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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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器从未想过要迅速击倒张小敬,只需要拖时间。他一边打一边大喊,没过一会儿,重门的卫兵就被惊动,朝这边冲过来。这一队足有十几个人,个个全副武装,就是给张小敬三头六臂也解决不了。
姚汝能和檀棋痛苦地闭上眼睛,眼看克服了重重困难,居然坏在了最后一步,真是功败垂成。
崔器觉得对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动作缓了下来。他突然注意到张小敬的唇边,居然露出一抹狞笑,心知不好。这家伙一露出这样的笑容,必然有事发生。崔器急忙后退,以防他暴起发难。
谁知张小敬压根没去追击,而是站在原地,用更大的嗓门吼道:“旅贲军劫狱!!”
崔器脸色“唰”地就变了。他身披旅贲军甲,而张小敬穿的是右骁卫的常服,那些右骁卫士兵第一反应会帮谁,根本不用想。
崔器急忙回头,要开口解释,可整件事太复杂,两三句话讲不清楚。那些士兵哪管这些,上来三四个人就把崔器给按住了。张小敬三人趁机越过他们,朝重门跑去。
崔器不敢反抗,只能反复嚷着那个人是冒充的。终于有士兵听出不对,想拦住张小敬问个究竟,谁知张小敬右手一扬,一大片白石灰粉漫天飞舞,附近的几个士兵痛苦不堪地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这是在库房墙角刮下来的石灰粉,张小敬临走前弄了一包揣在怀里,果然派上了用场。姚汝能站在一旁看着,觉得张小敬简直就是妖人,每到绝境,总能从匪夷所思的角度突破。他甚至怀疑,就算不用他和檀棋冒险进来,这家伙一样有办法脱逃。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当,三人硬生生突破了重围,发足狂奔。檀棋跑在最前,她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用力跑过,肺里几乎要炸开来。前方重门已经在望,门上悬挂的弓矢也看得清楚。
不过十几步距离,再无任何阻碍。她调动出全部力气,第一个冲出重门,可在下一个瞬间,却一下呆立在原地。后面姚汝能和张小敬刹不住脚,差点撞到她的背上。
他们两人没有问她为何突然停步,因为眼前已经有了答案。
卫署外面,几十骑豹骑飞驰而至,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阴云席卷,密集低沉的马蹄声敲击着地面。他们三个冲出重门的瞬间,豹骑也刚好冲过来。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勒住缰绳,把重门围成一个半圆。马腿林立,长刀高擎,还有拉紧弓弦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他们三个背靠重门而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张小敬是天王转世,面对这种阵容也没任何办法。
檀棋浑身发抖,双腿几乎站不住。她不惧牺牲,可在距离成功最近的地方死去,却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张小敬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这次檀棋没有躲闪,他的手掌十分炽热,热力一直透入檀棋的身体,把恐惧一点点化掉。
“刚才在牢房里,在下说话唐突,还请姑娘恕罪则个。”大敌当前,张小敬却说了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挑这么一个时机道歉,檀棋一时不知该原谅他,还是骂回去。
在他们身后,崔器和守卫们从卫署里气急败坏地赶出来,一看豹骑把张小敬堵在了门口,大喜过望。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危险的家伙重获自由。现在豹骑云集,说明将军亲至,那家伙肯定跑不了了。他掂着一副缚索,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张小敬牢牢按住,可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抢了将军的风头?又犹豫着把缚索放下,看看形势再说。
就在这时,半圆中间的骑兵“唰”地分开两侧,一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方面将军缓缓骑马走了过来,他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重门前才停住。姚汝能认出来,这正是右骁卫将军甘守诚。
甘守诚的坐骑是来自西域的神骏,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三个瓮中的猎物,并没有立刻下令拘捕。他玩着手里的鞭梢,双眼从这几个人的脸部扫到脚面,再扫到重门,眼神里忽然透着几丝遗憾——那种让猎物在开弓前的一瞬间跑掉的遗憾。
卫署后头的黑烟越发浓重,甘守诚却在马上陷入沉思。
重门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没人知道这位被烧了卫署的将军,会如何处置这些凶徒,大家都在等待。终于,甘守诚缓缓抬起了右手,面无表情。豹骑们知道将军要发布命令了,马蹄一阵躁动。
甘守诚的手没有用力挥下,而是向两侧快速地扇动。这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命令:让路。骑兵们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他们立刻让出了一条向外的通道。
无论是张小敬等三人还是崔器,都不知将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甘守诚无意解释,他再一次重复了手势,然后把目光转向皇城之外的一个方向,冷冷地哼了一声。
姚汝能最先反应过来,那是靖安司距离皇城最近的一处望楼。
如梦初醒的张小敬搀扶起瘫软的檀棋,和姚汝能一起沿着通道离开。两边的骑兵虎视眈眈,只要主帅一下令,他们就会把这三个凶徒撕成碎片。可惜一直到他们彻底离开视线,将军都没做任何表示。
崔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挥舞着手臂,以为将军的命令发错了。可任凭他如何催促,右骁卫的士兵都无动于衷。崔器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从今天早上开始,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持续至今。
甘守诚的目光在这个可怜虫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下了一道命令。崔器一阵错愕,脸上浮现出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震惊的表情。
王韫秀觉得这一天简直糟透了。
她先遭遇了一场车祸,然后被人挟持着到处跑,还有个凶恶的家伙试图要杀自己。如今她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这肮脏的柴房之中,双手被紧缚,嘴里还被无礼地塞进一个麻核。
王韫秀在心里已经诅咒了无数次,这些天杀的虫狗到底是谁?他们不知道我是王忠嗣的女儿吗?
不幸的是,看起来他们确实不知道。柴房里一直没人来,她也喊不出声音,只能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地板很凉,王韫秀的身子很快就冻得瑟瑟发抖,细嫩的手腕被绳子磨得生疼,车祸的后遗症让脑袋晕乎乎的。她从未受过这种委屈,挣扎了一阵,筋疲力尽,转而默默流泪,很快眼泪也流干了,只好一脸呆滞地望着房梁,祈望噩梦快快醒来。
就在王韫秀觉得自己油尽灯枯时,门板一响,有人走进了柴房。
她勉强抬起头,眼前是一张陌生的方脸,额头很大,面白须短,穿着一袭官样青袍。王韫秀记得在自己家里,经常见到这样穿着的人来往,每一个都对父亲毕恭毕敬。
这样的下等人,也敢对我无礼?一团怒气在王韫秀的胸中蓄积。她认定眼前这家伙就是始作俑者,怒气冲冲地想要开口怒骂,可麻核却牢牢地阻挡在口中,无数话语,都化为呜呜的杂音。
这人没有靠近,只是盯着王韫秀端详了一阵,然后做了个奇怪的举动——转身把门给关上了。王韫秀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做什么?
元载把门关好,回过身来,把视线再度放在眼前这女子身上,脑子在飞速运转着。
他对奢侈品有着天然的直觉,一进门就注意到:这个女人脸颊上贴的是绞银翠钿。花钿本身的材质并不算贵重,但能把细银绞出翠鸟羽毛的质感,这手艺起码得值几十匹细绫布;而她头上那凤尾楠木簪,造型虽朴素,但那木质纹理如一根根黄金丝线,匀称紧凑,一望便知是上品金丝楠木。
这两样东西落在凡夫俗子眼中,或许只是“值钱”二字。可在元载这样的内行人眼中,却能从细处品出上品门第的气度。
一个香铺老板的女儿,穿金戴银有可能,但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饰品。
元载趋身过去,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说声“告罪”,轻轻启开王韫秀的双唇,温柔地把麻核取出来。下一个瞬间,愤怒至极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滚出:
“狗杀材!我让我爹把你们的狗头都砍下来!”
“果然……”元载在心里暗道,这等颐指气使的口吻,哪里是平民百姓家养出来的。他不急不躁地问道:“敢问令尊名讳?”
王韫秀冷笑:“云麾将军的名字,你的耳朵也配听?”
一听这个,元载倒吸一口凉气。云麾将军是武阶散官里的从三品,四位大将军之下最高的位阶。整个长安,不,整个大唐能有这头衔的人,不超二十人,个个不是重臣就是显贵。
封大伦的手下,肯定是抓错人了。不光是抓错了,而且还抓回一个烫手山芋。估计封大伦自己还没查看过,不然早该发现这个致命错误。
云麾将军的家眷也敢绑架,十个熊火帮都不够死!
元载不禁对封大伦有些怨恨。他犯下大错,怎么把我也牵扯进来!这女人已经认定自己与熊火帮合谋。看她的脾气,不太会听解释,一旦放回去,只怕会疯狂报复——我他妈可是什么都没干啊!真是无妄之灾啊!
幸亏元载刚才当机立断,一发现身份有疑,先把门关上了,留下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按照常理,元载应该赶紧告诉封大伦,让他立刻放人,赔礼道歉……可元载意识到,这对自己并不利。他的脑子在飞速盘算,怎样从这个险恶的局面脱身,甚至说,有没有可能反手榨出点好处来?
元载出身寒微,他笃信一句箴言:“功名苦后显,富贵险中求。”局面越险,富贵越多,全看有无胆识去搏。他靠着对机遇的极度敏感和执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这些思绪说来冗长,其实只在元载脑子里转了一瞬。他思忖既定,俯身对王韫秀脸色一沉,低声喝道:“闭嘴!”
王韫秀不由得怔住。从小到大,可从来没人敢对她这么讲话。她正要发作,元载强横地伸出手,捂住她的嘴:“你想不想活着出去?想不想再见令尊?”王韫秀的眼神一愣,赶紧点头。元载这才松开手,语气严重:“你如今身陷极度险境,只有我能救你出去!听懂了吗?重复一遍!”
王韫秀哪里肯听,拼命摇头。元载嘿然冷笑,起身作势要走。她吓得连忙喊道:“我说,我说!”元载回来,冷冷望着她不吭声。王韫秀生怕这最后的机会溜走,勉强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只有你能救我出去……”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挑,带着疑惑。
元载暗自松了一口气。王韫秀是个大小姐的骄纵脾气,只能用更强硬的口气顶回去。她肯复述自己的话,说明这个策略已经初步奏效。
他用指头夹住麻核,重新塞回她嘴里:“听着,接下来,我要的是绝对服从。如果你有一次违背,我就立刻离开。如果你同意,就点点头。”
王韫秀别无选择,只好同意。
“放心吧,你今日遇到我元载,便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元载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韫秀的身子停止了发抖,经历了这么多折磨之后,她的精神几近崩溃,陡然听到这样的话,不啻天籁。恍惚中,她感觉这人说话的口吻,好似父亲一般,全是命令语式,无比强硬,却又带着深深的关切。
安抚好了王韫秀,元载起身重新拉开门,迎面封大伦正往门里头迈。元载阴沉着脸拦住他:“封主事,你我的祸事来了。”
封大伦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元载侧过半个身子:“你看看,这是闻染吗?”封大伦探头一看,脸色一变。屋子里躺倒的那个女人,和闻染居然半分不像。元载又道:“你再仔细看看。”
封大伦也是个见惯奢华的人,扫过几眼,立刻认出那银花钿和楠木簪子的不凡之处,脸色登时铁青。元载打了个手势,让他出来说话。封大伦赶紧倒退出来,把门关好。
几个小混混凑过来,却被封大伦一人一脚狠狠踹倒。这些遭瘟的蠢材,肯定是中途弄丢了闻染,不知绑来了谁家女眷充数!他正要喝问详情,元载在一旁冷冷道:“封主事,先别管这些,得想想该怎么补救才是。”
封大伦的额头沁出汗水,忙不迭地解释:“我现在就去问清楚,赶紧把她放走……”
“如果你真这么做,可就真是大祸临头了。”
封大伦也是聪明人,只消元载一点,立刻就明白其中利害。长安城里那些贵人家眷,可从来不懂什么仁恕之道。前脚放回去,后脚私兵就赶围过来。永王生性凉薄,可不会对他施以援手。
前有张小敬逍遥法外,后有贵人虎视眈眈,封大伦觉得今天真是糟透了。
“要不……灭口?”封大伦忽然想到这个可能,脱口而出。元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黑帮老大好歹也是九品官印在腰,怎么考虑事情全是盗匪的路数?
他拍拍封大伦肩膀:“封兄莫要孟浪,灭口是断然不能的。在下想到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收拾掉那个张小敬,遂了你的心愿,也能把这个烫手山芋顺顺当当送出去,全无后患。”说完之后,他眯起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元载已经盘算清楚了,要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玩一局大的。玩得好,这将成为他仕途目前最大的一次机遇。
封大伦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大喜过望:“元老弟,敢以教我!”元载道:“若行此计,你须得把去年张小敬那案子如实告诉我,一五一十,不得有半点隐瞒。”
“呃……那元老弟能保证万无一失?”
“绝不会失望。”元载笑了,笑声里充满自信。
封大伦没留意,元载并没说主语是谁。
张小敬、檀棋、姚汝能三人离开皇城之后,立刻赶回光德坊。每个人都是满腹疑惑,一路上都没有任何交谈。
此时临近灯会,街上的气氛已十分浓烈。在光德怀远街口,刚才冲突的现场已经打扫一空,现在被几个龟兹戏子所占据,箜篌调高,琵琶声亮,周围聚拢了一大群看热闹的民众,载歌载舞。不久前的那次骚乱,只是短暂地打断了一下居民们的兴致,就像一个落入水中的墨点,一下子便被稀释无形,了无痕迹。
他们穿过人群,走到光德坊的坊门口,发现徐宾正斜靠在坊门旁的旗杆,朝这边张望。徐宾一看到张小敬,惊喜莫名,冲过去搀住他的胳膊,脸上的褶皱都快激动得抖下来了。
他们离开皇城的动静,显然已被望楼传回了靖安司。徐宾第一时间跑出来迎接老友。
张小敬双手用力拍了一下好朋友的肩膀:“老徐你在司中等候便是,何必在坊门迎候?”徐宾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手势:“嘘,我是专门来等你们的,哎哎,随我来。”
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有机密之事要商谈。姚汝能道:“那我先搀檀棋姑娘回司中,你们私谈。”徐宾晃了晃脑袋:“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哎哎!”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拍脑袋,赶紧闭嘴,催促着快走吧。
在半路上,张小敬扯住他的袖子:“友德,你先告诉我,王韫秀找到了吗?”他一直惦记着闻染,她阴错阳差被突厥人当成王韫秀挟持走,至今下落不明。徐宾摇摇头,说李司丞把它列为第一要务,靖安司发动大批干员去搜寻,可至今还没任何好消息。
“不过也没任何坏消息,没人找到尸体。”徐宾只能如此宽慰道。
光德坊内除了京兆府的公廨之外,还有慈悲寺、常法寺、胜光寺等庙宇,分布在坊中四角,可谓是佛法缭绕。徐宾带着他们七绕八转,最后绕到了位于十字街东北的慈悲寺。
这个慈悲寺颇有来历。在隋末,有一个叫昙献的西域僧侣每日在此救济穷人。后来高祖定鼎,感于善行,为他立下此寺,以“慈悲”为名。所以慈悲寺的大门常年敞开,逢年过节都会施粥赐食,门口常聚有破落穷困的百姓。
今日上元节,慈悲寺门前例行分发素油子。这是上元节长安必备的小食,用湿面搓成球,入油煎炸,香味十足。许多居民早早就等在这里,几个知客僧站在台阶上维持秩序,暂时不允许游人入寺。为首的僧人看到徐宾,口宣一声佛号,什么都没问直接放行。张小敬心中一动,看来徐宾早有准备,不像是临时起意。
他们穿过寺门,越过钟楼鼓楼,从大雄宝殿的西边绕至侧院。在与漕渠相连的莲花放生池旁边,立着一处简陋的禅院草庐。草庐后头槐树林立,颇为幽静,槐树林后隐约可见一道青砖矮墙。
张小敬计算了一下方位,发现这墙的另外一侧,应该就是靖安司的大殿所在。靖安司用的是孙思邈的旧宅,恰好与慈悲寺一墙之隔。
这可真是奇怪,徐宾绕这么一个圈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徐宾没做解释,只是弓着腰,一直催促走快些。待得他们走近草庐,看到一个人站在放生池边,负手而立。
“公子。”
最先叫出声的是檀棋。她怀着满腔委屈,眼睛湿润起来。可她很快收住了眼泪,惊讶地发现,短短半个时辰没见,李泌像是变了一个人:面色苍白,双目血丝密布,眉间的皱纹又多了几道,像是用刀刻上去的,既深且长。
这副模样,大概只有一夜愁白头的伍子胥可比。檀棋知道公子压力大,可究竟什么样的压力,能让他迅速变成这样?她心中一痛,正要开口,李泌一抬手,示意她先不要作声,把视线转向张小敬:
“甘守诚怎么放你们走的?”
张小敬把现场情况描述了一下,李泌眯起眼睛:“张都尉你不愧是五尊阎罗,连右骁卫都敢一把火烧掉。”
张小敬笑了笑:“未能报答朝廷对在下的恩情万一。”
檀棋脸色一变,这登徒子的话近乎谋反了。她看向公子,李泌却没有任何反应,一挥手,示意几人进入草庐。檀棋感觉,公子的锋芒似乎有些涣散,有气无力,仿佛刚刚经历了一件极为艰难的磨难。
草庐里只有一个坐榻和几个蒲团,藤架上搁着几本佛典。在草庐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台三阶水漏,一看就是刚搬过来的,正好遮挡住了后头的一尊卢舍那法像。
几人跪定,都不说话,每个人都等着李泌的解释。
李泌负手站在窗外,有意让自己的脸避开其他人视线:“我适才找到了甘守诚,跟他打了一个赌。若他赶回卫署时,你们还在重门之内,那任凭他处置;若你们已出重门——哪怕只迈出一步,他也不得做任何追究。”
张小敬听得明白,这还是和那封拘押文书有关。文书里既然没提人犯的明确名字,那么便成了一柄双刃剑:右骁卫捉了人,可以不认;但如果人跑了,他们也没法去追。
这其中的分界线,恰好就在右骁卫的重门。重门之内,卫署为大;重门之外,便与卫署无关了。
可是甘守诚并不是好相与的,他既然要讨好李林甫,又怎么愿意跟靖安司打这么一个赌呢?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张小敬问。
李泌看着窗外,长长叹息一声:“不是我,是贺监。”
张小敬独眼一眯:“咦?他居然肯答应帮忙?”
李泌道:“我刚才去拜见贺监。贺监听说右骁卫私自扣留功臣,气得病症发作,当场不省人事。我和他的养子贺东,去找甘守诚讨说法。”
他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之前与贺监的会面过程,在场的人俱是一惊。贺监已是八十六岁,这么一气,只怕八成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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