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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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我看不惯他们那种神气的样子，我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敢敢敢敢敢敢敢，我还跟一个从那边爬过来的男孩子拉了钩。我不记得怎样爬到了瓦脊上，我小心地向对面爬去，楼顶上的瓦片被我踩得稀里哗啦响。我从来也没有那样胆战心惊。几棵钻出瓦片的小草已经枯黄，细细的草茎在微风中颤颤地摇着，就像我的腿也在簌簌抖。好不容易爬到中间，我向楼下望去，一颗小泥团从瓦片上滚下去，我觉得它在半空里就碎成了粉末。眼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云彩在旋转，太阳在旋转，对面阳台上的男孩子们好像脑袋朝下站着……我觉得自己正从楼顶摔下去，我的脑袋越胀越大，鼻子尖儿直冒冷汗，我赶紧闭上眼睛，就等摔到地上了。
哈哈，不敢了吧。
喔，胆小鬼，喝凉水。
嘻嘻嘻……
我听到男孩子们怪叫起来，连忙睁开眼睛，原来我还在楼顶上。我很想哭，更想退回去，可是又不愿意让男孩子们笑话，我使劲忍着眼泪，一丝凉风钻进我的脖子，我抖得更厉害了。
不敢了吧，胆小鬼……男孩子们见我停在那里，就更加得意地叫起来。猛地我觉得脸像被火烤着了，眼泪也差点冒出来。我扯起嗓子冲着他们大声喊：我敢！我就敢！！我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我很快爬上了对面的阳台，那些男孩子看着我，脸上都露出惊奇的神。
喂，你真行。我们跟你玩儿。男孩子们说。
有一个男孩子还把他的小折刀送给了我。
我回头看看自己爬过的艰险历程，刚想笑，突然我吓得瞪大了眼睛：啊，爷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家里的阳台上，他正像老虎那样怕人地瞪着我，山羊胡子撅得老高……
爷爷对我大雷霆，他又把我和那张翻白眼的黑狗皮关在了一起。你这个小丫头是存心想把人气死啊！爷爷在小储藏室门口嚷着，声音颤巍巍的，过去他从来没有这般恼火。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啦！今天你要是从楼上摔下来，我可怎么给你爹妈交代，啊？他说着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看看你本事多大，我扛个云梯来你登天吧！好了好了，我可管不了你啦，你爹你妈再说工作忙，我也得捎信让他们接你走，走！咳咳咳……爷爷说完撅着胡子带上门。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我又没命地尖叫起来。
还哭，还哭呢。以前总是护着我的奶奶也不给我好气了，她听说我爬楼顶，那张软面团似的脸一下拉得老长，她一刻不停地数落着：看看你，看看你这小丫头，你怎么敢爬楼上房的，你疯啦！
没过多久爸爸就接我回来了。
4.生命的追问 第一辑（4）
我悄悄地想，假如那一天我真的从楼顶上摔下来，今天还能在这里考试吗？爬楼顶算是个缺点。***可我还有优点呢！有一回妈妈买了一网兜鲜辣椒，那些辣椒红艳艳的很好看，我刚拿起一个，妈妈就赶忙夺过去，妈妈说辣椒辣，小孩儿不准玩儿辣椒。辣椒为什么是辣的呢？我很想知道。后来我偷偷拿了一个，我把红辣椒掰成两半儿，一股辣椒水迸到了我的眼睛里，我疼得几乎大叫起来，可我使劲儿忍住了，我把眼睛揉得像个红桃子，我的眼泪哗哗直流，可我就是没哭。我觉得自己很勇敢。我把两件事讲给两位女老师，她们笑起来，都笑出声了。我回头看看，爸爸也笑了。
后来老师真让我数了数，我一口气从一数到五十，直到老师让我停下来，接着我又背了一串在幼儿园就背得滚瓜烂熟的ɑoeiuubpmfdtnl……
入学考试结束了。
在屋门口戴眼镜的女老师亲切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她说，孩子，再见，过几天就来上学吧。年轻的女老师也来到我身边，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我说不清那是什么花的香味儿了。她俯身对我说，你就要上学了，快回家告诉你妈妈吧，她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爸爸领我走出学校的大门时，我并不是十分高兴。你考得很好，为什么不高兴呢？爸爸停住脚步，低头问我。他站在那里像一堵墙又高又大。
爸爸，我还想告诉老师很多事儿，可是老师才问了那么一点儿。我说。要知道来考试之前，我想了好多事要讲给老师听呢！
爸爸笑了，他弯下腰看着我说：哦，这有什么，过几天你就来上学了，到那个时候，你再把你喜欢的事讲给老师，对了，还可以讲给你的同学们，要讲多少就讲多少嘛。
听了爸爸的话，我又快乐起来，啊，我就要上学了，我不但有老师，还要有很多同学，这个我为什么没想到呢？口哨
我会吹口哨。
是妈妈教我吹口哨的。那时我大约六七岁。
那时我整天躺在病床上，我的脊背上重叠着很长的刀口，我的腿不能动，我的胳膊不敢动，我的脖子更不敢动，假如我不小心活动一下，就会引起脊背伤口的剧痛。我长时间地躺着，我无可奈何地躺着，我终日孤独地躺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躺在这种疼痛里更难过的事了。我不知道我要躺多久，我不知道我的快乐是什么。我的眼睛一次次转向窗外，窗外有小树，小树上有小鸟唱歌，小鸟是我的朋友。我的手不能拿玩具，我也没有更多的玩具，我只有几本翻烂了的小人书，一盒旧积木，还有一个傻乎乎的布娃娃。我唯一的快乐就是听小鸟唱歌，它们叽叽啾啾很是热闹。
有一天我对妈妈说，我多想和小鸟一样唱歌啊！
妈妈说我来教你吹口哨，这样你就能和小鸟一起唱歌了。妈妈说，你把嘴唇嘟起来，轻轻，轻轻地吹，有一丝风吹过的样子。
我于是轻轻，轻轻地吹，一丝细细的风从嘴唇中牵出，一个好听的声音飘散开来，很悠长很柔和，神奇而缥缈。我反复吹着，开始是单音，后来我学会了由低音吹到高音。再后来我就会学小鸟叫，学它们啾啾地唱歌。我也吹自己会唱的歌。于是孤独中的我找到了快乐。在我的口哨声中，窗外小树的叶子绿了，又黄了。在我的口哨中，树叶飘落了，窗外的白雪就盖满了大地。
春天来临，少女时代的我热而活泼，在鲁西北那片绿色的田野上，我又吹起口哨，我的口哨带着弧线从这边飘向那边。村里男孩子们听见我吹口哨很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我又用欢快的口哨呼唤大白狗，它一听见我的口哨就会像一匹小白马，从村里热万丈地飞跑到我身边。看着大白狗在我身旁亲热地摇头摆尾，孩子们脸上油然露出钦佩的神。我说我们一起吹口哨吧。于是田野上空仿佛飞来了一群百灵鸟……
夕阳就要落山了，我们还流连在晚霞金色的迷蒙中。孩子们推我来到河边，我用口哨吹起苏联歌曲：
5.生命的追问 第一辑（5）
红莓花儿开，
田野小河边，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向他表白，
满怀的知心话儿没法讲出来。
啊……
晚风里，我的泪水涌出来。
我觉得口哨与歌声有区别，它给人更多的想象。口哨与唱歌不同，无论什么歌，用口哨一吹便牵出一缕淡淡的忧伤和怅惘。我唱歌没有哭过，但我听见自己用口哨吹出的歌却不止一次地流下眼泪，也许是我喜欢那些染着忧伤色彩的歌。
木轮椅辗过乡村土路的坎坷和泥泞，我远远地告别了少女时代。
一天，我又一次躺在病床上，窗外的小鸟早已不在，这里病房的窗外看不见绿色的枝条，天空却依旧是蓝天白云。忽然我很想吹口哨，吹一支随着轻风飘远的歌。那个曾经孤独的我，总盼望吹着口哨病就好了，不知不觉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是多么漫长的一支歌啊。
我很想吹口哨，吹那支悠长缥缈的歌……我的花书包
有一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见很多家长送孩子上学。那些孩子一看就是刚上学的，他们一路牵着父母的手，高高兴兴，又蹦又跳，身后都背着一个大书包。那些书包各种各样，颜色鲜艳，做工精致。有一次我买书包送给孩子们，才知道有的书包要好几百块钱一个呢。那次买书包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花书包，我的书包是我的奶奶为我缝的。那时候我还很小，看见比我大的女孩儿背着花布书包去上学，我就羡慕得不得了。有时候那些孩子走远了，我还站在那里看她们的书包。那时，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背着布书包，女孩子背着花书包，男孩子背着蓝布书包，偶尔也有背绿色帆布书包的，背那种书包的孩子，他们的父亲也许就是军人。绿色的帆布书包是最让人羡慕的，不但样子好看，还很结实，放进书本后书包显得很板正。有那种书包的孩子也就有点骄傲的样子。有些女孩子的书包一看就是自己家里做的，还有一些孩子的书包上缝着补丁，那是艰苦岁月里的书包。
有一天，我的奶奶说，要给我缝一个书包，让我背着去上学。从那天开始，我就不让奶奶安宁了。每天都要问她什么时候才能做好花书包。奶奶让我别着急，她说她要给我做一个比别人的都好看的书包。那样盼望了很多天，我终于看见了我的新书包，在我眼里那真是一个美丽的书包！奶奶把很多三角形的碎花布拼起来，那些花布很鲜艳，奶奶用倒钩针仔细缝了，看起来就像一整块花布做的书包。在书包盖的一角，奶奶还用红线绣了我的名字。那天奶奶给我背上书包，我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心里又高兴又骄傲。我觉得谁的书包也没有我的书包好看。可是我没等到背上书包就病了，再也没能站起来……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有时还会想起那只花书包，我常想，能上学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啊！在这里，我用彩色铅笔画了一只书包，这是我梦中的花书包，我要将它送给自己，也送给和我同一个年代出生，背过花书包的朋友，让我们共同记住那美好的岁月，还有我们纯真的童年时代……永远的凝望
那是一个树叶被秋风染黄的季节。
有一天妈妈去亨得利钟表店买来一只小闹钟，妈妈说这只闹钟送给你，因为今天你又长大了一岁。那是一只金色的小闹钟，上了弦它便会出清脆的叮铃铃的响声。妈妈说往后你有了这只小闹钟就不会寂寞了。你可以用小闹钟规定自己的时间，比如铃声一响你就该读书了，再一响你就该写字了。
我每天都要一遍遍地摆弄我的小闹钟，屋里常常回响着清脆的铃声。
有一天，我的玻璃窗外面露出一个脑袋，那是个男孩子，他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我很惊奇地看着他，我问你是谁？他说我是我，我住在这个楼上。他眨眨眼睛，咧开嘴巴笑着，他的两颗门牙很大。他说你每天都在家里打电话吗？我摇摇头，我说我家里没有电话。他说那为什么你家里总有电话铃响呢？我笑了，我骄傲地告诉男孩子，我有一只小闹钟。他说你能让我看看你的小闹钟吗？他说我们家只有一只挂钟，挂在墙上很高的地方。我说那你快进来吧。
6.生命的追问 第一辑（6）
男孩子来到屋里，坐在我的床边。***他说我十岁了，我说我才八岁半。他摆弄着我的小闹钟，让它出叮铃铃的响声。他歪着脑袋听听，他说你的小闹钟真棒。我说我一个人在家闷了就听闹钟说话。他回头瞪大眼睛，他说我从来没听说过闹钟会说话，它只会响铃。我说我的闹钟就是会说话，不信你听听。男孩子把闹钟放在桌子上，静静听了一会儿。他说你的闹钟根本就不会说话，它只会咔嗒咔嗒地响。我告诉他，有一次我一个人被锁在家里，四周静极了，我觉得很害怕，我很想有人跟我说话，可是没有。屋里只有小闹钟咔嗒咔嗒的声音，后来我听着听着，就觉得小闹钟咔嗒咔嗒的声音变成了说话的声音，我心里想什么它就说什么。不信你再听听。男孩子又听了一会儿，他说，嘿，真的，你的闹钟真的会说话。他说你的闹钟真聪明。
从此，男孩子每天都来找我玩儿，我们给闹钟上弦，听它叮铃铃地响。一天，男孩子说我们来打电话吧。他说其实人们都是在很远的地方打电话，没有在一个屋里打电话的，我就假装在很远的地方，在莫斯科给你打电话吧。他给小闹钟上满弦。
叮铃铃——
电话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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