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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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创作?那我上次问你想不想当个伟大的舞蹈家,你为什么说不想呢?”
“我想创作,但不想伟大。”
“舞团不能创作吗?”
“能。只是她们习惯按订单排舞,而我想跳一些自己的东西。”
“我懂了。创造,就是赋予其命运一种形式。……创造,就是拥有第二生命。”
洛盈忽然站住了。伊格微笑,却郑重地看着她。加缪的句子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开她完全不想交流的思绪之门。她不知道伊格也对这些句子如此熟悉。
“人是维系这个世界的唯一主人。”她轻声说。
“与这个世界相联系的是对另一个世界的幻想。”伊格念出下句。
洛盈的心和缓下来,对他轻轻笑了笑。她好像忽然不那么焦灼了。
“你回到火星应该是如鱼得水了?”伊格问,“可以自由创作。”
“也不是。”
“为什么?”
“因为……”洛盈低了低头,“我不想注册工作室。”
“哦?有什么不满吗?”
“算不上不满。”洛盈停了片刻,又想起了妈妈,“只能说是对周围世界的怀疑,对一种一辈子按部就班的生活感到不适应。你可能不知道,虽然不禁止,但是我们这里的工作室很少转换。总是一层一层,从学徒到大师,一辈子在一个工作室坐电梯上升。如果我没去过地球也就罢了,可是我去过。你清楚地球上大家是怎么生活的,随便来来去去,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我习惯了那种生活,流动的、尝试的生活,不愿意再活在一个金字塔里。”
“我懂了,”伊格用开朗而总结性的语调说,“你从小生在火星,所以认同崇高的严肃,但是又去过了地球,习惯了变化。所以你虽然表面上替双方辩护,但是实际上哪种都不信。”
他的话在洛盈心底暗暗激起一股伤感,她知道他说得对,因此她觉得心里有点疼。她的问题就在于此,哪一种都不能笃信,于是融入融出都很困难,在地球想家,在家想地球。这是她的问题,也是她所有伙伴的问题。
她看着路,转而问他:“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么多呢?”
“因为我想了解你。”
她站住,正在筹措回答的话,忽然不经意瞥见他书包带上夹着的纽扣眼睛亮着的是绿灯,这是正在摄像的标志。
她一下子愣了,突然有一种像是上当的感觉,心咚地向下沉,眼睛里悄悄涌出了泪水。她原本不想多说话,可是以为他愿意听,就慢慢地放下防备一点一点说了,她说得不算多,可是每一句话都是搜索内心敞露而准确的表达。可是他原来只是为了拍一段镜头。
“可我不想被你了解。”
她的语气很莽撞,可是她觉得他比自己更莽撞。他想了解她,可她凭什么要被他了解?他很好奇,他说话尖锐讽刺,他是一个探究人心的导演,他带着审视与猜谜似的智力乐趣。可是这就能了解他们了吗?她和她的伙伴们。他们切肤的困扰,他们年少的隐忧,他们因为穿梭两个世界而生成的真真切切的疑惑与不安,他能了解吗?就算想了解,又能了解多少呢?他始终是站在河对岸的,他说得都对,可他不疼。他是旁观者,旁观者永远都不疼。所有的问题都是生活者的问题,一旦旁观,就再也没有任何问题了。
“你以为,”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有落下来,“两种都不信是什么好玩的事吗?”
她说完一个人跑了,留下他站在花园,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
睡醒的时候已是夜晚,洛盈躺在床上,回忆白天的事情。
她的心情仍然有一点不平静,一觉醒来,白日里的花园和小径还是历历在目。
她默默地问自己,为什么对两个世界的比较如此敏感,以至于不能正常生活,又如此想从其中找到共同的东西。她知道人有一种能力叫做适应,如果她只是简单地去适应,那么一切会好过得多。
可是她总觉得那样会让自己不安。她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在心里隐隐催促着,让她总是忍不住将两种生活不仅仅当成制度安排,而是当成整体的哲学。
她记得地球人总说他们是自由的,并且为此骄傲。她尝试了他们自由的滋味,相信他们没错,也在内心爱上那种漂泊。可是她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在火星的课堂上也听说过,火星人才是自由的,衣食的保障让他们有免于拍卖自己的自由。他们说当人不得不靠拍卖自己的思维来换取生活收入,那么人必定会被生存的挣扎所奴役,说出的话就不再是自己的话,只是钱的意志,只有在火星,人才自由。她还记得小时候熟识的莱昂·热罗姆十九世纪的油画《拍卖奴隶》,那画面是如此动人,以至于在地球上她久久不敢在网络上销售自己。
如今走过两个世界,她不知道哪一种是更大的禁锢:是分配衣食的系统,还是为生存斗争的贫困。但她知道人们都是爱自由的,越是看上去差异,越是骨子里共同。
自由!生活就是艺术,而艺术的本质是自由。
她忽然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温柔的、充满热情的声音。这是妈妈在她五六岁的时候说过的话。
她的心一瞬间温柔起来了。她记得妈妈带着她一起参加各种艺术活动。那时自己还穿着粉裙子,被妈妈抱在怀里,在书房听笑语盎然的大人们说话,看窗口射入瀑布一样的阳光,越过书本,照在大人们神采飞扬的脸上。有的人滔滔不绝,也有的人始终沉默微笑,但是每个人身上都流淌着一种不受约束的不羁的气息,妈妈在他们中间笑,眉眼生动婉转,有自由的味道。她觉得那像是一个异域的世界,她只是小娃娃,但她在那里很快活。
你知道吗,你是随光一起降生的孩子,你的降生就是一场神奇的艺术。
妈妈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她还那么小,还不能明白妈妈的意思,她只是歪着头坐在妈妈膝盖上,看妈妈眯起来的眼睛,知道她喜欢自己,因而内心十分骄傲。她那时大概只有四岁。
回忆一点一点流进心里,她记不得任何连贯的情节,但她记得那些闪着光的话语和片段。它们沉睡在她记忆的深海,很多年不被意识的探照灯照亮,但它们从未消失,在越来越多的搜索与思量中,冰层一寸一寸融化,海水泛起波澜。
纯白的月光照进来,床在窗边,和窗台连成一体。窗外框的四周都种着常春藤,枝条绕花栏蔓延,垂下长而柔软的天然帘幕。窗口像夜晚的贝,月光像天堂的神谕。
夜色温柔,她忽然又想去看看爸爸妈妈的房间。
她爬起身,套上一条裙子,从床上跳下来。
穿过寂静的楼道,她重新来到爸爸的书房。
书房里还是和上次看到的时候一样,一尘不染,只是她一眼看到,原先桌子上的花已经不在了。
房间回到平时正常的空净状态。月光下的屋子像空寂的舞台,夜晚像一场无人的戏剧。洛盈慢慢走到舞台中央,顺着墙根走动,在书架搭成的背景中,用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念出寂静的独白。爸爸妈妈,你们听得到吗?她默默地说。我现在才发现,我记得你们的话。我到过地球了,学会一个人上路了,我以为忘掉的东西原来都还在我心里。
四周无声无息,没有回答。
不知不觉,她重新来到月牙桌旁。桌脚边上已经空空荡荡。她在四周看看,摆花的位置平平凡凡,没有塑像,没有装饰,没有隐秘的暗门。
除了两串数码。
洛盈忽地俯下身子,银白色的月光照亮地板边缘的包络线,两串用小刀刻下的数码微微反光,清晰可见。她有点紧张,仔仔细细地看。第一串是九个字母,第二串是十三个字母与数字的组合。
对这两个长度,她非常敏感,那是个人档案空间登录名和密码的长度。
她跳起来,从架子上找来纸笔,跪在地上,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抄录下来。然后站起身,顾不得头发上沾的灰尘,跑到墙边的登录端,进入自己的数据空间,再从自己的空间出发,搜索纸上炭笔写下的登录名。她的手轻轻发颤,用一个指头慢慢敲击。
妈妈的名字。她点击进入。
眼前的屏幕瞬间转为一个房间。这是空间的三维形式,她忙去门边取来立体眼镜。档案空间可以布置为二维或者三维,二维方便浏览,三维有直观印象。工作室与论文往往用二维,私人界面和艺术作品常常用三维,在立体空间里,作品有全息记录,电子日志可以做成书的样子,可以用声音播放,也可以刻在山壁上,看上去可以抵抗时间的侵蚀而不朽。
这是一个石壁环绕的房间,和火星处处轻灵透明的墙壁与球形穹顶不同,倒是很像洛盈在地球上到过的文艺复兴时期建筑,长方形的厅堂,线条笔直,青灰色巨大岩石砌成的墙壁,高昂的平顶有壁画,四边有石膏雕刻的繁复的天使。房间不算宏阔,但顶天立地的巨大窗扇在廊柱之间透出光,让室内的光影显出纵深的延展。房间里铺着地毯,错落着壁龛和展台,妈妈雕塑的三维影像就在这些展台上,雕塑做成展览,呈现出神秘而永恒的姿态,整个房间带着一股来自异星的远古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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