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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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桢沉吟,摇摇头,说,她今天话说了许久,没怎么说起大哥的事。孩子就要生了,自己男人不在身边,竟会这样笃定?

这一晚,两个人的心虽不及前日焦灼,但却更为疲惫。吃了几口饭,仁桢停下筷子,突然间哭了。竟哭着喘不上气来。文笙便也不吃了,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待哭够了,仁桢眼里一片恓惶,说,文笙,今天看着嫂子,我心里头其实疼得很,憋得很。都说人生如戏,可没想到当真演起来,却这样苦。

文笙心下也怆然,想一想,说,大约我们还是年轻罢。小时候我听书,《杨门女将》。说穆桂英正布置寿堂,上下喜气,忽然就知道杨宗保死在了战场上。没来得及哭痛快,便要在畲太君面前强颜欢笑,听到她替宗保饮寿酒,我便想,这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有这样铁打的身心呢?

仁桢叹一口气,戚戚地说,是啊,这样的悲喜,哪是我们平凡人受得了的。

文笙便走到了她跟前,蹲下身,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清楚楚地说,桢儿,你在我眼里头,不是个平凡人。

夜里,两个人躺着,耳边突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是一只不怕冷的秋蚊子,围着他们打转。

仁桢就轻轻说,文笙,我又想起永安哥了。

文笙说,嗯,我也想起他了。

仁桢便说,我想起永安哥教我的一个对子。

文笙说,我也想起来了。

仁桢说,回回请回回,回回回回不来。

文笙应,悄悄打悄悄,悄悄悄悄而去。

说完这些,两人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握得紧紧的,没有再说话。趁着彼此手心的暖意,渐渐都沉睡过去了。

兴许是太累,文笙这一觉格外的长,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走下楼,看见仁桢坐得笔直的,正靠着桌子写字,写得专心致志。右首上,摆着一张纸。她写一写,便向那纸看一眼,然后停一停,手中比划一下,再接着写。文笙走过去,一看,心下一惊。那张纸竟是永安留给秀芬的信。仁桢写好了才看见他,愣一愣,然后说,起来了?

文笙说,桢儿,你这是?

仁桢说,我昨天想了又想,嫂子那里,我们要从长计议。让她知道,大哥这次是去远的地方做生意了,且有日子不能回来。你也虑一虑,去哪里好。我听说,上海人最近去南洋的,比以往多了很多。

文笙问,你在替永安哥写信给嫂子?

仁桢点点头,说,只是他的字太潦草,我写了又写,还是不大像。

文笙见她手边已写了一摞纸,再看新写的那张,心头涌起一阵热。这纸上,分明就是永安哥的笔迹,恣肆,无拘束。

仁桢说,我的功夫不够。我二姐临的欧阳询和赵孟俯,行家都看不出分别来。

傍晚,文笙与仁桢赶到了医院,秀芬已经被送进了产房。

他们在门外等了许久。

医生走了出来,说,母子平安。

男婴生得胖大,眉眼开阔,随永安。皮肤白,像秀芬。

秀芬还有些虚弱,抱他在怀里,说,医生好手艺。横生倒养,差点生不出来了。

孩子不哭不闹,眼睛未睁开,却已是笑模样。一时,却哭得分外响亮。秀芬说,这动静,将来学唱梆子,倒是一把好嗓儿。

仁桢听了,与文笙对视一下,说,欢喜得忘了,嫂子,永安哥来信了。

秀芬眼神动一动,却不意外似的。仁桢便掏出那张纸,念给她听,一边念,一边望她。秀芬听完,将那封信接过来看,看了看,说,做生意抛家弃口,一去一年,只怕回来儿子都不认得他了。

说话间,文笙停一停,便从怀里掏出一只戒指。赤金红宝,仁桢心头一颤,认出来,正是永安哥给他们订婚的那只。她戴着大了,文笙拿去银楼改。

嫂子。文笙说,永安哥临走给你订了个戒子,叫你戴着。

秀芬愣愣,这才接过了戒指,就着灯光看,看了半晌,说,桢儿,你帮我抱一抱孩子。

她将孩子交给仁桢,才仔细戴上那戒指,问道,可好看?

葱段似的手指上,戒面璀璨,在这病房里光色敛去了几分,质朴端重了。仁桢咬一下唇,说,将将好。永安哥是为用这戒子拴住你,等他回来拜堂。

秀芬叹口气,说,他一个粗人,哪来这么多花样经。

她看一眼仁桢,又凝神端详,柔声道,桢儿,你抱着孩子,倒已经有了做娘的样子。

仁桢说,嫂子取笑我。

秀芬便正色道,我是心里话。永安与我是乱世鸳鸯。做爹娘,还得你和文笙这样的。你们未成亲,可你若不嫌弃,便认下这个干儿。

仁桢脸一红,说,谈什么嫌弃,嫂子是哪里话。

秀芬便有些喜色,说,笙,做干爹的不能闲着,给娃取个名字吧。

文笙想一想,便说,大哥不在,我是越俎代庖。就先起个小名。

他踱了几步,说,永安哥的“聚生豫”,往后要有个传人,我看就叫豫儿吧。《易经》里头,“豫卦”也主祥。

“豫儿,豫儿……”秀芬对婴儿念念,眼里有憧憬,说,好,挂着他爹的来处,不会忘本。

这时候,两个人都看出秀芬有些乏了,脸色泛起虚白,说话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就走出了病房,让她歇着。

两人站在走道里,凭窗而立。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雨来。并不大,如烟似雾,渐渐笼成了一片,外头的景物也有些依稀。

文笙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仁桢身上,说,一层秋雨一层凉。

仁桢深深地吸一口气,是股子清凛的味道。濡湿的尘,微微腐败的树叶,还有一丝新鲜的土腥气,交织一起,扑面而来。

文笙轻轻说,刚才不怪我吧?

仁桢问,什么?

文笙说,你的订婚戒指。

仁桢摇摇头,说,若大哥真给她留下那么个念想,该多好。

凌晨时分,秀芬又被送进了手术室,产后大出血。

文笙与仁桢,没来得及和她说上最后的话。

他们看秀芬躺着,平静舒展,脸上并无苦意。

两个人,在病房里整理秀芬的遗物,发现枕头底下压着一张报纸。

报纸上看得出水迹,有些发皱。再看日期,是永安出事那天。上有一则并不起眼的新闻,标题简洁冰冷,“中年男留遗书溺亡”。配了张照片,不甚清晰,是迭得整齐的白西装上,搁着一副袖扣。白铜镀金,永安极珍惜。他告诉过文笙,是秀芬送他的新年礼物。

尾声

深秋的外滩,人不多。

没有人注意到这对抱着婴儿的青年男女,依偎着,在岸边踯躅而行。

去天后宫拜过了妈祖,他们身上还有残留的香火味儿。气味虽不浓重,久久未去。走到了外白渡桥边上,他们停住,苏州河在这里缓缓汇入了黄浦江。站在江边,他们看着船舶过往,倾听远处传来有些松懈的汽笛声。略浑浊的江水,忽而激荡,将一叶漂浮的舢板抛起,又落下。这时,太阳已经悄然下沉。天际有一重火热的余晖,几乎烧灼了他们的眼睛。然而,终于还是黯淡下去,被云霭一点点地吞噬,敛入暮色。

暮色中,他们望见了一只风筝,飘在对岸某幢建筑的上空,孤零零的。飞得并不稳,在肃杀的秋风里头,忽上忽下,有一个瞬间,几乎要跌落。他们屏息看着,看了许久,直到这只风筝远远飘起,越来越高,渐消弭于他们的视线。

(完稿于甲午冬,修订于乙未春,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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