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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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埋下伏笔(1)

  绞车没有买,红煤厂探井办矿的事拖了下来。宋长玉到井口看了一次,又看了一次,恨不能变成孙悟空,飞到井下看个究竟。他在村里待不住,后来转到郑四的矿上去了。他一说他的岳父是明守福,郑四说:“明守福那个老滑头,给他当女婿可不容易。噢我知道了,你姓宋,听说红煤厂的旅游就是你搞起来的。”

  宋长玉说:“也算是吧。”

  “你给红煤厂引来了滚滚财源,明守福一高兴,就把他闺女赏给你了,对不对!”

  “郑师傅说话真有意思。”

  “明金凤我也认识,那可是一块好物质,好多人都想要,结果让明守福把物质奖励给你了,你很有福气呀!怎么样,红煤厂打算不打算开煤矿?”

  “我这不是来向郑师傅学习嘛!”

  “开煤矿有什么可学的,在咱这地界儿,往下一捣就是黑窟窿, 是黑窟窿就能出煤。据说在清朝红煤厂就开过煤矿,红煤厂的煤特别有名。”

  “我岳父对办煤矿态度不是很积极。”

  “你不要听他的,那家伙保守得很,拉泡屎还要找个背风的地方呢!他不干,你就自己干。咱们国家的事你不懂,要干什么事都得趁早,等国家醒过闷儿来,把口子一收,你再想开就晚了。”郑四给宋长玉提供了一些信息,其中说到,乔集矿的矿长唐洪涛,一边干着国家大矿的矿长,一边还在附近农村开了一个小煤矿呢!唐洪涛打的是扶持地方小煤矿和与小煤矿联营的旗号,矿上出图纸、技术、资金、设备,村里出土地、人力,所得收入,矿上与村里四六开,矿上得六成,村里得四成。因小煤矿出的煤不在国家计划之内,不受计划支配,唐洪涛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分到的钱就进了矿上的小金库。有了小金库,唐洪涛捞起钱来就方便了。唐洪涛不仅自己捞钱,还拿钱向上面的人买好。唐洪涛买好的手段很高明,是以集资的名义让矿务局、市煤管局、省煤管局的有关领导出点钱,转眼就说赚钱了,要给出资人分红。比如某个领导出了一千,他很快给人家五千。郑四说:“唐洪涛搞的那一套,哄老百姓可以,哄我可不行,他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拉什么屎。咱这么说吧,国家的煤就像一块肥肉,谁都可以吃一口。谁吃到了,算谁有本事。吃不到的,你也别怨别人,是你自己没长那个钩子嘴。我怎么着,大前年我还在劳改煤矿劳动改造呢,一转眼咱也是矿长了,连县长都喊我老弟。依我看唐洪涛也是个聪明人,听说他把上边的人喂得差不多了,把人家的胡子也捋顺了,下一步就要升到矿务局当副局长。”

  郑四说到唐洪涛,又勾起宋长玉对唐洪涛的不满和仇恨。唐洪涛原来也是个农村人,只不过后来当了官,才变成城里人。唐洪涛升了官,发了财,把农村老婆甩掉,又娶了城里人作老婆,凭什么好处都让他一个人得。唐洪涛自己得足了好处,却容不得农村人得一点好处,欲把他宋长玉置于死地而后快。唐洪涛要是升了副局长,管的面会更宽,权力会更大,得到的好处也会更多,他得想办法给唐洪涛上点儿烂眼的眼药儿才好。上次他给矿务局组织部部长写了信,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大概因为他没提出什么证据,人家就不理他。他要是告唐洪涛在矿上私设小金库,自己捞钱,恐怕还拿不出什么证据。不行的话,他就制造出一个证据,并把证据抓在自己手里,告一下唐洪涛试试。

  回到村里,宋长玉对岳父说:“乔集矿有淘汰下来的小绞车,爸可以去要一个。爸既然认识唐洪涛,您又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唐洪涛不能不考虑工农关系。”

  岳父说:“唐洪涛不一定会给。”

  “咱们可以不说要,说借。”

  “这个我知道。”

  见岳父还在犹豫,宋长玉说:“要不咱就花点钱,给唐洪涛塞点儿好处,我听说唐洪涛吃这个。咱们花个三千两千的,一万块钱的大头儿就省下了。村里要是钱不凑手,我去找人借点儿。”

  “这点钱村里还拿得出。”

  为了让岳父早点去找唐洪涛,宋长玉又说:“我听说好几个小煤矿都是请求大矿支援,大矿不仅支援小煤矿小型设备,把工程技术人员都派出来了。凭爸您的面子,一定马到成功。只要您把小绞车借回来,咱们的人马上就可以下井。”

  见岳父带着砖瓦厂的拖拉机去乔集矿找唐洪涛,宋长玉觉得自己的计策几乎成功了一半,心中不免暗暗有些激动。这个计策是他突然想起来的,称得上一箭双雕。只要岳父依计而行,把计策落实成功,不但可以拉回小绞车,还造下了唐洪涛收受贿赂和私卖国家财产的证据,到那时候,他把证据往唐洪涛的上级单位一告,看唐洪涛怎么逃脱!他相信,唐洪涛看重权力,别的人也看重权力;唐洪涛想升官,别的人也想升官,跟唐洪涛争权的人肯定会有。如果他一个人告不倒唐洪涛,就打听打听,看看哪个副矿长或副书记跟唐洪涛有矛盾,就把证据提供给那些人,大家联起手来,一块儿把唐洪涛拉下马。

  岳父回来了,拖拉机的拖斗里是空的,没有拉回小绞车。宋长玉问岳父:“您没见到唐矿长吗?”

  “见到了,唐矿长很热情,说要跟有关部门说一下,让咱们后天去拉小绞车。”

  宋长玉禁不住高兴地说:“太好了!爸,还是您的面子大呀!要是我去,唐矿长准把我撅回来。”他最关心的是唐洪涛收了钱没有,遂压低声音问:“唐矿长把钱收下了?”

  岳父点点头。

  “您给他多少?是三千还是两千?”

  岳父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又倏地把指头收回,对宋长玉说:“不要对别人说。”

  宋长玉一语双关地说:“这下就好办了!”

  过了两天,岳父果然把小绞车拉回来了,一同拉回来的还有滑轮、钢丝绳,外带一只大号铁质罐筒。把木头井架支起来,把小绞车安装好,宋长玉拿了一支手电筒和一把铁锨,就要下井看看。明守福对下井是很恐惧的,他问宋长玉:“你先下吗?我看让别人先下吧?”

  宋长玉说:“我不下让谁下呢?”

  来井口帮忙的是砖瓦厂的几个人,明守福看到谁,谁就塌下了眼皮,看样子没一个人愿意下。

  金凤也到井口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宋长玉,也不想让宋长玉第一个下井。宋长玉是她的丈夫,在新落成的房子里,她和宋长玉已经有了那种事,她不心疼自己的丈夫谁心疼呢!她问:“井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宋长玉说:“有没有危险,只有下去看看才知道。”

  “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呢?”金凤的眼里含了泪。

  宋长玉看到了金凤眼里的泪,他的眼睛也差点湿了,心中并升起一种类似悲壮的情感。吃不得苦中苦,做不成人上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一连串词意相关的词他都想起来了。他必须带头下去,让岳父看看,为了红煤厂的经济发展,他是义无反顾的,是奋不顾身的。同时,他要摸清这个煤井的底,亲手掌握第一手资料。比如井下若是有珍宝的话,让别人先把珍宝看到就不好了。他在井上另外拴了一根长绳,长绳上方系了一个铃铛,告诉金凤和井上的人,若需要停车,他就晃一下铃;通知开车提升,他就晃乱铃。宋长玉对煤井里的状况心里也没底,也很害怕。想想看,几十年过去了,井上早已改朝换代,谁知井下会是什么样呢?他坐上罐筒,当罐筒徐徐放入井筒的一刹那,真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罐筒在往下放,他的心却像是在往上提,一直提到嗓子眼那里,仿佛一不小心,那颗恐惧的心就会从嘴里吐出来。为了防止出现那样的事,他闭紧嘴巴,一口一口往下咽吐沫。其实他嘴里并没有吐沫,往下滚动的是他的喉节,咽下的是紧张的空气。他怕什么呢?不是怕井下曾经死过人,也不是怕井下氧气不足,说来可笑,他怕的是井下万一生存着蟒蛇。他小时候听大人讲,老家村东河边那座废弃的砖窑里,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蟒蛇。有人看见蟒蛇出来到河边喝水,身子粗得像布袋,头大得像笆斗,两只眼睛像两只红灯笼。蟒蛇的头探进河里,尾巴还在窑洞里没出来。蟒蛇到河里喝一次水,半槽河水霎时间矮下去一尺。说蟒蛇吃起人来更不当回事,在半里地之外往肚子里一吸,如吸下去一枚小肉丸儿。他还听人说过,凡是一个洞子久弃不用,就很容易成为蟒蛇的窝。罐筒越往下放,凉气就越大,如传说中蟒蛇口里呼出的气体。他用手电筒照照井壁,那些又黑又圆又湿又亮的木头无不像蟒蛇的身体。他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万一井下有蟒蛇,万一他被蟒蛇吃掉,怪他的命不好。要是不被蟒蛇吃掉呢,他就有可能当上矿长,从此大福大贵。他去郑四的矿,听罢郑四自称矿长,他心里一动,受到很大启发。郑四能当矿长,他为什么不能呢?郑四是犯过罪的人,是身上有污点的人,这样的人都能当矿长,而他走得正,站得正,身上清清白白,当矿长更没问题。他不承认被乔集矿解除劳动合同就是什么污点,那是不愿意成为他老丈人的唐洪涛对他的污蔑和陷害。唐洪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要是也当上矿长,在名义上和现在的唐洪涛就可以平起平坐。

  宋长玉赌赢了,他在井下没遇到什么蟒蛇,没有被 蟒蛇吞掉。既然老天爷让他赢,红煤厂矿的矿长他就当定了。井下的情况还算不错,整个井筒没有塌掉,还可以使用。他原来估计井底会有积水,但积水并不多,还没有盖过脚面。往巷道里面走,积水没有了。他在巷道中间看见一个荆条编的筐头子,筐头子上面拴着绳子,里面盛着一些煤块。他纳闷筐头子这长时间还没沤烂,用脚尖一碰,筐头子随即解体,里面的煤块轰然摊成一地。他用鞋底碾了碾,别看荆条还是荆条的形状,但早已朽成了碎末。那根绳子也是,早变成了绳子形状的面面儿。再往里走,就进不去了,因巷道塌得厉害,把巷道几乎堵实了。让宋长玉甚感欣喜的是,巷道上方塌下来的不是石头,是煤。从上面运下一些坑木,把巷道清理支护一下,马上就可以向上提煤,这事真是他妈的太便宜了。杨向荣成了枪下鬼,却把便宜留给了他这个外乡人,你看这事闹的。

  晃了乱铃回到井上,宋长玉肚子里的欣喜一点也不露,只是摇头。岳父问他井下情况怎么样,他说这口井封闭得时间太长了,下面的巷道都塌了,进不了工作面。

  岳父问:“你看有没有可能挖出煤来?”

  宋长玉没有从正面回答岳父的问题,却说:“爸,要不您也下去看看吧?”宋长玉听金凤说过,金凤的大爷爷,也就是明守福的亲大伯,就是在这口煤井里被砸死的,所以明守福从小就害怕下井,一听说下井腿肚子就打哆嗦。明守福年轻时本来也有到国家大矿当工人的机会,因他害怕下井,就没去当工人。宋长玉知道了岳父不敢下井,才提出让岳父也下井看看。

  岳父说:“你看了就行了,我不用看了。”

  宋长玉跟岳父来到岳父家,对岳父说:“这口井想要出煤,村里至少要投入五万元,这里面包括买坑木、矿灯、井下用的运输工具等项用钱,还包括使用工人所需的工资。”

  岳父说:“村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宋长玉说:“这样的话,我就去银行贷款。”

  “贷款需要有人担保,还要有值钱的东西作抵押,你拿什么作抵押?”

  “实在没办法,我就用新盖的房子作抵押。”

  “房子是你和金凤的共同财产,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要作抵押,得金凤同意才行。”“金凤肯定会同意,只要我干的是正事,金凤就会支持我。”

  岳父点了一颗烟,吸了两口,问:“要是投进五万块钱的话,多长时间能收回来?”

  “我估计半年就可以收回来。”

  “你的意思是半年以后就可以赚钱?”

  “差不多吧。”

  “你有把握吗?”

  宋长玉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考虑了一个方案,还不太成熟,说出来跟爸商量。这个矿还是以村里的名义办,属集体所有,您是总负责人。但您的工作太忙了,办煤矿事情肯定特别多,您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煤矿上。您可以把办矿的事委托给我,由我来承包。我跟村里签一个协议,半年之后,把村里投入的钱还上;一年之后,矿上可以交给村里十万元利润。”

  听宋长玉这么一说,并观察了一下宋长玉有些发红的脸色,明守福心里有数了,判断出井下的情况还不错,起码不像宋长玉说得那样糟糕。他笑了笑,又笑了笑,说:“你这孩子,井下的情况你没给我打埋伏吧?”

  宋长玉说:“爸,我这样说您可能误会了。其实我是冒很大风险的。我想过了,有风险我也要冒一下。没有高风险,就不会有高回报。除了搞旅游开发风险不大,办煤矿肯定有风险。因为您是爸,把我当您自己的孩子看,我才对您说这个话。常言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的父母不在这里,我觉得您和妈跟我的亲生父母差不多。在红煤厂,我只有依靠您,只有托您的福。煤矿只要能赚钱,我不会让您和妈缺钱花。一年之后,要是收入好,我另外再给您和妈五万块,算是孝敬二老的。”

  明守福说:“我也想了,这个煤矿让别人干我还真不放心。扒着人头数数,村里除了你,也没有这个能人。不过你要承包煤矿,这是个大事,不能这说包给你就包给你。我还要跟村里其他干部说一说,做做别的干部的工作,如果大家都同意由你承包,事情就好办了,谁想捣蛋也捣不成。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过了两天,明守福通知宋长玉,说村里已经研究过了,同意把煤矿包给宋长玉经营,让宋长玉把协议拿出来吧。

  宋长玉所说的协议还在脑子里,还没有写在纸面上,但他说,协议在家里放着,他去取来。又说,协议只有一份,他还要再抄一份。回到家里,他赶紧动手起草协议。根据他跟乔集矿签订劳动合同时留下的印象,他把红煤厂村写成甲方,作为承包人,他把自己写成乙方,接着把甲方应该怎样,乙方应该怎样,各写了好几条。他给乙方拟定的第一个承包期为十年,强调此协议具有法律效力,双方必须认真遵守协议各项条款,不得单方面中终止协议。

  他把协议拿给岳父看,岳父戴上老花镜,一条一条看得很仔细。岳父把协议看完了,夸宋长玉行呀,问:“这些名堂你从哪儿学来的?”

  宋长玉没说从哪儿学来的,说:“爸,您看有哪些条款需要修改,提出来,咱们再商量。”

  明守福当时没在协议书上签字,说:“你把协议留下吧,我让会计也看看。”

  后来明守福把协议书改了三个地方:一、第一个承包期十年太长了,改为五年;二、村里给煤矿的五万元投入分期分批付给;三、不管煤矿是否盈利,半年之后,村里投入的五万元都要按时还清。一年之后,十万元承包费必须按时交给村里。以后的年份,每年应上交的承包费在头年的基础上递增百分之十。

  这些改动,宋长玉基本同意。他跟岳父讲了一点价钱,要求把第一个承包期增加一年,由五年改成六年。他跟乔集矿签订的第一个劳动合同期限就是五年,他觉得这个年限不够吉利,而六年,有六顺之意。岳父同意了他的要求。宋长玉还向岳父提了一个不在协议范围内的要求,要求村里给他选 派一个得力的人,负责矿上的治安保卫工作。岳父认为这好办,他把自己的侄子明志强推荐给宋长玉,说明志强是村里的治安委员,负责矿上的保卫工作最合适不过。岳父说:“你记着每月给你志强哥开点工资就行了。”

  宋长玉说:“那是当然。”

  宋长玉跟岳父在岳父家签协议时,岳母也在家,岳母说:“看你们爷儿俩,弄得还跟真的一样。”

  明守福说:“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你去弄两个菜,我跟长玉喝两盅。”

  第六章

  22、当上了矿长(1)

  宋长玉着人在井口周围拉上了围墙,还盖了两间办公室,一天到晚守在那里。他模仿乔集矿的样子,让人做了一块挺大的木牌,漆了白底,上写红煤厂煤矿五个大字。牌子很醒目,在阳光的照耀下,老远就看得见。他在办公室里安装了电话,并印制了名片。名片上出现的他的职务当然是红煤厂煤矿矿长。他不许工人把煤矿说成煤窑,说那个窑字不好听,显得不够大气。如果把煤矿说成煤窑,他岂不成了窑长,那成什么话!还有,他听说在旧社会人们把妓院说成窑子,一说到窑,人们就容易往那方面联想,容易把意思弄混淆。而矿字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一说到矿,哐当一下子,显得十分响亮。矿上的工人都是他到市里火车站的站前广场招来的,招工很容易,他随便招招手,呼啦就围上来一大堆。他招工招得很挑剔,年岁太大的不要,文化水平太高的也不要。因为他知道自己,由己推人,知道人上学上多了,心思就多,就不好领导。反正他又没打算在矿上搞机械化采煤,文化水平高了也用不上,只要看着身体好,能干活,人又比较老实,就可以了。有一个年轻人,说自己高中毕业。宋长玉说:“你到我的煤矿只能大材小用,可惜了。”年轻人改了口,说自己刚才说错了,他只是初中毕业。宋长玉说:“做人要诚实,你这样就不行,一会儿高中毕业,一会儿初中毕业,叫人没法相信你。”他本来想回老家招些人来,老家的剩余劳力很多,不少年轻人都在老家闲着。他要是一回老家招工,老家的人就会知道他现在当了矿长,他就会显得很风光。考虑再三,他最终还是把这个想法放弃了。越是沾亲带故,调皮捣蛋的人就越多,老家的人万万招惹不得。等矿上的一切走入正轨,他倒是可以写封信,悄悄让他的弟弟长山到矿上来。

  他也不许矿上的工人喊他老板。怎么说呢,他一听见老板这个叫法,就难免想到压迫、剥削、旧社会和资产阶级等等词汇,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仿佛他一下子变成了剥削阶级似的。他对工人说:“我的老家也在农村,咱们都是兄弟。什么老板不老板,你们直接叫我宋长玉就行了。”工人们当然不敢叫他的名字,都喊他宋矿长。这正是宋长玉所希望听到的叫法儿。

  外出采购东西,或是有人到矿上联系业务,宋长玉都是先给人家掏名片,说:“给,这是我的名片。”在乔集矿工作时,他曾想过用乔集矿的信签和信封证明自己的身份,而现在使用名片作自我介绍,真是再好不过。他不知道名片这种形式是谁发明的,反正使用名片很合他的心思。跟一些人初次见面,他哪里好意思上来就说他是矿长,可他又特别需要让人知道他是矿长,那么好嘛,这时名片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他把名片往对方手里一递,什么话都不用说,人家就知道了他的头衔是矿长。其实这也是文字的力量,文字无声胜有声,在有些情况下,文字的力量是口头说话的力量所不能代替的。他一次就印了三百张名片。在名片上,他的名字用的是楷体字,字印得很大,占了整个名片的三分之一。以前给夏观矿工报写稿时,他特别渴望自己的名字变成印刷体出现在矿工报上,但愿望没能实现。现在,他的愿望换了一种方式,出现在名片上了,而且一出现就是三百次。这是他的名字第一次以印刷体的形式出现,他越看越好看。看着看着,他的名片上似乎站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代表他,好像比他本人还要好看。名片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印制名片时使用了香水。这种香味也让他觉得很好闻。有人接到名片时,还把矿长二字读了出来,这使宋长玉觉得非常受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当上了矿长。怎么着,唐洪涛是矿长,他现在也是矿长。煤矿虽然有大小之分,所有制性质虽然也有国家、集体和个体之分,但谁能否认他的煤矿也是煤矿,谁能否认他也是一家煤矿的矿长呢!

  宋长玉还把名片给了金凤一张,让金凤闻闻香不香。金凤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挺香的。宋长玉说:“这就是我,你闻到名片上的香味,就等于闻到我的香味了。”

  金凤说:“这不是你,你能搂着我睡觉,它能吗!”

  他们买了大床,已搬到新房子里去住。他们没有举行什么婚礼,说是旅行结婚,两个人到省城转了一圈,并在城里住了两天,就算把结婚的仪式举行过了。金凤问过宋长玉,要不要回宋长玉的老家看看。宋长玉说现在太忙,等过年的时候再说吧。每晚每晚,宋长玉都把金凤紧紧地搂在怀里,问:“金凤,金凤,是你吗?”金凤说:“是我。”“夜里我看不见你怎么办,你身上有什么记号吗?”“你要什么记号?”“你身上长的有瘊子吗?”金凤想了想,没想起自己身上有什么瘊子,说:“我身上你都看了,也都摸了,有没有瘊子你还不知道吗?”宋长玉说:“那我得再检查一遍。”金凤把身子平展着,说:“你检查吧,随你的便。”宋长玉闭着眼,检查了上边,又检查下边,对金凤说:“这回我检查出来了,你身上一共有三个瘊子呢。”金凤说:“你骗人,我身上有瘊子,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宋长玉故意卖关子,说:“对了,人往往不了解自己。”“你得告诉我。”宋长玉捉了金凤的手,把三个“瘊子”自上而下逐一数给金凤:“一个,两个,这是第三个。”数到第三个“瘊子”时,“瘊子”迅速发胀,金凤有些受不了,说:“这不是瘊子,你坏,你坏……”

  亲热过后,金凤问宋长玉:“你现在还想唐丽华吗?”宋长玉说:“你老提唐丽华干什么?”金凤在宋长玉怀里撒娇:“你说嘛,我就让你说。”“你让我说什么?我说不想她,你不会相信;我要是说想她,你该吃醋了。”“你说实话嘛!”“你真让我说?”“说吧,没事儿。”宋长玉说:“在没认识你之前,我是有点想她,一跟你好,我就不想她了。你这么好,我还想她干什么!”“真的,你没骗我吧?”“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以后不许说骗不骗的,这个字眼儿太难听了。”金凤说:“你听着,这一辈子你只许跟我好,不许跟别人好。”宋长玉没说话。金凤晃着他问:“我的话你听见没有?说话!”宋长玉说:“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可笑的,除了你,谁会跟我好呢!”“那可不一定。”宋长玉把金凤搂得更紧些,叹了一口气说:“金凤你记着我的话,你不但是我的爱人,还是我的恩人呢!”

  宋长玉不让金凤在桥头卖票了,取得岳父的同意后,他让金凤到矿上当会计。金凤有些畏难,说她可不会算帐。宋长玉说,当会计没什么难的,一学就会了。现在算帐又不用打算盘,是用电子计算器。把计算器上的数码一摁,加减乘除都可以,而且准确得很。宋长玉又说:“什么工作都需要学习,都是从不会到会。就说我吧,我以前没当过矿长,现在也是在学中干,在干中学。有一句话我特别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只要不外出,宋长玉每天都要到井下看一看,要求工人一定要注意安全。有时他还和工人一块儿干活。他不像唐洪涛,到井下只是为了作作样子,摆摆姿势,好让人家给他照相,登报纸。这里是他自己的煤矿,支一根柱子,攉一锨煤,都是给自己干的。他是真干,抄起攉煤的铁锨,一会儿就干得满头大汗。常常是,金凤回家做好了饭,到矿上喊宋长玉回家吃饭,宋长玉还在井下没上来。金凤回家把饭热了热,再到矿上喊宋长玉,宋长玉仍没有上来。干脆,金凤把饭菜装了饭盒,提到矿上来了。宋长玉终于从井下上来了,他的脸还黑着,手还黑着,却抓过饭就吃。金凤让他把手脸洗一下再吃,说煤粉子都落到饭里去了。宋长玉说没关系,权当给饭撒点黑胡椒面。他一边吃,一边夸老婆做的饭真好吃。有时正吃着饭,有电话来了。金凤拿起电话,刚说“他正吃饭”,宋长玉就把电话要过来了,宋长玉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电话那头的人大概跟宋长玉开玩笑,问刚才接电话的是不是他的女秘书。宋长玉说:“什么女秘书,我哪里用得起女秘书!接电话的是我老婆,你不要开玩笑。”

  别看宋长玉这么忙,有一件事他没忘了做,他认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既然前面埋下了伏笔,他不能让笔老是伏着,得做成文章,把伏笔的作用显现出来。上高中时,他听语文老师讲过文章做法,有一种做法是说,文章开头时写到一把剑在鞘里插着,到文章高潮处,就得把剑从剑鞘里抽出来,给剑派上用场。按这个说法,他的“剑”也该出鞘了。他这次写的信是举报信,不再是申诉信。他没有再把信寄给矿务局的组织部,而是寄给了矿务局的纪律检查委员会。他知道了,党员干部犯了错误,都是由纪委查处。他还打听出来了,一个干部的贪污、受贿金额若超过两千元以上,就要受到严肃查处。岳父送给唐洪涛的钱是三千元,肯定超过了受贿金额的上限。他的举报信写得很具体,哪月哪天红煤厂的村支部书记明守福给唐洪涛送了三千元钱,哪月哪天唐洪涛就把价值超过万元的矿用小绞车送给了明守福。他说他是明守福的女婿,现任红煤厂煤矿的矿长,他完全可以证明这件事。作为举报人,他在信上写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他说,他是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和人民财产不受损失才写这封信的,他表示相信,党的纪检部门一定会对唐洪涛这样的腐败分子进行查处。如果唐洪涛在矿务局得不到查处,他将保留一个公民继续向市、省等上级纪检部门举报的权利。

  举报信寄出一段时间后,宋长玉就开始打听有关乔集矿的情况,希望尽快听到唐洪涛被撤职的消息。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据说乔集矿的矿长还是唐洪涛。一个月也过去了,唐洪涛仍没有倒掉。因为宋长玉手边也有了电话,他打探消息是很方便的。他向谁打探消息呢?是向唐洪涛的儿子唐胜利。老子的职位有什么变化,儿子一定会知道。他装作对过去的事情不再计较,装作跟唐胜利聊天,顺便问到了唐胜利的爸爸:“你爸爸最近怎么样?还是那样忙吗?”

  唐胜利说:“他还是那样,一天到晚瞎忙。”

  “听说你爸爸快当副局长了,提前向他祝贺!”

  “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说!”

  “你是故意保密吧?”

  “没有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到我们矿来看看,我随时欢迎你,请你喝酒。”

  “我听说你当上了矿长,可以呀,进步够快的。”

  “我这个矿长跟你爸爸不能比,你爸领的是正规军,我们不过是杂牌军。”

  “杂牌军有杂牌军的优势,我看现在的形势是杂牌军包围正规军,正规军快要顶不住了。”

  “看来你对形势很有研究,不愧是当记者的。”

  “有研究说不上,我们得到的信息不过多一些,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要下海。”

  “你开什么玩笑,你端着国家的铁饭碗,背后又有唐矿长那棵大树,谁下海也轮不到你呀!”

  “谁都靠不住,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觉得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挺好。”

  再给唐胜利打电话,宋长玉听唐胜利说了唐丽华的一些情况。唐丽华从市里进修回来后,没有再当护士,也没有当医生,而是到矿务局总医院工会,当上了工会的副主席,级别是副科级。唐丽华已经结婚,她的丈夫是矿务局的团委书记,名字叫元金年,级别是正处级。他没听到什么好消息,却听到了唐丽华嫁人的消息,这使他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酸味儿,又像是苦味儿。他记起唐洪涛跟他说过,唐丽华已经有对象了,对象的名字叫元金年,还说了元金年当时的职务。当时他不相信唐洪涛的话,以为唐洪涛不过是拿元金年压他。看来唐丽华还真的做了元金年的老婆,真他妈的没办法。他跟元金年当然没法儿比,过去没法儿比,现在也没法儿比。元金年是团里的书记,是正县团级,他呢,虽说有了矿长的名份,什么级也不级。人家是书记娶主席,主席嫁书记,当然很合适。宋长玉还听唐胜利说到一个情况,使他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你道怎的,原来元金年的爸爸是矿务局组织部的部长。这就不难理解了,唐洪涛为什么坚决反对他和唐丽华谈恋爱,为什么极力主张把女儿许配给元金年,原来他要跟部长联姻,要编织自己的关系网,为自己升官铺平道路。这就不难理解了,他给元部长写了申诉信为何得不到任何回音,为何石沉大海,原来他把信投到唐洪涛的亲家手里去了。他后悔自己怎么那样傻呢,怎么没想到儿子和爹姓的是一个元呢,怎么没想到部长是元金年的爸爸呢!而他寄给纪委的举报信迟迟没有什么消息,是不是唐洪涛跟纪委书记,或者说组织部长跟纪委书记,也有什么亲戚关系呢?宋长玉读过《红楼梦》,知道其中有一个护官符,知道贾家王家史家薜家相互之间的关系,他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矿务局的那些干部,是不是也都有自己的护官符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真的要向矿务局的上级单位举报。他跟唐胜利要了唐丽华的电话号码,说适当时候打电话向唐丽华祝贺一下。

  23、回老家过年(1)

  这年春节,宋长玉给工人放了假,要带妻子金凤回老家过年。他出来了好几年,连着三个春节都是在外面过的,这第四个春节,他决定回老家过。他写信对父母说过,要是不混出个人样儿来,他就不回家。现在他当了矿长,又在外面娶了老婆,应该说混得还可以吧。他给金凤买了金戒指、金耳环,和带翻毛领子的裘皮大衣,把金凤打扮得像个贵妇。他自己也买了新皮鞋和呢子大衣,穿上在镜子前照了照,颇有些企业家的派头。他带了足够的钱和足够的香烟。他买的烟是国内最好的,也是最贵的。他自己虽然不吸烟,但回老家一定要买好烟。他懂得老家的规矩,凡是从外面回去的人,一定要给乡亲们让烟,见一个让一个。而乡亲们也习惯看一看香烟的牌子,如牌子响亮,乡亲们会显得很高兴,让烟的人脸上也会大增其光。换句话说,你拿出的烟是什么级别,几乎是你地位和身份的标志,乡亲们也往往会从香烟的优劣程度上衡量你在外面混得怎么样。所以不少人在外面省吃俭用,宁可苦着自己,回家也一定要买烟,而且尽量买好烟。金凤见宋长玉仅香烟就带了一提包,问他带这么多烟干什么?宋长玉说:“你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人特别能吸烟,能一颗接一颗不住嘴地吸,烟带不够可不行。”他帮金凤把金戒指、金耳环都戴上,说:“你现在才真正变成金凤凰了。”金凤把两个金耳环在穿衣镜前左右看看,问:“那我以前是什么凤凰呢?”宋长玉说:“以前嘛,是土凤凰呗!”“按你的说法,是你把我变成金凤凰了?”“你说呢?”金凤说:“我不说,我一说你该说我迷信了。”宋长玉听出金凤话里有话,说:“说说嘛,没关系的。”“我说了,不许你说我讲迷信。”“说吧,说吧,我不说你。”金凤说,她妈曾背着她找算卦的先生给她算过一卦,算卦的先生说,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金字,要是找对象,最好找一个名字里带玉字的,说是金配玉,主富贵;玉配金,一辈子荣华富贵扎下根。她妈跟她一说,她原来根本不相信这一套,埋怨妈不该给她瞎算卦。只有女孩子的名字里才容易带玉,男孩子里哪有什么名字里带玉的呢!反正她的所有男同学,还有村里的男孩子,没有一个名字带玉的。她想来想去,倒是想起了有一个人的名字带玉,那是她的姑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后来宋长玉一到红煤厂,她一知道宋长玉的名字叫宋长玉,第一个感觉不是高兴,而是害怕。她想,坏了,名字带玉字的男人来了。一开始,她一看见宋长玉就害怕,害怕得身上打哆嗦,收都收不住。她觉得宋长玉不是一个人,一定是老天爷派来的,不然的话,怎么就那么寸呢!她正找不到名字里带玉的,带玉的人就来了,而且和她的岁数大小差不多,她还要天天给宋长玉做饭吃。有一天,她越想越害怕,竟掉了眼泪。妈问她哭啥呢,她再次埋怨妈,不该给她瞎算卦。妈一想就明白了,可不是咋的,小宋的名字里带着一个玉字。妈似乎也有些害怕,说:“我日他娘,那个算卦的算得还怪准呢!”

  听金凤说了原委,宋长玉有些愣怔。说起来他也自以为是个喜欢咬文嚼字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他要是想到这一层,早早跟金凤说出来,金凤就会把算卦先生的话也说出来,那样的话,他不必费那么多心思,不必做那么多铺垫工作,金凤也会乖乖跟他走。他本人从来不算卦,也从来不相信算卦先生能把人的前途、命运和婚姻预测准确。但他自己不信,并不反对别人相信。像金凤和金凤的妈妈,相信算卦先生的话就很好,金凤这一辈子就会死心塌地地跟他过。至此他也明白了,明守福为什么没有反对女儿嫁给他这么一个漂泊而来的外乡人,原来算卦先生的话起了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他能和金凤结合,媒人是那个不知姓名的算卦先生。他说:“我们俩能走到一块儿,看来是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安排你在红煤厂等我,又安排我到红煤厂来,我一来,咱俩就认识了。金凤,你现在看见我还害怕吗?”金凤说:“还是有点害怕。”宋长玉把金凤搂住了,问:“我有那么可怕吗?”金凤说:“可怕倒不是,反正,怎么说呢,我也说不来。”宋长玉亲了金凤一下,说:“我们两个是平等的,你今后不要怕我,你要是怕我,我心里该不安了。”“那,你以后会打我吗?”“我的傻小凤儿,我爱你还爱不够呢,怎么会舍得打你!”

  宋长玉把带金凤回老家过年的事提前写信告诉了父母,父母把院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们刚来到院子门口,有小孩子跑着向父母报告了消息,母亲就从院子里迎了出来。母亲一把抓住了宋长玉的胳膊,说:“我的儿,娘可你盼回来了!”娘的泪水涌满了眼窝儿。宋长玉叫了声娘,见娘的头发已白了一半,眼睛也湿了。宋长玉把身后的金凤介绍给娘,说:“这就是我在信上给您说的金凤。”金凤叫了一声妈。娘答应着,把金凤也叫成“我的儿”,接过金凤手中的提包,让他们赶快回屋歇歇。娘冲院子里喊:“长玉他爹,你在屋里干啥呢,快出来接着两个孩子!”娘的眼泪流出来了,可娘只顾高兴了,像是没有察觉,没有擦去,两道湿印就在鼻窝两边挂着。娘又对金凤说:“我的儿,咱家可是穷啊,回家让你受委屈。” 金凤笑了笑,说没事儿。长玉的爹从屋里出来了,两手扎煞着,问着回来了,只是笑,笑得很是羞涩,像害怕见人一样。一个大老头子,又不是大闺女,有什么可羞涩的呢?爹像是发现了什么,当爹的样子才有所恢复,他问:“长山呢?我让长山去镇上汽车站接你们,这孩子接到哪儿去了?”宋长玉说,到县城后,他们租了一辆三轮摩托,直接回来了,没有坐长途汽车。爹说:“怪不得呢,我说长山怎么这么没用呢!”

  趁串门的乡亲还没来,宋长玉掏出三千块钱给爹,让爹办年货。

  爹没有接,说:“年货已经办齐了,钱你自己留着吧!”

  娘说:“你儿给你的钱,还不快接着!”

  爹这才把钱接过去了,说:“这钱留着翻盖房子。”

  宋长玉仰脸把房子看了看,说:“房子是该翻盖了。这钱你只管花,翻盖房子的钱我回到矿上再给您寄。两万块钱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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