能,灾星格外“特”,也可以理解,于是欣然接受了宣玑诡异愈合的伤口,帮他一起清理了血迹。

宣玑反复做了些机械性的擦洗工作,盛灵渊则把经史子集来回车轱辘了好几遍,俩人终于各自冷静了一点。

宣玑打发了平倩如,把重剑从座椅底下“请”了出来,朝小窗往外望去,盯着茫茫云海,心里对盛灵渊说:“我说前辈,你有别的主意吗?”

盛灵渊言简意赅:“放我出来。”

宣玑:“我也想放,问题我连您怎么进去的都不知道。”

这是实话,到了这地步,他俩不说实话也没什么意义了。

盛灵渊:“碎剑。”

“看得出您不怕死了。”宣玑说,“这是我的本命剑,人在剑就在,我就算舍得砸,也不知道怎么砸,除非咱俩一起自杀。”

盛灵渊嘴上没吭声,心想:“那也比这样好。”

宣玑:“要死你自便,我不,我还没活够呢。”

盛灵渊很想“自便”,可惜有心无力,只好跟着他一起一筹莫展,听见溜回座位上的准研究生杨潮在那“嗡嗡”背书。

“齐武帝盛潇,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呃……还有个什么来着?”他翻开书看了一眼,“哦,改革家——齐武帝盛潇,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改革家、军事家、思想家……”

宣玑:“哎,不是政治家吗?”

杨潮翻着细长的小眼镜瞄了他一眼:“……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

宣玑开始怀疑这个所谓“大百科”的水分了:“你第一遍念的不是‘政治家、军事家和改革家’吗?”

杨潮翻开书看了一眼,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光嘴皮子动不出声了。

宣玑这会心如漏勺,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跟一心求死的大魔头也没什么话聊,于是决定去“招猫逗狗”,他手很欠地伸长了胳膊,抽走了杨潮手里的复习资料:“嚯,咱都快到站了,你刚背到第二段啊——不是,小杨同志,你是不是就是四六级单词背半年,最后只认识‘abandon’的那路人啊。”

“胡说,”杨潮脸红脖子粗地跳起来反驳,“我有一次都背到‘abyss’了!”

他说着,一把抢过自己的复习资料,飞机广播里提示即将准备降落,杨潮的胳膊肘撞在小吧台上,磕到了麻筋,复习资料飞了出去,正面朝上摊开——

只见上面高光笔画着重点:“齐武帝盛潇,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改革家,也是一位毁誉参半的暴君。”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文有关历史上的一切都是我瞎胡编的哈。

为免误导,说明一下,“朕”这个字在我国古代——很古很古的时候,就是个自称,不限于皇家(小时候课文里学过的那个“朕皇考曰伯庸”就是这个字)大概秦朝之后开始用于帝王,但其实也不常用,只是一些重大场合或者书面语,史记里秦汉的帝王们说话,很多还是自称“吾”的。

第18章

宣玑被掠过纸页的阳光晃了一下眼:“你是……”

他心情有些复杂,武帝平息了父兄挑起的祸乱,虽然是以杀止杀,但他以一己之力镇压了乱舞的群魔,斩妖王、立界碑、设清平司,让多数人……和非人,从此有了活下去的立足之地。

故事里,天神只会作为牺牲,让群魔分而食之。

能镇压群魔的,只有比群魔更凶狠、更可怕的魔头。

以当代人的价值观来看,盛潇肯定不算什么道德高尚的人,但他生前做过的事,早已经跳出了道德的评价范畴。

如果赤渊林下应阴沉祭文的真的是盛潇……

宣玑起了个话头,没再说,但他复杂的心绪早就一股脑地漏了出去,不妨碍盛灵渊“听见”。

盛灵渊顿了顿,说:“记不得了。”

宣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那你记得什么?”

“一些很乱很散碎的小事,”盛灵渊说,“不过有时候看到一些事,也能想起点什么,比如看见你们几位,我就想起了清平司。”

宣玑正试图从中分辨出怀恋,就听见盛灵渊心里就又浮起毫无情绪的腹诽:“一样是杂种司,不过好在清平司没这么多废物。”

腹诽完,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的盛灵渊又客气地道歉:“失礼了。”

宣玑:“……”

该回答没关系吗?

魔头这回的“记不清”没有水份,宣玑信了,于是觉得自己好吃亏——同样被扒光了大脑,他老人家什么都不记得,自己这边撒尿和泥的破事都一清二楚。

“什么和泥?”盛灵渊难得有几分迟疑,“唔……贵族的风尚真是高雅有趣。”

宣玑立刻把脑子倒空,决定专心当个胸肌辽阔、大脑无沟的好花瓶。

飞机就在他俩呆滞的对峙中落了地。

调查对象季清晨——也就是最后一个祭品小胡子,常用地址在一个内陆省份的省会,跟那个被镜花水月蝶寄生的男孩“恰好”是同乡。

此人表面上的职业是个不太红的网红,真实身份是江湖骗子。

“肖主任把资料发过来了,”平倩如抱着笔记本电脑说,“季清晨,本地出生,高中肄业,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后,跑到传销组织干过一阵,刚干到中层,组织就被举报取缔了。完事他又在民俗店里打了一阵零工,可能是在那受了启发吧,他后来开始沉迷‘玄学’。卖偏方,算命……什么都干过,积累了不少招摇撞骗的经验。这两年网络发达了,他又开始拍猎奇视频。”

宣玑点了点头,听得很清楚,想当耳旁风都不行——因为平倩如每说一句话,他剑里那位就跟着学一句,学得一模一样,“跟读”完,还要用三倍速把整段话从头到尾再背诵一遍,能拿到外语学院当勤奋典型了。

可以说,让宣玑把重要的事情听三遍了。

俩人谁也不敢胡思乱想,连正常思考都能免就免,脑子闲着没事干,于是一个认真练习普通话,一个沉迷工作,专心默背调查目标资料。

“还有,肖主任说,我们这次过来,本地异控局的同事没几个能配合的,所以总局替咱们联系了当地公安机关,只说查‘投毒诈骗’就行了。”

宣玑张嘴就问:“为什么?”

平倩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怀疑领导说话没过脑子:“您忘了吗,当地同事都接触过那个被感染的孩子,现在都给隔离了啊。”

“行吧,”宣玑说,“老肖还说什么了吗?”

“哦,他还说,‘要是从这个季清晨身上查不出什么,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盛灵渊字正腔圆地跟读一遍:“要是从这个季清晨身上查不出什么,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宣玑:“……”

宣玑实在有点受不了,就在心里对盛灵渊说:“咱俩能稍微正常一点吗?要不试试坦诚相见?我觉得吧,人生在世,事无不可对人言,对吧?”

他话音没落,盛灵渊就听见这小妖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句:“才怪。”

于是魔头也笑吟吟地口头回了一句:“不错,你说得有理。”

连带着心里想的“放屁”一起,打包怼了回去。

短暂的沟通谈判破裂,这二位只好又各自卸载大脑,比着当智障。

“上次跟他一起去赤渊大峡谷的,都是他临时攒的人,有别的主播,还有跟来凑热闹的,移送了赤渊那边的公安局,仔细盘问过了,这些人跟小胡子没什么深交。”平倩如接着说,“还有那些在网上追捧他的,我也大概查了查,虽然也都神神叨叨的,但好像都挺有钱的,我觉得不太像是托儿。”

宣玑随口接了一句:“我知道,那些本来就不是托儿。”

平倩如和盛灵渊同时开了口——

“为什么?”

“何以见得?”

宣玑被他俩问得一愣。

盛灵渊不懂“托儿”是什么意思,对那些人谁是谁也不感兴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宣玑方才说了个判断句,但说话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

“这还不简单吗,”罗翠翠可能是觉得自己在飞机上表现不佳,忙着在领导面前露脸,连忙凑过来说,“像他们这种骗子,真托儿不会经常上网的,现在网上的人可厉害了,留下一点痕迹都能给你查出来,那不就没戏唱了吗。”

宣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对。”

盛灵渊同时发现了——宣玑那句随口一提的判断像是直觉,或者固有认知。来自于他自己的经验,不用“过脑子”仔细想前因后果,就能脱口而出。

所以盛灵渊没“听见”。

这说明,他俩只能互相听见很表层的意识活动,也就是心里明确正在想的事,潜意识、依据直觉的快速判断底下隐藏的逻辑,这种自己不注意也察觉不到的心理活动,是“听”不见的。

想通了这点,俩人反应相当一致,立刻各自调整心态,使出了同一招——简单说,就是“凡事往好处想大法”。

这不难,人在遇见无法承受的压力时,大多会用到这一招,暂时撂下理智,不去想所有负面的事,靠心里那口气撑过难关再说,属于一种权宜之计。

于是宣玑立刻听见盛灵渊心想:“这小妖人情倒是颇为练达。”

盛灵渊也听见宣玑想:“唉,人家连阴沉祭文的反噬都不在乎,肯定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那能坏到哪去呢?”

盛灵渊:“过誉。”

宣玑:“哪里哪里。”

就这样,他俩总算找到了临时的和平相处之道,打破了方才诡异的大脑放空模式,并迅速建立起互相吹捧的塑料友情,总算能办正事了。

“我给你们讲这些江湖骗子的套路,”老罗唾沫横飞道,“首先,得专门挑那种有钱有闲、爱胡思乱想、还有点迷信的人下手。”

“那个被镜花水月蝶感染的男孩呢?”宣玑问,“我记得他跟他妈过?”

“对,父母离婚了,他妈没正式工作,就是家庭主妇,所以除了打麻将,就是一天到晚盯着他,”平倩如低头翻了翻资料,“不过那孩子他爸有生意,挺有钱的,每月给他们一大笔抚养费,也可以说是有闲不缺钱。”

“等把冤大头……哎不,这个受害人的背景调查清楚以后,第一步,就是让托儿去‘下套’,先准备一堆‘你们家几口人,都谁,最近有什么什么事’之类的说辞……”

平倩如迟疑地问:“可这有点老套吧?电视剧里的骗子都这么演,谁还上这种当?”

“那不是还有第二步么,第二步是‘装神弄鬼’——说你们家过去的事,你不信,怀疑是我调查的,好那我给你算将来的事。一般这种,算出来的都是‘你这月有点偏财运’或者‘你这几天得留神,有小鬼给你下绊’之类的,十有八九能准。”

随便来点小外快,理财到期,或者父母给点零用钱,都可以解释成所谓“偏财运”,被骗子盯上的都是有钱人,每月都有额外收入是大概率事件。

碰上年底啊,季度末或者学期末之类的时段,就说“小鬼下绊”,因为这种时段,不管上班的还是上学的都忙,忙中出点小乱子难免,可以解释成“水逆”,当然也可以解释成“小鬼下绊”。

要是骗子实在倒霉,受害人正好既没有外快也没有小乱子,那也好办,找个人往他家门口丢五块钱,或者指使几个小流氓给他扎个车胎什么的,也可以说“预言”应验了。

老罗说:“到了这一步,本来有点信的人,就能信七八分了。”

平倩如好学地问:“那怎么能让受害人全信?”

老罗神神叨叨地冲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收钱。”

“不收钱?”

“对,不收钱,只要你免费,你说什么都有理,第三步,就跟受害人说‘你某某时候会有血光之灾,我道行太浅,救不了你’,话不要说太明白,得含糊其辞,比如‘你自己知道你得罪过谁’之类,然后在受害人第二次找上门来之前逃之夭夭。你一分钱不收,还跑了,受害人回去就会越想越害怕,人一旦害怕了,就没有理智啦,越琢磨这事就越相信。”

盛灵渊赞赏了一句:“虽然你们这清平……唔,局里的人大多战力不足,但也颇有市井智慧——只是既然那个托……儿跑了,苦主又怎么找别人求助呢?”

“不会,江湖骗子都有地盘,一个地头上的都互相认识,大家想长期在这混,一般没人干这种截胡的事……对了,当地的骗子里肯定有知情人。”宣玑顿了顿,又顺着这话拍马屁,“有道理啊前辈,多谢指点。”

盛灵渊:“无心的,不必。”

宣玑惊喜地想:“居然还挺谦逊。”

盛灵渊:“这小妖倒不难相处。”

凡事往好处想之后,果然能聊下去了,天清云白,连雾霾都不堵心了。

“胖丫,”宣玑说,“你捏造个身份,到那小胡子的视频底下留言,就说……之前那帮上当的受害人什么症状来着?”

“哦,他们自己说,像撒癔症,又像中邪,胡言乱语、疯疯癫癫,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好像被什么‘上身’了,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偶尔趁‘上身’的鬼累了,才有机会向家人递一点求救信息……不过除了最后那个男孩,求救信息都是用普通文字写的。”

盛灵渊思量了片刻:“这好像不是人面……镜花水月蝶。”

宣玑:“嗯?”

“你们叫它‘镜花水月’,说的不就是‘以假乱真’么,疯疯癫癫的叫什么以假乱真?”盛灵渊说,“镜花水月蝶落在人身上会模仿宿主,宿主脑子里想什么,蝴蝶就让身体做什么,所以一开始,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几日以后,宿主才会发现自己的身体会自主行动,刚开始是一些小动作,循序渐进,而此时,蝴蝶已经完全控制了你,感染了镜花水月蝶的人只能悄无声息的死,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这是那个感染男孩的症状。

异控局虽然对蝴蝶宿主症状也有记录,但没有这么详细的版本。

宣玑真心实意道:“有您在真像开挂,早来就好了。”

于是,一封“重金求助帖”悄无声息地挂在了季清晨永远不会再更新的视频下。

第19章

季清晨那本来就是各路骗子和玄学爱好者扎堆的地方,因此帖子挂出去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私信回复。

宣玑飞快地跳过各种质疑的、出馊主意的、扯淡推销自己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盛灵渊则看那屏幕上的字很是吃力。

有的字不认识,有的虽然字能猜个差不多,但不知道是他猜得不对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连在一起不太像人话。

屏幕也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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