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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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去, 并非是为了见父母。不光是身为神官不可在凡人面前私自显灵的缘故,更重要的是, 年岁越长, 离家越久,他越是不知该如何与父母说话,这一点,大抵天底下所有做儿女的都是一样的。因此,他隐去了身形,在他熟悉至极的皇宫里一通乱转,别的地方都没瞧见国主陛下,最后来到栖凤宫, 这才看到了父亲与母亲。

两人屏退了宫人, 正在说话。皇后坐在榻边, 手里拿着一张黄金面具在摆弄, 正是三年前上元祭天游时谢怜所戴的那一张。这张黄金面具的面庞和五官都是按照谢怜真人的脸精心雕琢的, 因此谢怜戴上它时很贴面, 不觉有异,在别人手里看到,却是有些惊悚了。国主在一旁道:“不要玩那个了, 快放着来给我按头。”

国主与皇后虽是在人前把规矩做得面面俱到,然而,谢怜从小却看得最清楚,他的父母,人后不过一对也会叨唠来叨唠去的普通夫妻罢了。皇后果然把面具放下了,坐过去帮国主揉了两下太阳穴,忽然拨了拨他的头发,道:“你头发又白了。”

谢怜定睛一看,果然,他父亲两鬓微现斑白,无端多了三分苍老之态。他心中寻思:“父皇不是前一阵才去皇极观祈福了吗?那时候他头发还是黑的,怎么会突然白了?”

皇后拿了一面铜镜要给国主看,国主却道:“不看不看。下次去太苍山之前再染染就黑了。”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他头发不是这一阵才白的!是早就白了,只是每次去看我之前都染黑了。而我整日聆听信徒祈愿,疲于奔走,极少主动回来看他们,所以才没觉察。”

想通此节,他心中万分惭愧。这时便十分庆幸,父母都看不到他在场。皇后一边给国主按|摩头部,一边数落道:“我每日让你早些休息,你偏不听我的,还说我整天念你。看看变得这么难看,教皇儿见了,越发不想理你了。”

国主哼道:“你皇儿自从大了,翅膀硬了,本来就不理我了。”话是这么说,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床边铜镜,嘀咕道:“也没有多难看啊,不还是这张脸吗?”

谢怜不禁一怔。他可真没想到,父亲在他背后还有这样的一面,竟是会酸溜溜地说他的“坏话”,当下忍俊不禁。皇后亦然,忍笑道:“好好好,不难看。身体比天大,今日早些休息了吧。”

国主摇头:“休息不得。这一阵好些个永安人跑到皇城来了。来就来,偏还要到处嚷嚷,弄得人心惶惶的,棘手。”

原来,他父亲的头发就是因为永安大旱变白的,谢怜心头一阵说不出的难受。皇后点头道:“我听容儿说了,他今天也遇到一个永安人,据说要在庙里抢钱,好吓人。”

国主凝神道:“是啊,骇人。来几十个几百个也算了,可万一他们十几万人都过来了,这些人全都流窜在皇城里,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犹豫片刻,道:“那倒也未必。要是规矩本分,过来了就过来了。”

国主道:“一国之君,怎能拿‘未必会’这种东西来冒险?况且他们绝不能过来,多养几个人并不只是多摆几双筷子那么简单的,这中间复杂得很,你不清楚,不说了。”

皇后道:“好,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原也不懂,要是皇儿还在就好了,起码能为你分忧。”

国主又哼道:“他?他在能干什么?不给我添忧就不错了。”

提起谢怜,他仿佛就来了精神,道:“我就不说你皇儿了,十几岁的人了,养得像个公主。他知道了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他还是好好地在天上飞吧,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做他自己的事去,现在他又不是太子了,人间不关他的事,爱飞让他飞个够。”

谢怜默默听他父亲数落他数落得起劲,皇后则笑着推了国主一把:“你现在知道说他是个公主了,公主还不是你从小娇养出来的?还想倒打一杷赖我不成?”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念家,以前在皇极观学艺就这样,动不动几个月不回来。如今飞升了,更厉害了,三年都见不着一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得着。”

她抱怨起来,国主反倒为谢怜开脱了:“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国师说天界规矩就是这样的,哪能再把他当凡人去看?你叫你皇儿回来,不是要拖他后腿吗?”

皇后忙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我不会在他面前提这种要求的。”她又自言自语道,“看看神像也不错,差不多的,到处都是他的神像呢。”

看了这许久,谢怜胸口阵阵酸楚,喉咙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梗得难受至极,只觉得待不下去了。可他又不能出现。并非怕坏了天规,而是出现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于永安之事,他暂时也给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突然出现,只会让父母手忙脚乱罢了。

他快速撤出皇宫,来到外面,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复心情。定定心神,振作起来,心想叹息不如行动,随手捏了诀,化了个素衣小道的形,在皇城跑了一圈,四处测量和记录。东奔西走,忙活了一日,他终于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仙乐皇城中所有河湖的水面,真的都比以前低了。在皇极观时,他有几次溜下山玩儿,在贯穿仙乐国的第一大河——乐河泛舟,那时的水面都只比堤岸略矮一点儿,现在却是矮了好几尺。而且城中居民都道是早就这样了,并非近日近况。谢怜先前没留意,此时留心,方觉种种迹象都触目惊心。他原先还期望着慕情情报有误,所以才亲自来印证,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慕情依旧是没让他失望。

确定了这一事实后,谢怜怔怔伫立在河岸边,若有所思。不时有行人从他身边穿行而过,或微笑点头,或好奇瞅瞅,更多的则是乐呵呵地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知站了多久,天边微云聚拢,四周淅淅沥沥,竟是下起了小雨。

路上行人纷纷捂头望天,道:“真是倒霉呀!下雨啦,赶快回去!”

“是啊,讨厌!”

雨点滴滴答答,打在谢怜面上和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语道:“下雨了?”

皇城之人逢雨,避之不及,天知道仙乐国另一端有多少人渴|求着痛痛快快来这么一场大雨。几人打着雨伞奔过,见谢怜兀自淋雨,拉了他一把,催促道:“这位小道长,你还不跑吗?雨越来越大了!”

谢怜便稀里糊涂地也跟着跑起来了,一起跑到了一座长屋下。那几人收了伞,彼此哈哈大笑,道:“幸好今天出门看云多带了把伞,不然就要变落汤鸡啰。”

“好久都没下雨了吧,这一场只怕是憋久了,大着呢。”

“哎呀你看,果然又下大了!要变暴雨了!”

雨珠坠地,破碎四溅。这些人的口音都亲切至极,更加令谢怜深切地体会到,这里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些是他熟悉的子民。

聊着聊着,那雨渐渐小了一点儿,几人都道:“趁现在小了点,赶紧走吧!”说完,纷纷撑伞出了屋檐,谢怜却仍站在原地。几人回头看他,商量了几句,一人走过来,将手里一把旧伞递给了他,客气地道:“这位小道长是不是回不去了?我看这雨还有点儿大,要不这把伞你拿去用吧。”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多谢了。那您呢?”

前方雨中几人哄哄地道:“我们还有伞,可以挤挤嘛,走啦走啦!”

听同伴催促,那人塞了伞到谢怜手里便跑了。几人啪啪踩着水远去,谢怜则握着那把伞,站了一会儿。忽然,他看到前方半远不远处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遂撑起了伞,在雨中朝前走去。走到近前,见小庙门前左右两边对联分别书写着“身在无间”“心在桃源”,终于确定,这是一座太子殿。

三年之间起八千座宫观,自然不可能每一座都如太苍山上的那般华丽铺张,博人惊叹,其中也有不少是民间草根人士建来凑数凑热闹的。不设功德箱,没有庙祝,只立一尊泥塑像,摆几个盘子,供一些点心和果子。有心人偶尔来清扫一下,便可独当一殿。

藏在这不起眼角落里的,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太子殿。还没进去,谢怜就看到了那尊几乎可说是憨态可掬的太子神像:花里胡哨的衣服,粉□□白的大脸蛋,傻乎乎的大笑容,简直是个大娃娃。若不是心事重重,他肯定就笑出声了。

这三年来,谢怜见过的太子像不说五千也有三千,从没见到过哪一尊太子像和他本人一模一样的,最像的大概只有七分,剩下的不是太丑就是太美。别的神官大多数是神像太丑,他的则刚好相反,有的都美得变形、美得他本人都不好意思了。他原本也没仔细看这泥塑像,一眼扫过去罢了,谁知,却在这一眼里捕捉到了一抹突兀的雪白,于是视线又扫了回去。

这一尊粗糙的泥塑太子像的左手上,握着一束雪白的花朵。

花瓣洁白,沾着一点晶莹的露珠,娇嫩至极,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浮于空气中,甚是可爱。仙乐太子像的标准姿势是“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然而,那左手执的花,当然是工艺精绝的黄金花、宝石花、玉石花,这还是谢怜第一次看到有他的神像手里拿真花的,不禁凑近了点。

细看他才发现,这尊泥塑太子像的左手原先应该的确是拿着一支泥巴花的。但不知是塑像师傅手艺差,花枝掉了,还是被人恶作剧给摘下了,如今,左手拳中只剩一个小洞。那束小白花,就是刚好插|在了这个小洞里。若是谁人特地摘采来填补这泥塑神像左手空缺的,那可真是有心了。

刚想到这里,谢怜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没回头,先是隐了身形,携着那把伞轻飘飘地掠到了神台上,这才转身下望。只见庙外灰蒙蒙的大雨中,闯进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浑身湿透,身上是脏兮兮的旧衣,脸上是脏兮兮的绷带。右手牢牢地拢在左手拳头上,仿佛在护着什么东西。奔进庙中后,他才缓缓打开双手。

一束小小的雪白花朵,静静绽放在他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卡文卡卡卡的最后一步:卡标题!最后我还是觉得“逢尔”比“逢人”浪漫。

“遇到你”,只这三个字,就觉得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之一了

第73章 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2

谢怜想起了点什么, 轻轻“咦”了一声。

那张缠着层层绷带的脸,不可避免地让他想到了三年之前遇到的那个小孩子。但他也不能确定。悲观地想,那幼童只身逃下太苍山之后, 真的还能再活三年吗?

这时,那少年走过来, 踮起脚尖,把泥塑像手里的花朵取下, 换上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束。谢怜就坐在神台上, 看得清楚,新换上的这一束花,花瓣更为娇嫩、饱满、水灵,香气也更加馥郁,一定是刚刚才采来的。莫非,他每天都来到这座不起眼的庙里,给这尊泥塑像的左手换上一束新摘的鲜花?

而且,奉上鲜花后, 那少年站在泥塑太子像下, 合掌结印, 默默祈福, 竟是没有像旁人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跪了再说, 当真是把谢怜的话听进了进去。

三年了。那么多参拜过谢怜的信徒, 有达官贵人,有当世名流,有惊世之才, 然而,让谢怜真正觉得“用心”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且是个衣着寒碜,那些华美贵丽的金殿都不会放进去的小孩子,所以才只能到这草根神庙来参拜。

这可真不知是何滋味。

这时,庙门口传来一阵啪啪的踩水之声,一群孩子撑着雨伞,嬉闹奔过。原本谢怜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谁知这群少年跑过去后,又跑了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一般,拍手道:“呜哇呜哇,丑八怪又被赶出来了!”

这群少年与庙里这名小信徒年纪相仿,却个个都比他高大,看样子被父母养得很好。大概是节日将近,都穿着新衣新鞋。他们在庙门口踩水打闹,笑容天真活泼,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仿佛并不觉得“丑八怪”是个坏话,也不觉得自己话语伤人,就真的只是觉得这么喊好玩儿。那少年握紧了拳,然而拳头太小,毫无震慑力,门外又喊:“丑八怪今天又要睡庙啦,当心回家你娘打死你!”

谢怜皱眉。那少年绷带下露出的一只眼睛爬满血丝,扬拳怒吼:“我没有家!!我没有娘!她不是我娘!都滚!都滚!再喊我打死你们!!!”

那群孩子却有恃无恐,吐舌头道:“你敢打我们,小心我们再告诉你爹,让他教训你。”

有的则挤眉弄眼,道:“是啊,你没有娘,因为你娘不要你啦。你也没有家,你家里人都嫌弃你。所以你只能在这个破庙…”

到这里,那少年突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他个头虽小,气势却足,一声暴喝,吓得几个孩子要跑,然而跟他扭打作一团的那少年喊道:“怕什么!我们人多!”于是又都回来,七手八脚地去拉他打他。谢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挥手,空气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怪力分开了两拨孩童。随即,地上飞起一泼强劲至极的水花,掀了那群少年一排跟斗。

毕竟是孩子,被莫名其妙摔了个诡异的跟斗,又喝了一口泥巴脏水,身上的新衣也全都湿了,变得比他们嘲笑的对象还脏还丑,登时从哈哈大笑变成了哇哇大哭,从地上爬起来,哭哭啼啼抓着伞一溜烟跑掉了。

谢怜摇了摇头。他堂堂武神,斩邪魔鬼怪,保出行平安,还是第一次介入这种幼儿纷争,即便是赶跑了坏的一方,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他回头去望那少年,微微一怔。

混乱中,那少年头上绷带被扯下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上都是瘀青肿紫,显然不是方才被打的。谢怜还没来得及细看,他便一声不吭地缠好了绷带,抱着膝盖,坐到了泥塑像脚边。

谢怜到这间太子庙来,本意是想就个近,在这里召集风信和慕情,传令商议要事,谁知遇到了这么个小朋友,忍不住在意起来,发完了召令,便蹲在旁边盯着他看。蹲了没一会儿,那少年腹中传来咕咕的声响。供盘里有几个果子点心,虽然看着干瘪,不大好吃,但聊胜于无。谢怜便择了一个,轻轻往他身上一丢。

那少年被果子砸中,一下子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呈现一个防御姿态,仿佛丢到他身上的是一块石头,而且马上会有更多石头砸来。良久,四下望望,发现只是个果子、也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之后,他迟疑片刻,捡起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放回了供盘,竟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盘子里的供品。

接着,他走到门口,望了望庙外的大雨,似乎想出去找吃的。但雨实在太大,不想再淋了,便又回来,在泥塑像脚边蜷缩着睡下了。

这时,风信和慕情接令赶到。二人从庙后转出,风信郁闷道:“殿下,你上哪儿找了一间这么小的太子庙?为什么要在这里传令?”一低头,忽然看到一团人缩在地上,险些踩中,脱口道:“妈的这怎么有个小孩儿?!”

慕情也低了头,仔细看了两眼,立刻问道:“殿下,这是三年前从太苍山上跑了的那个小孩儿吗?”

谢怜摇头:“不能确定。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脸长什么样子。”

三人围着一个浑然不觉的小孩儿说了几句,那少年在地上辗转反侧,抹了一把脸,竟是在口鼻嘴角边抹出了血。见状,谢怜越发觉得不能任由他继续躺下去了,道:“先让这孩子离开吧。天色暗了,这庙可不是什么过夜的好地方。”

风信道:“他是不是没地方去?如果是这样,恐怕也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谢怜道:“他有家,但家里可能不太好。但这庙也不好,先离开才能给他找吃的。这孩子身上还有伤的。”

慕情却道:“殿下,恕我直言,眼下没空管这种小事了。您召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决断了?”

上天庭的神官,从来没有那一位是对所有信徒的祈愿都照单全收的。须知世上信徒千千万,每个人都管,岂不是烦也烦死了,因此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微不足道或微妙的祈愿则会假装没听到,可以省去许多麻烦。然而,大抵是谢怜太年轻,精力充沛,还没有到认可这种灵活应变的时候。他想了想,携着路人所赠的那把伞,走到小庙外。

谢怜缓缓撑开那伞,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之上。地上那少年听到这声音,以为有人走近,微微一动。但可能想到有人来了也不关他的事,又躺了回去。谢怜把打开的伞放在门口,那少年听声音一直没有消失,大概终于奇怪了,起身出来一看,就看到了一把红伞斜斜搁在雨中地面上,仿佛一朵孤零零盛开的红色的花,当即愣住了。

看到那少年冲过去抱起了伞,慕情道:“殿下,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吧。做太明显给他发现,就多生枝节了。”

谁知,谢怜尚未答话,那少年又冲了回来,在他们身后大声道:“太子殿下!”

三人齐齐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那少年抱着伞,赤红着眼,激动至极,仰头对那泥塑像喊道:“太子殿下!是你吗?!”

风信不知谢怜之前已经帮他赶走了一群孩童,还丢了果子,奇道:“这小孩儿还挺灵光,居然被他发现了。”慕情却似乎猜到了前景,看了一眼谢怜。

那少年道:“如果你就在这里,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坐在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时,谢怜每天都要听到无数次的“请您显显灵吧”。任何声音听多了,都会麻木。可是,每当他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会忍不住为之注目,为之驻足。慕情在一旁提醒道:“殿下,不用理了。”

谢怜不语。那少年双手紧紧抱着那把伞,咬牙道:“我很痛苦!我每天都恨不得死了才好,每天都想杀光这世界上的人,再杀死我自己!我活得很痛苦!”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大声喊出这一席话,这画面大约真是又可笑、又可怜。可是,那副小小的身体里,却有一种爆发的东西,支撑起了他的愤怒和嘶吼。

风信皱眉道:“他这是怎么了?杀光这世上的人,这是小孩儿会说的话?”

慕情淡淡地道:“太小了而已。长大一点他就知道,现在经历的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顿了顿,他看着谢怜,道:“这世上痛苦的人太多了。就说永安大旱,哪个永安人不比他痛苦。殿下不必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谢怜轻声道:“或许吧。”

一个人的痛苦,对另一人来说,大概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小烦恼罢了。

那少年仰头望他,一只眼睛红得厉害,却没有流泪,一手抱伞,一手伸出去,抓着泥塑像的衣摆,质问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还活在世上?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静默半晌,无人应答,那少年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慢慢垂下了头。

谁知,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在他上方响起:“如果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那就为了我而活下去吧。”

谢怜身旁的风信和慕情都没料到他当真会回答,而且还是这种回答,皆瞪大了眼,道:“…殿下?!”

那少年猛地抬头,却没看到任何人,只听到一个轻柔缥缈的声音从那泥塑像上传来: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如果不知道你活下去有什么意义,那么,不如姑且把我当做那个意义吧。”

风信和慕情的脸都裂了,双双伸手去堵谢怜的嘴,大叫道:“别说了殿下!你违规了!违规了!”

在被他们捂住之前,谢怜还是抢着又喊了一句:“谢谢你的花!很美,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这把伞不是后来花花打的那把。花花那把上可挡刀山,下可过油锅,乃是独家手工定制,特殊材料,杀神利器。

第74章 雨难求雨师借雨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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