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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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谢怜转头, 问:“怎么说?”
慕情道:“皇城里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都是一伙的,经常到我家附近来讨吃的,我全都认识, 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那幼童瞅着慕情不吭声。风信怀疑道:“他们总是找谁讨吃的?你吗?你肯给?”
慕情瞪他,道:“缠得厉害, 不给有什么办法?”
风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说话了, 道:“哦。”
谢怜看他们说话, 看得想笑。慕情又道:“而且他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看这针脚一定是大人新近给补的,他家里至少有一个年长的人在。可能家境不怎么样,但绝对不是乞儿。”
谢怜自然从来不会去注意补丁的针脚如何,也看不懂是不是大人补的,但慕情从前是皇极观的杂役,在家里零碎活计也做得多,细细一看, 果然如此, 问道:“你家里还有大人吗?”
那幼童摇头, 慕情道:“肯定有。他不回去, 这会儿家里人多半在急着找了。”
幼童道:“不、不会!没有人!”仿佛生怕被送回去, 说完就张开双臂, 似乎想抱住谢怜。他身上还是泥污血迹混杂,风信看不下去了,道:“你这小孩儿干啥呢?刚才情急也就算了, 现在还不懂事吗。这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懂吗?”
那幼童一下子又把手缩回,但还是望着谢怜,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风信道:“这怎么办?”
一名御医建议道:“殿下若是为难,可以将他放在这里,差几个宫人照料便是了。”
沉吟片刻,谢怜微微摇头。
他终归是怕戚容不死心,还要溜出来找麻烦,道:“我看,还是先由我照看着,等他伤好吧。看样子他家里怕是也没法好好看顾他的。风信回头去处理戚容撞翻的那些摊子的时候,顺便差几个人找找这孩子父母在哪里,告知一声也好,让他们不必担忧。”
风信点头:“好。”
他一条手臂还吊着,另一只手就想去提那幼童。谢怜笑道:“你这个伤患,还是算了吧。”
风信却不以为意,道:“断了一只另一只又不妨事。我就是两条手都折了,用牙齿叼着他衣领也能把他给你带上山去。”
慕情暗中翻了个白眼,道:“罢了,还是我来吧。”可他才迈了一步,那幼童就自己从床上跳了下来,道:“我可以自己走。”
一脸抗拒之色溢于言表,让慕情第二步变得极为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迈。看这小朋友断了五根肋骨和一条腿,居然还这么生龙活虎,谢怜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心疼,道:“别乱跑啦!”说完,一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
三人带着一个孩子,出了宫门。因为戚容方才在大街上闹过事,惊扰了行人,撞翻了不少摊子,谢怜深感心虚,无颜见皇城百姓,一行人都灰溜溜的,不敢抛头露面,紧挑着小路走。一路上,那幼童窝在谢怜臂弯里乖得很,让他别出声他就一直一声不吭,风信瞪眼道:“这小子昨天踢我,今天却这幅样子,真是看人下菜。”
慕情则道:“太子殿下么,自然是比一般人要招人喜爱得多了。”
不知为什么,他这个人就算是说好话,言语字句也总有点地方教人不舒服。风信当下便不想理他了。走了一阵,风信道:“不行。我还是觉得,殿下你不能就这样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供人瞻观。”
谢怜道:“有什么大不了?”
风信道:“你可是太子殿下!”
说着,他瞥见前方巷子口歇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道:“把小孩儿放那儿拖着走吧!”
慕情立刻道:“先说好,我是不会拖这个东西上山的。”
风信道:“没谁指望你拖。”说完便一伸手,把那幼童从谢怜怀里拽了出来。一到他手里,那幼童又开始挣扎,谢怜道:“算了,算了。这车说不定还有人要的!”而风信已经把人放到了车上。正在此时,不远处一人忽然道:“您这是…太子吗?”
立即有人大叫道:“是是是!那就是太子!昨天他面具掉下来,我亲眼看见了他的脸!就是他!!!”
“抓住他!!!”
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谢怜虽然并不认为昨日祭天游中自己做错了,但也知道,别人和他未定想得一样。悦神武中断是极大的不祥征兆,皇室贵族们忌讳,百姓们过了昨日当时那阵兴奋劲儿,事后回过味来,到处问问这个意外究竟代表什么,大概也不会多宽容了。再加上今天戚容当街闹事,惹得怨声载道,此时若被围住,多半不大妙。尚未细想,慕情猛一拽他,道:“殿下,跑!”
风信也拖着板车催促他:“殿下,我断了一条手臂,拦不住这些暴|民的,走!”
然而,巷子外,大街上的百姓们已神情激动地涌了过来,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四人无路可退,眼看着无数双大睁的眼围堵了过来,谢怜硬着头皮想:“大不了被暴打一顿,我不还手便是了!”
谁知,人潮虽然涌了上来,却是没如预期一般一顿围殴,而是十七八双手伸过来,将他抛了起来,齐声欢呼:“太子殿下!”
谢怜被抛起又落下数次,依旧保持着极为镇静的形容。众人七嘴八舌道:“太子殿下,你昨天在神武大街上那一跃,可真是精彩极啦!”
有人赞叹:“那一跳也好厉害哇!真的真的,我当时还以为是神武大帝亲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人肯定:“殿下救小孩没错的!别人的命是命,咱们穷苦人家的小孩儿就不是命了吗?要是我也会那么做的!”
有人愤愤:“就是。今儿个听到有人说殿下坏大事了,我就听不下去这话,如果掉下去的是个皇亲国戚,只怕那些人就不会这么说啦。殿下你可千万别理这种人啊!”
“殿下才是真正为咱们着想的…”
从一开始的心虚,到途中的懵然,至最后,被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感染。人群将谢怜簇拥出来,到了大街上,汇聚越来越多的人群。风信、慕情和那幼童被远远隔在外层,完全挤不进来,只能跟在长长的队伍之后,跟着游|行。这人山人海之势,竟是不比昨日的祭天游的排场小。谢怜每每要走,都会被强行塞回去,再次拥到最高处,竟是不让他下来。
谢怜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安心:“百姓们和国师们的意见完全相反,看来,是我对了。”
回到太苍山时,夕照正烧得浓烈如旧。
穿过高大的山门,长长的青石山道上,到处都是挑着水桶、背着柴担上上下下跑的道人们,一一与谢怜一行人招呼,不少都惊奇地望着这奇特的四人一车。风信单手拉着那车,犹如一头勤勤恳恳的青壮年黑牛。谢怜和慕情头先还矜持地笑个半死,后来拗不过就随便了。
枫林漫漫,车轮缓转。登山时,谢怜在后面推着那辆车。因他心情颇好,顺口又问了那幼童一句:“小朋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红什么?”
那幼童注视着他,小声道:“我…我没有名字。”
谢怜一怔,道:“你娘亲没给你取名字吗?”
那幼童摇了摇头,道:“我娘亲走了。”
谢怜心生怜悯,道:“那你娘亲以前唤你什么?”
那幼童迟疑片刻,道:“红红儿。”
谢怜笑了一下,道:“你这个小名蛮可爱的,那我就这么叫你了。”
红红儿似是一跟他说话就腼腆,低下了头。这时,暮色已降临,远处各个山峰上,一簇一簇地亮起了各个宫观的灯火。其中,最明亮的,便是太苍山的最高峰,神武峰。
神武峰上神武殿,明亮如白昼,星星点点的明光汇聚于峰顶。看着看着,谢怜叹了一口气。
叹气并非是因为伤神,而是因为这幅景象太美,且壮观。那每一点明光,都是供奉在神武殿内的一盏明灯。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信徒最虔诚的祈愿。神殿内的长明灯越多盏,这位神官便法力越强。要想在皇极观的神武殿内供一盏灯,千金难求。有钱、有权、有能、有情、有缘,五者必中其一者,方可入观供灯。然而,世上更多的是五者都没有的人。
四人驻足,都出神地望着那煌煌如日的神武殿,神色不一。这时,忽听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喊道:“太子殿下!”
谢怜一回头,见到一名白面青年匆匆向他奔来,却是那四象宫的守门道人,正色道:“祝师兄,何事匆匆?”
祝师兄见慕情在他身后,面色微有尴尬,假装没看到他,道:“国师有请,找您许久了,现在就在神武殿,等您前去。”
谢怜闻言一愣,心知多半是为了昨日祭天游意外之事,道:“好,有劳师兄了。”
令风信和慕情先带着红红儿先回仙乐宫,谢怜只身去了神武峰。
大殿外,香鼎生出的缭绕烟云染得整座神武殿犹如幻境。香鼎两侧,一排排长明灯悬空而浮,整整齐齐码成了灯墙。每一盏长明灯上都以端方凝重的隶书写着供灯人的姓名和祈愿。进了殿,大殿两侧同样是一排又一排的悬空长明灯。供在神殿内的长明灯,又比供在殿外的要更为珍贵了。
偌大的神殿前方,主国师正在神武大帝像前奉香,三位副国师在他身后,一齐向神像拜服。
谢怜进去后,微一欠首,道:“国师。”
几位国师拜完了才回过头,示意他上前来。于是谢怜也过去,取了香,虔诚奉上。
半晌,国师才道:“太子殿下,我们几个商量了一圈,祭天游的事,只有两个解决办法。”
谢怜道:“国师请讲。”
国师道:“第一个办法,把那个破坏了祭典的小孩儿找到来,我等开坛作法,最少,要封了他的一感,作为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想象中的仙乐国是那种整体是汉文化、但是风俗很奇特的小古国…但是感觉我写出来的只有奇怪哈哈哈哈[捂脸][暴打]
第67章 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2
谢怜猛地抬头, 道:“不可以。”
他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句:“绝对不行。”
国师点头,道:“我也早料到你会如此回答。所以,我们着重考虑的, 是第二个方法。”
谢怜肃然道:“请讲。”
国师道:“这第二个办法,就是太子殿下你于仙乐举国百姓之前自行忏悔, 向上苍请罪,再面壁一个月。”
谢怜从容道:“不可以。”
国师一怔, 道:“不是当真要你面壁思过什么的, 只要意思下…咳。”他忽然想起来这还是在神武大帝像前,连忙改口,道:“只要有足够的诚心就可以了。”
谢怜仍是道:“不行。”
国师道:“理由?”
谢怜道:“国师,我今日下山,您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皇城中的百姓,对祭天游的意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十分赞许。说明我国国民都觉得,选择救那个孩子是对的。
“而若按照您所说的来, 一件对的事却要被当做错误来惩罚, 他们会怎么想?这岂非是在告诉大家, 救人一命, 非但不胜造七级浮屠, 反道还要自承其罪?那从今往后, 他们该如何思,如何行?”
国师道:“这件事对不对其实并不重要。现在是你两条路里必须选一条。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要么那个小孩儿扛了,要么你扛了。”
谢怜道:“对不对很重要。如果一定要选, 我选第三条路。”
国师揉了揉眉心,道:“这个嘛…太子殿下,恕我直言,你干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思怎么想?他们今天这么想,明天就那么想了。你没必要执着这种小细节,相信我,该干嘛的人这件事过去了之后还是干嘛,不会被你感动,也不会以你为榜样的。咱们还是小心伺候着伺候着上边比较重要。”
沉默片刻,谢怜道:“国师,其实自我拜师入皇极观以来,修得越多,想得越久,一直有一个想法,未敢明言。”
国师道:“什么想法?”
谢怜道:“我们这样奉神拜神,当真是对的吗?”
国师无语片刻,道:“他们不奉神拜神,我们喝西北风去吗?难不成,太子殿下你觉得千百年来万万千信徒信奉神官,还信错了吗?”
谢怜摇了摇头,思忖片刻,道:“信奉自然是没错的。只是,弟子以为,不该跪拜。”
他抬起头,指着那尊金碧辉煌、高大光耀的神武大帝像,道:“人飞升而成神。神明之于人,是先辈,是导师,是明灯,但不是主人。对此,自当感谢,也可欣赏,但绝非崇拜。就如上元祭天游,我以为正确的态度,也应该是感谢,同乐,而非惶恐,讨好,战战兢兢,甚至将自己摆在奴仆的位置上。”
国师端立不语,三位副国师却是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回头。
谢怜继续道:“出现意外,无可奈何。我愿供灯千盏,照彻长夜,即便飞蛾扑火,也无所畏惧。但我不愿因为做了对的事情而低头。面壁思过?我有何过?旁人又有何过?这就像戚容为恶,惩治为恶者的风信却要受惩罚,这是什么道理?上苍若是有眼,就一定不会为此降罪。”
国师看了看别处,道:“那太子殿下,我问你,万一就真的降罪了呢?到那时候,你道歉不道歉?”
谢怜道:“若真如此,那么,就是天错,我对。我势与天,对抗到底。”
闻言,国师神色微变,笑道:“太子殿下,你说这话,挺有勇气的啊。”
三位副国师则齐齐望向他,欲言又止。正在此时,殿外忽然警声大作,似乎有许多钟同时敲响。这下,四位国师都坐不住了,同时抢出,向殿后奔去。
谢怜也紧随其后,跟着他们穿过神武殿后的几座建筑,来到一座漆黑的八角殿前。只见那黑殿殿门大开,无数灰蒙蒙的烟气从门中嗖嗖飞出。
国师惨叫一声,道:“祝安呢?!死哪里去了!这怎么回事?!”
几名看守道人奔了过来,其中为首的就是那名祝师兄,道:“国师!!!我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门锁得好好的,刚才突然就打开了!”
国师扯着头发道:“快取新的封魂罐!”
谢怜直接冲了上去。这间黑殿四面八方都打着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檀木格子,格子上摆放着各色各式的陶罐、瓷瓶、玉盒,原本每一件容器都被安放得好好的,红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瓶口封着朱字黄符,这时却砸烂了好些个,还在不断自动从架子上摔下,没摔倒的也都在晃晃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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