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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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矿卧底(刘庆邦)

周水明决定走这步险棋,是为了能拿出一份过硬的业绩,以证实自己的能力。

他到这家记者站应聘,司站长翻看了他交上的厚厚的见报稿剪贴本,并对他进行了面试,答应把他留下试用。司站长有言在先,试用期为三个月。在此期间,如果他:表现出足够的新闻采访和写作能力,在报上发表一定数量和—定质量的稿子,记者站就与他正式签订聘用合同,第一个聘期为两年。如果试用不合格,那就对不起了。目前试用期已过去俩月有余,他心里—点也没底,吃不准司站长对他印象如何,愿不愿意跟他签订聘用合同。他自我回顾总结一下,觉得自己的表现还可以。前两个月,他干得马不停蹄,连双休日都不休息,都用来采访和写稿子了。第一个月,他发表了七篇稿子。第二个月,他发表了十一篇稿子。所发表的每篇稿子,他都不忘记署上司站长的名字,并把司站长的名字放在前面。他知道,见报的稿件报社是发稿费的,可他从没有向司站长问过稿费的事。人得学会吃小亏,吃不得小亏,就有可能吃大亏。周水明懂得其中的道理。他像是来参加考试,主考官只有一个,那就是司站长。他每天都盼着司站长给他打分。他曾参加过两次高考,每次等分数下来时他都悬着心,体重都会下降好几斤。第一次,他只差六分没达到录取分数线。第二次,他仍不敢表现出乐观,说这,一次恐怕还不行。其实他心里暗暗有个估计,觉得这—次应该差不多。等分数下来,他再次受到打击,经过—年努力,他与做一名大学生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离得更远了,这一次竟差了二十多分。那时,他不知道谁在给他打分,没办法向左右他命运的人争取一些印象分。现在不同了,他和给他打分的人坐在一个办公室,司站长吸气出气他都听得见。他一定要给司站长留下好印象,在努力挣得业务分的同时,希望多得到一些印象分。走人社会这么多年,他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好坏有多么重要,若印象好了,看似办不成的事可以办成,若印象不好,原本能办成的事也会办砸锅。可司站长一直把态度平端着,从没有给他打过分,没打过高分,也没打过低分。他很想探探司站长的口气,因时间不到,他担心一探会探跑了气,探成半锅夹生的东西。他的心又一点一点悬起来,几乎和高考之后等待判分的时候一样了。他的办法只有多看司站长的眼色,或许能在司站长的眼色里得到一星半点信息。

他早早来到办公室,打了水,擦了地和桌滋子,就坐下来倾耳听着司站长的脚步声。司站长刚到门口,他就把门拉开了,轻声问着来了,伸手接司站长的手提包。司站长说不用,他还是把皮质提包接过来,紧走两步,把提包放在司站长的桌面上。他马上回转身,替司站长取下围在脖子里的团花带绦子的丝巾,挂在衣架的挂钩儿上。在他挂丝巾的当儿,司站长已把外套脱下了一半,他像是怕失去时机似的,又赶紧帮司站长脱外套,并把外套也挂在衣架上。司站长在椅子上坐下了,他的殷勤还没献完,摸着司站长放在桌角的茶杯问:“我把茶给您泡上吧?”

司站长说:“你忙你的,我自己来。”司站长拉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十听新茶。

周水明已把暖水瓶提过来,打开了软木塞,说:“还是我来吧,您把茶叶放上。”

司站长说:“新茶你不会泡,水太热,—烫就把新茶烫死了。”

周水明噢了一声,像长了很大学问一样,说原来是这样。又问:“那怎么办呢?”

“你把瓶盖儿放在一边,敞着口晾一会儿就行了。”

“那好吧。知识处处有,我今天跟司站长又学到一种新知识。”

司站长说:“这是生活常识。”

和往日一样,司站长对他很和气,他至少看不出司站长对他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可是,他也看不出司站长对他有什么喜欢的地方。这使他对司站长更加佩服,还有些敬畏。人家的城府是怎么修的呢,咋就这么深呢!他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司站长一半的城府深度呢!他大概仍不甘心,站在司站长桌前,问今天有没有采访任务。他说的采访任务,指的是一些会议。作为一家全国性经济类报纸驻在这个省会的记者站,记者参加会议的机会是很多的,除了一些专业性会议,相关的新闻发布会或记者招待会,每月都有好几个。一般情况下,会议报道都是由司站长亲自去搞。也有个别情况下,记者站同时收到两个或三个会议通知,司站长实在忙不过来,也会让他去参加其中一个会议。周水明因此知道了,记者每参加一个会议可以领到一个信封,信封里除了已经拟好的新闻稿子,还有二百三百块钱不等,名曰车马费或辛苦费。

司站长随便从桌上拉过—张报纸翻着,说没什么采访任务。见他站着还不离开,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司站长便又说了几句,司站长说:“要想当好一个记者,不仅要完成规定动作,更重要的是做好自选动作,我这个话你懂吧?”

周水明摇摇头,说不太懂。他好像听说过体操和跳水比赛有这样的说法,写稿子干吗还要做动作呢?

司站长解释说:“所谓规定动作,就是报社编辑部或上级领导交给你的报道任务,这个必须按时完成。自选动作呢,就是通过你的观察和采访,自己发现、自己选择、独立完成的新闻报道。这样的报道才能真正考验出一个新闻从业人员的实际能力。懂了吧?看来你还需要好好学习。”

周水明到底还是把司站长的口气探听出来了,人家说他还需要好好学习,这就是给他打的分啊,就是说他离当一个记者还有距离啊!他顿时觉得头有些蒙,脚心手心都在冒凉气,腿杆子软得像站在云彩上一样。他有点讨厌自己,曾对自己说过多少次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结果还是存不住气,惹得司站长把对他的评价提前露了出来。周水明该怎么办呢?还好,他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忘记对司站长的恭维,他说:“听司站长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我一定向司站长好好学习,为司站长争气。”

周水明不会放弃努力,晚上,他买了两瓶好酒,还买了一大盘上等的进口香蕉,提着到司站长家里去了。

司站长开了门,却不接他提的东西,说:“你来了就来了,还拿东西干什么!”

“没什么,我给您买了两瓶酒。”

“我自己在家从来不喝酒,你一会儿还拿走吧!”

周水明有些尴尬,他低头瞅着门口的鞋架子说:“好,我换换鞋。”换了拖鞋,他自己把礼品放到客厅的电视柜前面去了。

在沙发上坐下,周水明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司站长,我觉得您今天上午跟我说的话特别好,特别重要,我已经原原本本记在日记本上了。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教诲。”

“你说得过于夸张了。”司站长说,“小周不是我批评你,我觉得你对社会上负面的东西接受得多一些。”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接受您的批评,您的批评是对我的爱护。您给我指出不足,我才好改正,才能找出努力的方向。”说完,周水明望着司站长,做出准备虚心聆听的样子。

司站长的话没让周水明完全失望,司站长认为他比较勤奋,比较刻苦,对新闻工作也比较热爱。但不要过多相信功夫在诗外,还是要在苦练内功上下功夫。既然想当一个记者,就要树立远大的志向,不能满足于发表一些小豆腐块儿,不能满足于能经常在报上见到自己的名字,只有写出一些有分量的报道,才能产生影响,才能在新闻行业站得住脚。司站长一边说,周水明一边点头,他说好,好,记住了,他一定按司站长的话去做,争取尽快写出有分量的报道。

从司站长家里出来,司站长没再提让他把酒拿走的话,这让他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给司站长送礼还是送对了。礼是什么,礼就是钥匙,你把礼送到了,才能打开那些当官儿的嘴。他要是不给司站长送礼,说不定司站长还是把嘴巴闭着,不会跟他说出实话。什么正面东西,负面东西,好酒闻着是香的,喝到肚子里是热的,谁能分清它是正面还是负面!初春天气,路边法国梧桐树上发的叶片才有猫头鹰的耳朵那么大,微风里还有一些凉意。篷大的树冠交头接耳,路灯掩映在枝杈之间,闪烁如猫头鹰的眼睛。整个下午,为筹备登门拜访司站长的事,他连晚饭都忘了吃,这会儿才觉得有点饿了。他拐进街边的一家小吃店,让服务员给他来碗面条。他以前在这里吃过饭,跟服务员说过他是记者,服务员认识他。服务员对他笑了一下,问他要不要喝点酒。他说喝什么酒,今天不喝了。面条要上得快一些。等面条期间,他把司站长说的活又重温了一遍。司站长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那就是认为他写的文章都是些小豆腐块儿,没什么分量。从开始绐报社写稿子起,他就听说过小豆腐块儿这种说法,人们把发在报纸上的短小文章,统统说成是小豆腐块儿。小豆腐块儿当然是一个贬义词,它不光代表小,还代表嫩,代表易碎,里面还有水分,一过夜就馊了。以前,周水明没有把小豆腐块儿和自己发的稿子联系起来,他对自己的每一篇见报稿都很珍视,都小心地剪下来,集中贴在一个专门贴剪报的大本子上,连一条二十字三十字的小简讯都不放过。他愿意时常把剪报本子看一看,并在空白处画上一些类似绿叶或兰草样的图案,以便对他的成果进行烘托。在他眼里,那些宝贝稿子跟金块子银块子也差不多,而绝不是什小豆腐块儿。尽管司站长那样说了,他还是不愿承认他发表的稿子都是小豆腐块儿,有的稿子从所占报纸版面的面积来看,要比小豆腐块儿的面积大得多。不过他绝不能和司站长争辩,争辩的结果说不定比臭豆腐块儿还糟糕。剩下的时间还不到—个月,危机迫在眉睫,他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尽快拿出一篇有分量的稿子来。

一碗面条没吃完,周水明就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这个决定让他有些激动,心口怦怦跳着,脸都红了。由于激动和走神儿,面条他吃吃停停,是咸是淡都没吃出味儿来。这个决定是他准备装扮成一个打工的农民工,深入到一个小煤窑去卧底,把所见所闻记下来,然后写成长篇通讯。他相信,只要通讯一发出来,肯定有着爆炸般的效果,说不定会轰动全国,很多报纸都会转载。到那时候,他就不必发愁姓司的不聘他当记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周水明听说过,西部深山窝子里有一些小煤窑,窑主派人到火车站汽车站等农民工密集流动的场所,把农民工骗走。一旦骗到窑里,他们就把农民工严密看管起来,强迫农民工像牲口一样给他们干活。他们喂给农民工饭,为的是把农民工喂饱了好有劲给他们挖煤。他们把钱把得死死的,一分都不给农民工发。谁胆敢逃跑,若被他们捉住,一律严惩不贷,轻者痛打一顿,重则敲断腿骨。这样的窑旧社会就有,那时叫做圈窑,猪圈羊圈那个圈。现在这样的窑还没人为它命名,不知该叫什么窑。这样的口头信息他听到不少,在报纸上也见过一些零零碎碎的报道。但不管是听来的还是见到的,都是间接的消息,属于第二手或者第三手第四手资料。当事者肯定是有的,而当事者在信息传播中却是缺席者,不知道他们都消散到哪里去了。由于缺乏当事者的直接陈述,那些信息就显得无关痛痒,既没有切实的分量,也不具备振聋发聩的震撼力。在这样的关头,周水明只好把自己豁出去,勇敢地把责任承担起来。

第二天上班一见到司站长,周水明就把自己的决定对司站长说了。他想说得平静些,因事关重大,个别句子说得还是有些磕巴。他以为司站长会对他的决定感到惊讶,并对他大加赞赏,然而司站长的眼皮缓慢地动了两下,在肯定了他的想法很好之后,马上提示说:“你要慎重考虑,这样的行动是要担—定风险的。”

周水朋的责任感和正义感仿佛已经上来了,他说:“风险我不怕,我反复考虑过了。为了揭露不法势力,维护农民工的利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司站长闭着嘴巴微笑一下,还微微摇了摇头,随即以严肃的表情对周水明指出两点,让周水明记下来:“一、记者站没有要求你去小煤窑卧底采访,是你自已主动提出来的;二、你要坚持安全第一的原则,自己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负责!”

周水明说记住了。

“你最好记在采访本上。

周水明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采访本,把司站长指出的两点记在于本子上。在听到司站长指出的两点时,他并没有从脑子里过,以为不过是领导对他的一般化例行交代。把司站长的话一个字一个宇往本子上记时,他才觉出这些话有些沉重了,悟出司站长话后面有话,是后话,有这些话记录在案,他万一出点什么事,司站长就可以据此推卸责任,他心里寒了一下,才稍稍冷静些,意识到自己这次去卧底的确不是闹着玩的。他对司站长也说了两点:“等我把稿子写出来,一定以咱们两个的名义发表;我这次卧底计划去七天,七天之后,如果我不能跟您取得联系,请您跟公安机关报一下案,让他们帮助您查找我的下落。”  “我希望你能按时回来。祝你一切顺利恐怕不大现实,好,祝你取得成功!”

 

去卧底之前,周水明还要回一趟家,筹备一些外出打工的农民工必备的行头,要把自己装扮得确实像个农民工的样子。比如他必须穿一身旧衣服。旧衣服不一定破,不一定打补丁,但一定要旧,旧得皱皱巴巴,脏脏乎乎,而且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衣服都要旧。比如皮鞋是不能穿了,最好穿三双少鼻子瞎眼的球鞋。再比如他还要带一条早些年淘汰下来的粗布被子,把被子卷巴卷巴塞进塑料编织袋子里。另外,这次冒险行动他得跟妻子说一下,顺便跟妻子亲热一番。他已经二十多天没回家跟妻子亲热了。

他的家在一座国营大型煤矿,离记者站所在的省会一百多公里。从长途公共汽车上走下来,周水明俨然是—副记者的形象、派头和风度。他西装笔挺,穿着皮鞋,打着领带,头发抿得一丝不乱,手里提着精致的真皮小皮包。他拉开小皮包,拿出一副眼镜带上了。他的眼睛不近视,也不散光,他戴眼镜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视力,也有那么一点向明星看齐的意思。他的眼镜是水晶平光镜,在阳光的照射下稍微有一点变色,变的色是蓝灰色。这样,他能看清别人的面目,别人看他的眼睛就看不大清楚。这副眼镜,是他参加一个水晶产品的推介会时主办方送给他的,据说值六百多块钱哪。他现在戴的红色领带也是厂家送给他的,领带上绣着金色小花儿,是世界名牌。周水明还没当上正式的记者,就得了这些实惠,等他真正当了记者,实惠不知道有多少呢。从国道边到矿里还有五六里路,一些开三轮蹦蹦车的司机冲他迎上来,叫他老板,请他坐车。他摆摆手,表示不坐。以他现在的身份,要么坐小轿车,要么步行,坐这等开起来扭来扭去的蹦蹦车算什么!

走到半路,周水明碰见了他当年在掘进队时一块儿摘掘进的一个工友,他先跟工友打了招呼。工友说:“嗬,周大记者!”工友向他身后看了看,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你还要什么人?”

“这么大的记者,不带保镖怎么行广

大记者的称谓让周水明很受用,他说:“哪有记者带保镖的!你小子,说话还是这么幽默。”

周水明和工友的话还没说完,一辆黑色红旗牌小轿车从他身边开过去,他认出这是该矿矿长的车子。他正想不知矿长在车里坐着没有,车子在前面停了下来。他以为是矿长看见了他,从车窗里探出头的却是井庆平,井庆平让他上车。

他不想沾井庆平的光,往前挑了两下手梢儿说:“你先走吧,—会儿就到了。”

井庆平开门从车里下来,说:“快上来吧,我正要找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

周水明只好紧走两步,上了车。矿长不在车上,井庆平在前排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井庆平吃得一头一脖子的肉,头发也留得很长,时髦得像是一个影视导演。井庆平说了正要找他,不说什么事,却回过头笑着问他:“怎么样?”

周水明说:“还可以。”

“不行到我们报社来吧。”

“谢谢!什么时候等你当上总编再说吧。”他以前不是没找过井庆平,井庆平说这不行,那不行。现在他到记者站去了,井庆平才敢说这个大话。他要是真的答应去报社,井庆平不知又该怎样拿捏呢!再说;井庆平不过是一个普通编辑兼记者,他也没权力让他进报社。

井庆平说:“真的,你光当记者不行,当记者的还得巴结编辑,不然你的稿子还是发不出来。记者是卖方,编辑是买方,你把编辑记者都当着,等于卖方买方一肩挑,省去了中间环节,你才能收到比较好的效益。”

“你还总结出经验来了。”

“那当然。这一行学问大着呢!”

“你不是在市里买了房子吗,还回矿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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