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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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槌连忙背起什么也看不见的大山:“族长,跑还是打?”

南山垂下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褚桓背后狰狞的伤口,心口一阵怒火快把他烧着了,那邪火把他心里的羞涩烧成了一把灰,他胸腔里充满了难以忍受的杀意。

南山低下头,下巴在褚桓不一会就已经布满冷汗的颈侧蹭了一下,动作极近温柔,手却抖得厉害——这样的伤口,他依然闻不到一点烧焦或者血的味道。

“它盯上我们了,我们跑不掉。”南山说。

随后,他伸手抹掉褚桓额上的冷汗,掷地有声地说:“打。”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要回应他的挑衅,枉死花无数条干枯的树枝伴着巨大的藤条破土而出,打算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反抗的猎物一点颜色看看。

袁平感觉自己是在跳踢踏,脚基本上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顿,他一把抽出身上半月形的砍刀,跟带刺的藤条对砍,边砍边喊:“族长你铁血真汉子,可这他妈怎么打!”

藤条并非刀枪不入,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它们长得比砍得快,很快,那些泛着死气的枯枝就在他们上空编织出一个遮天蔽日的荆棘笼子。

褚桓后背的伤口疼得他直想打滚,但这疼痛恰恰能让他放心,代表藤条上的尖刺没有花上那种见血封喉地剧毒,他抽出短刀削断一截藤条,呲牙咧嘴地说:“这玩意要真是植物,我以后就只吃素了。”

被他砍飞的藤条正好被南山抓在了手里,南山用打火机点着了,抬手扔到了荆棘笼子上。

那几乎密不透风的藤蔓瞬间就被燎出了一个洞,枉死花又一次发出了嘶哑的咆哮。

褚桓眼睛一亮:“真怕火!”

南山抬手把打火机丢给他,褚桓一把抄在手里,他左右手配合如天衣无缝,砍柴纵火一系列动作炉火纯青。

袁平:“这这!”

打火机很快在几个人手里传开,他们在河边来了一出火烧连营,构筑了一遭植物大战僵尸版的赤壁之战。

火光很快冲天而起,那枉死花就像一只盘踞在水上的大章鱼,歇斯底里地张牙舞爪起来。

褚桓眼前再次出现了方才那种散光般的虚影,他一愣,随后,那些凶残的藤条忽然集体撤退,一头潜入了水中,大火撞进了水里,又烧了一阵,终于还是水火不容,在青烟中销声匿迹了。

枉死花不动了。

四下里安静了片刻,袁平第一个开口问:“这是打服了吗?”

褚桓凉凉地说:“你没发现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吗?水,植物的味都消失了,我们彻底失去嗅觉了。”

小芳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还在哆嗦:“不管怎么样,等我回去,一定得跟他们吹一吹,我见过了枉死花——谁都听说过,谁也没见过吧?我就见过!”

南山一声不吭,保持着极戒备的姿势站在原地——是的,恐怕连族里长者都没见过枉死花,关于这种凶物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除此以外,他还听过另一种东西的传说。

幻影猴,不能闻。

44、异界

“幻影猴?幻影猴是什么?”褚桓有点直不起腰来,他身上冷汗一层一层的,眨了一下眼睛,凝在睫毛上的汗滴就掉了下来,褚桓揉了揉眼睛,不过很快,他就连眼也不敢揉了,因为发现自己每揉一下,眼前的场景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好像一大堆“找不同”的图片,一帧一帧地罗在那,把他晃得头晕眼花,“操……都警醒点,别乱动。”

袁平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简直想要哀嚎:“所以现在还是幻觉,那个花没被打服,只是战略性隐蔽了?”

褚桓没回答,用力偏了一下头,隐约间,他似乎听到哪里传来一阵心跳搏动声。

幻视之后又是幻听?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袁平觑了一眼褚桓的脸色,想伸手拍拍他:“哎,我说,你要是不行了趁早说一声啊。”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褚桓,就被南山中途截住了,南山伸手揽过褚桓的肩,让袁平的手拍了个空,还貌似无意地说:“我来照顾他,多谢。”

袁平:“……”

“我只听长者提起过幻影猴,他说那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南山一只手提着刀,一手虚虚地搭在褚桓身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但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也不知道怎么杀死。”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闻,不能尝,不能触……”褚桓露出一个苦笑,呓语似的说,“下一个该不会是不能‘想’吧?”

小芳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袁平听了,却若有所思地看了褚桓一眼,然后微微皱起了眉,他正要开口问,突然,眼角扫见了一道灰影,闪电般地一闪而过。

袁平没来得及开口示警,褚桓已经一伸手抽出了南山腰间的箭矢,他搭弓上箭瞄准一气呵成,箭尖“叮”一声,明明是射中了什么,可是再一看,那里却又什么都没有了,落了地的箭矢孤零零地竖在那,大头朝下,箭尖诡异地插进了泥土里,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着。

小芳和袁平几乎异口同声。

“那是什么?”

“那有东西!”

褚桓慎重地抽出第二支箭,他背部有伤,拉伸起来手臂上的肌肉在隐隐地在打颤,一滴冷汗流到嘴里,他尝了尝,发现连汗水都不咸了,褚桓深吸了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地从嗓子里冒出来:“你们也看见了。”

有人教过他一个简单的分辨幻觉和真实的方法,就是问问别人有没有看见相同的东西。

“没看清,好像……”袁平伸手比了一下,“有这么高。”

猴子的高度。

小芳:“身上有毛,尾巴又细又长。”

猴子的尾巴。

南山扶着褚桓,没出声,其实他也瞥见了,只是他习惯更谨慎一些。

什么叫做不算活物也不算死物?

什么东西能在长满枉死花的水域里生存?

如果真有一只灰毛猴子,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得他一提到“幻影猴”三个字,它就出现了?

几个人几乎是背靠背,四下里都是鸦雀无声的寂静,好一会,褚桓缓缓地放下弓箭:“找不到了。”

袁平轻轻地问:“能不能把它引出来?”

小芳:“怎么引?”

“我们守门……”袁平的话音顿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我们守门人”几个字是那么的顺口,几乎毫无违和,“我们……守门人认为骨头与血,都是带有力量的东西,是祭祀中常用的刀具,能沟通生的和死的,如果幻影猴真的像族长说的那样,是一种不生也不死的东西,那我想是不是也能通过这种东西把它引出来?”

这话听起来全无逻辑与道理,所幸此情此景本身就很没道理,而血和骨都是守山人常用的药材,南山会随身带着,现成有。

“族长,你会画‘出生祝福’吗?”袁平比比划划地问。

“出生祝福一般是族里长者画的,每次有新生儿出生,他都会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出生的祝福,意思是祝他们摆脱疾病和死亡的侵扰,是新生的符号。”南山没急着回答,先跟褚桓细细解释了一番,而后才冲袁平点点头,“我会,怎么?”

“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你把血和骨灰粉和在一起,在我这里,”袁平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画一个颠倒过来的出生祝福,我去河边把那只灰毛猴子引出来,大家掩护,褚桓你负责远程。”

“滚蛋,”褚桓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了他,“轮得着你指挥?”

袁平戳了戳他的胸口,一脸刚愎自用:“伤残,做好你的事,其余别管了。”

几年以前,这王八羔子也是在黑灯瞎火、垃圾丛生的窄巷里,也是这样不由分说、自以为是,拽得二五八万一样地对他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余别管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褚桓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信不过你。”

袁平冷笑一声:“你是信不过你自己吧?”

褚桓额角青筋乱跳,有心想抽他一个大嘴巴子,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南山一把攥住手腕。

“那你信得过我吗?”南山忽然问。

褚桓一怔。

“我和他不一样,我们一族人从来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南山静静地看着褚桓,忽然,他垂下眼睛,眼睫微颤,手掌从褚桓的手腕滑到了手掌上,他将褚桓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轻轻地叩了叩自己的胸口,“力量有大有小,但是都来自于相信——褚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不愿意给我承诺,我也甘愿单方面地成为你的人,请你相信我。”

他的汉语大部分似乎褚桓教的,老师不靠谱,还没有教到甜言蜜语的那一章,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

褚桓一时间无言以对,连开了一路荤段子玩笑的棒槌都被南山这一番格外的郑重其事镇住了:“族、族长,你……”

南山捧起褚桓的一只手,双手合十,合上眼睛,他弯下腰,将褚桓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口中无声地念了句什么,如同自愿在上面烙下了一个沉重无比的誓言。

接着,他从装着各种药的皮袋子里取出了守门人的血和骨灰,在手心中调出膏状,在自己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

“我会慢慢接近河岸,如果守门人兄弟的办法有效,幻影猴就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你们千万不要跟上来,一旦它出现,就立即杀死它。”

“把箭给我,箭尖上蘸上血。”

“箭射不死怎么办?”

南山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手上还有刀。”

褚桓眼睛眨也不眨地追着南山,几乎把呼吸也屏在了染血的箭尖上。

南山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有所思量,他提在手里的刀尖向下垂着,却已经调整到了随时可以横劈出去的姿势,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且身经百战。

褚桓看着那个背影,心里突然不再念叨“要是给我一把枪就好了”,也仿佛是忘了背上疼得无法拉伸肌肉的伤,因为受伤而微微颤抖的手竟然也奇迹般地稳住了。

突然,尖锐的嘶鸣声响起,一道灰影猛地蹿了出来。

几乎是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到人耳中,褚桓的箭已经离弦,南山的刀也随风而动。

眨眼间,一只半人高的大猴子被一箭封喉,这一次箭矢分毫不差,而几乎是同时,南山的刀劈在了猴子的肩膀上,他狠狠地将那东西惯在了地上,河边柔软的泥土被他砸出了一个坑。

直到此时,众人提起的气还没来得及松下来。

袁平往前走了几步,探头探脑地说:“死了吗?”

小芳则没轻没重地在褚桓胳膊上使劲拍了一下:“好贱人,好样的!”

褚桓被他拍得一趔趄,目光却没有离开那只大灰猴子。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踉踉跄跄地向南山冲过去:“退回来,那是假的!”

褚桓不是没见过南山动手,南山在黑暗里一把扭断穆塔伊脖子的时候干净利落极了,绝不拖泥带水,将稳准狠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一个危险的、未知的、高速移动的怪兽向他扑过来时,他第一反应会是挥刀砍向那东西的肩膀吗?

难道他还想留个活口回来审问?

这么近的距离,南山的刀不会偏,褚桓自信自己的箭也不会偏,那么……只有他们俩的视角发生了偏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地面上突然发出一阵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潜伏多时的藤条总算如愿以偿,将他们这些猎物引入了斛中。那些藤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密密麻麻的结成了一层网,顷刻间就将原本就分散开的几个人隔绝开来。

藤条上生长的白花疯狂地分泌出剧毒的花蜜,藤条上则仿佛是被隔绝了一层水膜。

打火机呢?对,方才打火机最后传到了袁平手上。

褚桓这个念头方才兴起,几乎是立刻,他就听见袁平的声音从浓密的荆棘墙后面传来:“这个点不着啊卧槽!”

小芳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它要干什么?刚才那只猴子呢?”

那只猴子恐怕也是某种幻觉,群体性的,褚桓将短刀提在手里。

这时,他听见了南山有些惶急的声音:“褚桓?答应我一声,还有大山呢?大山怎么样?”

棒槌的声音稍远:“大山我背着呢,放心!”

褚桓想回答他一声“在这里”,可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挂在胸口的小核桃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他又听见了那一阵一阵的心跳声,心跳声仿佛在吸引着他前往某个方向。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褚桓的神经当场就绷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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