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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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小艾走后,侯亮平从包里拿出三张照片,摆放在茶几上:高老师,我真有事要汇报,您看看,您也被举报了呀,也是报应吗?高育良看着三张照片,怔住了,急问照片是从哪来的?举报人是谁?侯亮平不露声色:这个实在不能说,请老师理解。高育良想了想,表示理解。政法委书记当然明白保密规定。高育良很感慨: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把这三张照片拿来,很让我感动。拍拍侯亮平的膝头,又说:这说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啊!侯亮平说:往事并不如烟,昨天夜里我还梦见上老师的法学课呢,老师讲海瑞精神,讲海瑞抬棺上朝……

  高育良又把主题拉了回来:亮平,你上任反贪局局长四个多月,一直盯着山水集团和高小琴,你觉得你老师和高小琴会是一种什么关系呢?侯亮平玩起了捉迷藏:老师和美女的关系,我们当学生的怎么说得上来?那得老师自己说嘛!高育良指着侯亮平笑了:你这个猴崽子啊,情商真的不高!说罢,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哎,我说吴老师啊,快来看看,高老师还是很有魅力呢,老了老了,还风流了一回!

  说罢,竟是一阵爽朗而又阳光的大笑,笑得侯亮平倒吸冷气。

  吴慧芬从厨房出来,不无惊愕看着侯亮平送来的三张照片。问侯亮平是哪儿来的?侯亮平对吴慧芬说了真话,有人悄悄塞到招待所门底下的。奇怪的是,吴慧芬显得比高育良还焦虑着急:这是有人诬陷你高老师啊!侯亮平转向高育良:高老师,我还是希望听到您的解释!

  我想想,让我想想吧……高育良看着照片思索着。许久,老师摘掉老花镜,放下照片,说全想起来了!这三张照片来自三个地方,也不是一次照的。年轻女同志喂水的照片最刺激,怎么回事呢?有一年在山水集团开民企研讨会,他应邀出席,突然低血糖,晕倒了,高小琴作为主人非常着急,给他喂了点糖水,就这么个事!侯亮平提起,山水集团还挂着一幅这位女同志与老师的合影大照片呢!高育良说:那也是活动期间照的。又问侯亮平:现在还没取下来吗?侯亮平说:人家把它当招牌挂着呢,都传说高小琴是您侄女。这些商人啊,真要命!高育良立刻吩咐吴慧芬:快打个电话给山水集团,让他们把这张合影取下来!

  吴慧芬答应着,端上了凉菜,让大家边吃边谈。高育良还是惦记着那些照片,怎么想怎么纳闷,这几张照片是从哪儿搞的?谁在拿照片做文章?他希望侯亮平提供一点线索,毕竟是反贪局局长啊!侯亮平略带嘲讽地说:反贪局局长不是让老师您给撤了吗?高育良板起面孔:又胡说了,是停职!而且是省委的决定!侯亮平趁机反攻:这职还要停到啥时候啊?如果那两个关键证人永远找不到,问题总也搞不清楚呢?

  高育良呷了一口酒,表示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挂着,他会想法协调的。高育良放下酒杯,注视着侯亮平,突然亮出了底牌:亮平,你想没想过回北京呢?侯亮平很意外,一时间难以表态。高育良说:哪儿来哪儿去,还是回最高检反贪总局吧!侯亮平咂着嘴:这我还真没想过呢!高育良意味深长地说:那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清楚了告诉我!侯亮平敬了老师一杯酒,试探问:季昌明、沙瑞金能同意我走吗?高育良说:老季同不同意都不算数,沙瑞金同意就行!高育良凑近侯亮平:我也实话实说吧,让你回北京还真不是我的意思,是沙书记的意思!侯亮平半信半疑:我调过来时,可是沙书记亲自和我谈的话,这任职才四个月,他就想让我走?怎么回事?高育良笑道:小艾已经说了嘛,你这猴崽子呀,情商太低!钟小艾给高育良敬过酒,请老师给丈夫解惑。

  好吧!高育良喝罢小艾的敬酒,放下酒杯,开始侃侃而谈,真的像是给侯亮平和钟小艾上课——过去在学校,老师给你们讲过海瑞,讲过商鞅,但没讲过岳飞。今天,老师就给侯亮平同学专门讲一讲岳飞与莫须有。毋庸置疑,岳飞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爱国者,是精忠报国的英雄,几乎可以说是一位古今完人了!可岳飞这位完人,却死于莫须有。莫须有是啥意思?未必有,不一定有。一个未必有罪的大英雄,古今完人,冤死风波亭!怎么回事?情商太低,可悲可叹啊!

  侯亮平举起一只手,像是进行课堂提问:岳飞竟然是死于情商太低?高老师,这是您的新发现吗?高育良也似回到了当年的课堂,站起来,在餐桌前踱步,挥着手:早就发现了,但不好在课堂上说,怕对你们年轻学子产生消极影响。在南宋腐败的大环境里,岳飞是个异类。别的将军贪污军饷,他却把薪俸拿出来养军,所以岳家军总打胜仗。道德操守更没话说,一心要雪靖康耻,迎被俘二帝南归。岳飞他就不想想,雪了靖康耻,迎回二帝,在位的皇帝赵构往哪里摆啊?岳飞情商太低,没揣摩透赵构的心思啊!侯亮平倔倔地说:不,我认为岳飞也许不愿去揣度上意!高育良冷冷道:那岳飞就是自己找死了!停了一下,高育良凝视学生:你知道沙瑞金书记为什么想让你回北京吗?

  侯亮平不知道,说是从没想过这种事。钟小艾推了丈夫一把说:你呀,就是不揣摩上意!高老师,请您把话给侯亮平同学说说透吧,省得他糊涂!高育良摇头晃脑地说起来:亮平现在啊,就像当年的岳飞,只管埋头打仗向前冲,却不知道上意是什么!又将脸转向侯亮平:用用脑子吧,沙瑞金书记现在想啥啊?想和我和李达康翻脸,还是想和老书记赵立春翻脸?都没有嘛!你倒好,见神杀神,见鬼斩鬼,这就让沙书记很为难!结果,从上到下把人全得罪了,你这反贪局局长在本省也待不住了!现在走也许是好事,不走,你没准也会有个风波亭啊!

  侯亮平比画着,用手抹了一下脖子:哦,让我也死于莫须有?钟小艾插上来:亮平,你别没数,高老师这可不是吓唬你啊!

  看看,我们小艾就是比你清醒!幸亏小艾过来了!高育良频频颔首,又扬起正义的旗帜,得心应手地玩诡辩:当然喽,也不能过于消极,不能把世事看得那么灰!今天的中国,是党领导下的人民共和国,不是腐朽的南宋王朝。你侯亮平呢,也不是岳飞,是党领导下的一位人民检察官!侯亮平苦笑说:老师又讲辩证法了?高育良慷慨激昂:就是要讲辩证法嘛,辩证法和唯物论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哲学基础嘛!

  最后,老师按着学生的膝头,让学生别有情绪,认真想一想,看是不是回北京去?如果愿意回去,他就去找沙瑞金书记谈一谈,举报线索就不再查了!反正证人一时也找不到。侯亮平表示,就算调回北京,也希望把举报查清楚,别留尾巴。高育良保证说,有老师在,不会给学生留任何尾巴,还得高度评价。侯亮平这才表态,能这样就行!

  出了高育良家,侯亮平和钟小艾一路散步回家。这时,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辆汽车驶过,显得宁静安谧。虽是夜间,天气倒有些回暖,凛冽的北风已止息,冬天仿佛暂时离去。但人行道旁的法桐树下,堆着尚未融化的残雪,提醒着人们不久前刚下过一场大雪。

  侯亮平和钟小艾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边走边说,心情都很沉重。钟小艾说:亮平,咱们就此和过去告别了吗?那段纯真的、充满理想和热情的青春岁月?侯亮平叹息道:就此别过了!今夜之后,那份过往历史的参与者,无论是谁,不论是师生,还是上下级,回忆里都不可能再轻松了。钟小艾踢着路牙上的残雪,对着幽远的夜空发问:你说现在这人都怎么了?就连那点可怜的记忆都要来玷污,我也要抑郁了!侯亮平也很感慨:是啊,往昔的记忆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有了现实的参照!在H大学政法系四年,我们认识了一位才华横溢又热情洋溢的著名法学教授;调到H省当了四个月的反贪局局长,却也让我看破了一个狡猾政客的虚伪、无耻和恶毒,既让我悲哀,也让我有椎心之痛啊!

  对于老师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侯亮平告诉妻子,前段日子他还买了一块泰山石扛去,希望老师在这次反腐斗争中做泰山石敢当呢!可随着斗争的深入,触及核心利益,老师终于露出真面目,无情地给了他一闷棍!老师现在是想和他做交易,逼他离开战场啊……

  侯亮平越说越激动,不时地挥着手。钟小艾捉住丈夫的手,温柔地握着,默默前行。前方的路还很长,沉住气,慢慢地坚定地走吧!

  四十四

  高小琴住在香港三季酒店的套房里,日夜翘首北望,时刻惦记着家乡的人和事。这个酒店住满了大陆客,尽是手脚不干净,跑出来避风头的人。他们为酒店起了个别名叫望北楼——大陆在北方,这些回不了家的人们只能待在三季酒店混日子,因思乡心切,常常望北兴叹。

  三季酒店很奇葩,大堂、走廊、酒吧、客房,四处活动着精灵古怪的人物,诸如情报贩子、政治掮客、专业洗钱的钱庄老板、专做捞人业务的神秘公司……他们经常搞些活动,茶会、酒会、老乡会什么的,有的活动一个座席开价几万港币。高小琴逃出来后,就跟几个情报线人进行了接触,讨价还价后,打算买一个这样的座席,为的是识得一位贵人。这位贵人人脉深广,专做大陆H省经济案件情报和落水者打捞业务。不料,事情谈妥,正要掏钱,祁同伟的电话打来了。

  祁同伟告诉高小琴,H省的情况发生了积极变化,新书记沙瑞金的底牌到底让高老师摸到了,那只猴子没戏了,就算不被办进去,也得滚蛋走人了。这些年在肖某人身上的投资回报也不错,肖某办案积极主动,没敢耍什么滑头。肖某很清楚,这盘棋若输了他也逃不掉。所以,祁同伟让她和赵瑞龙赶快回来,别让人家以为他们做贼心虚。

  不料,高小琴把这话和赵瑞龙一说,赵瑞龙反倒疑惑起来。

  三季酒店气氛不好,大陆当局高压反腐,各处汇拢来的坏消息不断,赵瑞龙已成惊弓之鸟,想象力变得格外丰富。赵瑞龙怀疑祁同伟这个电话是否被谁控制了打出来的?如果不是祁同伟和高育良把侯亮平装了进去,而是侯亮平把祁同伟和高育良给装了进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了。赵瑞龙不敢回去,却不反对高小琴回去。高小琴当时就看出,赵瑞龙滑头,想让她在前面探路。不过她是信任祁同伟的,虽说心里也犯嘀咕,也发毛,但想着家里那么多事要办,只得回去了。

  祁同伟亲自到机场接机,兴致很高,开着车一上路,就和她谈起来。这一仗打得还真悬,如果不是高老师出手及时,步步紧逼,掐住了侯亮平的脖子,那夜刘新建还真就被他们突破了!高老师让政法委执法监察室调看了审讯录像,刘新建除了自己的问题,涉及赵家和山水集团的事都还没来得及说。高小琴多少松了口气,起码暂时安全了。

  轿车轻车熟路驶入她的山水度假村,在一幢俄式别墅跟前停下。

  这幢漂亮的别墅位于山坡最高处,幽雅僻静,从不对外开放,是她和祁同伟的香巢,专属二人世界。开门进屋,二人紧紧相拥着一阵热吻。终于回来了,不用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躲在香港,她消瘦憔悴了许多,让情人看着心疼——这份疼惜是她从祁同伟眼神里看到的。不过,拥抱热吻过后,她仍有余悸:侯亮平不好对付,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祁同伟道:那就撤退,不出意外也得撤退了,抓紧时间赶快向海外转移资产!说完,摆了摆手:别提这个侯亮平了,败兴!

  二人上楼,洗漱完毕,正要上床,手机“叮咚”一响,有东西传过来。祁同伟打开一看,天哪,是老师的三张艳照,他一时间惊呆了!

  高小琴在旁边轻轻地说一句:坏了,这肯定是赵瑞龙惹的祸……

  祁同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响了。是高育良的电话。高老师抑或是高书记怒气冲冲地责问:祁同伟啊,吴老师给你发过去的三张照片看到了吗?怎么回事?是什么人从哪里搞到的?给我好好查查!

  祁同伟赤祼着身子,笔直站在床边,连连应着,头上冒汗了。

  高书记让厅长同志说说自己的判断,难道心里一点数没有?祁同伟小心翼翼地提起一件事:早先与赵瑞龙合作的一个杜总,为美食城的股权跟赵瑞龙闹翻了。杜总会不会跑出来揭老底?高育良问:赵瑞龙从香港回来没有?祁同伟说:还没有,这公子哥多疑。高育良很恼火:想办法让他赶快回来!大风厂股权和美食城的事都得解决,这混账东西不把屁股擦干净,会影响整个大局的!最后又悻悻道:幸亏这三张照片落到了侯亮平手上,侯亮平又找上门求和了,否则还蒙在鼓里呢,死都不知怎么死的!祁同伟警觉地问:高老师,侯亮平和您谈了些啥?高育良说:趁机下台,他准备回北京!祁同伟质疑道:侯亮平会这么轻易地走了?他能这么认栽,带着一根说不清的脏尾巴回北京吗?高育良说:没什么脏尾巴,我答应他了,会给他洗白的。

  合上手机,祁同伟还在疑神疑鬼,高小琴在一旁提醒:先别管侯亮平了,得赶快找一找赵瑞龙啊,问问他那三张照片的事!祁同伟立即按起了手机。不料,赵瑞龙两个手机全都关机,一时联系不上。

  祁同伟火了:这混账东西!得让香港的朋友采取点措施了……

  赵瑞龙不敢回京州是有原因的。早年他在吕州搞房地产和水上美食城,请同学杜伯仲做总经理,承诺给杜伯仲百分之十的红股。后来却没兑现,杜伯仲反目离去,二人结了仇,彼此拆台。四年前在北京,杜伯仲举报赵瑞龙的公司走私,吓得赵瑞龙在国内消失了半年。两年前赵瑞龙抓住了杜伯仲嫖娼,又把杜伯仲送进了京州局子。虽说只拘留了十五天,杜伯仲吃的苦头却不少,差点弄出一个“睡觉死”。出来后,杜伯仲放话要和解。赵瑞龙没当回事,和这烂人和解?狗屁!

  现在情况不同了。反腐动了真格的,烂人杜伯仲和他一样,也逃到了香港。据可靠消息,杜伯仲偌大的集团公司垮了,负债累累,在香港也要东躲西藏,处境凄凉悲惨。同是天涯沦落人,真不能再内讧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当年在吕州有过许多秘密合作,这些合作都有图有真相,一旦被大陆官方掌握,H省将有一批人会落马。赵瑞龙最担心杜伯仲狗急跳墙,拿着他们当年亲密合作的资料去举报立功。杜伯仲还偏偏玩了这一手,通过情报线人刘生带了话过来,说有三个挺有意思的硬盘想友情转让给他。赵瑞龙一听就明白,要出麻烦!立即让刘生转告杜伯仲,他现在极端渴望和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

  和平就这么到来了。二人相见时都很有风度,彼此亲热地相互问候,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还频频微笑点头。可中间人刘生一走,两人的脸都挂了下来。赵瑞龙想到那三个无耻硬盘就来火:这是啥?这是他妈的敲诈!便阴阴说:杜总,你这人很不够意思啊,这种时候翻老账?!杜伯仲听得这话,脸色也十分地难看起来:赵董,老账该翻也得翻啊,再老的账也是账,你总不能不认吧?赵瑞龙说:不就是龙惠公司那点股权吗?我还给你就是了!杜伯仲便又笑了:这就对了嘛,我也把你想要的全交给你!说着,把三个电脑硬盘放到了赵瑞龙面前。

  赵瑞龙拿起硬盘,一一瞧着,问:是咱们当年全部的影像资料吗?

  杜伯仲点着头,不无夸张地说:没错,绝对是全部!高育良、刘新建、高小琴、祁同伟、丁义珍等等,一个不少,而且就这一份孤本!

  面对共同的秘密,气氛缓和下来。二人饮酒畅谈,忆起了往事。

  创业难啊,和高育良打交道不容易啊!高育良当年是吕州市委书记,他和杜伯仲第一次去找高育良时,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把湖岸花园暨水上美食城项目书放到高育良面前,高育良笑眯眯地推开了,让他去找李达康。李达康是吕州市长,正和高育良闹矛盾。他就承诺,让自家做省委书记的老爷子把李达康调走。高育良当然希望这位强势市长走人,只是不相信省委书记会听他这商人儿子的话。不料他还真的把李达康给弄到林城去了。高育良却又打起了太极拳,推来推去就是不办事。他又把一幅张大千的珍贵字画送给高育良,是杜伯仲经手买的,人民币六十万元。高育良当时胆小不敢收,正色让他拿走。

  实在没办法,他和杜伯仲使出了杀手锏——给高育良送美人!英雄不一定爱钱,可一定会爱美人。杜伯仲这时做出了一个重要贡献,硬是把土气的渔家姑娘小高,短时间突击塑造成了一个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小可人。杜伯仲让小高咬筷子,学微笑;教小高穿高跟鞋、旗袍练礼仪;请吕州师范学院的明史专家为小高恶补高育良所熟悉的明史……

  高育良很欣赏小高。这位漂亮的服务员满腹诗书,令高书记十分吃惊,她竟能跟他讨论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房产公司开业那天,杜伯仲安排了一场好戏,为一个浪漫故事拉开了序幕。迎宾的红地毯上,二人谈得意味正浓时,小高忽然一阵晕眩,软软地倒在了高育良怀里……后来,他送给小高一栋别墅,让高育良和小高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秘密影像资料显示,在那座别墅里,高育良和小高已经很少讨论《万历十五年》和明史了。经常是高育良写字,小高红袖添香,在一旁伺候笔墨。最终,高育良脱了小高的衣裙,把小高压倒在身下。影像记载真切生动。

  回忆令杜伯仲感慨不已。现在看来,套老高是一个全方位立体工程啊!赵瑞龙说:是啊是啊,杜总,你干得实在漂亮啊。杜伯仲挺谦虚:哪里哪里,赵董,你是总设计师啊!说罢,两位合作者一阵大笑。

  杜总,现在你没用这些资料给我设套吧?这你得说说清楚!杜伯仲有些不好意思:赵董,了解我的人也就是你了!我把老高和小高的照片解密了三张,一个善意提醒嘛。赵瑞龙恼火透顶:你这种时候把老高卖了,还善意?杜伯仲也把脸绷起来:哎,我当然善意!不是善意,我就把这三个硬盘全给解密了!硬盘里的秘密,咱俩最清楚,包括老高和小高上演的床戏是吧?不堪入目啊!赵瑞龙叹气:现在啥形势?反腐败人人自危,你还这么肇事!杜伯仲也苦起脸:没办法,我缺钱,没五千万过不去这个坎。赵董,你就帮忙买断这段秘密吧!

  赵瑞龙歪着脑袋想,如果他偏不买呢?杜伯仲也许会搞零售,分头去贩卖这三个硬盘里的秘密——老高那里卖一次,小高那里再卖一次。祁同伟现在也是公安厅厅长了,黑钱捞了不少,杜伯仲肯定不会便宜了他。当然,杜伯仲这么干也很危险,基本上算活到头了,别的猛人不说,祁同伟就能灭了他。但是现在风声紧,赵瑞龙不敢冒险,只能成交。买卖谈定,赵瑞龙当场打了两千万定金,继而问杜伯仲:杜总,这些影像资料永远不会重现江湖了吧?杜伯仲笑了:不会,赵董,咱们这段伟大的秘密让你买断了,我没版权了,哪敢非法出版呢?赵瑞龙“哼”了一声:你明白就好,非法出版是啥后果你应该清楚!

  搞定了杜伯仲这条毒蛇,赵瑞龙想放松一下,当天夜里找了个高级妓女过来陪床。正倒在太妃椅上让妓女按摩捏肩,祁同伟的电话打来了。问他怎么回事?两个手机为啥都关机了?赵瑞龙说起了和杜伯仲的谈判。祁同伟马上责问,高育良和小高的照片是怎么回事?赵瑞龙说:老杜的人寄的,都气死我了!厅长,你让高书记想个办法应对吧,反正不是床上的艳照,回旋余地很大!祁同伟阴森森地问:关于我的照片啥时寄啊?赵瑞龙忙道:哪有你的照片?再说老杜也不敢。沉默片刻,祁同伟又问:你能保证老杜到此为止了吗?赵瑞龙说:我保证,绝对保证!如果再有一张照片出现,你把我一枪崩了,就地正法!

  赵瑞龙知道身为公安厅厅长的祁同伟手段厉害,一个劲儿解释自己正是为了解决这个可恶的老杜,才留在香港直到今天没回去。现在杜伯仲的隐患彻底解决了,他明后天就回大陆了,见面时再细说吧!祁同伟听了,一句话没说就挂断了电话。赵瑞龙捧着手机一阵发愣。

  这时,门铃响了。妓女过去开了门。一位英俊男侍擎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束鲜花和一个硬皮信封。赵瑞龙问:谁送的?男侍说:一位先生。赵瑞龙以为是杜伯仲送来的悔意——毕竟和平了,老杜也得表示一下了。便收了花和信封,给了男侍一张百元港币做小费。

  男侍退出门后,赵瑞龙完全袒露,全身放松半躺在太妃椅上,一边让妓女的香酥软手捏着摸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信封。三粒黄澄澄的子弹急不可待地从信封里溜了出来,锵然跌落到地板上,弹起老高。妓女像中了一弹,吓得一声惊叫,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赵瑞龙也被吓着了,当下匆匆收拾行李,连夜逃回了大陆。

  祁同伟早晨一起床,就来到山水度假村的游泳馆。他喜欢运动,习惯在运动中思考。游泳馆空无一人,一池清水平静如镜,呈现微蓝的色彩。虽说是二十五摄氏度恒温,下水时仍感到一阵凉意。祁同伟精神一振,挥臂击水,如一条大鱼向前急游,脑子也像马达一样转动起来。

  目前形势还算好。赵瑞龙被三颗子弹吓回来了。老杜的秘密被赵瑞龙买回来了。沙瑞金在老师面前亮出了底牌,既不愿和老师、李达康翻脸,更不愿开罪赵立春。局面似乎已经大为好转。但他心中仍然隐隐不安,既怀疑沙瑞金,也怀疑侯亮平。主要还是侯亮平,预感这位小学弟不会就此认输。侯亮平毕竟来自最高检反贪总局,即便沙瑞金把持底牌,不愿出击,也不敢保证这孙猴子就不出击。关键是两个证人。两个证人没找到是个天大的问题。这里面是否有诈呢?两个证人怎么会同时失踪?该不是侯亮平伙同赵东来搞的名堂吧?为什么他动用了全省公安系统都没找到呢?

  老师有些掉以轻心了,就不想想,侯亮平同意回北京是不是故意放烟幕弹?这样顽强的对手,岂肯轻易退出擂台?祁同伟不敢大意,这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关系到他一生奋斗所取得的成果。他必须警惕。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证人,这是决定胜负的王牌。只要两个证人落在他手里,一切都好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按他的意思举证。但若是证人被侯亮平找到了,那就会翻盘!祁同伟把头潜在水下,慢慢地吐着气泡,沉下心来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怎样找到那两个证人呢?

  这些日子,他利用一切技术手段和关系线索找人,还搞了个监控小组,监听所有相关人员的电话,迄今为止还未发现有用的线索。这也太奇怪了,大风厂的那个会计和司机会不会死掉了呢?真死掉倒也好了,但证据在哪里?又是怎么死的?死在啥地方了?真他妈天知道!

  祁同伟摇着一头水珠上了岸。服务员及时送来毛巾、睡袍。祁同伟伫立在游泳池旁,擦拭着头上身上的水。泳池的水上映出他的倒影,摇曳的波纹将他的身体和脸庞扭曲得变了形,让他显得有些狰狞。

  他感觉侯亮平和检察院已经防着他和公安厅了,昨夜监控小组专门汇报过,几个重点目标有事都不在电话里说了!尤其是陈岩石那老东西,检察出身,反侦察能力强,和侯亮平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得注意盯住这个狡猾的老家伙,还有陆亦可、赵东来、季昌明。必须进一步扩大监听范围,上人加班,不放过他们电话里露出的任何蛛丝马迹……

  四十五

  陆亦可的母亲姚心仪是位法官,退休后余热尚存,又无处发挥,就格外操心女儿的工作。夜半,陆亦可趴在电脑前,加班搜寻两个证人线索,前法官也来了兴致。法官嘛,判案子的嘛,这下余热可有地方发挥了。姚法官似又回到了法庭,让疲惫不堪的女儿去餐桌喝莲子汤,自己坐到电脑前看资料。姚法官多年担任经济庭庭长,办案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对各种财产纠纷的处理判断。她锐利的眼睛注意到,蔡成功的大风服装公司涉讼不少,资产常被各地法院轮候查封。法官便向女儿介绍法律常识:查封里面有区别,像卡车油罐车一般小车,法院虽然查封,但不影响车辆的使用,只是不能转让变更所有权了。但是对价值上百万几百万的豪车,就不准使用了,使用不但会造成车辆减值,如果出现严重车祸,甚至会造成查封标的物的价值灭失……

  陆亦可说:这我知道,蔡成功这辆奔驰就属于不准使用的。

  这时,法官母亲突然叫了起来:哎呀,奔驰车的第一查封人还是外省的啊?亦可,你来看,网上有嘛,是咱邻省桥头县法院查封的!陆亦可在餐桌旁伸头看了看:是啊,你发现啥了?母亲诡秘一笑:陆处长,车和人没准我都给你找到了!陆亦可半信半疑:真的?母亲轻松地说:不是蒸的还是煮的?陆亦可乐了,推摇着母亲:说,快说!

  姚法官开始办案。根据目前线索,人和车是在岩台市失踪的,时间是十二月十五号。岩台市和邻省哪个县接壤?桥头县!这两个人应该是被桥头县法院司法拘留了。法官冷静分析,桥头县法院早就查封了这辆奔驰,连车牌都给没收了,不让上路行驶。他们倒好,把这台车东藏西藏的,还偷偷弄到岩台市去卖,一个妨碍司法执行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姚法官掐指计算,十二月十五日失踪,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号,这已经是第十四天了!司法拘留应该是十五天,这俩人明天就得放出来!姚法官瞪起眼,让女儿赶快去接他俩,别再弄丢了。

  两个关键证人就这么找到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次日,陆亦可带着张华华来到桥头县法院,以罚款一万元的代价,接出了尤会计和钱司机。往回走时,季昌明及时来电话指示,要他们在岩台市检察院就地安排讯问。可到了省界,季昌明又突然命令他们绕道东乡。事后才知道,对手设了卡,正在省界收费站严阵以待拦截他们呢。待到了岩台市检察院门前,季昌明再来一电,要他们掉头杀个回马枪,前往青山区检察院反贪局,在此期间关掉所有手机。陆亦可遵命而行。她和张华华都清楚,这次对手不一般,可以动用整个公安系统,所以季昌明才亲自坐镇指挥,格外小心谨慎。

  青山区检察院反贪局在一个不起眼的独立小院落里,十分僻静。尤会计刚离开桥头县法院,惊魂未定,问啥都老实回答。他跟蔡成功十几年了,是公开招聘进的大风厂,很受蔡成功信任,对财务内情一清二楚。四年前蔡成功和丁义珍、侯亮平一起办煤炭公司的事,他知道,林城市工商局就是他跑的,手续都是他办的。公司的真实股东就蔡成功一人,既没有丁义珍,也没有侯亮平。蔡成功让他写上这俩人的名字,是为了拉大旗作虎皮。陆亦可问:既然这样,侯亮平有没有拿过蔡成功的分红?尤会计真是一个好证人,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绝对没有!

  陆亦可按捺住兴奋的心情,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尤会计,二〇一四年的年初,你是否给侯亮平办过一张银行卡啊?是不是往侯亮平的那张卡里打过四十万元现金?尤会计狐疑地看着陆亦可:我给侯亮平办银行卡?不会吧?我没这个印象。四十万,这么大的数我怎么记不得了?这不太可能啊!张华华在旁边提醒尤会计:再好好想想,这件事非常重要。尤会计努力回忆——侯亮平是北京人,当时在北京,自己从来没和他见过面,更没用过他的身份证,怎么给他办卡呢?陆亦可告诉他,现在的事实证明,确实有这么一张卡,是民生银行的。那会不会是蔡成功直接给侯亮平办的呢?尤会计最后还是否定了:不会,办银行卡都是我经手!我的确没给侯亮平办过卡,办了我肯定有账!

  想了好半天,尤会计还是想不起来。道是这几年他办的卡、打的钱多了去了,实在难以回忆。最好的办法是回京州,把所有的银行卡都找出来,看看是不是有侯亮平这张卡就清楚了。尤会计说,他经手办的银行卡有好几抽屉,三四百张呢!陆亦可大为惊奇,问尤会计为什么要办这么多银行卡?尤会计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蔡成功负债累累,大风公司十几个账号全让法院轮候查封了,他既要给全厂一千多号工人发工资,还要维持正常生产,都得从卡上走钱!说到这里,尤会计脸上现出了得意与自豪:陆处长,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你们别以为干会计就容易!我硬是靠这几百张银行卡坚持了一年多,才没让一千多号工人下岗!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陆亦可讥讽:看来,你们是打惯了法律的游击战啊!说说,这么多银行卡都是怎么办下来的?用厂里工人的身份证?尤会计说:厂里工人的身份证哪敢用?厂里经常欠薪,那不是作死吗?!我们主要用外地农民工的,还有就是熟人朋友的身份证,搞到身份证复印件也行。一般客户办卡,银行要求本人身份证的原件,对企业大客户,那些地方小银行不但不要原件,还派人上门办公呢!陆亦可问:这些银行卡在哪里?尤会计告诉她,在京州建设路45号京西花园7栋1103室。

  远在京州的指挥中心即时掌握问讯的情况,尤会计话一落音,那边就行动了。几百张银行卡在尤会计交代的地点现身,其中一张是侯亮平的。行动组的检察官用手机拍照,及时将照片传到指挥中心。指挥中心立即通过手机微信传了过来。陆亦可向尤会计出示微信,问侯亮平这张卡到底是怎么回事?尤会计实在记不起来了。陆亦可又问:侯亮平是否取过卡里的钱?尤会计道:不可能取啊,我说了,这都是我们财务人员发工资买原料的钱。每张卡上的每一笔钱用在哪都有账的!侯亮平既不知道这张卡的存在,卡上有多少钱对他也就毫无意义!

  关键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情更简单,司机证实,蔡老板是去北京找过侯亮平,送了一箱中华烟、两箱茅台酒,可侯亮平都没收。从北京回来后,他就把烟酒交给一家烟酒店寄卖了。其实,烟酒也是假的,高仿,摆在那家店寄卖至今也没卖出去。司机说出了具体寄卖店的地址。机动检察官随即去核实,证实了所谓名烟名酒的下落。

  与此同时,另一路人马提审蔡成功。开始蔡成功还坚持说,他就是给侯亮平分了红——四十万,打到了侯亮平的民生银行卡上。直至尤会计说明真相,蔡成功才改口说:我知道你们早晚能查清楚,才撒了谎。我也没办法,我不这么做,儿子就有危险!原来,蔡成功的老婆受到威胁,有人逼她写了一张字条。看守把字条传给蔡成功,上面就两句话:儿子有危险!按人家说的办。看守唆使他诬陷了侯亮平。

  最终,蔡成功以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行贿罪、欺诈罪被数罪并罚判十二年有期徒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侯亮平踏雪探监,看望这位发小。蔡成功泣不成声,呜咽着说:猴子,对不起,我并不想害你,是被他们逼的呀!我活得不容易!我不是赵瑞龙、刘新建、高小琴他们,我没有机会侵吞国有资产,享受特权利益。我经营的每一步都历尽艰辛,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别的不说,就说贷款,我几乎就没用到过正常利息的银行贷款……我成天拆了东墙补西墙,想对你负责,想对大风厂的工人负责,也想对贷款银行和高利贷公司负责,但是最后对谁都没负得了责!我并不想欺诈,可又不得不这么干,我骗完这个骗那个,弄得东墙西墙一起倒了,我自己也没落得好下场!

  侯亮平隔着窗子,握着话筒说:蔡包子,案子办到今天,许多事我也明白了,你这些年的确不容易,甚至差点被讨债公司弄死在狗笼子里。但谁又容易啊?大风厂的工人容易吗?我容易吗?都被你害苦了!大风厂持股员工们的股权官司虽然打赢了,可却没能拿回一分钱。蔡包子,你得记着,再难也不能突破做人的底线啊……

  四十六

  中央巡视组到来后,接连找陈岩石谈话,共谈了三次。谈话内容无人得知,但有个事实让人印象深刻,且很快传遍H省政坛:陈岩石在第三次谈话时因为情绪激动,突发心脏病,被紧急送往人民医院抢救。好在抢救很及时,老人昏迷几小时后醒了过来。陈岩石为啥激动?这是一个问题!老同志终于等到机会了,应该是和一直压着他的前省委书记赵立春摊牌决战了吧?也有人说,陈岩石要反映的还不是一个赵立春,是赵立春提起来的一大批干部,包括高育良、李达康。

  沙瑞金对陈岩石老人有着一种父亲般的感情,得知老人病倒,赶到医院探望。不料,探望结束,在病房走廊上意外见到了李达康。李达康是来探望一位即将离世的市级机关的老处长。老处长是李达康的第一个上级。

  于是,沙瑞金便和李达康在医院花园里进行了一次不期而遇的交流——

  中央巡视组过来了,既是例行巡视,也有一定的指向。沙瑞金语调缓慢地说着,口气中透出沉甸甸的分量。他坦诚告诉李达康,前省委书记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长期以来违法乱纪,干部群众反映十分强烈。赵瑞龙还是山水集团的大股东之一,侵占大风厂股权也有他一份。

  李达康点了支烟抽着,伴着烟雾长长吐了口气——赵瑞龙违法犯事,赵立春责任不小。我也提醒过,可这位领导同志就是不听。在吕州,他还暗示我给赵瑞龙批湖畔花园和湖上美食城项目呢,我没批。这位书记就渐渐地疏远了我。吕州之后,赵立春啥事都去找育良同志。

  星空下,沙瑞金抱臂看着李达康:赵立春怎么暗示你的啊?

  花园喷泉发出潺潺水声,路灯照耀水柱闪着银光。李达康于烟雾缭绕中陷入回忆——赵立春拉着我的手说啊,达康,我三个女儿,就瑞龙一个儿子,你得帮瑞龙!你帮瑞龙,就是帮我!我憋了半天,把手抽了回来,闷闷地回了他一句,赵书记,三百万吕州百姓可就这一个月牙湖啊,是老祖宗留给咱们的,污染了,我就是历史罪人啊!

  旁边有家属推着轮椅走过,身穿条格睡衣的病人哼哼唧唧地说着什么,渐渐远去。停顿片刻,沙瑞金赞扬李达康道:达康同志,在这一点上,你比育良同志强多了,不唯上,只唯实啊!明天中央巡视组要请你去谈话,了解一下赵立春同志在我省主政时期的有关情况。希望你实事求是地谈一谈,包括吕州月牙湖项目的情况。

  李达康点点头:好的,我已经接到通知了。又叹息说:赵立春也是可惜了。当年多能干啊,为了发展我省经济,把GDP搞上去,大刀阔斧,敢拼敢闯!他在公开场合不止一次说过,可以犯错误,但不能不改革!你不改革,我就改人!瑞金书记,实话实说,赵立春的工作作风深深地影响了我啊!

  沙瑞金在花坛前驻足站住。残雪掩盖着枯枝,颓败中有一种凄凉的美。早就想与这位富有个性的部下深谈一次,既然挑起话头,交流也就水到渠成了。于是便道:是啊,达康同志,这话你不说,我也要说的。赵立春好的坏的,对你这位同志都有影响,甚至是很大的影响!大刀阔斧,敢拼敢闯,你学到了;刚愎自用,作风霸道,你也学到了!前几天你在京州懒政学习班上的讲话我看了,那可是霸气十足啊!

  李达康一怔,马上辩解:哎,哎,瑞金书记,解决懒政问题这可是您提议让我试点的啊!我不把话说重些,能让这帮懒政干部长记性吗?这种时候,矫枉就得过正嘛!孙连城要辞职,我就让他辞了。

  沙瑞金笑了:你误会了,我并没说你讲错了,这个讲话我推荐给好多干部看了,包括国富同志!但是,我的达康书记啊,现在不是总结经验吗?我是班长,该提醒得提醒,该扯扯袖子就得扯扯袖子嘛!

  李达康也笑了:好,好,瑞金书记,那您说,我洗耳恭听!

  沙瑞金弯下腰,拔去花坛中几棵野草:达康啊,据说,丁义珍出了事,你这个一把手首先想到的不是自省自查,找找自己的不足和责任,而是训人骂人,把人家市纪委书记张树立狠批了一通,是不是?

  李达康一怔:有这么回事,当时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沙瑞金把野草扔进垃圾箱里,拍了拍手说:是啊,长期以来一把手当惯了,许多毛病不自觉啊!权力习惯了不受监督,非常危险!

  夜空晴朗,虽然没有月亮,能见度却很好,星星闪亮地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上。沙瑞金细声慢语地说起自己。他从县委书记到市委书记干了好多年,干什么都是干一件成一件,不想干的事谁都干不成。下面反对的声音很少,除非他们不想要乌纱帽了。无论是同级纪委、检察院,还是报社、电视台都不敢真正监督他,事实上谁也监督不了他!

  李达康深有同感:其实我也一样,在京州谁能监督得了我啊?

  这就是问题呀,我的同志!怎么办呢?也要解决嘛!我呢,也想像解决懒政问题一样,在你们京州搞个试点,今天慎重征求你的意见!

  哦?好,好,瑞金书记,那您说!

  我想给你老搭档易学习换个岗位,让他到京州做纪委书记。

  李达康显然很意外:老易任吕州代市长才几天?马上又动?

  沙瑞金微笑着:达康同志,看来你是不太欢迎这位老搭档啊?

  李达康连忙否认:哦,不是,我怎么会不欢迎老易呢?这次破格让老易上来,我是坚决支持的!只是……瑞金书记,我估计老易也不会同意过来!在整个H省,他最不愿意来的可能就是京州,早年老易做过我的班长,关系不好处啊!我不明白,为什么偏是易学习?

  沙瑞金坚定地说:就得是易学习嘛!达康同志啊,你这个省会城市一把手是省委常委,又是这么一种强悍的工作作风,你会服谁啊?!李达康反问:瑞金书记,您觉得我会服易学习吗?沙瑞金道:服不服没关系,但易学习起码敢说话。他是你的老搭档,而且人家还做过你的班长,资格比你老,你也得买点账吧?说罢,定定地看着李达康。

  李达康闷了半天,突然道:哎,瑞金书记,那能让我问您一个问题吗?沙瑞金手一挥:问吧,今天咱们就是同志之间谈心嘛!李达康迟疑片刻,苦苦一笑:算了,算了,不说了!沙瑞金道:你看你,怎么又不说呢?说嘛,同志之间就是要坦诚相待嘛!批评指责都可以。

  李达康这才说了:易学习来监督我,谁来监督您沙书记啊?沙瑞金一下子怔住了,看着李达康半天没作声。心想,李达康就是李达康,这个问题问得好,点在穴眼上了!估计在H省也只有他和少数几个干部敢提出这个问题。李达康见他不作声,继续说:就说田国富书记吧,他能按党章规定和中央的要求,对您实行有效的同级监督吗?

  沙瑞金轻轻拍了拍李达康的肩膀:你的话很尖锐,很有分量啊。

  李达康态度诚恳,实话实说: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实行有效的同级监督其实难度很大,瑞金书记,这个情况我们不是不清楚!

  沙瑞金感叹:是啊,是啊,这些年发生的一把手腐败问题,很少有同级纪委主动报告的。这种现象很不正常,必须改变了!达康同志,话说到这里,我表个态,省里从我改起,市里京州试点,从你改起!

  李达康似乎很无奈,笑了笑:好吧,瑞金书记,这事您定吧!

  沙瑞金像没察觉出李达康的无奈和勉强,乐呵呵地拉住这位强势书记的手说:我就知道你能接受!达康,你这位同志襟怀坦荡啊!

  四十七

  侯亮平清晨起来跑步,心情兴奋而激动,脚下便刹不住了,一口气跑到光明湖边。事情澄清了,今天他又要上班了。这让他想起许多年前的日子,他参加工作的第一天,上班前也一大早起来跑步。那时年轻啊,一激动不知跑出多少里路!是啊,困厄这么多天,现在他像一只冲出笼子的猛虎,力量与速度惊人爆发,以宣泄心中的块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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