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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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小予扫一眼何恒那种光滑冰冷如同扑克牌的脸，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跟这位市委书记秘书并不太熟，更谈不上友情，这固然有他自己矜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这位秘书飞扬跋扈。
实际上，跋扈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这位秘书。苏辙论贪刻之吏有云：“上有毫发之意，则下有邱山之取；上有滂沛之泽，则下有涓滴之施。”似乎能够比较贴切地形容他对这位市委书记秘书的观感。他甚至想过，如果某一天蔡松坡在他仕途的最后里程跌上一跤，那肯定是因这这位喜欢自作聪明同时狐假虎威擅权秘书的缘故。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刻意保持了跟何恒的距离，但是，这个时候何恒突然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似乎明显想跟他说点什么。关小予心念急转，没有接口，这种时候，倒也真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如果这位秘书真想说什么，必有下文。果然，何恒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难道是因为秦失其鹿，关市长有意角逐。”
关小予脸色一愕，一瞬间，他有些疑惑，做为一位市委书记的秘书，他怎么能够这样说话？他仗着什么？仗着陆虎城不会把他怎么样？或者，是因为他对他们一惯的轻蔑，所以能够这样露骨地指点云州官场？是的，轻蔑，因为蔡松坡的病，这位秘书获得了数倍于一位普通秘书的权力，他常常昂头挺胸地到政府这边来传达市委书记的指示，代表市委书记听取某些工作汇报，象一位趾高气扬的钦差大臣。这是云州官场的一种奇怪现象，但这又似乎是情理之中，蔡松坡常常抱病卧床，只有让他的秘书来代替他出面做一些工作。而何恒却把这种委托加以放大，除了对陆虎城和常务副市长洪长吉客气，对他们几位副市长一向轻蔑，象一位宰相家的门房能够为难那些封疆大吏一样，他甚至常常能够自作主张地对他们的工作发表某些不同的意见，而现在，又是这种高高在上，挑衅的口气！因为愤怒和羞辱，关小予这一刻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冷冷地说：“如同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没有必要去研究性病一样。”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这个比喻没有主体，无头有尾，而且非常怪异和另类，充满反击味道，但何恒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呵呵一笑，缓缓地说：“但是被激怒的猛兽，反噬的力量惊人，火焰燃尽之际，总是温度达到极限。火中取栗的行为，不小心就会烧着手。”
他的话也很奇怪，似乎是顺着副市长的话做某种解释，又象是不怀好意的威胁。
关小予的情绪却已经平静下来，一句话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但是这时候谈话象一辆急驰的马车，已经无法猛然停止，他不由自主地说：“《圣经》上说：‘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将残的灯火，他不吹灭。’何秘书，请留步。”他冲何恒微微点头，挺直着身，从容离去。
看着副市长离去的背景，何恒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他刚才跟关小予说话，是突然动念，他本来也跟蔡松坡和陆虎城一样，没有考虑过关小予会在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中可能扮演某种角色，但是关小予突然一反常态的前来看望市委书记，刺激了何恒，他可能没有蔡松坡经验丰富，但感觉更加敏锐，他陪着关小予走下楼梯那一刻，脑中突然产生某种奇怪的想法，但一时间无法抓住它，最后，他决定按照惯常的思维对这位副市长进行试探，火力侦察，他猜到了这位副市长希望从这次政治风暴获取某种利益，但万万想不到关小予会是掀起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
还有一点他更想不到的，他们昨晚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见了同一个人。
PS：各位兄弟们，新年好。
终于把人物铺垫完了，下面，该是两位英明神武的主角正式登场了，敬请期待……
两个男人的再见（一）
工作组到达云州的时间是周一上午十点半左右，这个时候，陆虎城带着洪长吉和关小予两位副市长正在锦绣商业园区的工地上。这是他故意安排的。任何人都能够一眼看出他的意图，但是，他就是偏偏要这样做，这就是陆虎城，这就是他的猛虎作风，他就是要用这种故意的高调来对抗工作组，或者说，显示他的气势，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表示和强调他的清白与坦荡。
同时，隐藏在这种表面的行动下，还有他的具体意图----周四晚上他跟胡迁讨论的那个最重要的工作：补漏。他这次带了洪长吉和关小予一同前往，接下来，准备让洪长吉出面召集市里的各大金融机构，想办法筹集一些资金，补上他们挪用的公积金。这是他按部就班的计划，一面应付工作组，一边消除隐患。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正准备让洪长吉去安排盒饭，手机响了，是蔡松坡。在电话里，市委书记告诉他叶杨的工作组已经在云州宾馆住下了，他做了今天的安排：下午由市纪委书记郭奇友主持召开一个跟云州有关部门的见面会，中午由政府出面宴请，他不能到场，市委这边是副书记曹康代表，政府这边他要求陆虎城亲自作陪。陆虎城刚要分辨，市委书记已经在电话里严厉地阻止了他：“这是命令！”
陆虎城挂断电话，苦笑着对身边的洪长吉和关小予说：“蔡书记的命令，要陪好叶厅长，老洪和关市长都一起去吧。反正这盒饭也没有什么营养。”
洪长吉呵呵笑着：“刚才接待处老钟打了电话来，询问什么接待标准。”
陆虎城瞪着他：“你说没有？”
“我叫他等着。”洪长吉得意地一笑：“什么标准要看什么人。这不，陆市长亲自出马作陪，标准自然就不同了。”
“什么我出马标准就不同了！”陆虎城愤怒地嚷道：“每人每天六十块标准，不许超标，超了老洪你自己填。”停一停补上一句：“今天中午例外，每桌五百的标准，酒上市政府那个指定用酒。”
“招待用酒也有几种啊。”洪长吉依然满面笑容。他的好脾气是有名的。
“不能超过一百。你先给老钟打电话安排一下，咱们过去刚好差不多。还有，你跟纪委郭书记也打个电话，蔡书记刚才没有说，怕他忘了，你请他中午也参加。”陆虎城手一挥，象从前一惯风格，果断地做了指示。
两个男人的再见（二）
工作组一共七人，政府接待处长钟毓川在云州宾馆十一楼安排了六个房间，其中有一间是套房，适合工作组进行小型的会议堆放杂物，和做为主要的办公场所。做为组长，叶杨肯定住在套房，当陆虎城带着两位副市长出了电梯，在钟毓川领着向套房走去时，洪长吉和关小予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然后悄悄拐进旁边的房间去跟工作组其他人寒喧，他们觉得应该给两位“老朋友”留下一个单独见面的空间。
陆虎城觉察到了两位副市长的行动，但他没有回头，一直看着前方，目光坚定。是的，这时候他和叶杨两人的较量和考验，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也是叶杨必须面对的，他们都别无选择，这是两个男人的见面，所有的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给予配合，既然这样，那么，就来吧。云州市长在心中默默地说。他的表情镇定，步履从容。
这个时候，叶杨正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想，似乎有种心灵感应，他觉得陆虎城该出现了，然后，就听见从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沉稳，节奏，每一步都似乎踩在他的心上，突然间，叶杨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禁哑然失笑，迟疑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无论是从风度和气势上，他都觉得不应该坐着等待这位猛虎市长，他刚刚走到门口，陆虎城就出现了。
两个人站住，咫尺相距，对视了一分钟，谁也没有把目光移走，陆虎城伸出手：“欢迎叶厅长大驾光临云州，欢迎叶厅长代表省委指导工作。”
叶杨迟疑一下，握住了陆虎城的手，但没有说话。
钟毓川笑着说：“我先去安排一下。”知趣地告退。
“如果我不主动伸手，我相信你不会跟我握手的。”陆虎城压低了声音，虽然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他还是保险地不让第三人听得见。
“除非你首先对我笑，否则我不会对你再微笑。”叶杨冷冷地说。
“到底是科班出身。这句子我很喜欢。”陆虎城的
“你也是科班，不要在我面前装草莽，收起你那一套吧。”
“你可能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
“这也许正是省委选择我来担任工作组长的原因。”
“这是宣战？”
“我不反对你这样认为。”
“还乡团？基度山伯爵？王子复仇记还是打虎上山？”
“如果可能，可以写一本《监督厅长在行动》。”
“为今天的见面准备了很久吗？”
“对于演技派而言，人生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剧本。”
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两个人象配合默契的对手戏演员，一句一句地熟悉背诵着台词，同时表情完美配合。
两个男人的再见（三）
陆虎城凝注着叶杨，这位似乎他一生中宿命的对手，眸子中少了从前那种咄咄逼人的高傲，但更加沉静，坚定，岁月流逝，这位监督厅副厅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锋芒毕露，一触即发的纪委书记，不再是那个勇敢有余，智谋不足的年轻人，他变得成熟，在长期跟各种厉害角色的较量中，历练成为一位合格的监督干部，一位超级对缠，令人恐惧的对手。
叶杨也在看着陆虎城的眼睛。在这一点上，他们具有完全的相同的经验，如同曾国藩在《冰鉴》中所谓“邪正看眼鼻”，或者如孟子所言“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但是现在陆虎城的眼里却似乎什么也看不出来。如同大海一样，深邃，变幻，谁也看不清，猜不透他的真实情感，所有的表情都可能是一种伪装，用来麻痹对手，打击敌人，但是这一次，叶杨在心中发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被这个人欺骗。
“持国者慎，对于一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工作组长来说，你可以有义愤，但更应该谨慎地对待自己的职责。毛主席说过，结论产生于调查研究之后，而不是之前。你如果带着某种情绪工作，相当于一自以为是，先入为主的警察，，来不来就对嫌疑人进行有罪判决，这是不科学，不负责任的工作态度，这不也是一位监督厅长应该的素养。”陆虎城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
叶杨有一瞬间怒气勃发，他准备反击，但是立刻冷静下来。他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竟然这样冲动，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刚才会那样跟陆虎城对话。做为一位成熟的政府官员，早该历练出一定的城府和涵养，但是，为什么一面对眼前这个人，就无法控制自己？或者，这不能算是冲动，他只是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
“谢谢您的提醒。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一定会保持清醒和理智，决不会再犯十四年前的错误。”叶杨心平气和地说。但是那个准确的数字，表明了他的心中的情绪并非完全跟他脸上的表情一样。
“恐吓和辱骂都不是战斗。再怎么，皇帝不差饿夫，先去餐厅填饱肚子再说，如何？”因为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云州市长心满意足，大度地说。
“客随主便。”工作组长这时候也恢复了成竹在胸地样子。
战前动员会（一）
下午四点半，叶杨回到云州宾馆十一楼工作组的住地，在他的套房里，他召集所有的工作组成员开会。刚才，他带着两名工作组成员吴旭和孙国东去参加了跟云州相关方面的见面会。
这样的见面会叶杨认为，除了有助于与会者互相通气，组成某种敌对的联合阵线外，没有别的用处，但是，这是云州市委书记蔡松坡安排的，为了表示对工作组的重视和配合，而他同样为了表示对云州方面的尊敬，也无法拒绝，尤其令他难受的是，他还不得不面对十几位局长主任说一通包括他自己在内，谁也不相信的套话。现在，他总算回到自己怕领地，开始自己喜欢和盼望的工作。
“接风酒也喝了，见面会也开了，现在，咱们正式开始工作了。这个会，就是工作组第一次工作讨论会。我先定个调子，这个会议没有什么指示，方针和精神，也不提什么‘首战必胜’、‘头炮打响’之类不切实际的口号，相反，我认为这一场持久战，攻坚战，我们可能长时间打不开局面，难以取得进展和突破，我希望大家摆出良好的心态，不要奢求一劳永逸，一战成功，而要做好遭遇困难和挫折的心理准备，从最坏的角度来对待这次工作，竭尽全力，争取圆满完成省委和省纪委交给我们的任务。”
这个开场白除了吴旭和孙国东之外，可能出乎其他所有组员的意料，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组长会一开始就摆出一副哀兵的姿态，这让他们智勇双全，战无不胜，已经成为西川省他们这条战线上一位招牌人物的监督厅长的表现感到疑惑。
“中午大家都看到了吧？那位猛虎市长表现如何？我认为叶组的看法是切实，务实的，大家一定要端正态度，放低姿态，任何莽撞和冲动，任何希望一击成功，一蹶而蹴的想法，都是不正确的。”吴旭配合地接过叶杨的话头，他和孙国东以前和叶杨一起办过几个案子，彼此已经有一些了解和默契，这次已经被叶杨点名成为小组长。“刚才的见面会，我和孙处更加感受到了这位猛虎市长领导下的云州，和云州官员们，是怎么样回事。”
陆虎城在中午酒宴上的挥洒自如，谈笑风生，出言无忌却又恰到好处，给工作组每一位成员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说他们过去对这个人的认识还停留在报纸，电视，以及一些资料介绍上，现在，他们都得到了具体的感受。但是这对于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压力只能激起这些年轻人的斗志。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就是专门对付那些看似强大的纸老虎官员的，这是他们的专业，他们对此充满自信，在从前的工作中，他们已经面对过无数或狡猾或凶恶的对手，发现了他们那些复杂无比，隐藏非常的犯罪，所以，他们虽然领会了工作组长的谨慎和担忧，但绝不会贯彻执行，他们将按照一贯的工作作风，雷霆出击，如果事实证明他是一颗毒瘤，他们就要迅速果断地切割他。
战前动员会（二）
他们每个人都毫不怀疑，工作组这次的主要目标，就是这位猛虎市长，陆虎城。11*7事件显而易见只是一个幌子，省委用不着为这件事兴师动众，在从叶杨和各自单位领导的暗示中，再加上他们各自合理的推测，他们轻而易举地猜出了这一点，同时，因为年轻，他们没有什么顾忌，可以在工作组内部畅所欲言。
而叶杨也没有制止他们这种明目张胆地把猛虎市长做为假想敌，并且公之于众的作法，他不能打击他们的士气，这一次任务，他必须依赖他们，这些年轻人都是精于办案的干将，都是行业的精英，因为资历或者其他原因暂时没有上到高位，将来一定会在各自的行业出人头地，而现在，这样的工作正是为他们的进步提供某种业绩，是他们机会，他们都象一群精力旺盛的初生牛犊，跃跃欲试，急于一显身手，并且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