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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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过后,方子衿去洗手。吴丽敏穿好衣服,站到她身边,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么样搞的,会阴都撕裂了。”方子衿说。
“么样搞的,还不是他太雄?一个晚上折腾五六次。”吴丽敏语气中似乎并没有抱怨,反倒有一种得意的感觉。
方子衿心中再次咯噔一下,暗想,哇,爱情原来如此?就连为所爱的人受伤,都是一种幸福?她越来越觉得,吴丽敏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她找到的男人虽然有了残障,可爱情是健全的。自己呢?白长山已经十几天没有音讯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难道他会成为喻爱军第二?还有,陆秋生怎么办?这可是自己情路之上,最复杂的问题。这种复杂之外,还盘旋着一只乌鸦。最令方子衿感到不安的,还是那只乌鸦。他不仅现在是自己的同学,将来还会是自己的同事甚至是领导。他会不会因此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他离开宁昌躲回山东避难的那段时间,自己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自从他回来之后,自己的厄运接踵而至,今后还会发生什么更不幸的事?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正当方子衿担心会出事的时候,事果然就出了,不过是以一种她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的方式到来的。
那天晚上,她刚刚从教室里出来,看到远远的有一个人推着脚踏车站在正前方,下课的男女学生迎着他走过去,他像是一尊神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室的大门。学生们到了他的面前,自然地分向两边,一群黑压压的人头,在他的面前分流,又在他的背后汇合。方子衿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却从他的身形以及脚踏车认出了他。她急急地走上前去,带点责备地小声说:你怎么站在这里?陆秋生冷冷地说,你跟我来。这声音像是在数九腊月里冰冻过一般,透着一股子深重的寒气。方子衿略愣了一下,故意拉开一点距离,跟在他的后面,走向那片竹林。
寒气在竹林里转悠,竹叶的颜色都变了,瑟瑟地抖着。没有月光,三级北风吹得星星懒懒散散的,没精没采。不知哪来的一只野狗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吠着,只有老鼠们永远那么精神,你追我赶,唧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却仍然要斗得你死我活。纺织娘显然不是累了而是冻坏了,竟然听不到声音。麻雀的叫声,还在竹林里云集。陆秋生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她走过去,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说话。黑夜剪出他的背影,异常肃穆,异常坚挺。烟头的火光,一闪一灭,映照着他的脸,像是上了一层釉色,红铜一般泛着紫光。
她掖了掖衣襟,还是觉得寒风往颈子里猛灌。她想早点说完话早点回去,不仅热被窝吸引着她,还有师傅给的那本《药要》,真是本奇书,可算是《本草纲目》的补遗。你怎么不说话?她说。他仍然不语,面前的火星闪动的频率加快了许多。她等了好一段时间,没有耐心了,说,太冷了,如果冇得么事,我回去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问她:“你是不是准备和我解除婚约?”
这个问题好突兀。她确实想和他解除婚约,可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她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哪怕永远将爱情埋在心里,她也不会毁约。她不做那种无情的人。“你说么事啊,我么时候说要和你解除婚约了?”她问。
“那些信是么回事嘛?”
“信?么事信?我不晓得你说么事。”
陆秋生突然从怀里掏出几封信塞到她的手里,说:“你不晓得?这些信你也不晓得?”
方子衿紧紧地抓着几封信。天是黑的,没有月光,那些信在她的手里,只是黑黑的几张纸,没有颜色也没有字迹。她心中有了某种不妙的预感,却仍然不肯相信这会是事实。她说:“这是哪个的信?到底是么回事嘛。”
“么回事?你问我?你应该去问那个白长山去。”陆秋生愤愤地说。
白长山的信?真的是白长山的信?这样看来,他截下了那些信?想到自己为这些信何等的牵肠挂肚柔肠寸断,一股巨大的怒火,钱塘江潮一般,一瞬间漫过了理智的堤坝。久已积淀的郁结,火山一般爆发了。她冲着他大发雷霆。她说,你私拆了我的信?你竟然私自看我的信?你知道这是在侵犯人权吗?你有什么权力拆我的信?听了她的话,陆秋生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她反倒说是他私拆?他愤怒了,说,你血口喷人,倒打一耙。方子衿说,我血口喷人?我倒打一耙?你知道吗?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你也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亲人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这话让陆秋生心中一动,他深情地叫了一声,子衿,伸开双臂,要去抱她。她却像见到洪水猛兽一般,一连向后退了几步,哭着说,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伤我,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保护我。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伤我最深的……她已经说不下去了,转身向前跑去。
陆秋生见她要走,几步跨到她的面前,将她拦住。“你等一下。”他说,“这件事好像有些误会,我要解释一下。”
方子衿固执地说:“误会也好,事实也好。我不想再多一道伤口。我不想听任何解释,你让我走吧。”
“不!我一定要解释。”陆秋生坚决地说,“这些信不是我拆的。我拿到时就是这样的。”
方子衿露出一声冷笑。这个解释真是太苍白太可笑了。白长山的信明明是寄到医学院的,又怎么可能跑到他所在的干部培训班去了?
陆秋生紧紧地拉住她,怎么都不肯放她走。他向她解释说,这些信,是有人装在信封里寄给他的。他收到的时候,外面还有一层信封。他查过邮戳,是从武成路那家邮所寄出的。他以为这件事是她干的,目的就是用这种方法告诉他,她心中已经有了别人,希望他和她解除婚约。方子衿不想说任何话,只是泪水肆无忌惮地流着。陆秋生见她不说话,自然意识到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这一套,便又说:“不信的话,我明天把那只信封拿来给你看。”
无论陆秋生怎么解释,方子衿是真的不肯相信了。将信封拿来?他难道不能跑到武成路那间邮所,给自己寄信?这不是太简单的一件事吗?能说明什么?有人将信寄给了他?可能吗?除了他,谁会关心她爱着什么人和谁恋爱?
陆秋生见她不相信自己的解释,便放开了她,对她说,看来,无论我怎么说,你都是不会相信我了。你回去吧,我也不解释了。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要向你证明我没有对你说假话,半句假话都没有。我一定要找出证据来证明我自己。
方子衿跌跌撞撞地向宿舍跑去,泪水顺着她的双颊恣意地流着。她知道,她和陆秋生是彻底地完结了,可无论如何,她没有想到,完结竟是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竟是如此的深刻和伤痛。
夜黑暗着,北风呼呼地翻动着她的长辫。月亮远远地隐没在不可知的深渊之中,星星于是成为铭心刻骨的泪水。
和方子衿闹翻的第五天,陆秋生再次收到一封信。邮局统一印刷的那种白色信封,信封上的字像是一些虫子在乱爬。陆秋生没有像以前那样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他对这些信已经失去了兴趣,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这些信对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他拉开课桌的抽屉,随手将信往里面一扔,然后将抽屉锁上。
虽说是短训班,可因为要发文凭,因此也就要考试。陆秋生将自己全部精力投入到复习考试之中,一再告诫自己,他和方子衿的婚约已经解除了,这段情缘已经结束了,从此不要再想她迷她恋她。
事实上他做不到。他的灵魂已经依附于方子衿身上。和方子衿分开,他成了无所依附的孤魂野鬼,处于灵魂出窍状态。既脱离了他的躯体又被方子衿剥离的灵魂,飘荡于不可知的阴暗空间之中,悬浮于如梦似幻的浩瀚宇宙之间。只有陆秋生存留于人世,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欲望,没有情感,有的只是麻木和空虚。
考试开始的前一天,陆秋生再次收到一封信。这封信在他的桌前躺了好半天,他双眼盯着这封信,眼中空洞无物。不知过了多久,洞空中出现了物体,有长白山的松涛,有峨眉山的云海,有戈壁滩的沙暴,有雅鲁藏布江畔的雪原。辽阔之中,有一只洁白的鸽子在飞翔,鸽子的身后,留下的是一条白色的云线。云线在蓝空下舒卷,组成一幅图案,那是一幅五线谱的图案。陆秋生知道,那是他对方子衿的爱又回来了。爱的回归,令他激动得想放声大哭。
爱原来是诗,爱原来是音乐。心中无爱,生命就是皮囊,心中有爱,生命才成其为生命。爱其实只是付出,真爱并不索取回报。爱而得不到回报是痛苦的。可是,如果不让他爱,那就不是痛苦而是死亡。两相比较,他宁愿痛苦地爱着而不愿让心灵虚空。陆秋生突然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要用一生来爱方子衿。他要爱着并且享受付出爱的快乐,不索取点滴回报。
为了爱,他必须做一件事:向方子衿证明自己的无辜。
将最近的两封信以及以前的信封交给她,或许是证明自己无辜的方法。然而,仅仅证明自己无辜,对方子衿还有多大意义?这一切的关键,已经不在于证明他自己,而在于查清这些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最初收到信的时候,他真的以为是来自方子衿的暗示。方子衿太漂亮太迷人太纯洁了,她原本属于天上的仙女而不属于人间。不幸的是她来到了人间,那么,她也应该属于一个比董永比牛郎优秀千万倍的男人。董永和牛郎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想象,典型的痴人说梦。陆秋生很清楚,他就是现代版的董永,是现代版的痴人说梦。梦永远都是梦,不可能成为现实。他能够有幸和方子衿缔结婚约,已经够幸运了,幸运之中的陆秋生总在担心,梦有一天会醒的。恰在此时,那些信像鸽子一般飞来,他以为那是来自天国的信使,是来将他从梦中叫醒的。现在看来,这并不是事实。事实躲在现象的背后,目的不言而喻,给方子衿制造麻烦、痛苦甚至是伤害。这个隐藏在现象背后的事实包藏着险恶,包藏着祸心。
一定要将这只黑手挖出来、抓住、砍掉。
他拿起了面前的信,像侦探一样仔细地研究起来。可他毕竟不是侦探,对这一行太陌生了。他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杨维华,当侦探是他的专业,他应该可以比自己看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杨维华果然够专业,他将那些信仔细地看了看,又拿出放大镜,在信封上研究了半天,然后将所有的信递还给陆秋生。陆秋生问,你看出了么事?杨维华说,案子已经破了。这话让陆秋生瞠目结舌,半天才问他是怎么破的。杨维华说,其实很简单。公安局破案,不会漫无目标,首先要确定一个侦查范围以及作案动机。寄这些信的人,动机是什么?打击方子衿以及陆秋生。此人对方子衿或者陆秋生怀有仇恨。什么人恨他们两人或者恨其中的一人?确定了这个嫌疑范围,接着再查找证据。证据之一是这些信从哪里发出来的。每一封信都盖有发信局和收信局的邮戳,上面标有收寄的时间、地点和到达的时间、地点。寄这些信的人似乎不太懂得反侦查手段,所有的信全都是从医学院附近武成路那间邮局寄的,这就进一步缩小了调查范围。第二步,检验笔迹。一个人无论怎么伪装,书写规律是难以伪装的,他的笔迹不仅存在固定的规律性,而且体现着这个人的性格特点。这三项指向的是同一个人:胡之彦。有了这三条,剩下来就只有一件事可做:派人埋伏在他寄信的邮局,在他再一次寄信时,当场将他抓住。
杨维华问陆秋生:“我派人去把他抓起来?”
陆秋生觉得,这样的小事不足以成为一桩案子,公安局出面有点师出无名。而且,即使是将他抓了,也只是批评教育一番,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陆秋生的解决方法是最简单直接的那种。每天考试前,他将脚踏车停在考场前,卷子发下来,他就低头猛写。他本人是正牌的大学本科毕业,这一类的考试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估摸着可以及格了,他迅速将卷子交上去,冲出考场,骑上脚踏车就往医学院飞奔。到了那间邮局,他将帽檐拉低,衣领竖高,往里面一钻,还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来。
临近期末,一些人要向家里报告行期,另一些人由家里汇来路费,需要取汇款。加上各学校上午和下午各安排一场考试,时间上充裕,邮局里的业务也就格外繁忙。陆秋生将自己隐在这些学生之中,眼睛透过帽沿,紧紧地盯着门口。第一天,他等到的竟然是方子衿。
方子衿在棉袄外穿了一件红色罩衣,戴着一条金黄色绒线围巾,头上是一顶白色的线帽。她走进邮局时,整个邮局似乎突然亮了许多。一些男学生见到她,眼睛登时闪出特殊的光芒,不时地往她身上瞅一眼。陆秋生见到她,心潮澎湃,很想上前和她搭话。他很清楚,此时对她说任何话都是徒劳,只有等自己抓住那只黑手,证明自己的无辜之后,才可以真相大白。虽然他一再强抑着和她说话的念头,见她站在柜台前贴邮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蹭到了她的身边。蹭到她身边的远不止他一个男人,还有另外几个男学生装腔作势在她面前走来晃去。陆秋生蹭上去,往她面前的信封上看了一眼,收信人的地址栏上,他看清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几个字。再看收信人姓名一栏,明明白白是“白长山(哥)收”。这些字就像是一梭子机枪子弹,每一颗都击中了陆秋生的心脏。他只觉得眼冒金花,天旋地转,几乎当场倒地。
方子衿将贴好邮票的信扔进邮筒,旁若无人地走出去。陆秋生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斜靠在柜台边,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以至于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以为他得了急病,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无力地摆了摆头,冲着那个女学生笑了笑,道了一声谢,支撑着走开了。
陆秋生以为自己得一直苦守下去,让他大喜过望的是,第二天下午,胡之彦的身影就出现在邮局里。
站在邮局门口,胡之彦向营业厅里看了看,大概想看看是否有熟人。随后,他跨进来,跟在一个漂亮女学生后面排队。陆秋生像个发现猎物的猎人,眼中冒着晶亮的光,同时小心地藏好自己,躲在一旁静静地窥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为了不惊动猎物,他有意保持和猎物间相当的距离,并且强抑着与猎物目光相撞的冲动。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了胡之彦,他交钱买了一只信封,然后拿起笔开始填写。陆秋生悄悄地接近胡之彦,见他在信封上写下的,果然是自己就读的学校和自己的名字。陆秋生心中一阵狂喜,身体因为激动而发抖。他想起以前和敌人拼刺刀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浑身的血液会在一瞬间突然加速流动,同时全身的力量积聚起来,等待着一次爆发。
胡之彦写好了信封,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信已经被撕开了,露出里面白色信笺的一角。他将牛皮纸信封对折了一下,准备塞进白皮信封里。就在那一瞬间,陆秋生看清了信封上的几个熟悉的字:方子衿。
后来的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陆秋生将全身的力气积聚于握成拳的右手,右拳在他的额前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准确地落在胡之彦的下颌上。胡之彦的脸猛地往上一抬,嘴巴张开叫了一声。与这一声音同时而出的,是一次红色的喷射,那是一道虹,优美地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陆秋生十分清楚,胡之彦的身材至少比他高十公分,体重也超出自己十公斤以上,如果给他丝毫机会,他就会组织疯狂而且凶狠的反击,那时,自己很可能一败涂地。陆秋生的优势在于攻击由他掌握主动,一切迅雷不及掩耳,同时,他代表着正义,对手是在干着一件无耻勾当,心理上首先就输了一着。第一拳打出的同时,陆秋生又打出了第二拳。这一拳击在胡之彦的腹部。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胡之彦原本向后仰的头部又向前倾,腹部向后收。陆秋生知道自己仍然未能完全握得胜券,他趁热打铁,抬起腿,向胡之彦的裆部猛踢过去。
最后一击令胡之彦遭到重创。他闷闷地叫了一声,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倒去。他的身后有不少男女学生,那些人躲之不及,反而成了他的支撑,有几个人甚至伸出手来帮了他一把,稳住了他的身体,给他反击提供了机会。陆秋生自然清楚还未击倒对方,他大叫一声,扑过去,抬起腿照准胡之彦一阵猛踢。因为身边有其他人存在,有人挡住了他攻击的线路,有人竟然伸出手抓住他,使得他的攻击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胡之彦则趁此机会开始猛烈反击。他身高力大,抬起一脚,踢中了陆秋生挥起阻挡的手腕,当即咔嚓一声,陆秋生的手腕骨折了。第二击,他一拳打中了陆秋生的脸,那张带点隐形麻子的脸,立即像面包一样膨胀。胡之彦似乎还想进行第三击,却未能得逞,身边无数双手将他们两人扯住了。
有人质问陆秋生为何平白无故打人。陆秋生掏出自己的证件,说明自己的身份,又拿起胡之彦刚刚写好的那只信封给大家看。接着,他弯腰从地上拾起那只牛皮纸信封举在手里,指着上面的名字告诉大家,这是一位志愿军写给某位女同学的信。这位女同学是我的未婚妻。他又指着胡之彦说,他,他自己已经结了婚,有了老婆,可还是对我的未婚妻心怀不轨。被我未婚妻拒绝后,他怀恨在心,不仅私拆了志愿军军官写给我未婚妻的信,而且把这些信寄给我。你们说,他的目的是什么?既想破坏我和未婚妻的关系,也想破坏我以及我的未婚妻和志愿军的关系。你们说,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怀疑此人是美蒋特务,是要破坏抗美援朝。
陆秋生的话激起了那些青年学生的义愤,他们不仅不再帮胡之彦,而且对他拳脚相加,一瞬间将他打倒在地。警察赶到将他们制止时,胡之彦已经是伤痕遍体,地下有了一摊血渍。
第二天的考试结束,人保科两名干部等在门口叫走了方子衿。
方子衿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进入人保科办公室时,完全不清楚所为何事。两名人保干部像审讯犯人一样,让她站在他们面前,口气严厉地质问她:你为么事叫人打自己的同学?方子衿对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反问:你们讲么事?我怎么不明白?其中一名人保干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老实点。方子衿感觉到了这两个人明显的恶意,干脆紧闭其口,无论他们问什么,不再作答。两个人保干部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大为恼怒,不仅冲着方子衿咆哮,而且一次又一次以拳头擂着面前的桌子。
这些惊天动地的响声惊动了人保科长,他从里面一间屋子走出来,对两个干部说,她还是个孩子,你们小声点,别吓着她。其中一个干部对科长说,她还是个孩子?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方子衿忍无可忍,大声地说:我做了么事?要你们像审犯人一样审我?人保科长看了看方子衿,问她是否知道胡之彦被人打的事。方子衿睁大眼睛,摆了摆头。人保科长又问她最近一次见陆秋生是什么时候。她说大概有差不多一个月了。人保科长又问,听说你和一个志愿军连长在通信,但最近有很长时间没有收到他的信了?方子衿说确有其事,她最后一次见陆秋生的时候,他将其中的一些信给了她,是拆开的。她认为那些信是被陆秋生拦截并且私拆了,两人因此吵了一大架,从此再没有来往。人保科长又问了她一些问题之后,对她说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方子衿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自然不肯走,她追问科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科长便将昨天下午陆秋生在邮局打胡之彦的事告诉了她。
离开人保科,方子衿立即去校门口买了些水果赶去医院看陆秋生。
陆秋生的左手绑着夹板,打着石膏。一名女护士站在他的床前批评他,说你再到处乱跑,不好好接受治疗,你这只手就废了。陆秋生解释说,不是他想跑,没有办法,他得赶回学校去考试。女护士说,晓得要考试你还打架?陆秋生说那杂种该打,我恨不得打死他才解恨。女护士说,打死他你也得偿命。陆秋生笑着说,就算是偿命也值得。方子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敲了敲门,跨进去。陆秋生看到方子衿,嘴大张着,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不再动了。女护士说,你命真好,打架了还有人来看你。说过之后转身离去。
方子衿走到床前,将水果放在床头柜上。我给你削水果吧。她说。半天没有听到响应,她转过头看他,见他木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刷刷地顺着脸颊往下滚。她暗吃了一惊,问他:你哭么事?他说,我好激动。
“你真傻。”她说,“你们就要分派工作了。这样一来,他们可能不给你工作。”
陆秋生说:“丢个工作算卵子?我连命都能丢。”
方子衿忍了忍,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为么事?你为么事要这样?你明明晓得,这件事我对不起你,我心里只有他。”
陆秋生说:“我心里不能没有你。”
方子衿的心被猛地震动了一下。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扑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她知道,自己欠他的债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这一辈子,看来是还不清了。下辈子吧。她在心中对他说,秋生,下辈子我来还你的债,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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