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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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承训此时知道就算自己肯留,手底下这批士兵也别指望能继续作战,执意要走。他带人一路北撤,连义州也不进了,直接渡过鸭绿江跑回国去。
话说在义州的朝鲜王室还喜孜孜地等着前方的大捷,国王李昖在七月二十日召开了一次会议,煞有其事地吩咐平安、黄海、咸镜道的朝军都尽快动员起来,沿途追击从平壤败走的日军,尽量扩大战果。(《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日)
幸亏有细心的大臣提醒,说咱们先派人去问问柳成龙、金命元两位大人,探实了胜报,再发兵不迟。李昖一想也对,结果探子还未出发,前线就传回战报:明军大败,祖承训回国!
李昖听到,有如晴天霹雳,惊得半天没说话。在他心目中,明军都是天兵天将,天兵天将怎么会输呢?呆了半晌,日本人给送来一封信。
信是小西行长写的,他在信里说平壤一战我军大捷,就好似是孤虎遇见群羊。他自诩为老虎,群羊自然指的就是明、朝联军,还说自己不日将提兵进犯,让朝鲜王室好生准备着。
其实这时候小西行长根本没有进攻的打算,四处骚扰了一下,看明军退干净了,便缩回平壤城去。
经过平壤一役,虽然击溃明军,可也让日军本来就很紧张的铁炮补给捉襟见肘。第一军团的火器消耗已到了谷底,再不补充便无以为战。再说他目前兵力尚少,勉强追击,恐怕连分驻各城的守备部队都凑不够。
更让小西行长心存忌惮的是,祖承训的到来,意味着明军正式介入朝鲜战争。这次是捡了个敌人不谙军情的便宜,下一次如何,却难说了。光靠他自己,恐怕独木难支。小西行长很快写信给宇喜多秀家,报告大明介入战争的重要情报,同时敦促他多运辎重,把一军团在各地的军队召集回来。
他写这么一封信给李昖,不过是为了恐吓朝鲜人,争取时间。
可惜李昖已经被明军的失败吓晕了头,根本不及分辨这封信中的内情,整个义州一夕数惊。
此时柳成龙还在定州督粮,不在身边,只有一位老臣尹斗寿提醒李昖道:“要不咱们派人去问问杨总兵以后该怎么办吧。”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李昖连忙派了一个叫沈喜寿的使者,去找杨绍勋咨询。
这一咨询,却咨询出了一场大麻烦。
第十章 第一次平壤之战:幕后的真相
杨绍勋本来是在义州,但他不方便久留,呆了几天就回了辽东境内的九连城。沈喜寿到了九连城,找到杨绍勋,提出希望祖承训继续留在朝鲜,攻略平壤。
没想到杨绍勋根本没给他好脸色,劈头就大骂了朝鲜一通,说我们大明这么讲义气,大老远地为你们动员这么多军队,你们怎么能干出这等下作之事!
沈喜寿被骂得楞住了,杨大人哪来的这么大火?杨绍勋骂累了,拿出一份文书给沈喜寿,冷冷地说你自己看吧。沈喜寿接过文书一看,登时冷汗涔涔。
这份文书是祖承训返回辽东以后呈给杨绍勋的,里面对于平壤城的失败作了解释,主要有五点原因:第一, 朝鲜人后勤不给力。
第二, 朝鲜人军队不配合。
第三, 在平壤城内,除了铁炮,还有许多朝鲜弓箭手,作为日军内应。
第四, 情报有问题,城内日军有万人以上,而非原来估计的千人不到。
第五, 联军攻城的时候,朝鲜将领和部队公然投靠日本人。
沈喜寿觉得这五点都不靠谱,但他知道此事若不说清楚,恐怕会导致大明与朝鲜关系的全面破裂,再也不用指望援军了。
他拼命向杨绍勋申辩,可惜自己未亲历战场,只能晓之以大义。听到后来杨绍勋总算气消了,说你们也是礼仪之邦,应该不会有帮日本人当内应的事。我有一名亲兵杨得功,就在你们军中,我去问问看详情。
沈喜寿得了这句话,这才略微轻松了点,赶紧表示我回去也禀明国王,彻底调查此事。(《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日)
在义州的朝鲜君臣听到沈喜寿传回来的消息,顿时坐如针毡。前头日本人没干掉,现在后头大明又起了疑心,真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左议政尹斗寿站出来,慨然说道:“这事太大了,必须得说清楚。光是沈喜寿肯定不行,得派个有分量的大臣。我愿意亲自去辽东,跟杨总兵辩解一下。”
左议政尹斗寿这个建议,有他的私人动机。大明援军是东人党中的南人党柳成龙、李德馨一力促成,让南人党在朝中势力大增。现在明军一败,等若是狠狠抽了南人党一耳光。如果此时他能让大明的信任危机转圜,西人党必然分数大增,说不定能重新取回优势。
国王李昖此时已顾不上什么党派争端了,见尹斗寿主动请缨,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于是尹斗寿带了一个副手洪秀彦,加上沈喜寿,三个人再赴辽东。尹斗寿与洪秀彦直接去找杨绍勋,沈喜寿命比较苦,他的任务是去找祖承训对质,不能太得罪这位副总兵,还得让他把报告改过来。(《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日)
尹斗寿手里还暗埋着一招棋。如果杨绍勋还是坚持相信祖承训的说法,那他们就告去都察院。明代的都察院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是各级政府的监察机构,上访找他们,是最合适不过。
这是一招风险很大的招数,一旦祭出,必然会惹怒祖承训、杨绍勋以及其他一大批辽东军官。大明朝廷对于辽东将领的处罚一向不甚严厉,当年郝杰还在都察院当右佥都御史的时候,也曾弹劾过辽东军的类似行为,几经周折,结果差点不了了之——中朝人要弹劾辽东军,尚且如此结局,何况这些外国人。
千万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告不成状反把辽东军给得罪了。这招是压箱底的,万不得已才能用。
杨绍勋此时正在气头上,尹斗寿知道开场白很重要。一上门就气势汹汹地对质,绝对不行,那是拱火,得寻求一个切入点,让大家心平气和地对话。
所以他一见到杨绍勋,先恭恭敬敬地问安,然后提起了一个人。
谁呀?史儒。书旗小说,http://www.bookqi.com/
朝鲜人对祖承训的表现很气愤,对于战死平壤的史儒却十分尊重,觉得这是一位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不光是因为他英勇奋战,而且因为史儒的部队是辽东军中军纪最好的,入朝的明军都有骚扰地方的记录,惟独他的部队没拿群众一针一线。
尹斗寿和洪秀彦把史儒狠狠地夸了一通,说我们朝鲜对他的牺牲悲痛万分,然后又把这种伟大的牺牲升华到大明对藩国无微不至关怀的高度,哭着说这次史儒的牺牲,不怪别人,只怪我们自己人品太差。
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杨绍勋实在没法再黑着脸骂人了,只得顺着尹斗寿的话往上爬,长叹一声说史儒死的有点冤枉,这次打仗打的实在是艰苦,粮秣也不足,老天爷也不给方便,你们的部下也不争气。虽然仍旧是指责,但语气比头一天对沈喜寿和缓了不少。
尹斗寿和洪秀彦一听杨绍勋气有点消了,赶紧趁热打铁,解释说平壤之战我们的人也损失了不少。杨绍勋直截了当问道:“你们当初说平壤的日本人总共才一两千,手里的武器也不是几把武士刀,结果我军将士很多都是死在弓箭下,而且敌人至少有一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鲜军战力极弱,但有一个优点,就是弓箭特别出名。在战争初期,朝鲜弓手是唯一能和日军抗衡的兵种,声威远播。辽东也知道,所以当祖承训报告说敌人箭如雨下时,自然要怀疑一下。
对这两个问题,洪秀彦解释说朝鲜军从来没见过倭寇大规模使用弓箭,可能是倭寇强迫我方俘虏所为;至于敌人数量情报不准,当地官员就是这么报上来的,我们也就信了。杨绍勋问证据呢?洪秀彦把早就准备好的军情报告递上去,杨绍勋翻了一遍,默然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他很快又提出新的质疑,询问关于祖承训所谓“朝鲜军一部投敌”的指控。这其实才是今天的核心议题,如果这件事得不到澄清,明、朝两军之间的信任将荡然无存这时候详细的战报还未传回来,朝鲜人手里也没有太多资料。洪秀彦不敢乱说,只能约略辩解了一下,从常理去分析朝鲜人投敌之不可能。
杨绍勋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件事太敏感,他也不敢擅下结论,便表态说,确实不能轻信祖承训的一面之辞,等在朝军中的大明观察员回来,再详细询问不迟。
尹斗寿和洪秀彦忙活了一晚上,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听到杨总兵这么说,两个人终于踏实了。
洪秀彦赶紧又问另外一个朝鲜人急切想知道的问题:祖承训还回不回朝鲜。
祖承训确实打了败仗,但他代表了大明在半岛上的存在。他在不在朝鲜,战略意义十分重大。
对此,杨绍勋的回答是祖承训所部伤亡太过惨重,已经伤了元气,不堪战斗,另外会派遣两支部队前往义州。他还告诉尹斗寿一个好消息,从南边过来的五千抗倭部队已经入关,不日将到;但同时他也提醒朝鲜人,说平安道进军平壤的补给物资十分堪忧,这个问题不解决,大明军队不会继续前进。
得了这个准话,尹斗寿和洪秀彦心满意足地回禀国王去了。(《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日)
第二天,朝鲜人准备了全套的丧具、丧賻等一系列丧葬用品,写上史儒的名字,抬至宽奠堡,极尽哀荣。国王李昖还特意派了礼曹的官员,代表王室吊祭,以个人名义捐了五十两银子。当时在宽奠堡迎接遗体的,有佟大刚的叔叔佟养正、平壤之战的幸存者郭梦征、还有史儒的弟弟史得。
八天之前,朝鲜人也是摆出完全相同的仪仗,把佟养正的侄子佟大刚的遗体送来了这里。
他们这么作,一方面是确实想表达感激之情,另外一方面也是借机收买人心,讨好辽东将领,以免让平壤之败影响到大明的出兵决策。
与此同时,大明官方的调查官员也抵达了义州,还是那两位:锦衣卫指挥使黄应阳和徐一贯,都是上一次来调查的老熟人。
熟人说话好办事。这时候朝鲜人自己也差不多查明白了,胸有成竹。等到黄、徐二位一到,还没等问,司谏李幼澄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所谓“投敌”真相来。
他首先回放了祖承训的说辞:
明军攻破七星门入城之际,朝军将领李薲被安排在队伍的最后方。史儒先锋崩溃之后,祖承训迅速撤出了西边的普通门。在这个时候,祖承训看到李薲跟倭寇说了几句话,然后倭寇的部队开始后退。他认为李薲已经投靠了敌人,事不可为,连忙转身撤走。倭寇冲出来追赶他,李薲紧跟上来,杀了数十个敌人,倭寇才徐徐退去。
李幼澄表示,祖承训的说辞里存在着巨大矛盾。如果李薲投了敌人,怎么可能还会象祖承训所说,反身又杀了许多敌人呢?
李幼澄越说越激愤,说我们朝鲜上下与倭寇不共戴天,绝不会跟他们在阵前交谈,更别说投靠了。黄应阳、徐一贯听了,连连点头,大为感慨。黄应阳激动地表示,你们为天朝蒙受兵难,现在还要被加诸如此恶名,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放心你,我一定为你们辩诬!(《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四日)
临走之前,黄应阳还不无得意地对朝鲜人说道:“怎么样?我上次来说什么来着?打倭寇靠这些辽东骑兵不行,还得靠我们浙兵的炮手。”朝鲜人对这一句话的印象更加深刻,对于南兵的到来更加热切。
有了黄应阳、徐一贯的报告,大明朝廷对于平壤之败的态度逐渐转变。朝鲜一看到杨绍勋、黄应阳都接受了解释,胆子变大了,决定再走走都察院的路线,把这件事敲钉转角,办成铁案。
他们派了一名叫韩润辅的译官韩润辅前往辽东,找到了巡按御史李时孶。李时孶把祖承训的报告拿出来,又责问他,还多加了一条罪过,说祖承训撤兵的时候,朝鲜人故意不给马豆,以致所有的马匹都折损了。韩润辅不慌不忙地解释道:“祖总兵一天一夜退了三百里,换什么马也撑不住啊。”李时孶给逗笑了,说你说的对。(《寄斋史草》)
李时孶综合了各方面的调查意见,把这事报给了前同事郝杰。之所以说是前同事,是因为郝杰恰好在七月六日升任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权柄大涨。(《神宗实录》二十年七月癸亥)
郝杰是万历布置在辽东的一枚制衡军方的棋子,一直在跟李成梁手底下的辽东军人明争暗斗,有胜有负。现在他被提拔为总督,自然要下手段整整辽东军。
当他接到黄应阳、徐一贯、李时孶等人的报告后,郝杰不禁一声冷笑。辽东军人的纪律性他比谁都清楚,打胜了就肆意掳掠,打败了便互相推诿。祖承训这套逃避责任的说辞,朝鲜人觉得新鲜,他可耳熟得紧。
于是郝杰毫不客气地把平壤之败的责任归到祖承训头上,并报告了北京兵部。兵部给事中许弘刚便就此事上书皇帝,说祖承训贪功取败,有失机之罪。朝廷很快便给出了处理意见,革掉了祖承训的职务,任行巡按御史提问——就是说被祖承训被“双规”了,要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内交代问题(《神宗实录》二十年八月壬辰)。后来把他扔到了凤凰城,负责修理盔甲。(《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八月十日)
板子就打到这里为止,不轻不重。因为祖承训是李成梁的嫡系,也是李如松的嫡系。现在李如松和其他将帅在宁夏,已经包围了宁夏城,哱拜之乱旦夕可破,一份平叛的大功是稳稳到手。这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场小败得罪他。
不过兵部在同时也没忘记提醒其他辽东将领:“勿以小败自阻、亦不必以深入为功”,警告他们不要学祖承训轻举妄动,回归到万历六月那份谕令里的战略原则上来:拖。
有趣的是,有几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御史一查,发现祖承训居然是郝杰主张派去朝鲜的,这还了得,挽起袖子写起弹劾,要弹郝杰一个失察之罪。可郝杰根本就不怕。因为六月渡江这个决策,从根子上说是万历自己作的决定,他不过是替万历背了黑锅而已。果然,万历对于弹劾一事没作任何解释,特别赦免了郝杰。(《明史郝杰传》)
于是,第一次平壤攻防战就这么结束了。大明的援朝之战,一开始便沾染了污点。而祖承训刚愎自用、侵功诿过的丑恶嘴脸,成为了壬辰战争期间大明的耻辱。
但这事真的就这么盖棺定论了么?
未必。
请注意,祖承训同志在报告里对朝鲜一共提出了五点指责:粮秣不足、情报不准、朝军不配合、弓手犀利,还有最关键的李薲投敌。我们来逐条分析一下。
粮秣不足这一条,祖承训的指责好象没道理。尽管朝鲜粮食匮乏,但柳成龙费尽心机,还是为明军搜集到数量可观的粮草。尤其是在祖承训进军途中,柳成龙从忠清道的牙山仓奇迹般地抢出了一千二百石白米,运抵定州、安州各处,已暂保无虞。(《惩毖录》)
情报不准这一条,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人认为非战之罪。朝鲜人情报工作确实作的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败的如此凄惨。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至于弓手犀利的问题——也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方面认为那些朝奸非要给日本人当伪军,朝廷就算不情愿,也拦不住啊。
朝军不配合,更没错,铁的事实。祖承训抵达平壤城后,四哨朝鲜向导营居然“失期不至”全跑光了。这是朝鲜军的责任,不过他们好歹完成了向导任务,没让明军走错路。
李薲投敌这个指控,很荒谬。李薲本人在平壤败战之后,退屯到了顺安,继续坚守前线,后来参加了第二、第三次平壤会战,并跟随李如松在朝鲜抗战了许久,从来没有任何叛逃的记录。
看起来,祖承训的指责完全属于胡乱栽赃,不值一驳。
且慢,让我们回顾一下心理学的基本理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些事情看似顺理成章,但当我们把参与者的性格标亮之后,便会发现里面矛盾重重。
比如说李薲的人品,就不怎么样。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将领。当初日军逼近平壤之时,朝军在临津江一线布防,本来形势不错,结果李薲看到日军大举袭来,吓得掉头就跑,结果引发了整个阵线的崩溃。亏得他与都元帅金命元关系好,才免于处罚。(《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十八日)
这么一个怯懦的将领,很难相信他会在明军败走之际,奋勇搏杀数十人,然后全身而退。
这么分析,有诛心之嫌。那我们不妨看看与李薲同时代的其他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黄应阳认为李薲是清白的,但他根本不了解朝鲜将领,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足为凭;至于郝杰、李时孶等人,更是不了解朝鲜内情,而且他们与辽东军关系一直不甚和睦。这些大明官员作出的判断,全是基于朝鲜各路说客的言辞,以及自己的好恶与利益,与真实会有很大差距。
只有朝鲜君臣,才是最为可信的当事人。他们的言语之中,应该会有最客观、最真实的信息。
在七月二十六日,朝鲜国王李昖和尹斗寿在义州的东轩宫内,进行了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敬业的朝鲜史官把这番对话完全记录下来,让我们来看其中最重要的一段:李昖:天将打了败仗,却把屎盆子扣到咱们头上,真不幸啊。
尹斗寿:咱们管粮船的军官,没有及时跟进,参与战斗;带兵的将领,也是裹足不前,也难怪人家生气。
李昖:你说的带兵者,是节度使吗?(指李薲)
尹根寿:平壤之战,祖承训把我军分成五队,与他们一起行动。可到了城下,已经跑光了四队。
李昖:我靠,看来祖总兵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啊。李薲这臭小子难辞其咎。
尹根寿:不能处罚李薲,应该惩罚的是那四队带队的军官。其中一个已经逮到了,叫金应缄,已被杖责。
李昖:监兵使怎么不告诉我?
尹根寿:他们也不知道。
李昖听到这里,不再细问,君臣二人开始聊别的事情。随后李昖传谕备边司,说要惩罚那四哨半路逃亡的朝鲜军将领,备边司的人却说:“我们也这么觉得,但是怕搅扰了军政,所以就暂停了。李昖听完以后,回答道:你们说有道理,慢慢来吧(《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六日)从此再无下文。
从这段君臣之间的对话,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些以往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真相:原来在祖承训进兵之时,负责接济明军粮草的朝鲜部队根本不敢靠近,全都躲得远远。祖承训在报告中关于粮草的指责,根本不是抱怨粮秣不足,而是在批评运补部队不能紧跟作战部队——如果运补部队不肯上前,就算粮食再如何丰富,一粒也送不到作战部队嘴里,和断粮岂非毫无区别?
李薲麾下的作战部队,更加不争气,还没开打便已跑了五分之四。如此之高的逃亡率出现在正规军身上,实在令人无语。
说实话,这种作风才象是真正的李薲——那个在临津江上临阵脱逃的李薲。相比之下,那个临危不惧搏杀贼寇数十人的“李薲”,显得太过虚假了。
至此已经很明显了,祖承训所谓“尔国将官,不此之思,管兵管粮管舡诸臣,皆落后不肯上阵,独驱吾兵犯贼”的控诉,并非推诿之辞,而是实打实的怨愤之语,与朝鲜君臣的每一点都能对上。
连李昖都不得不承认,祖承训应该生气,愤怒有理。
还有一点。祖承训之所以急匆匆赶往平壤,是因为得到情报说城内兵少。这条“平壤无兵”的情报,最早来源,根据《寄斋史草》记载,是顺安郡守黄瑗。而《宣祖实录》里记录尹根寿与杨绍勋对质的时候。杨绍勋质问说这条情报的来源,尹根寿的回答是:具体数字是节度使(李薲)说的。杨绍勋问有无证据,尹根寿拿出了李薲的报告。
李薲当时以节度使的身份驻扎在顺安附近,而黄瑗不过是个地方郡守。象平壤城内兵力多寡这种重大军情,必然是李薲代表军方经手,由他出面提交报告给朝廷。
李薲是个畏敌如虎的懦弱之辈。他提供的平壤城情报,究竟有几分可信,实在堪忧。
事实证明,这份情报错的离谱。小西行长在平壤城的兵力,与祖承训总兵力相当,甚至还要略微高一些。如果祖承训能够早一天得知日军的实际兵力,便不会如此鲁莽地冲进平壤城内。
结果我们看到,祖承训提出的五条败战责任,“弓手犀利”是真实存在的;“粮秣不继”、“情报不准”、“朝军不配合”三条,也全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全跟李薲息息相关。
而朝鲜君臣这场对话泄露出的信息,还远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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