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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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赢得信任(1)

  秋凉时,明守福给砖瓦厂买煤,也顺便让人用手扶拖拉机给自家拉了一车煤。煤是明煤末儿,需要掺上一些粘土,打制成蜂窝煤,才能烧锅做饭,冬天才能放进炉子里点燃取暖。打蜂窝煤是一项重体力劳动,程序是,先把煤和土和成煤泥,和得恰到好处,把圆筒状、里面焊有多根钢筋棍儿的铁壳子制煤机往煤泥上使劲一扣,将煤泥扣满,然后拎到一个平整的空场子上,双手的大拇指像摁注射器似地摁下煤机底部一个可上下活动的圆形铁片,一块布满窟窿眼儿的蜂窝煤才能脱出来。俗话说,脱坯搭墙,活见阎王。做蜂窝煤的劳动强度不比脱坯搭墙低。这样的劳动明守福已不大适合干,他的腰有些发硬,打蜂窝煤时光是弯腰他就受不了。明大婶儿托人给大儿子捎话,让大儿子抽空回家给家里打煤。话捎去了,却迟迟不见大儿子回来。不用说,大儿子对这项劳动也有些害怕,得懒就懒,得拖就拖。有一天,宋长玉到明大婶儿家看见了那堆煤,问怎么不把煤做出来呢?明大婶儿就骂她的大儿子,说大儿子是懒鬼脱生的。宋长玉说:“别让大哥回来了,我来做吧。”

  明大婶儿说:“这个活儿太累了,还是等你大哥回来吧。他在救护队成天价也没啥事,吃得粗胳膊粗腿的,该他给家里出点力了。”

  宋长玉说:“越是经常不干活的人,猛一下干这种活儿越受不了。我干活儿干惯了,这样的活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那可是太劳动你了!”

  宋长玉说干就干。他用架子车拉来了黄土,把煤倒腾到院子外面,在一块空地上摆开了战场。他一上来就干得很紧张,既要速度,又要质量。汗水湿透了衣衫,脸上和衣服上都溅了不少煤点子,他全然不顾,好像把自己豁出去了。脱煤必须先远后近,留够距离和面积,蜂窝煤才摆得下。为了抢时间,他在煤泥与蜂窝煤之间大步走都嫌慢,索性来回小跑。明大婶儿让他慢点儿,不要着急,今天打不完还有明天。他嘴上哎哎着,答应了明大婶儿,腿上却跑得更快了,简直像织布的梭子一样。他打定主意,今天要在明家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明家的人知道,别看他看似文弱,其实他是很要强的,很有力气的,也是很能干的。他不仅有力气,还有志气,不仅气力大,耐力也大。明守福夸过他了,说他有一股子不怕吃苦的劲头。对了,他要把不怕吃苦的劲头进一步发挥出来,发挥到极致,最好能吓明大叔一家伙。他心里已经认可了明金凤,这一切都是冲着明金凤来的,都是为了能得到明金凤。他完全改变了在乔集矿使用的策略,他不给明金凤写信,也不主动和明金凤接近,除了暗暗给明金凤递一点秋波,就那么把明金凤抻着。他必须从外围开始,先做明金凤父母的工作,得到了明金凤父母的好感,才有可能得到明金凤父母惟一的宝贝女儿。不然的话,哪怕明金凤一百个想跟他好,明金凤的父母不同意也是枉然。好比明金凤是一株樱桃树,树周围却埋有地雷,要走近樱桃树,并把樱桃摘下来,他必须先起出地雷。而明守福明大婶儿就是保护明金凤的地雷,他现在所做的就是排雷的工作。你别说,蜂窝煤的样子还真像地雷,他把“地雷”起了一个又一个,已把“地雷”整整齐齐摆了一大片,“地雷”还远远没有起完。“地雷”之一的明大婶儿把一大茶缸子茶端过来了,另一只手还拿着擦汗的毛巾,让宋长玉擦擦汗,喝点茶。宋长玉接过毛巾擦擦汗,又接过茶缸子,一口气喝下去上半茶缸子茶水。明大婶儿问他累不累。他说没事儿。明大婶儿说:“你真的怪能干呢!”宋长玉笑了笑,接着“排雷”。他在心里大声说:“我当然能干了,把你的闺女嫁给我吧,我保证让你们的闺女有吃有喝有钱花,不会让你们的闺女吃亏!不要抓着你们的闺女不放手,错过这个机会,你们的闺女就找不到像我这样能干的小伙子了。连矿长的闺女都愿意跟我谈,找你们的闺女,我已经是退而求其次,你们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地雷”没有爆炸,宋长玉没遇到什么危险,不过他的确有些累了。他觉得腿上的肌肉在抖,好像腿筋也在抖,双腿有些发软。他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许抖,再抖我抽你!”他把腿踢了踢,并使劲往地上跺了一下,腿果然不抖了。

  只用了一个上午,宋长玉就把一车煤全部打制成了蜂窝煤。一大片蜂窝煤横成排,竖成行,在秋阳的照耀下闪着乌油油的油光,很是漂亮。

  明金凤不干了,宋长玉正在食堂吃饭,她气哼哼地跑回家里,质问妈妈:“你们家是地主吗?宋长玉是你们家的长工吗?哪有你们这样用人不当人的!”

  妈妈正在灶屋做饭,见闺女气得脸都黄了,问:“你这闺女怎么了?谁惹你了?你怎么跟吃了五斗枪药一样?”

  “谁惹我了?就是你惹我了。我问你,人家给咱家干了一上午的活儿,你为啥不留人家在咱家吃饭?”

  “谁说我没留!我一说让他在咱家吃饭,他就跑了。”

  “我看你还是耍虚招子,不是诚心诚意留人家吃饭!你买菜了吗?你准备让人家吃啥饭?”

  “我准备给他杀鸡吃。”

  “鸡杀了吗?”

  “杀鸡还不容易嘛,逮住就杀了。”

  “容易为啥不杀!要杀就该早点杀,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杀。你们这是欺负人家,看人家是个外地人,看人家的父母没在跟前,就欺负人家!” 明金凤的眼泪流了下来。

  “金凤儿,你咋能这样说话!你妈是欺负人的人吗?你妈啥时候欺负过人!”

  这时明金凤的爸爸从外面回来了,问:“怎么回事儿?你们娘俩怎么了?”

  “怎么了?问你闺女吧。小宋帮咱家打了煤,就因为小宋没在咱家吃饭,你闺女生气了,厉害得像是要吃了我。”

  “谁要吃了你了!你光让人家干活儿,不让人家吃饭,就是说不过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明金凤的眼泪流得更汹涌,几乎哭出了声。

  当爸爸 的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认为,小宋出了这么大的力,不留人家吃饭是不合适。

  明大婶儿还是强调她确实说过让小宋在他家吃饭,而且说过不止一次,可小宋非要走,她总不能去拽小宋的胳膊吧。

  明守福说:“我看这样吧,哪天我专门请小宋到咱家吃顿饭,喝点酒。我看宋长玉这孩子不错,很懂事儿。”又说:“我看煤都打好了,还以为是志刚回来了呢!”

  明守福一提大儿子明志刚,明大婶儿像是总算找到了出气的对象,说:“不提你儿子我不恼,提起你儿子气死我!我托人给他捎了两次话了,让他回来,回来,他就是不回来。你说要这样的儿子干什么!用着他了,他就跟你拉硬屎,养这样的儿子还不如不养!”

  明金凤见爸爸妈妈之间起了内战,擦擦眼泪回食堂去了。

  估计明金凤已出了院子,明大婶儿对丈夫说:“我看金凤儿这妮子可是看上人家小宋了,你可得小心点儿。”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眼瞎了!还没怎么着呢,死妮子就开始心疼人家了。”

  “不要瞎说!”

  明金凤把食堂里的伙食标准提高了不少,每天除了炒鸡蛋,还炒肉。炒了猪肉还不算,她有时还买鱼,买鸡,做给宋长玉和两个师傅吃。以前,食堂里的早饭从来不炒菜,只有咸菜和凉拌菜。现在,明金凤做早饭也炒菜,茄子、辣椒、豆芽、豆腐,一炒就是三四样。一个人包饺子比较费事,又要剁馅,又要擀皮儿,又要一个一个地包。费事她也要包。因为她问过宋长玉:“喜欢不喜欢吃饺子?”宋长玉说:“喜欢是喜欢,就是包起来太麻烦了。” 明金凤说:“只要你喜欢吃,别的你就不用管了。”她包饺子当然不能像煮荷包蛋一样,只给宋长玉一个人吃,三个做工的人,还有她自己,四个人都要吃。为了包出足够数量的饺子,她一个人整整忙了一上午。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一锅一锅煮出来了,一只只白白胖胖,薄皮大馅,一咬一个肉丸儿,两个师傅吃得嘴角流油儿,一再说好吃,好吃。当着明金凤的面,师傅之一对宋长玉说:“小宋,能吃上这么好吃的饺子,我们沾了你的光。”

  宋长玉说:“话不能这么说吧。”

  “你没来这里之前,金凤可从来没给我们包过饺子。不信你问问金凤,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说罢看着金凤。

  明金凤脸色绯红,笑而不答。

  那个师傅却非要金凤回答,说:“金凤,金凤,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金凤不说话不行了,说:“那么大的饺子还占不住你的嘴,好好吃你的饺子吧!” 金凤做的是恼样子,说着却情不自禁地笑出来。笑时眼里找的是宋长玉。宋长玉也在看她。二人目光相碰,如哗地开了两朵心花。

  宋长玉和两个师傅在食堂吃饭是要交伙食费的,每月每人的伙食费有固定的标准,发工资时从工资里扣除。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水平,他们交的一个月的伙食费还不够吃半个月的呢。会计对明金凤打招呼,伙食标准超了,得赶快控制一下,把标准降下来。不然的话,超出的部分还得厂里出钱往里边添补。明金凤不听招呼,没钱了就找会计要,该买蛋照样买蛋,该买肉还是买肉。花钱不多,吃的饭这样好,这样的便宜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两个烧窑师傅的身体如同往窑里添了不少好煤,热量和精力增加不少。他们喜得在工棚里直尥蹶子,一个说,他想老婆了。一个劝宋长玉,一定要娶金凤做老婆。别的且不说,光凭金凤做饭的手艺,娶了她,起码不会屈嘴。宋长玉说:“师傅不要拿我开玩笑。”

  会计说话金凤不听,会计把伙食超标的事跟明守福说了。明守福让金凤把伙食标准适当控制点儿,超一点儿可以,别超出太多。

  金凤说:“我没法控制。”

  “钱是你花,菜是你买,你怎么能说没法儿控制呢!你要知道,让人家再多交伙食费不合适,花冒了就得拿厂里的钱往里贴。”

  “要贴贴我的工资,我不领工资了还不行吗!”

  当爸爸的摇了摇头说:“你这闺女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老话说一个闺女半个贼,以前我还不大相信,看来话老意思不老,老话有老话的道理。”

  宋长玉还有行动。这天吃过午饭,明金凤说,她把晚饭做好盖在锅里,各位师傅下班后,自己吃自己盛就行了。今天是她妈的生日,她晚上要提前回家做生日饭,向她妈祝贺生日。这是个给明家送礼的机会,有心的宋长玉一听就记住了。几个月来,宋长玉体会出来了,明支书和明大婶儿对他不反感,也不排斥。因为对老家的村支书印象很不好,一开始他对明支书也很警惕。经过观察,他觉出明支书和他们老家的支书有所区别。尽管明支书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一跺脚村里的土地乱颤颤,但明支书要显得开明一些,肚量似乎也大一些。更重要的是,明大婶儿为人比较和善,从不仗着丈夫的权势欺人。也是因为他对老家的支书比较了解,他深知村支书对村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敢对明支书有半点小瞧。当然,明支书跟唐洪涛不能比,明支书不是国家干部,不是处级,也不是科级,什么级都挂不上。但明支书脚下有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稳定的土地,有着以土地为基础的稳定的权力,他的背后还有着强大的家族势力的支持,这些条件又是唐洪涛所没有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个煤矿的矿长都不会干一辈子。一个矿长干上三年五年,顶多十年八年,不一定会流到哪里去。靠矿长没靠上,能靠上一个村支书也不错。傍晚,宋长玉见明金凤回家去了,他也请假提前下班,借自行车到县城买回一个生日蛋糕,匆匆吃了一点晚饭,把蛋糕提到明守福家里去了。

  蛋糕是用圆形的彩色硬纸盒包装的,盒顶系着仿缎的大红塑料带。解下用塑料带扎成的蝴蝶结,下面是一层蝉翼般的透明玻璃纸。隔着玻璃纸,就把下面的大蛋糕看见了,蛋糕上面五颜六色,有花有朵,有松有鹤,还有一行用黄色奶油写的连笔字:生日快乐!明大婶儿一见惊喜得不得了,说:“这就是生日蛋糕呀,我过的生日也不少了,可是头一回见到生日蛋糕。”她把宋长玉叫成“好孩子”,问宋长玉:“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宋长玉说:“金凤说回来给你做生日饭,我就知道了。”

  “买一个蛋糕要花不少钱吧?”

  “没花多少钱,这是我对大婶儿的一点心意,祝大婶儿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好,蛋糕我收下。那,你今天可不能走了,一会儿跟你大叔一块儿喝两盅。”

  “我在厂里吃过饭了。”

  “吃过饭了也不能走,你走大婶儿可要生气了。上次你打了煤没在家里吃饭,金凤把我埋怨得可是不轻。”

  明守福也在家,他指了指椅子让宋长玉坐,说:“走什么,当然不能走。上次你一个人打了那么多煤,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宋长玉说:“我真的吃过饭了。”

  “吃过饭没关系,再少吃点嘛!你大婶儿过生日,今天我高兴,你权当来陪大叔喝酒。你喝酒怎么样?”

  宋长玉摇头,说不会喝酒。

  “出门在外,哪有不喝点酒的。年轻人只要身体好,谁都能喝个一两二两的。”

  明金凤正在灶屋做菜,宋长玉一来她就知道了,她没到堂屋里去,只倾着耳朵往堂屋里听。一开始她很担心爸妈留不住宋长玉,那样的话,她会很失望,也很生气。她会亲自出马,对宋长玉说难听的话,让宋长玉把蛋糕掂走,并不许宋长玉再到他们家。听到爸爸妈妈把宋长玉留住了,她心里才踏实了。

  妈妈也到灶屋来了,小声对金凤说:“宋长玉来了!”

  金凤装作并不知道宋长玉来,问:“他来干什么?”

  “给我提来一个大蛋糕。”妈妈两手的十指张开,比画了一下。

  “看把您高兴的!我哥还没给你买过生日蛋糕呢,人家倒还知道想着你。”

  “要不都说养儿子没用呢!儿子指望不上,妈还有闺女,妈以后就指望你这个闺女了。”

  听了妈的话,金凤心中暗喜,俗话说,好儿不如好媳妇,好闺女不如好女婿,看来妈已经认可宋长玉了。

  堂屋里,明守福在跟宋长玉说话,问宋长玉的家庭情况,如宋长玉的父母身体好不好?宋长玉家兄弟姐妹几个?现在都干什么?宋长玉一一作答。明守福的问题还没有问完,金凤已把几盘凉菜端上来了。金凤很快地看了宋长玉一眼,却对爸爸说:“爸,你们先喝酒吧。”

  明守福拿出两个酒盅,倒了两盅酒,对宋长玉说:“来,小宋,喝起。”

  宋长玉说:“请大婶儿一块来坐吧。”

  “她不会喝酒,你不用管她。”

  “今天是大婶儿的生日,我想还是应该请大婶儿过来。”宋长玉离座到灶屋门口去喊大婶儿。

  大婶儿说:“我不会喝酒,你只管和你大叔喝吧。我在这儿帮金凤做菜。”

  金凤对妈妈说:“去吧去吧,我这儿不用你帮。不会喝酒你就吃菜。”

  明大婶儿只好到堂屋去了。

  宋长玉说:“大叔,大婶儿今天可是主角儿。”

  “好,小宋说你是主角儿,你就坐吧。”

  酒喝了几盅,热菜陆续上来了。大叔让宋长玉喝酒,大婶儿让宋长玉吃菜,宋长玉都说好,好。大叔每带头喝干一盅,都把空盅给宋长玉看,示意让宋长玉也喝干。宋长玉说:“大叔,我喝酒不行,真的,您看,我的脸已经红了。”

  “脸红不怕,没事儿,喝吧,吃好喝好不想家。”

  宋长玉不敢不喝,见大叔喝干一盅,他也只好喝干一盅。

  大叔说:“小宋我看你行,喝酒很有潜力,喝个四两半斤没问题。”

  宋长玉说:“可不敢,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多。”

  又喝了一会儿,大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宋长玉:“你和小唐怎么样了?还有联系吗?”

  虽然宋长玉的头喝得有些蒙蒙的,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小唐指的是唐丽华。他说:“能怎么样呢?咱是个农村人,人家哪会看得起咱。自从我来到红煤厂,就跟她没联系了。”这个话题是个伤心的话题,加上酒也从中推波助澜,宋长玉的两眼一下子泪花花的。

  大叔说:“唐洪涛我认识,那家伙太不像话!不说这个,来,喝酒喝酒。”

  酒喝了不少,宋长玉没有喝糊涂。不但没有糊涂,他的头脑好像越发地清楚。这种清楚虽然跟平时的清楚不大一样,有些飞云走雾,忽忽悠悠,却是一种高端的清楚,超越性的清楚。他听出来了,大叔问他和唐丽华的关系,是在向他摸底,听他表态。当他表明态度后,大叔说了唐洪涛不像话,等于也向他表明了态度。既然如此,宋长玉就可以向明大叔献礼了,他早就备下的两份礼物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他说:“大叔,我有一个建议,利用红煤厂的现有资源和优势,不用怎么投资,就可以有收益。”

  “有这样的好事?你说说我听听。”

  “红煤厂的风景和古刹遗址很有名,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游览。我在乔集矿的时候就来游览过。咱们印一点门票,在桥头入口处设一个卖票点,谁想游览,先买票才能进来。假定一张门票两块钱,如果一天来五十个人,就能收一百元。咱们还可以做两块广告牌儿,在夏观矿务局机关所在地那里树一块,在县城繁华地段树一块,城里人看了广告,来游览的人会更多。”

  大叔听得眉毛有些飞扬,说:“哎,你别说,你这个主意还真行。别说一张门票两块钱,就算一块钱,咱们也是白赚哪。平时见外面的人来转悠,我还有点烦,咋没想起来让他们掏点钱呢!”

  大婶儿插话:“那是的,小宋上多少学,你才上多少学!要说出个主意,还得找念书多的人。”

  宋长玉又说:“我还有一个建议。”

  “你说。”

  “据我所知,红煤厂的大蒜也很有名,来这里游览的人回去时都要买一些大蒜,大蒜也是土特产嘛!咱们可以开一个门市部,专门经营大蒜。大蒜卖完了没关系,咱们可以到别的地方收购一些便宜大蒜,运回红煤厂来卖,就说是红煤厂的大蒜。这样的话,一斤大蒜至少可以赚一倍到两倍的钱。”

  对于这个建议,大叔稍稍有些皱眉,说:“这么干合适吗?”

  宋长玉说:“这没什么不合适的。大叔您不知道,现在好多国营大矿收购私营小煤窑的煤,他们低价买,高价卖,赚的钱大矿都留下了。他们利用的还不是大矿的牌子和国家铁路给安排的运力!我认为现在城乡差别太大了,就说矿上的人吧,他们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能买走一个农民一年到两年所收的粮食,这太不公平,咱们不赚他们的钱赚谁的!再说了,咱卖的也是蒜,不是坷垃蛋子,是蒜就辣辣的,味道都差不多,谁也说不出什么。”

  大叔的样子像是有些犹豫,说:“你说的第一件事,我看村里马上就可以做。第二件事嘛,也不是不可以,让我再考虑考虑。”

  第五章

  18、宏图初展(1)

  在红煤厂入口处的桥头一侧,明守福着人用红砖垒了一座岗楼样的小房子,并派人在那里一天到晚值班把守,向前来游览的人收钱。乡下人模样,到红煤厂办事或走亲戚的,当然不收钱。凡是穿戴和派头像城里人的,一律收钱,来一个人收一块钱。平日里,来红煤厂游览的人断断续续,零零星星,不是很显眼,谁也不知道一天能来多少人。一收钱,他们才知道了,每天来的人都不下几十个。星期日来的人更多些,有一天竟超过了一百。来游览的人有夏观矿务局的,有本县县城的,也有本省省会城市的。让红煤厂的人想不到的是,游客当中,还有西安、南京、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他们有的是为了看某某某电影的外景地,为的是追寻灵化寺遗址而来。其中北京的一位游客说,灵化寺是上了唐诗的,说着就把一首七绝律诗背出来了,诗文里果然有灵化二字。

  明守福原以为不必印门票,只收钱就行了。谁知一些游客不干,说没门票不正规。有的要门票是为了拿回单位报销,有的要门票是为了收藏,为了作纪念。看来宋长玉的意见是对的。明守福还想到一点,有了门票就可以留存根,一查存根,就知道每天卖出多少票,挣回多少钱。要是没门票,每天收多少钱,全凭在岗楼收钱的人自己报数,恐怕谁也不能保证有一个报一个。那么明守福就把宋长玉从砖瓦厂抽出来,把设计门票和印刷门票的事交给宋长玉做。宋长玉坚持把门票的标价定为两元一张。他说,游客既然来了,他们不会嫌门票贵,不会不进门就返回去。因为在农村人面前,他们愿意花钱保住自己的面子。别说两元钱一张,五元钱一张也有人买。明守福说那好吧,就印成两元钱一张。宋长玉发挥自己的文采,在小门票背面做足了文章。他的文章是他自己拟定的几句广告词。他不惜使用相当夸张的手法,把红煤厂与苏州杭州相提并论,说南方有苏杭,北方有红煤厂。红煤厂不仅有千年古刹灵化寺遗址、宝塔,还是某个电影的外景地。人们到了红煤厂,就等于走进电影里去了。他找到县城的一个印刷厂,首批印了一万张门票,每一百张为一沓,一共一百沓。宋长玉把一万张门票交给明守福时,说了一点笑话:“明大叔,咱们印门票,等于印人民币。这是两万块人民币,够您数一会儿的。”他把“人民币”后面的广告词指给明守福看。明守福一看就笑了,笑得哈哈的,说:“很好,很好!”问:“这些词儿是不是你想出来的?你对红煤厂的情况很了解嘛!”

  宋长玉也笑了,承认是他写的,说:“您看这些词儿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王婆卖瓜,别人不夸自己夸,就得夸张一点。”

  宋长玉建议,这些门票不能全部交给卖票的人,最好由村里的会计统一保存,管理。每天发给卖票人一百张,卖票人交了钱,再领新票。明守福说,这个事情村委会已经研究过了,门票和卖门票的收入是要专门建帐,统一管理。明守福还说,他提议,门票的所有收入要给宋长玉百分之五的提成,因为在红煤厂建立游览区的主意是宋长玉出的。这个提议村里别的干部也都同意了。宋长玉想过,村里就门票的收入应该给他一部分提成,他想得到的提成比例也是百分之五。他没好意思提出来,想过一段时间,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再向明守福提出来。因为事先想过,当明守福对他说出提成时,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心中的高兴也没有表露出来,却问:“提成多长时间结算一次?”“一个月吧。到时候你找会计领钱就行了。”

  这样的话,如果门票一个月卖六千,他就可以得三百。如果卖一万呢,他就可以得五百。道理很简单,门票收入越高,他得到的提成就越多。他下一步的任务,就是争取把尽可能多的游客吸引到红煤厂来。于是,做广告牌的事儿就提了出来。明守福很爽快,说:“需要怎么宣传,你只管去办吧。宣传费开上发票,用卖门票的钱报销,用多少报多少。”

  得到村里领导班子第一把手的许诺,宋长玉就可以放手开展对红煤厂的宣传工作。事先宋长玉并没有想到宣传这两个字,明守福一说到宣传,他心里一亮,马上想到了乔集矿的宣传科,并想起了宣传科的杜科长。可不是吗,乔集矿需要宣传,红煤厂也需要宣传;挖煤的需要宣传,搞旅游开发的更需要宣传。那么红煤厂负责宣传的人是谁呢,当然非他宋长玉莫属。事情真是可笑,在乔集矿给人家吹喇叭抬轿子没干出名堂,到红煤厂又要搞宣传,难道他命里就该如此吗!两相比较,在红煤厂搞宣传与在乔集矿写稿儿不大一样。在乔集矿,他没有什么主动权,捧人家的臭脚,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在红煤厂,主动权掌握在他手里,他想怎么宣传,就可以怎么宣传。在矿上,他写稿儿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赏识。在这里,他搞宣传是为经济工作服务,在为村里多创收的同时,自己也可以多挣钱。明守福说宣传费可以时报时销,这给宋长玉的感觉也很好,这等于村里赋于他一定的花钱权利,等于村里有一部分资金可以由他支配。长到这么大,宋长玉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权利啊!

  虽说有了花钱的权利,宋长玉花钱还是很节俭。县城有一家广告代理公司,他本可以把广告牌托给公司去做,因公司要价太高了,他就买了三合板、油漆和颜料,自己动手制作。他把印在门票后面的广告词,以放大的字样,抄在了广告牌上。为了增强视觉效果,他把灵化寺遗址仅存的半截古塔也画了上去。古塔是半个,他画出的是一个。古塔是残缺的,他画的是完整的。他没想到自己的绘画水平如此拙劣,他画出的塔哪里像塔,简直像一口倒扣的水缸,而且还是癞头皮水缸。这样的塔连他都看不过,一看就禁不住发笑。为了证明他画的是塔,而不是倒扣的水缸,他在水缸样的东西下面写了行字:美丽壮观的灵化寺古塔。这样一来,他就用文字强加的办法,给自己拿到广大观众面前的处女画作命了名。反正又没有署名,谁也不知道是他画的。说不定,或许有人以为是某个现代派绘画大师的作品呢!做好了,他又在《夏观矿工报》上登了一条广告。他知道登广告需要花钱,也是为了省钱,他到报社找到了唐丽华的哥哥唐胜利。他把唐胜利叫唐老师。他一说自己的名字,并说唐老师给他写过信,寄过报纸,唐胜利就记起他是谁了。唐胜利对他还算热情,问他怎么好长时间不写稿子了?这次是不是来送稿子?听唐胜利的口气,唐胜利对他情况并不了解。他说,他现在不在乔集矿了。唐胜利问为什么。他见唐胜利待人比较诚恳,就把在乔集矿的遭遇娓婉地对唐胜利说了。他难免说到唐丽华,表示了对唐丽华的关切。唐胜利对他的遭遇很同情,跟他说了唐丽华的一些情况,说唐丽华调到矿务局总医院后,还没有上班,就到市里一家医学院进修去了,一年之后才能回来。唐胜利还跟他说到一些情况,是他没有想到的。唐胜利说,妹妹唐丽华并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和唐丽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唐丽华是高阿姨与前夫所生,高阿姨带着女儿改嫁给他父亲后,女儿才改成唐姓。父亲与他的生母离婚后,才又娶了高阿姨。而他的生母,现在仍在农村种地。他本人是矿务局大量招工那年,父亲把他弄到煤矿的。父亲和高阿姨结婚后,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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