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山河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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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魂使听见身后的动静,跟着猛地一别手腕,斩魂刀冲着鬼面人的头挥去,他借着这个空档一回头,险些被那大火球晃了眼,一时没找到赵云澜人在哪,情急之下喊了一声:“云澜!”

他这一分神,那鬼面人却不躲不闪,用脸迎上了斩魂刀,鬼面和刀刃一碰便划出一条口子,奇怪的是,斩魂使这拿刀的人竟似有疑虑,回过神来猛地错身收手,刀刃从对方脸上横削过去,硬是不敢破开对方的面具,从鬼面人身边错了过去。

鬼面人大笑一声,呼啸而过,就像一团巨大的黑雾,冲着赵云澜而去,长斗篷一拢,将那被三昧真火点着的小烟头收了进去,背对山河锥,站在了赵云澜面前,幽畜们立刻退开,退到鬼面人身后,团团地围住了山河锥。

赵云澜眯着眼打量着鬼面人,不慌不忙地开口:“毕方那只野鸡还跟我吹牛说,三昧真火能烧得孙猴子哭爹喊娘,结果却烧不坏你的烂袍子,阁下真是好大的来头。”

鬼满人脸上的面具变得面无表情,看着他:“我不愿意伤你,令主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比较好。”

赵云澜一只手插在兜里,肩膀自然地往一边斜了斜,不用很油腔滑调,就已经是一副资深流氓的范儿,就听他毫无诚意地哼哼了一声:“哎哟,吓死我了。”

斩魂使大步走过来,一把将赵云澜扯到身后,斩魂刀横在身前,这动作回护意味太明显,以至于赵云澜都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自从这个诡异的鬼面人出现,斩魂使有太多失常的地方了。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赵云澜被斩魂使挡住的手在兜里摸了摸,一边摸一边说:“看你的意思,好像传说中的山河锥果然是怕火的…不,山河锥取意‘镇压’,把所有能收的魂魄都凝固在里面,我怀疑它其实怕一切流动的东西,包括水,火,甚至可能还有大风,只不过是人世间的风、水和火都太弱了吧?”

鬼面人面具上大得吓人的眼睛转了转,直直地盯住赵云澜的脸,缓缓地说:“令主,慧极必伤,这么多年了,我看你压根没吸取过一点教训。”

斩魂使森然说:“你敢碰他一根头发,我让你后悔从‘那地方’爬出来。”

鬼面人大笑:“你?”

斩魂使静待他笑完,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你大可以试试。”

鬼面人面具上的五官抽动,身形忽然暴起,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在飞到空中,张开宽阔的两翼,俯冲而下,再一次对上斩魂刀的锋芒。

同时,赵云澜忽然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藏在地面下的幽畜一拥而上,被他所经之处一枪一个地撂倒。

鬼面人目光一闪,拼着后背挨了斩魂使结结实实的一刀,背着那一尺来长的刀伤,黑血喷出了一尺来高,他却不在意,竟然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地面上的幽畜的密度飙升,直接到了春运时期火车候车室的水平,赵云澜一脚横扫出去,正中一只幽畜的脸,闷响一声,也不知他腿疼不疼。

幽畜被他一脚踢得往后仰倒,赵云澜一脚踩在它的肩膀上,长鞭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掌心,一抖手,照着鬼面人的脸扇了过去。

斩魂使出于某种原因,就是不敢揭开鬼面人的面具,看见赵云澜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几乎给他吓了一跳,险些本能地用刀鞘去卷他的鞭子。

…好在他理智还在,刀鞘才抬起了不到十公分,就克制住了。

不过那鬼面人不怕枪,对他的长鞭似乎颇有些忌讳,一瞬间往后闪了七八米,撤到了长鞭的攻击范围之外。

赵云澜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鬼面人一见他这表情,顿时觉得不对,猛地回过头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一声巨响,阴沉的天空中忽然一道惊雷劈下,自九天上摧枯拉朽一般地斩下,将围在山河锥下面的幽畜全部卷入电光之中,瞬间给烤成了一锅糊家雀,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天然的火球。

天火“轰”的一声,点燃了整个山河锥。

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赵云澜把手摊开,一道请雷神符在他手中碎成了齑粉。

大奸者、大恶者、污秽者、重罪者,自有天打雷劈之刑等着他们,幽畜天生污秽,在这里引雷简直事半功倍。

赵云澜好像还嫌气人气得不够,把手里的碎纸末拍干净,十分欠揍地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他话音没落,只见山河锥竟似一段融化的冰川,慢慢地变细变窄,天雷引起的大火爆出了百米高的烈焰,直冲天际,与隐隐的雷鸣交相呼应,在山河锥的底座形成了一圈火卷的旋风,猎猎的灼人。

无数人模糊的面孔茫然地从火光中闪过,忽地一闪就不见了,不知被这一把天火烧到了什么地方,大地深处传来宛如心跳一般的震动,就像他真的惊动了山魂水魄。

鬼面人猛地向赵云澜扑了过去,好在斩魂使的心思似乎丝毫也不在被损毁的“圣器”上,斩魂刀横陈,厚重的刀背大力压下,“呛”一声撞在鬼面人伸出的大斧上。

谁知鬼面人却似乎并不是冲赵云澜去的,斩魂使一拦,他就顺势一栖身,鬼面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飞快地在斩魂使耳边说:“他坏了我的事,你很高兴?我告诉你,他心里猜到得必然必然不止这些,只不过没有当着你的面说而已。”

斩魂使手腕一抖,刀刃剧震,一刀削下了鬼面人一只手腕,然而鬼面人就好像只是被削下了一条袖子一样,毫不在意,拖着独臂,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倒退了几十米,幸存的幽畜忙连滚带爬地跟上。

鬼面人沾满血迹的衣角在空气中上下翻飞,尖锐的呼啸声后,他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这一群人就像来无踪一样去无影。

赵云澜脸上映着火光,斩魂使看着他的侧脸,骤然一阵恐慌,鬼面人说得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他猜到得比说出来的多”?

他究竟猜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赵云澜转过头,对斩魂使说:“借大人遮光的袖子用一下。”

原地升起熟悉的灰雾,赵云澜一低头,把汪徵放了出来,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搜神符:“你叫他一声,我试试能不能把桑赞的魂魄召唤出来。”

汪徵睁大了眼睛。

赵云澜催促:“快,趁火没烧完!”

汪徵飘向上空,对着山河锥的方向喊了一句赵云澜听不懂的话,他手中的纸符立刻碎了,接着化成一股细细的风,轻柔地把汪徵的话音卷了出去,冲进了熊熊燃烧的山河锥里,汪徵不能离开灰雾,却尽可能地在站在了边缘。

少女常年缺悲少欢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一瞬间叫人明白什么叫做“望眼欲穿”的表情。

山河锥越来越小,火也越来越小,汪徵眼睛里的光也跟着慢慢黯淡了下去,但就在天火已经快要烧完的时候,一个男人的虚影忽然若隐若现地站在了火苗里,远远地望着这边。

从汪徵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是谁。

赵云澜掏出一张镇魂令,两根手指“啪”地一弹,镇魂令笔直地竖在半空中,他转头对汪徵说:“你去跟他谈,愿意的话就自己走到镇魂令来。”

不过这个过程基本是省略的,桑赞在看见汪徵的一瞬间就呆住了,后面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天火,进了镇魂令,两人的身影同时一闪,在原地消失不见了,随后,镇魂令自动没入了赵云澜的明鉴表盘里。

不知过了多久,大火才渐渐熄灭,原地只剩下一个破砖烂瓦的祭台,原本的山河锥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云澜这才慢慢地走过去,在山河锥消失的原地用脚扒拉了一下,找到了一个八角形的小石子,是个上粗下细楔子形,赵云澜蹲下来把它从地上抠了出来,远远地抛给斩魂使:“你们的圣器,给。”

斩魂使伸手接住,仔细端详了一下那貌不惊人的小石子,又将它放在耳边,侧耳倾听了片刻,从里面听见了细细的嚎哭声,声音极微弱,并不显得凄厉,却依然是让人停在心里,就不由难过。

汪徵带着期冀的声音从表盘里传来:“他们…他们都解脱了吗?”

“不,”斩魂使说,“还在。山河之精恐怕是不怕火烧的,令主方才说‘怕流动的东西’,大概指的是山河锥在人间吸收后固定在它周围的,那些来自人间的魂魄和力量,被烧去的也只是那些,这才是山河锥的真身。”

赵云澜笑了起来:“是啊,我顺口一说,谁知道那家伙那么禁不住糊弄,我发现一般带喜欢带面具的人智商都比较低。”

斩魂使:“…”

“啊,”赵云澜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大人我不是在说你。”

斩魂使知道自己方才的诸多隐瞒是惹他不爽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东西是故意指桑骂槐地消遣自己。

他一时哭笑不得,下一刻,却又明白过来,赵云澜恐怕是听见了鬼面人最后留下的话,所以才在这极有分寸地酸上几句,一方面让自己感觉与他的关系更轻松随意一点,一方面也是在隐晦地向自己表示,他不会因为鬼面人三言两语而瞎猜忌什么。

斩魂使心里一沉——这人是人中之精,总感觉…瞒不了他多久。

汪徵“啊”了一声,有些焦急地问:“那怎么才能把他们放出来?怎么才能让他们安息?”

她从表盘里传来的声音终于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大人已经把山河锥带走,山顶的聚阴阵自然就破了,等他们自己想通了,乐意了,也就出来了。困在里面的魂魄不出来,当然是不想出来,除了他们自己,谁又能真正困住他们?”赵云澜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当年的事,说到底,不也是人心里有所不平吗?”

汪徵默然不语。

赵云澜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给重新开始走的表校对了时间:“你这傻丫头不也是一样吗?”

汪徵:“…我有罪。”

赵云澜痛快地说:“是啊,回去给我交一份三万字检查,扣半年奖金,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思想认识吧汪徵同志,年底党校集中培训的名额是你的了,回头我让祝红给你找具尸体,穿上去给我好好上课。”

汪徵:“…”

她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无能为力是吗?”

赵云澜忽地笑起来:“你这蠢货,现在才发现。”

“总有一些事,是你会无能为力的,”赵云澜说着,从破破烂烂的钱夹里掏出了那页关于罗布拉禁术的旧书,挖了个坑,把它彻底埋在了雪地下面,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继续说,“要么变得强到有能力解决一切,要么忘干净吧,惦记那些没用的东西不好,占内存。”

这一次,汪徵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斩魂使走过来,对他伸出手:“走吧,我送令主到山口平地处。”

赵云澜已经十分疲惫了,有便车搭,他当然也不想走路,大喇喇地把手交给了斩魂使,斩魂使猛一拉他的胳膊,把他往怀里一带,接着周围一黑,赵云澜还没来得及站稳,再睁眼,已经是斗转星移。

斩魂使的斗篷散开,转瞬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山口处。

斩魂使放开他,退后一步,接着敛衽施礼,转身走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

赵云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正不知道思量着什么,表盘里的汪徵忽然开了口。

她说:“对了,赵处,你不是说钱包忘在车上了么,那刚才掏出来的是什么?”

赵云澜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一瞬间碎了,大惊失色地捂住胸口:“你要干什么?我最近手头紧,给劫色不给劫财!你男人呢?怎么不管管你,老惦记别人的钱包干什么?”

“他听不懂,”汪徵的口气松快了一些,“我听说你最近大量收购古董书,好像打算当个古董贩子,除此之外,还干什么花了?”

“男人总要买房置地养家糊口的。”赵云澜双手插在兜里,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小丫头,你不懂。”

汪徵轻笑一声:“我死都死了三百年了,谁是小丫头?”

赵云澜顺杆爬上:“你都是死了三百年的老妖婆了,还好意思问我要压岁钱,要不要脸?”

两人你来我往地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地里互相拆台,不知过了多久,汪徵才轻轻地说:“我方才是不是没说,谢谢你…”

赵云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敲打着表盘骂骂咧咧地说:“别以为几句甜言蜜语糖衣炮弹就能代替万字检查,下礼拜发我邮箱里啊,跨年守岁的时候,这一年犯过错的向全体同志念检讨书是保留节目,别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

等赵云澜溜溜达达地回到山顶小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祝红用眼神询问了他一句,赵云澜对她亮了亮自己的手表,祝红会意,从包里摸出了一个手工毛线缠的小人,装作不经意地从赵云澜身边走过,把小玩偶在他的手表上轻轻蹭了一下,在谁也没看见的情况下,两缕白烟轻快地钻进了毛线小人的身体里,巴掌大的小娃娃顿时活过来一样,在汪徵手心里动了动。

赵云澜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发现人员齐全,且个个脸色不错——楚恕之不动声色地守在门口,脚底下趴着大庆,郭长城苦逼兮兮地照顾着不知道煮着什么东西的小锅,学生们围坐了一圈,正一惊一乍地听假和尚林静讲鬼故事,沈巍…嗯,沈巍呢?

他方才为什么会认为人员齐全?

赵云澜脸色一沉,问祝红:“沈老师呢?”

祝红明显地一呆,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然而仅仅是片刻,一个声音忽然在赵云澜身后响起,沈巍抱着一捧木柴走进来,不温不火地说:“找我吗?”

祝红好像才想起来,一拍脑门:“对,沈老师说既然还要在这住一宿,他怕带的燃料不够,出去找干柴了。”

沈巍把木柴放在火边上,以便烤干:“我怕万一,小汪姑娘找到了吗?”

赵云澜看了他一眼,随口应了一声:“嗯,找到了,方才路上正好遇上救援队的,我有点事让她去办,正好让他们把她捎回去。”

“哦,”沈巍回过头来,温温润润地对他笑了,“没事就好,你在外面跑了一天,过来喝一碗板蓝根吧,预防感冒。”

赵云澜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走过去接过药,一口喝完了,头天晚上的事,以及他自己心里的疑虑,他终究是只字未提。

赵云澜这几天过得十分不人类——先是和朗哥宿醉,而后在寒天雪地里开了一天的车,之后半宿没睡,又是被汪徵放倒,又是被山河锥震伤,再在雪域高原里长途跋涉了两圈,还和一大群怪物莫名其妙地干了一架,这样高强度活动的后遗症,在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爆发了。

他睡落枕了。

大爷即使是歪了脖子,也依然是大爷,一醒过来,就把所有人指使得团团转,一早晨山间小屋在他的指挥下,实在是各种兵荒马乱——赵云澜指使林静给他揉肩膀,结果林静对着他的肩膀脖子施展了少林大力金刚指,险些把他家领导的脖子给折断了,赵云澜眼泪差点没疼下来,怀疑林静是刻意打击报复,两人不干一点正事,先绕着小屋追打了二十分钟,才在祝红忍无可忍地一声“还走不走了”的咆哮里消停了下来。

赵云澜狠捶了林静两下,发现脖子竟然奇迹般地能扭动了,于是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进屋收拾东西去了…并把大庆拎起来,当成个皮草围脖挂在了脖子上。

沈巍带来的女班长“咦”了一声,奇怪地说:“这猫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也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以为是野猫呢。”

赵云澜贱贱地说:“你见过这么富态的野猫吗?”

针对这句话,大庆果敢地伸爪扇了他一巴掌,心想事成地施暴殴打了它的顶头上司。

女班长富有同情心地走过来,摸了摸大庆油光水滑的毛:“真可怜,大老远地被飞机托运过来——对了,赵大哥,我们老师说回去他来开车,让你好好休息。”

赵云澜捂着被猫扇了的脸,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沈巍。

正好遇上沈巍的目光,沈巍微微垂下眼,冲他轻轻笑了一下。

沈巍的表情和言语都太含蓄,以至于每一个表情在赵云澜看来,都像是藏了千言万语,他心里忽然一阵悸动,想起头天夜里睁眼时骤然撞上的目光,心尖上就像是被人掐了一把,又酸又软起来。

赵云澜在副驾驶上一路睡下了山,等他被兜里的手机铃声闹醒的时候,都已经是过了正午、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了,车也早就离开了雪山区,公路两侧开始有零星的人家了。

打电话的是朗哥,朗哥大约真的是对赵云澜有所求,一听说他们下山,立刻热情洋溢地替他们张罗好了落脚的地方,并表示上次没能尽兴,这次一定要不醉不归。

赵云澜撂下电话,顿时一脸菜色——他既不是酒鬼也不是超人,眼下最渴望的是一张让他睡到地老天荒的床,而不是硬着头皮跟一个胖乎乎的老男人称兄道弟地灌酒扯淡。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如丧考妣,简直连调戏沈巍的心情都没有了,放下电话,就抓紧一切时间地闭上眼睛,争取在晚上这场硬仗之前再好好睡上一轮。

沈巍等到他呼吸平稳,才伸手把他身上搭的一条毯子拉好。

等朗哥在市中心主干道道口上接到他们的时候,整整萎靡了一天的赵云澜就好像又活过来,重新变成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了。

两人凑到一起,全都是满嘴跑火车的货色,上天入地地胡侃一通,就侃翻了半瓶白酒,朗哥舌头已经大了,精神却依然矍铄,亢奋地嚷嚷着再开一瓶。

赵云澜虽然不动声色,看起来大半斤的酒下去就好像喝了白开水一样,脸色却开始发白了。

朗哥吼着他唱山歌的大嗓门,指挥着服务员:“满上满上!给我们都满上!”

赵云澜不便阻拦,只好故作大方地冲服务员点了点头。然后一低头,豪迈的笑容有点发苦。

朗哥站起来,慷慨陈词:“我这人吧,没什么文化,也不会说话,就是个大老粗,有生之年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你们这些好兄弟,那句话叫‘有朋自远方,不亦…’不怎么着来着?哎,反正就是那意思,干了吧!”

赵云澜只好在他这句“怎么着来着”里去端自己的酒杯,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沈巍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朗哥和赵云澜都是一愣。

沈巍端起了赵云澜的杯子站了起来,先跟朗哥点点头,然后客客气气地跟他说:“赵处在山顶上被风吹得有点感冒,现在身体也是不大舒服。”

赵云澜立刻配合地低头咳嗽了几声。

沈巍笑了笑:“倒是我们这些人,一路厚颜承蒙朗先生照顾,可惜都是些象牙塔里不事生产的穷学生,也实在无以为报,这杯酒,我得敬您。”

他说完,压下手腕,在朗哥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把整杯都给干了。

朗哥愣了愣,颇有些意外地“哎呀”了一声——他也知道自己个什么货色,跟赵云澜这样的大混混称兄道弟是没问题,遇上这些目下无尘的高知,心里也明白人家看不起自己,因此并不去主动讨嫌。

没想到沈巍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这在朗哥的酒肉生涯里倒是个全新的体验,他立刻二话没说,三口并两口地也喝了,而后似乎挖掘到了一片新大陆,晕晕乎乎地就把炮火转向了沈巍。

赵云澜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见那以“修行人不饮酒”为由避祸的假和尚林静,正一边念经一边啃大棒骨啃得满嘴流油,而祝红装纯兮兮地说“人家女孩子是要喝红酒的”,也在那自娱自乐地吃得非常欢快,楚恕之半杯酒刚沾了个嘴唇,就开始装死,郭长城…郭长城这实诚孩子倒是早被放倒了,这个大约没装,是真“死”了——总之,一票人马,就没有一个站出来给他解围的。

赵云澜暗自磨了磨牙,给他们一人记了一笔,趁着说话的功夫,给沈巍夹了好多菜,以防他喝得太猛上了头,再发挥他的推杯换盏并忽悠大法,跟沈巍合伙,把朗哥这酒桌上的搅屎棍子给灌趴下了,这才算是解脱。

沈巍显然不习惯这种应酬,早已经两颊绯红,连眼神也有些迷茫了,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又“扑通”一声坐了回去,赵云澜赶紧扶了他一把,在他耳边小声问:“我去,你行不行,没事吧?”

沈巍晃晃悠悠地没应声,却顺势伸手搂住了他的腰,还搂得颇紧。

这个…显然是有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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