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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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结束时,副书记明确表态,局里要严肃处理陆安平,不能让这种“文革”分子搞坏医院正常的革命秩序。过了半个月,不仅没有听到处理陆安平的消息,反而传来副书记被调职的消息。消息灵通人士说,县里几套班子主要负责人都是陆安平救过的那个领导提起来的,陆安平的后台硬得很,根本就动不了他。为了对这次调查进行报复,陆安平在医院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方子衿被从妇产科调到了中医科,有几个护士被调到了司药房或者是食堂。最荒唐的是,一名放射科的男医生被调到了妇产科,一名检验科医生调到了放射科,而一名耳鼻喉科医生调到了检验科。

县医院内部的斗争如火如荼的时候,传来陆秋生调深圳的消息。到了深圳之后,可能从方梦白那里知道方子衿调动的事,陆秋生给她写信过来,劝她不必再办什么调动手续,直接辞职过来,由这边重新建档好了。方子衿知道,女儿或许看问题不准,陆秋生毕竟不同,他不仅自己去了深圳,也像女儿一样鼓动自己辞职去那边重新建档。以他的资历阅历以及为人,说话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仔细想一想,自己这一生,事事谨小慎微,结果又如何?不如最后豪放一次。女儿也在信中劝她,就算是有什么不测的事发生也不用担心,有她一个人的工资,足够母女俩生活了。

卢瑞国托人转了一封信给方子衿,他在信中说,县医院里所发生的事,他非常清楚。如今官场之上,有些事一言难尽。为了维持现在的地位,陆安平下了血本,否则,没有人肯出面替他说话。既然最简单的方法办不成,那他就不得不采取某种极端的方法了。他在信中说,县里要修县政府门前的那条路,那条路还是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修过,一直到现在,只是小补没有大修,如今是坑坑洼洼,大孔小洞。杜伟峰当了地委书记之后,曾拨过一笔款子,希望县里自己凑一点,把这条路修好。县里将这笔款子挪用了,路仍然没修。最近,杜书记问起这条路的事,知道还没有修,就下了死命令,给半年时间,如果再不能修好这条路,县委书记和县长自动辞职好了。县领导一下子急了,东拼西凑了一笔钱,又想通过地区交通局要一笔。地区交通局局长办公会议通过了这笔拨款,但批准权在卢瑞国的手里,他不签字,谁都拿他没办法。

自己调动工作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却扯出一件如此之大的事来。为自己区区一件小事,牵扯到全县的利益,她实在不愿意。可不这样,她又无法全身而退。左思右想,还是按照卢瑞国信中所交代的,决定去找县长。

到县政府门口,方子衿对卫兵说,我叫方子衿,县医院的,我有事要见肖县长。方子衿是县里的名医,几乎家喻户晓。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卫兵没有问第二句话,立即往县长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她说,肖县长马上要去地区办事。不过,他同意离开之前见你十分钟。在小车班门口,你快去吧。

肖县长对方子衿非常热情,同她握过手之后便说,你的事,我听说了。你是我们县的一块宝,我本人也不同意你调走。方子衿说,你这是要去哪里?肖县长说,还不是为了门前那条路?我都快把地区交通局门口踩出一条槽来了。方子衿说,如果我能够把这笔钱要下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个条件?肖县长认真地看着方子衿,说,你这话当真?方子衿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肖县长说,那好,我们回办公室去说。

在办公室坐下来,肖县长亲自给她沏上茶。问他,你有么办法?方子衿说,你别管我有么办法。我只是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肖县长说,别说是两个条件,只要不违反党纪国法,二十个条件我也答应。方子衿说,条件之一就是放我走。这个,肯定不违反党纪国法。肖县长沉吟了一下,说,放你走,全县人民都会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你在妇科的地位,在全县乃至地区,没有人可比,在全省也是排得上名的。方子衿苦笑了一声,说,你大概还不了解。我现在不在妇科,而是去了中医科。肖县长略惊了一下,说,你去了中医科?这是么回事?方子衿说,这得归功于你们为全县人民选的好院长呀。他帮你们县委县政府替全县人民造福,你们应该为他立块碑才对。

肖县长十分尴尬,说,这个陆安平,简直是在胡闹嘛。真没想到,他的工作能力这么差。方医生,你放心好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我一定要还你一个公道。

方子衿摆了摆手,说,对你们官场的这一套,我没兴趣,也不想了解。而且,对你们这个官场,我是已经寒了心,无论如何,我是要走的。毕竟,我在灵远生活了这么多年,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所以,临走之前,我想自己如果能为灵远做两件事,也走得心安了。肖县长说,你刚才说有两个条件,现在又怎么变成两件事了?方子衿说,是两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了这两个条件,我就为灵远办了两件好事。肖县长说,那说说你的第二个条件吧。方子衿说,很简单,将陆安平就地免职。

肖县长沉默了。方子衿抬手看看表,说,哎哟对不起,十分钟早过了。她站起来说声打扰,抬腿向外走去。肖县长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叫住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方子衿就这样离开了县政府大院,回到县医院。

其后的几天,一切如故,医院里仍然是剑拔弩张。党支部讨论发展新党员,将所有党员和入党积极分子召集到一起开会。讨论的对象有五个,其中三个已经是多年的积极分子,真正是几十年如一日矢志不改。另外有一个“文革”结束前夕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第五个是陆安平的亲信,一个在医院内为陆安平四处刺探情报,调拨离间的男人。方子衿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交过几次入党申请书,后来差不多三十年间,她一直都是“运动健将”,很清楚入党没有自己的份,因此再没有提过申请。但每一届党支部,都从她的档案中翻出了那些申请书,无一例外地将她列入积极分子名单。

岁月将人生之河里的泥沙冲走之后,留下的往往是鹅卵石。这次讨论,方子衿的名字,竟然排到了第一位。早在王文胜时代,“文革”刚刚结束不久,方子衿就已经在这场马拉松中领跑了。那时,医院里几名副院长是坚决的反对者。他们反对的理由总是千篇一律,联系群众不够,太注意穿着打扮,生活上有点小资化自由化。过去那些反对她的人,现在成了她的积极支持者。一名副院长说,现在,我们党培养接班人,讲么事?讲四化讲贡献,知识化是个重要方面。方子衿同志是妇科方面的专家,她的医术,受到了从县委领导到普通百姓一致的肯定。在我们县,方子衿同志是作出了杰出贡献的。看一个人是否真正从思想上入党,看么事?一是看他的为人民服务精神,一是看他对我们党的忠诚。有了这两条,就是一名好党员。第五名讨论对象立即站出来反对,说,方子衿是公认的妇科专家不错。可谁都知道,最近,方子衿同志在闹调动,闹调动说明么事?说明不热爱本职工作。一个不热爱本职工作的人,能说有么样的为人民服务态度?再说,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方子衿同志为了达到调动工作的个人目的,在背后做了很多小动作,这些小动作,客观上破坏了我们医院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

轮到讨论陆安平的死党时,几名副院长自然是坚决反对。按照通行的程序,应该是每讨论完一个,党员便举手表决一个。这次是先讨论,所有人发言结束之后,陆安平来个总发言。他重点在说他的死党,说什么党员最重要的品质,不在于业务能力怎样,不在于是否受到大多数人的欢迎,毛主席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此,看一个人是否在思想上入党了,最重要的衡量标准,要看这个人是否对党忠诚。具体表现在我们医院,那就是他是否维护医院党支部的领导,是否和医院党支部保持高度一致。党的大门,向所有积极要求入党的优秀分子敞开,但党有党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忠诚原则,就是宁缺毋滥原则。他作为医院党支部书记,他必须掌握这个原则,为党把好大门。如果忠诚分子不能入党,而将那些忠诚还不够的分子吸收入党,就是他这个支部书记的严重失职,是对党的犯罪。当然,有些人,确实可以放在党内进行教育帮助,那也需要党内有一批忠诚分子才行。他暗示,如果不同意他的死党入党,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考虑。

十天之后,公布了新的预备党员名单,两个人,自然没有方子衿。其中一个正是陆安平的死党,另一个是对立派的人。大家私下里说,这是一场平衡游戏。方子衿清楚,自己永远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她的命运,一直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从来都不曾属于自己。可她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某些人搞权力斗争或者利益平衡的棋子。

那天下午,肖县长屈尊来到医院,把方子衿叫进了党支部办公室。

方子衿看到县长和陆安平,略略愣了一下,站在门口,并不想进去,说,没想到县长大人有时间接见小民,真是荣幸之至。肖县长说,你这个人啦,说话不要带刺嘛。来来来,快请坐。方子衿站着不动,说,还有病人等着我去看病呢,有么指示,你说吧。肖县长看了看身边的陆安平,说,你忙你的去吧。方子衿立即说,我想,你要谈的事,也关系到他吧。我这人,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别人怕他报复打击,我可不怕。就让他留下来听吧。肖县长十分尴尬,说老方,你看你这个人。方子衿说,我就是这么个人。她指着陆安平对肖县长说,他是你的亲信,这一点,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想整我,你也知道。我软弱了一辈子,临了快退休了,我想硬一次。你找我,是想谈那条路的事,是吧?我的条件,早已经说过了。我在这里再说一遍,第一条,将这个人就地免职,第二条,放我走。

陆安平还不知道这些事,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大声说,方子衿,你这是么态度?在肖县长面前,你也这样嚣张?太不像话了。方子衿寸步不让,说,你陆安平只是一个小人,在别人面前耍你的大人威风,我管不着。在我这里,你连人都不算一个。我在这里和肖县长说话,轮不到你插嘴。想听你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不想听你可以走人。肖县长对陆安平摆了摆手,陆安平瞪了方子衿一眼,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肖县长说,老方啊老方,不是我说你,不要得理不让人嘛。方子衿立即反唇相讥,说,肖县长,我想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得理。我只是在和你谈判,和你搞幕后交易。肖县长也是无可奈何,说,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就算是交易。请坐吧,我们来谈谈……你说的交易。方子衿仍然不坐,说,没么事好谈的,我的条件,已经说过了。肖县长说,但是,让我么样相信你?方子衿说,自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你们一定调查过吧。肖县长挥了挥手,说,我们不讨论这个,还是来点务实的。我这里有一份报告,你拿到地区交通局去批下来,我们就办你说的两件事。

方子衿走到他面前,拿过那份报告看了一眼,说,一言为定。我明天就去地区,你现在就着手办我的调动手续。办好了这两件事,你来找我好了,我们当面交清。说过之后,方子衿转身便走。

第二天到了地区,卢瑞国去省里开会了。反正费用由县里报销,她自作主张住进了地委招待所,还用招待所的电话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女儿说,她的朋友开了一间公司,她在里面占了一点股份,现在这间公司的效益不错,如果按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年底分红,她至少可以拿到十几万。这个数目让方子衿吓了一大跳。天啦,十几万?现在一个万元户在普通干部工人的眼里,已经是拥有巨额财富。女儿竟然能够拿到十几万的分红?那不是发大财了?方子衿有一大堆话想对女儿说,还没有说出来,女儿就说了,有了这笔钱,你就算是不工作,我也能养活你了。别考虑那么多了,快点辞职过来吧。又说,在深圳这地方,每个人都很忙,陆伯伯来深圳后,他们只见过几次。她请陆伯伯来她家做客,她自己给陆伯伯做了一餐饭。但是无论怎么忙,每个星期,他们至少通两次以上电话。陆伯伯说,来深圳之前,他还不太敢肯定,现在才知道这一步棋走对了。深圳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活了几十年,终于明白了两件事,一是人可以并且应该有自己的脑子,二是人其实不光为别人活更应该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这话打动了方子衿。她也想享受一下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给女儿打过电话,她突然很想听一听白长山的声音,要了一个白河长途。可是她的运气不好,白长山没有上班。他的同事说,白长山最近在办离休手续,不来上班了。放下电话,方子衿怅然若失。白长山想提前离休的事,她是知道的。对家庭,他已经陷入绝望,对工作,他也是没有了半点兴趣。他在信中说,既然国家有规定,他这种资历的人可以提前离休,而且离休工资丝毫不少,他也不想再争什么了,这一生,就这样结束算了。当时,方子衿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得知他真的付诸行动,仿佛看到了他那颗死灰一般的心。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绳子套着,那根绳子猛地搅动起来,将她越套越紧,有节奏的阵痛,令她几乎虚脱。

卢瑞国是第三天回来的,听说方子衿住在地委招待所,当晚就到招待所和她相见。她向卢瑞国介绍情况,卢瑞国摆了摆手说,你不用介绍,所有的情况,我都清楚。方子衿瞪大了眼睛,说,你有千里眼?卢瑞国笑笑说,我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告诉我。方子衿哦了一声,说,那么我到地区的事,你也是早就知道了?卢瑞国再次笑笑,说,把东西拿出来吧,我现在就给你签字。方子衿拿出那份报告,卢瑞国掏出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方子衿拿过那份报告,盯着那三个字发呆。难怪人们那么热衷于权力,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有些人千辛万苦得不到的东西,有人却只要轻飘飘写出自己的名字,立即就解决了。

卢瑞国指着报告说,你明天去找办公室盖个章,再到计财处盖个章,然后你把报告拿在手上。记住,千万不要留在办公室或者计财处。方子衿不解。卢瑞国更进一步说,你如果留给他们,他们就会直接通知县里。县里拿到这份报告,还替不替你办事,谁说得清楚?我的名签了,公章盖了,他们可以拿到钱了。如果他们卑鄙的话,把你抛开,我再没有办法帮你了。所以,你一定要自己抓着这份报告。你也不用找他们了,你人还没有回去,他们肯定已经知道,让他们拿着你要的东西来找你。

回到医院,已经有人等着她。对方自我介绍说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受肖县长之命,来拿报告的。方子衿心想,幸亏卢瑞国提醒,不然自己说不准还真的上当了。她说,好哇,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办公室主任莫名其妙,说你要的东西?么东西?肖县长没告诉我呀。方子衿说,那你就回去问他吧,问清楚了再来找我。

从那天开始,那些人便天天来磨她,找出各种理由。诸如办手续需要时间修路不能等之类。最荒唐的是医院有一个熟人找到她,提出以一万元买走她手上的报告。这样一闹,闹过了十天,报告仍然在方子衿的手中。方子衿想,自己是不是该给卢瑞国打个电话,问问他该怎么办?转而一想,卢瑞国肯签上自己的名字,已经是帮了她的大忙,剩下的事,自然是她自己去做了,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自己还有脸去找人?恰好女儿打电话回来,她将这件事对女儿说了。女儿说,你就给他来个以退为进。她说,怎么个以退为进法?女儿说,你直接向他们交一份辞职报告,告诉他们,深圳这边同意为你重新建档,你不要调动手续了。然后,你就装着找人订车票,联系汽车搬家。你如果带着这份报告离开了,交通局不可能再批第二份报告,他们也没有理由找你要回这份报告,那样一来,这件事就黄了。

方子衿知道,这是以个人要挟组织,如果在“文革”中,绝对是一大罪行,判刑都有可能。可是,如果不这样,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摆明了是想玩她。犹豫了三天之后,她拿着辞职报告,走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看了一眼报告,甚至没有全部读完内容,惊得站了起来,问她,你这是么意思?她说,报告上写得很清楚呀,我要辞职。局长说,你不是开玩笑吧,辞职?辞了职,你就么事都没有了。没有工龄,没有退休工资,没有医疗费,没有住房。方子衿说,这个不劳你操心,深圳方面已经说好了,只要我的人去就行,他们为我重新建档,为我分房。而且,他们的工资标准和我们不同,根本不需要套用我现在的工资标准。局长说,有这样的事?你说的不是中国吧?方子衿说,没想到你堂堂局长大人,也这么孤陋寡闻。深圳是经济特区,特事特办,他们的办事方法和程序,和我们内地不同。局长说,这事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需要请示一下上面。方子衿说,请示不请示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给你辞职报告,只是尊重你。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我只上班到这个星期,下个星期开始,我就不再上班了。

这方法可真是见效,第二天,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找到方子衿,将一只装香烟的大纸箱递给她。方子衿见到那个箱子,愣了一下,问是什么。主任说,这是你的调动手续、组织介绍信、户口迁移单、粮食关系转移单以及人事档案,全都在里面。随后,他拿出一张表,上面列着每一项手续。他分别将那些东西拿出来,让方子衿验收。最后是人事档案,竟然有十几本之多。每一本上面都贴着白色的封条,盖着人事章。然后,又将这十几只大号的档案袋摞在一起,用绳子捆着,再十字交叉贴了两张封条。其他材料,办公室主任一件件拿出来,摆在方子衿面前,只有这厚厚的一摞档案,他没有动,指给方子衿看看而已。

办完这件事,办公室主任对方子衿说,肖县长让我告诉你,县委组织部的同志和卫生局人事科的同志,明天上午来医院宣布对陆安平的免职命令。肖县长让我问你,还没有么别的要求?

办公室主任离开后,方子衿看着那只大纸箱发呆。那只箱子里有她的人事档案。她还真的没料到,自己的档案竟然有如此之厚。这些档案被两条薄薄的纸条封着,而她必须把这两张封条完整地带到一千多公里之外的深圳。她突然觉得,这两张纸,如同她曾经无数次接触过的妊娠妇女那变得超薄的子宫膜。不,这两张薄纸和子宫膜相比,不知要薄多少。它实在太易碎了。一旦它碎了,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厄运?按照正常的组织调动手续,这些东西,应该通过公文交换或者邮政传递的方式发过去的,可是,他们省了这道手续,破例让她自己带过去,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会不会故意让她自带过去中出现破损而造成她一项罪名?显然就是如此,自己要挟了他们一次,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报复自己。无论是她,或者是杜伟峰,抑或卢瑞国,大概都没有想到,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会败在这薄薄的子宫膜上吧。

下班了,她捧着这只纸箱回家,一路上小心翼翼。总算回到了家里,她已经被这只纸箱折腾得筋疲力尽。将纸箱小心地放好,坐下来,她开始发愁。自己要去深圳不难,要让这只纸箱去深圳,也不难。难的却是经历一路上汽车火车的颠簸,怎样才能保护那薄薄的封条不被破坏。

这个晚上她几乎没有合过眼,满脑子都是这个难题。

第二天一早,邮局刚刚开门,方子衿便走了进去,第一时间拿到号牌,拨通了女儿的电话。方梦白没料到母亲这么早会给自己电话,暗吃了一惊,问道,妈,发生了么事?方子衿说,我拿到了人事档案。方梦白说,真的?太好了。方子衿语气中没有半点好的感觉,她说,一点都不好,那些人给我设了一个陷阱。方梦白说,么回事?方子衿将封条的事说了一遍。方梦白说,你别走,等在那里。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他们,他们可能有办法。

方子衿坐在邮局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服务员叫道,方子衿,五号。方子衿急急地走进五号电话间,抓起话筒,急急地问,梦白吧?他们怎么说?方梦白说,他们说,你带来好了,只要是单本档案的封条没有坏,就没事。如果你还不放心,他们叫你通过邮局挂号寄出来,如果弄破了,那就是邮局的责任,而不是你的责任。

通过邮局邮寄?如果邮局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怎么办?这东西真的丢了,方子衿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心地交给邮局,思来想去,只好将其他所有的东西打包托运,带着这唯一的行李上路了。

辗转到了深圳,女儿和陆秋生在火车站接她。陆秋生是带了车来的,他让司机去接方子衿手里的纸箱。方子衿说什么都不让,一定要抱在自己怀里。陆秋生和她开玩笑,说,是么宝贝?方子衿说,不是宝贝,是我的命。陆秋生以为她是在开玩笑,说,没想到你竟然学会幽默了。方子衿说,我哪里懂得幽默?我说的是真话,这就是我的命。

到了汽车上,司机要把纸箱放在后面的行李舱,方子衿不干,一定要抱在自己怀里。到了女儿的家,进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纸箱。方子衿往箱子里看了一眼,顿时呆住了,脸色由红转白,迅速白得如纸一般。方梦白看了一眼纸箱,见里面的封条已经碎成了几段,转眼再看母亲,发现她身体在摇晃。她叫了一声妈,连忙上前扶她。

方子衿喃喃地说,完了完了,我没法活了。话没说完,身体便往地上溜。方梦白有所准备,连忙将母亲抱住。方子衿的整个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她的姿势又不是太好,眼看两人就要倒地了。方梦白大叫,陆伯伯,快来帮帮我。陆秋生暗吃了一惊,上去抱住方子衿。再看她时,见她已经昏了过去。

陆秋生抱住方子衿,对方梦白说,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将方子衿送进了她即将调进去的医院。医院院长听说此事,立即过来看她。听说是因为档案上的封条破了,吓昏的,便小声地对方梦白说,你现在就回去一趟,把档案和组织介绍信拿到这里来。方梦白按照院长的吩咐,回家拿来了这两件东西。此时,院长已经离开了观察室,只有陆秋生在这里陪着方子衿。陆秋生说,院长叫你返回后,给他打电话。

没过多久,院长带着医院管人事的干部来了,方梦白将档案交给人事干部,院长问,这样行不行?人事干部说,没问题。院长说,是你说没问题的呀,如果有问题,我唯你是问。

上班一个月后,院长把方子衿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指着面前一大堆材料对她说,方主任,你认识这些吗?方子衿看了一眼,这是一大摞一大摞厚厚的材料纸,这些纸有些年头了,发黄发黑,由于年代不相同,颜色的深浅也都不一样。方子衿摆了摆头,说不认识。院长说,你看看吧。方子衿拿起一沓材料,看了几眼,大惊失色,像被那材料烫着一般,放了回去。现在她明白了,这就是她的人事档案材料。这些材料是她自己写的,几十年间所写的思想汇报,每个星期一封,大概全都在这里面了。她惊恐地看着院长,不明白他给自己看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院长说,这些东西,全是“文革”的产物,现在,我当着你的面将它们销毁。

“销毁?”方子衿吓得脸都变了,“不,你不能这样做。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院长大笑,说,就算是有罪,有罪的是我而不是你。你是无权看到自己的档案的,是不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院长说着,拿起一沓材料,塞进旁边的一部什么机器,按了一下按钮,那些纸便慢慢向机器里面移动,然后变成一条条碎纸,像压面机里出面条一样,从机器下面出来,落在下面的一只桶里。

方子衿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件事,对于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10章 爱情,从一狭小的缝隙迅速流走了

方子衿看了一眼在面前坐下的女人。女人很年轻很亮丽,却有点精神不振。在她进来之前,方子衿已经翻看过病历。女人多次就诊,前几次都是别的医生,这次看的是专家门诊。她将目光从病历移开,顺着桌子移到女人的手上。女人的手指粗糙,指甲缝里有些甲垢。

她问,怎么不舒服?女人说,私处瘙痒,痒起来非常难受。已经看过好几次了,总是时好时坏。查过好几次,说不是性病。好像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方子衿翻到病历的正面,婚姻状况一栏写着已婚。方子衿问,你丈夫的情况怎么样?女人说,一样,花了几千块钱,还没有治好。她怀疑他一定在外面找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他死活说没有,为这事不知吵过多少次架了。方子衿再问,你们之中,有谁患有脚气吗?女人说,广东这地方,没有脚气的,还真难以找到。尤其是那些从内地来的人,带来的是内地风俗习惯,进屋就脱鞋,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把脚气病菌留在地板上了,别人从那里走一遍,准被传染。方子衿继续问,那你们洗衣服呢?是不是把袜子内裤放在一起洗?女人说,谁不是这样洗的?

女人大概是宽衣解体成习惯了,双手伸到裤腰上,做出要解裤子的动作,对方子衿说,方医生,你要不要检查一下?方子衿说,几次检验的结果都在这里呢。她一面写处方,一面说,你们的病,不是你老公和别的女人惹出来的,而是你们自己平常的卫生习惯引出来的。简单地说,就是被你们的脚气病菌感染了。女人说,脚气病菌不是在脚上吗?怎么会感染这里?方子衿说,脚气是一种真菌感染。这种真菌可以在正常气温下存活很长时间。洗衣服的时候,袜子和内裤一起洗,袜子上的脚气真菌可能跑到内裤上。还有些人,脚趾痒了,用手抓,脚气真菌就留在了手指上,以为用水洗一洗就没事了,其实不然,真菌还在那里呢。结果,夫妻行房,手上的真菌,又转到了男女私处了。此外,还有一点要注意,就是毛巾。人们一般只是将洗脸毛巾和洗澡毛巾分开。洗澡毛巾既洗身子也洗脚。洗脚的时候,把真菌留在了毛巾上,再用毛巾洗身子,真菌还能不跑到身上?

女人还想说什么,一名护士带着一个高个子漂亮女人进来。护士说,方主任,程医生让你帮她看看。方子衿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女人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以上,曲线玲珑。她的皮肤细嫩白皙,非常光滑,面部轮廓鲜明,似乎带点外国血统。方子衿习惯性扫了一眼她的双乳,她有一对很大很挺拔的乳房。她拿过护士递过来的病历,见是一张体检表,便对高个子女人说,这样吧,你去楼下挂号处买一张病历来。我这里看完这个,就给你看。

高个子女人拿了病历进来,前面那个女人还缠着方子衿不想离开。方子衿说,你按我说的去做吧。肯定会有改善,但这种真菌很顽固,是否能彻底治好,那要看你们保持个人卫生的情况了。

打发了这个女人,方子衿开始面对高个子女人,问她,你是怎么回事?高个子女人说,她也不知道,单位例行体检,可那位姓程的医生在她左边乳房上摸了几下,说是里面有个肿块,把她吓坏了。方子衿说,把你的衣服解开。高个子女人向身后看了一眼,将身旁的那道布帘拉了拉,开始脱上衣,露出一对大鸭梨般的乳房。方子衿伸出手,先摸她的右乳,再摸她的左乳,问她,从来没有不适的感觉?女人说没有。方子衿又问,平常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比如乳头流出什么液体之类?女人说,这倒是有过。有一段时间,乳罩总是不干净,她也没太当一回事,觉得可能是流出的乳汁之类。方子衿在她左乳上摸了一会儿,转身对护士说,你去把今天当班的医生都叫过来,让大家来会诊一下。

高个子女人显然意识到问题很严重,脸色都变了,问她,医生,有什么问题吗?方子衿说,可能有点问题。女人问,严重吗?方子衿说,最好做一个切片检查。听说要做切片检查,女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脸色顿时惨白。喃喃地说,不,这不可能,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人在外面喊,方主任,电话。

方子衿走进隔壁的办公室,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就听到女儿在电话中说,妈,今天晚上我和清宇回去吃饭。方子衿脑中的某根神经跳了一下。女儿口中的清宇名叫邹清宇,和她合伙开公司的。一年前,他们已经开始同居。对于这种行为,方子衿一方面觉得理解,另一方面,又总是担心女儿会吃亏。女儿在单位有房子,邹清宇自己也买了商品房,方子衿的医院也给她分了一套三房两厅。平常,她们之间走动并不多,女儿要来看母亲,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偶尔或许会打电话来说,妈,一个星期没见你了,好想你。晚上你出来我们一起吃饭吧。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和清宇一起回家吃饭,还是头一次。

她问,有么事吗?女儿说,我想你了,这算不算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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