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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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杨站起身，他们静静地对望一眼，静静坐下，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止，两个人默然相对，长时间的无语，没有动作。服务生走过来，但她被两个人异样的沉默影响了，呆立了一会，决定暂时退下。
他和她长时间地凝视着，渐渐的，似乎有一种东西在他们之间缓慢地复苏，光阴流转中凝结出的滴滴喜悦在相见后开始悄然地汇集，最后成潮，汹涌翻滚，将两人淹没震荡。“你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所以说男人都不会显老。”似乎为了掩饰内心的某种激动情绪，孟涵轻轻开口说。
“你也没有……依然美丽，一如从前。”叶杨轻轻吁叹，凝视着她的脸，她眼角的细细皱纹，目光中流露出真实，控制不住的爱怜。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孟涵轻叹。拂了拂头发。
“对不起。”叶杨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的，这句话就从他的嘴中滑了出去。然后，他开始无声地苦笑。是的，这似乎是他一直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当时他那样负气而走，固然是因为仕途挫折，但也有她不雅相片的原因，但是，几天之后，他就想明白了，那是阴谋，她也是受害者，至少，那不是她的错，并且他要负一定的责任，可是，自己为什么后来竟然无法再鼓起勇气去找她呢？
再也回不去了（二）
“在金钱与爱情面前卖弄自尊，是最愚蠢的事。人其实很难真正自由，锁住人的，往往是那人自己。不知不觉，我们不是做了感情的奴隶，就是事业的婢仆。”孟涵轻轻说，听不出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责备他。他不知道这两句话是亦舒小说中的话，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会明白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爱情怀疑者，或者说，她已经不再相信爱情。
“我年轻的时候太好胜，总是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强人形象，但是实际上，我内心并不比一般的女孩子坚强，我也跟她们一样脆弱，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是……”
“对不起。”叶杨喃喃地说。
“但是那个人，sometime i need him, sometime i don't!后来，我知，我……他永不会来了。”孟涵淡淡地说，眼中无爱也无恨，不知她的心中，是否也是如此？但有些话，是今天必须要说完的。
“对不起。”叶杨低下了头。
“后来，我告诉自己，任何人都无法在原地停止不动，她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或者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那么忘记了。”
“当你永远都留不住一个人或一件事时，你所能做的只有，永远留记忆!”
孟涵没有看他，她缓而有序地说，似乎这些话早被她象衣服地折叠整齐，存放在她心里，现在一件件地拿出来给他看。
“对不起。”
叶杨似乎只有这一句话。他低下头，用双手捂着脸，不愿让她看见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他想起沈从文那一句“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他又想起席慕蓉那一句诗：“如何让我遇见你，在你最美丽的时刻……”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睛。他从没有对哪个女人有过这种感情，包括他妻子，现在，他终于清楚地知道，在重新面对她的这一刻，那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一定就是爱情，而且，这种感情现在还存在着。眼泪在他眼眶中越积越多，在半明半暗中的灯光中，他似乎在想象中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棵滴雨的树下……时光如酒，那杯里浸泡过的美好与溢出的忧伤古今皆同，似乎隐约有个旋律响起，忧伤得象暗夜的月光，优美得象娇艳的玫瑰，如氲氤袅袅飘荡升腾，他的心收紧了，在绞痛，就在他难以忍受的时候，旋律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剑拦腰斩断。“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孟涵说。
再也回不去了（三）
叶杨抹抹脸，抬起头，孟涵脸上的表情已经冷下来，变得严肃：“你来云州，调查陆虎城----任何人都知道你是为他来的，不是为什么11*7事件。依然是你，依然是陆虎城，还有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她脸上露出淡淡地讥诮之色，从手袋中掏出一份文档，“依然是我现在要向你检举他。我一个表亲在佳美食品公司做质检，就是以前的云州肉联厂，他有一份资料委托我交给你。”
叶杨呆了一分种，情感的麻醉开始褪去，他慢慢恢复一位纪委官员的思考，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得出了结论：因为是在云州，因为他的对手是陆虎城，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和因为孟涵，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检举背后有陆虎城的影子，虽然他一时还无法想到他的真实用意。他感到非常的伤感和无奈，或者说，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氛和情绪中拔出来：依然是这种套路，历史有时相似的让人心碎。
“好，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的。”他伸手接过那份文档，压在自己肘下。
不是因为歉疚，更不是因为他没有看穿陆虎城的某种机心，他这样做是因为他决心迎接对手的挑战，同时，还有一位纪检干部的职责，义不容辞。这一点，十四年前如此，十四年后，也是如此。
“你认为这是陆虎城的阴谋？”孟涵突然问。
叶杨微微一惊，然后点头。十四年不见，她也不是从前那个幼稚的女孩，她也会思考分析。
“你认为呢？”他苦笑。这实际上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么，你是不是该看看四周是否有*我们见面的摄像头？”孟涵说。
“如果他们要*，那么就*好了。”叶杨无谓地一哂。这句话似乎表明了他对她的感情，但同时更表明了某种客观存在的事实：因为不可能，所以不在乎。
突然之间，有一个念头同时闪过他们心中：不再是从前，一切都已改变。就象张爱玲在小说《半生缘》结尾时的那声长长哀叹——我们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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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回不去了（四）
实际上，在这个时刻，回不去的人肯定也包括这场权力战争的主角陆虎城、胡迁，还包括身不由已的蔡松坡、罗四维、关小予、施明德、朱胜超，甚至包括何恒、李博、马维仲、胡中正、苏裙、喻中孚、许挺，还有自动参战，参与这场豪赌的卢长贵、孔向东、邵光。
当然，还有一个人：甄擎。
经过一个晚上的奋战，他写好了那个贴子，早上三点的时候，上床睡觉，中午十二点起床，这是他的标准作息时间，下午去江边喝了会茶，跟从前一样，有两位师院的女学生，但这一次有点不同，在整个过程中他常常心不在焉地走神----这是他的一种思考过程，晚上请两位女生吃了点简单的洋快餐后，他把她们送回了家，而不象平时那样享受一个歌舞升平的夜晚甚至一个纯粹*的长夜，回到家，他打开电脑，最后一次对那个贴子进行编辑，然后，他登录自己的名字，上传。
虽然甄擎是强华论坛公认的第一牛人，但这个标题为《从“镭钴验贪”说起》的贴子相比他以前动辄手援天下，指点江山的大气磅礴，气势汹汹，仅仅着眼于局部和很多人不太喜欢的技术层面，一开始并没有引起热烈的反响，远不如他以前的其它贴子受欢迎。
甄擎完全想象得到，一点也不沮丧，这仅仅是他的一个铺垫，或者说是抛砖引玉，他昨晚就准备了充分的后续手段，他计划从这个贴子开始，写一个系列，经过层层迂回，最后汇集起来形成一个强烈的舆论和结论，在理论上对陆虎城进行致命的围剿。看起来有些可笑，一位全国乃至所有华人论坛炙手可热的时评家，最后的战斗目标竟然是一位区区的二级城市市长，看起来不太对称，但是抛开网络的特殊性，在现实生活中，他和陆虎城又是另外一种不对称的战争，或者，这就是网络和现实不同的奇妙之处。
但是世界的奇妙之处在于它并不是由单个的个体构成，很多事情的变化也并非以某个人想当然的发展，正如同那一首最短的诗《网》所谓的那样，我们每个人都处在一个庞大而超级复杂的网中，每个人或者都可以认为自己就是这张大网的中心，实际并非如此，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其他的人，反过来，其他人也会反过来影响他，甄擎的贴子贴上去不到一个小时，突然被强华论坛的斑竹删除，同时，“时非我”这个ID被禁言五个小时。
再也回不去了（五）
甄擎发贴的时候，胡迁跟陆虎城再次见面。
落实了最重要的资金这一环节后，胡迁要连夜赶回江城，亲自去对付黄青瑜。
这些天来，他们已经多次私下见面，对于一惯小心谨慎的陆虎城和他自己来说，都是非常罕见和不愿意的，但是，这是非常时期，无可奈何。
“你为什么要去惊动这个女人？你觉得我的承诺不会兑现？今天钱不是到帐了吗？你这样乱想办法，到处乱碰，就象一条带着伤口四处晃荡的小鱼，只有一个结果，把鲨鱼引来。”陆虎城首先表示了他的强烈愤怒。
昨晚，他听到胡迁的报告，就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因为黄青瑜在江城华兴集团做财务总监，华兴集团是一家势力雄厚的外资企业，胡迁肯定是为了融资向她做了某种可能性咨询甚至某种违规的请求，因为胡迁的身份特殊，黄青瑜拒绝他之后肯定心中非常地不踏实，她担心胡迁为了达到目的可能对她进行某种行动----而这种行动，根椐她对胡迁的了解，一旦他真的开始实施，她几乎就无法抵挡。女人总是会这样考虑问题的。为了消除这种危险，她索性主动出击，反过来对胡迁进行威胁，在这位黑道大哥出手之前就打消他的念头，所以，她选择了叶杨的工作组。
面对陆虎城的指责，胡迁无言以对。他自然不能把心中的隐秘思考和担忧告诉这位“盟友”。“不幸中的万幸，看起来她还没有对工作组说什么真正有杀伤力的话，仅仅只想利用工作组来威胁我，让我住手。”他温和地说。
“那么，她手中握着的底牌是什么呢？胡总，你说说老实话吧，当年你有什么不法行为被她拿着？”陆虎城讥笑。
“她拿着的是我和你，那二十万，是她亲自经的手。”胡迁声音突然加重，表情在那一瞬间也变得凶恶起来，但是，也只有一瞬，跟着他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冷漠。
陆虎城脸上闪过错愕的表情，在那一瞬，面对胡迁不经意流露的本性，他有些惊惶，还有些恐惧，但是紧接着，是无比的愤怒和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收那笔钱？是因为觉得胡迁还有利用价值？因为自己对于未来的不自信？还是因为畏惧这位黑道大哥而不得不接受，不敢立刻撕破脸？或者，是因为他另有所谋，另有所恃？但是这一切现在看来，都极有可能是作茧自缚，弄巧成拙。
两个人沉默起来，看着前方。他们是在陆虎城的车里见的面，因为空间狭小又紧闭着车窗，两个人现在都觉得非常气闷。
“不用再指责我了。反正，这是我的错误，我从前错误地信任了一个女人。反正，现在她已经做出来了。”最后，还是胡迁叹着气先开口说话，承认自己的理亏。
“那么，你准备如何对付她？”陆虎城面无表情，但很快地接了话。他也不想现在跟这位黑道大哥理清什么，至少在目前，他们必须同进同退，是坚定的盟友，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搞定黄青瑜。他暂时还不想引爆她。
再也回不去了（六）
“这是个精明，庸俗，势利的女人，为了利益敢于做任何事，在这一点上，她并不比任何一位最亡命的黑道混混逊色。当年我把她从垃圾堆中捡了出来，最后她却要沾我一身的污泥。”胡迁开始恶毒地贬低敌人，试图转移他们之间刚才那种不太愉快的话题。
“为什么不说是她慧眼识英雄，从一大堆草莽中选择了你？人家当时年轻貌美，又有文凭，能力也非常出色，拜倒在她裙下的人，比比皆是，我都知道很有几个江城的有钱人想请她，结果她却选择了你那家小公司。”陆虎城冷冷一笑。
“因为她知道我那家当时的小公司最终会成为江城最大的大公司。”胡迁笑，不是得意，而是无奈。
“但她最终还是个女人，因为你没有接纳她，就反目为仇。我一直奇怪，那时候你刚好又是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收下她？女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带着某种被虐情结，你不对她坏一些，狠一些，她就……”
“现在不是讨论女人，也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胡迁打断了陆虎城，他们两人都博学，因为在外人面前需要掩饰，所以只能在他们彼此之间卖弄，这是任何一位拥有某种能力的人的正常欲望，但是现在胡迁没有这个心情。“我是真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
“你不是黑道大哥吗？”这次是陆虎城打断了他。
“暴力只对于一些对暴力无知的人产生威胁，她对我太了解了。”胡迁怪怪地冷笑，“除非你要逼着我杀人灭口。就算我敢做，也行不通，她不会不防着这一手。”
“她有个女儿。”陆虎城突兀地说。
“不，我已经决定不再刺激她，我跟她仔细谈谈。”胡迁坚决地摇头：“我准备向她妥协，我会跟她谈条件，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价钱，让她乖乖地闭嘴。”
“怜香惜玉还是心怀歉疚？如果她要你跟她结婚呢？”陆虎城恶作剧地笑了起来。
胡迁再次停顿。他转过头去看陆虎城。今晚他们的对话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非常的赤祼和伤人，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是这时候他已经无法扭转这种气氛，他再次叹气，摇头：“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