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资产阶级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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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我了吗?”高梅的目光里充满了渴望。
“不知道,信都是我妈看的。”我的回答让高梅很失望。
这时,于涛从厕所出来了。
“高梅姐,高跟鞋是啥样的?”这小子在厕所里,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一边去,臭小子,怎么什么都问呀!”高梅娇怒地说。
“高梅姐,高跟鞋可是资产阶级的鞋,你们家怎么有资产阶级的鞋呀?”我阴风阳气地说。
“二林子,你什么意思呀?想害我姐呀?”高光警觉地问。
“你姐是我未来的嫂子,我干吗害她呀?”我打趣地说。
高梅听了脸红了,但是我知道她爱听这话。
这时,我妹妹宝木唱着歌,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江姐,江姐,好江姐,
你为人民洒热血,
叛徒,叛徒甫志高,
你是人民的狗强盗。
“二哥,奶奶让你回家吃饭。”
我刚要转身上楼,高光他爸的吉普车开了过来。
“高梅、高光,回家!”他下车就恶狠狠地说。
我觉得高光他爸是因为看见了我和宝木,才恶狠狠地对他儿子和女儿说话的,大家见了高光他爸那张阴沉的脸,觉得天一下就黑了。
大家很快就散了。我远远地望了一眼周丽萍的家,她家的灯突然亮了。我对那灯光充满了向往。
三天后,王德良正在给我们上课,校长领着几位解放军走进了课堂。
“同学们注意一下,”校长一进门就高喊道,“这几位解放军同志是特意来我校感谢刘宝林、于涛和高光三位同学的。他们三位同学三天前救助了一位飞机失事的空军飞行员,为了表彰这三位同学,学校授予这三位同学‘学雷锋标兵’称号。希望全校同学向他们学习。”
接着她带头鼓掌。全班同学也都鼓起掌来。我发现张小翩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那目光有兴奋、有佩服、有羡慕,也有嫉妒。
一位解放军同志宣读了感谢信,宣读完后,几位解放军走过来与我和高光、于涛热情握手。我们仨光荣极了,全班同学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只有唐建国不理不睬的,我心里明白他是因为张小翩看我的目光而生气的。
校长领着几位解放军走了,王德良继续上课。
“我们班出现了三个‘学雷锋标兵’,”王德良高兴地说,“希望同学们都能向他们学习,努力成为学习雷锋的积极分子。”
下课后,张小翩偷偷塞给我一张字条,我跑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刘宝林,我爱你,为了能成为像你那样的学雷锋标兵,我一定努力。看我的行动吧!
看完字条后,我的心怦怦直跳,心中涌起只有看见高光他妈和周丽萍才会有的幸福感。看来,我用行动和魅力征服了张小翩,战胜了唐建国。
现在,我只要稍稍地给张小翩一点儿好脸,唐建国就失恋了,但是,我不敢,因为喜欢张小翩,周丽萍是不允许的。和张小翩比起来,周丽萍在我心里更重要。
我只好把字条撕掉,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和同学们打闹起来。张小翩站在老远的地方一直观察着我,而唐建国在很远处观察着张小翩。
第二天第一堂课,同学们刚喊完“老师好”,张小翩就站起来了。
“张小翩,有什么事?”王德良问。
“王老师,今天早晨,我在上学的路上,快进校门时,捡到了一支钢笔。”张小翩说完,离开座位把钢笔放在了王德良的讲台上。
“张小翩同学做得好,学雷锋立竿见影,为全班同学带了个好头。”王德良说。
张小翩被表扬了,心里美滋滋地看了我一眼。
过了好几天,早晨刚上课,张小翩举手。
“张小翩,有什么事,站起来说。”王德良说。
“王老师,我在上学的路上捡到一把扳子,想交给老师。”张小翩用清脆的声音说。
“拿上来吧。”王德良说。
“张小翩,不是把你爸干活的扳子拿来了吧?”高光起哄地说。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王德良接过扳子没有表扬张小翩,讲起课来。张小翩不太高兴地坐在那里。
我心想,张小翩中邪了,怎么老能捡到东西?没想到,第二天刚上课,张小翩又举起了手。
“王老师,我在上学的路上,捡到十块钱。”
同学们一听都欷歔不已,要知道十元钱在当时就像现在的一百元一样。据说,当时毛主席的工资才三百多元,那是全国最高的工资了。
张小翩把十元钱交给王德良。
“张小翩,你在什么地方捡到的?”王德良仔细看了看钱问。
“离我家不到五十米。”张小翩像是鼓足了勇气说。
“这么多钱,失主一定很着急,”王德良平静地说,“把钱先放我这儿,放学后想法找一找失主,全班同学要学习张小翩拾金不昧的精神,刘宝林,这期板报好好宣传一下张小翩拾金不昧的事迹。”
王德良的话音刚落。有一个工人模样的壮汉,穿着蓝制服在我们教室外扒着窗户看。看了一会儿,他敲起教室的门来。
“你找谁?”王德良开门问。
“我是张小翩的父亲,找她有点急事。”壮汉一脸怒气地说。
“张小翩,你爸找你有事。”王德良说。
张小翩怯生生地起身出去了。只听见她爸问:“小翩,你是不是拿爸爸钱了?”
“我没拿!”张小翩嘴硬地说。
只听见“啪”地一声,张小翩被扇了一个大嘴巴。
“你这个死丫头,学会撒谎了,看我不打死你!”
王德良一看张小翩她爸打人了,赶紧上前制止。
“老张,你怎么能打孩子呢?”王德良拽着张小翩她爸的胳膊说。
“王老师,你不知道,这孩子从家里偷了十元钱,家里的钱是有数的,她奶奶还得看病呢。”张小翩她爸情绪激动地说。
“张小翩,你跟老师说实话,早晨你交给我的十元钱是捡的吗?”王德良严肃地问。
“不是,是我从家里拿的。”张小翩撅着嘴说。
“那前几天你捡的钢笔、扳子呢?”王德良见张小翩说了实话,语气平和地问。
“也是我从家里拿的。”张小翩抹着眼泪说。
“张小翩,你想学雷锋是好事,可是,你不能弄虚作假,还从家里偷东西呀!你是班干部,这事你得写个书面检讨。”王德良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十元钱,递给张小翩她爸说,“老张,这是张小翩早晨交给我的十元钱,拿回去吧。孩子要教育可不能打呀!”
张小翩她爸找回了钱,气就消了一半。谢过王老师,他瞪了一眼张小翩,走了。
“张小翩,先回教室上课吧。”王德良平和地说。
王德良话音刚落,趴在窗户和门口看热闹的同学一下子散开,回到了座位上。张小翩红着脸坐到座位上。
“虚荣!”唐建国小声骂道。
“我乐意,我乐意,管得着吗?”张小翩说完,趴在书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张小翩的委屈样,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万万没想到,张小翩为了能配得上我这个学雷锋标兵,竟然偷家里的东西和钱。
我弄不明白张小翩是因为虚荣,还是因为爱我才这样做,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挺可怕的。但是,比张小翩还可怕的是唐建国。这个人做什么事也不让别人知道。上美术课他的成绩从来都不如我,突然能画米开朗琪罗的《大卫》,还送给张小翩,而我却认为那是一幅黄画。
晚上,王德良约我去他家学画,他安排我临摹他画的高光他妈那幅油画,我始终也搞不清楚他是怎么画高光他妈的。
“娴静是人体的一种主要美,”我一边临摹,他一边说,“是内心的最高表现,画家要有敏锐的目光,画不好是因为你缺乏认真观察美的能力。看到裸体的美你紧张得发抖了吧?可以发抖,但是不要丧失信心。”
我确实正在发抖,满脑子邪念,心根本没在绘画上,眼睛紧盯着高光他妈的那对奶子。
王德良见我有些异样,便问:“刘宝林,怎么了?”
“王老师,你爱过高光他妈吗?”我像关心他的好朋友一样发问。
“这孩子,怎么想起问我这个问题?”王德良被我问得愣了一下说。
“我看见高光他妈来过你这儿,你又画了这张画,你们还是中学同学,我想你一定爱过她。”我不知深浅地说。
“刘宝林,你是我的学生,但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不说假话,我确实爱过高光他妈,在中学时代就相爱了。”王德良搂着我的肩膀说。
“就像我和周丽萍一样吗?”我懵懂地说。
“差不多吧。”他犹豫了一下说。
“可是她已经嫁给高光他爸,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你呢?”我越问越感兴趣。
“我当兵去珍宝岛后,高光他爸利用职权诱奸了她,她违心地嫁给了高光他爸。”王德良伤感地说。
当时,我还不太明白什么是诱奸,但是,我隐隐约约地感到,王德良和高光他妈还有感情,而且感情很深。
“我看过高光他爸给高光他妈写的情诗。”我被王德良的真诚所打动,口无遮拦地说。
“在哪儿看见的?”王德良诧异地问。
“在周丽萍家。”我和盘托出。
“周丽萍怎么会有高光他爸给高光他妈写的情诗?”王德良纳闷地问。
“是高光给周丽萍的,厚厚的一大本。”我一五一十地说。
“都写了些什么?”王德良内心很想知道,却又装作很平静的样子问。
“太多了,记不清了。反正都是些情啊、爱的,很肉麻的。”我为能吊起王德良的胃口而暗自高兴。
“随便想几句。”王德良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我想了想说,有这样几句:
打吧,我的宝贝,
倒下也不怕,
毛毛雨一样的皮鞭,
主宰着我的情感,
席卷着我的爱……
“再往下我就记不清了。”我胡乱地说了几句。
“变态!”王德良听后脸上似笑非笑地说。
“王老师,变态是什么意思?”我一脸茫然地问。
“就是不说人话,不办人事的人。”王德良说这话时,眉宇间似有难言的痛楚。
我终于明白了,高光他爸在王德良眼里是一个不说人话,不办人事的人。天晚了,我收起画夹,王德良把我送出门外。
我望了夏丹老师家一眼,心想,唐建国是不是又去偷看夏丹老师了?我一边往家走一边想,我为什么要讲高光他爸给高光他妈写的情诗的事?王德良听了一定很难受。
王德良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当时我还不能理解他画高光他妈的那种感情,但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那就是王德良对高光他妈的爱是纯洁的、神圣的,起码比高光他爸纯洁、神圣。
其实,我从感情上已经离不开王德良了。那是一个艺术匮乏的年代,没有艺术氛围,这些艺术的东西都成了“破四旧”的主要目标,精神世界麻木,是王德良唤醒了我的艺术细胞,让我有了追求艺术的理想,而这理想又是不着边际的,任凭我怎么想象也没有边际。
我陷入了深深的孤独。我知道,王德良就更痛苦了,他不仅孤独而且寂寞,他教我画画不仅是因为我是块料,更重要的是他有了宣泄的对象,帮助他摆脱这种孤独和寂寞!
最近,那对双胞胎姐妹为了争我哥闹了矛盾,我哥夹在中间也很难受,再加上高梅不依不饶地闹我哥,我爸从农场调回的事搁浅了。
我妈刚高兴了几天,脾气又恢复了原样。整天挑奶奶的不是,没事就和我奶奶拌嘴。
晚上,我在美梦里,一阵没头没脑的吵骂声惊醒了我,接着便是一顿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向我打来。我来不及躲,只好抱着头,缩在床上。打我的人正是我妈。奶奶拼命拦着,我妈却像疯了一样,连奶奶也挨了好几下。
“打死你这个臭流氓,打死你!”我妈一边没命地打一边骂。
“我怎么了?你凭什么打我?”我一边哭一边喊。
我妈把我在王德良家临摹的那幅半裸体画,扔在我的脸上。
“让你学画画不是让你学坏,画什么不好,非得画光屁股女人?”说完,我妈又要打我。
奶奶和妹妹又哭又喊地拉着,我妈就越发地歇斯底里地挥舞着笤帚疙瘩。
“这是王老师让画的,外国人画的名画净是光着的。这是艺术!”我一边躲一边辩解道。
“放屁!王德良整天就教你画光屁股女人?”我妈大骂。
“反正是王老师教的。”我大喊道。
“从今天起,不允许你和王德良学画画了,”我妈怒容满面地说,“他不教你学好,整个一个大流氓。我早就听说过,他和高光他妈搞破鞋,你以后离他远点。”
王德良是我追求艺术的唯一的一点希望,我决定抗争。
“我不!我不!”我大喊道。
我妈一听更急了,她操起家伙继续没头没脸地打。
“二林子,给你妈认个错吧,春玉,别打了,别打了,把孩子打坏了。”奶奶一边拦一边说。
“妈妈,别打我哥了,别打我哥了。”妹妹也哭着喊着说。
我开始还躲,后来干脆不躲了。
我妈打累了,开始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呀?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嫁到你们老刘家算倒了八辈子霉了。”
我妈正哭着,有人敲门,已经快半夜了,我不知道会有谁来。我妈被这敲门声惊得不哭了。奶奶为了给我解围赶紧开了门,只见高光他妈穿着睡衣像睡美人一样地走了进来。
“春玉呀,大半夜的怎么了?又吵又闹的。”高光他妈进门就问。
我妈知道吵得邻居睡不着觉了,哭着说:“妹子,对不起了,吵你们睡觉了,这孩子不学好,快成流氓了。”
“春玉,二林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你可别冤枉孩子。”高光他妈善意地说。
“你自己看吧!”我妈一把抓起那张画哭着说。
高光他妈接过那张画一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是她语气仍然很镇静。
“不就是一张画吗?这种画,学画画的孩子都得画,我们团里的美工也画过,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别一惊一乍地不信任他。”
“妹子,这可是政治思想问题,”我妈严肃地说,“这孩子这么小就受资产阶级思想侵蚀,长大了还得了?再说,王德良教孩子画什么不好,非得画光屁股女人的画。明儿个我就去找他们校长去!”
“春玉姐,王老师可是个好人,人家教你家孩子画画,还教出罪来了,你可别到学校闹了,别把人家王老师给毁了。”高光他妈不瘟不火地说。
“他能毁我儿子,我就能毁他。”我妈不讲理地争辩说。
“好了,好了,春玉,别闹了,好好休息吧。”高光他妈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望着高光他妈的背影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心想,高光他妈要是我妈该多好呀!没想到她会这么理解我。
不过,有一点我心里很纳闷,她应该看出来我临摹的是王德良画她的那幅画。这个半裸体的女人其实就是她自己。她却不露一点声色,而且不顾我妈的歇斯底里,坚决维护王德良的声誉,我心里又生出几分嫉妒。
妈妈闹累了,她回屋睡觉去了,奶奶和宝木也睡着了,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身上被我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从小到大不知挨了我妈多少打,我越来越想我爸。天冷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我内心突然涌出了忧伤,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打湿了枕头。我望着窗外,窗外黑得很,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我讨厌黑暗,盼着天快点亮。因为天一亮,我就会离开我妈,我就会坐在周丽萍身边,我还会看见张小翩的脖子,我甚至还会看见高光他妈。我觉得自己的家就像地狱,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愉快过。好像谁愉快谁就犯了罪。
我越来越羡慕我哥,他有三个女人纠缠他,不是纠缠,是爱,他有三个女人爱他。真幸福。
我也暗恋三个女人:周丽萍、高光他妈和张小翩,但是不能像我哥那样把高梅肚子搞大。我很难想象把周丽萍、张小翩和高光他妈搞大肚子的后果,特别是高光他妈。如果真被我搞大肚子,不就成了高光的后爹了吗?到时候,不要说高光非吃了我不可,就连王德良也不会饶恕我,我妈还不杀了我?
我是有机会把周丽萍、张小翩搞大肚子的,特别是周丽萍还亲过我的嘴,可是想是想,我是一个十足的胆小鬼,这一点我还是我爸的种。
我爸天生胆小,是个老实人,我胆比我爸大一点,但也大不到哪里去。有一点,我不随我爸,我不是一个老实人,我有太多的花花肠子,这一点像贾宝玉。
我很难想象,我妈是一个熟读《红楼梦》的人,却不喜欢儿子学贾宝玉,这本身就是矛盾的,我妈明明自比林黛玉,却比王熙凤还泼。怪不得毛主席专门写了一本小册子叫《矛盾论》。没有矛盾就没有人生。
我被我妈打的事让王德良知道了,我知道一定是高光他妈告诉他的。中午,王德良把我叫到他家。
“你妈打你了?”王德良很同情地问。
“嗯。”我委屈地低着头。
“就因为那幅画?”王德良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嗯”。
“以后还学画画吗?”
“学。”我坚定地说。
“好样的,”王德良高兴地说,“我就喜欢你这股子韧劲儿。来,我给你看一张我最喜欢的画。”
说完,王德良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画框,那画框用布包着,他打开包画的布,这是一幅油画,画中不仅有一个正面的光屁股女人,而且还有三个长着翅膀的光屁股的小孩抱着女人的腿。
“这幅画叫《阿纳迪奥曼的维纳斯》,是法国大画家安格尔的杰作。”王德良爱不释手地说。
“王老师,你是从哪儿弄到的?”我惊讶地问。
“这是一幅仿制品,是我在珍宝岛当兵时,从苏联老毛子那儿,用酒换回来的。当时我没让任何人看,也没有人知道,用探亲假干的。”王德良自豪地说。
说实话,我当时也看不懂,不知道安格儿是谁,也不知道他画的这个维纳斯是谁,我只知道这幅画太美了,美得让人脑子里一点邪念也没有。
“安格尔一生画了很多女人,”王德良认真地给我讲解道,“他很喜欢画女人,他按照他所看到的样子去画她们,你看这幅画的肌肉、皮肤及肉体的起伏,准确而庄重。要想学好绘画,就得想办法看到这些大师的作品。我知道这很难。但是追求艺术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发现王德良跟我说话时眼睛里放着光,这大概就是他常说的,追求艺术的激情。
我也是一个有激情的人,只是我一有激情就想手淫。我当时很难想象,如果眼前站着一位漂亮的裸体女人,还能聚精会神地画她,而不去手淫。
我们正聊得开心,夏丹推门进来了。我发现夏丹上王德良家就像上自己家一样,连门都不敲。
王德良见夏丹进来了,吓得赶紧藏画,还没等他把画藏好,夏丹一把把画抢了过去。
“王德良,你下流!居然和自己的学生看这种淫秽之作。”夏丹打开半包着画的布,眼睛瞪得溜圆地说。
“夏丹,别大惊小怪的,这是世界名画,不是什么下流画。”王德良懊恼地说。
“王德良,你思想有问题,”夏丹红着脸说,“好些人说你作风有问题,我还不信,为你辩解,现在看来不仅你作风有问题,而且还是教唆犯。”
王德良急了,他吼道:“夏丹,亏你还是音乐教师,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简直不可理喻。”
“你所说的侮辱女性的艺术细胞我是没有,我也不想有,我奉劝你悬崖勒马,小心掉到山崖下面去。”夏丹吼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走了。
王德良气呆了,他默默地收起画,重新放在床底下。
“王老师,她会告诉校长吗?”我担心地问。
“她只是不可理喻,但并不坏。不过,这幅画的事你千万别对别人说。”王德良叮嘱道。
“王老师,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出卖朋友的。”我拍着胸脯说。
“好样的,刘宝林!”王德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他拍我肩膀时不像我的老师,反倒像我哥,我为这种信任而兴奋。觉得王德良不是语文老师,而是大画家,大艺术家!
王德良给我描绘的艺术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梦,其实,这个梦王德良也在做,只是他做得比我痛苦,比我累!我甚至有些可怜他,特别是看见他一踮一踮的腿,觉得他真应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他。
夏丹其实挺合适的,但他不理解王德良,高光他妈理解王德良,但却是高光他爸的老婆。我真为王德良发愁!
下午,上音乐课时,夏丹老师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在她心目中压根就是个坏学生,没准她认为我是个小流氓呢。
不过,张小翩并没有因为假学雷锋事件影响她在夏丹老师心目中的位置,因为夏丹老师并不认为张小翩错了,学习雷锋有什么错?起码出发点是好的。
我心想,即使我告诉夏丹,张小翩让唐建国“那个”了,她也不会信的。就像她被歹徒强奸未遂,她以为谁也不知道一样。
夏丹老师对我好不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学弹风琴,那些“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歌我也不感兴趣,因为我在王德良那看到了真正的艺术。
王德良说,追求艺术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妈不让我跟王德良接触就是代价,我被我妈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也是代价,夏丹老师不正眼瞅我也是代价。大概王德良想娶一位能理解他的老婆,而娶不上也是代价。连高光他妈爱王德良,却被高光他爸娶走了也是代价。更严重的代价是周丽萍她爸,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周丽萍她爸走得无声无息,现在恐怕没有人再想起他。可是,我却觉得周丽萍她爸是个英雄,是个男子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艺术追求,敢于付出生命,是一般人做不到的。高光他爸行吗?于涛他爸行吗?我爸行吗?我行吗?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王德良行,对这一点我充满信心。
学校成立了文艺队,谁能进校文艺队,夏丹老师说了算。我们班选中了张小翩和周丽萍,可周丽萍死活不去,这些日子她学习非常刻苦,各科成绩都名列全班第一。
张小翩是夏丹老师的得意门生,自然成了文艺队的台柱子,别看张小翩没有周丽萍漂亮,可是她化了装一登台,立马变得光彩照人。
自从张小翩参加校文艺队以后,和唐建国的关系从冷战中缓和了过来。因为张小翩大多晚上排练,唐建国每天都等她,并把张小翩送回家,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
我虽然迷恋画画,各门功课却不好。期末考试那天,我有两道大题不会做,急得一脑门子汗,想照周丽萍抄,可是这个死丫头闷着头答题,根本不理我。高光在我后面一个劲地捅我,管我要答案。
“别捅我,我也不会。”我小声说,高光却不依不饶。
有两位监考老师,一位是数学老师,一位是夏丹老师。夏丹老师是个事儿妈,她恨不得我和高光打小抄,搞点小动作,她好抓个正着。果然,她走过来发现了高光给我的小字条,二话没说就没收了我和高光的卷子,我们俩都傻了眼。
别的同学都在低头答题,我和高光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不一会儿,高光又递给我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反正答不了题了,不如去钻地沟玩。”
我看完字条,会意地笑了笑,示意他先下去。
地沟就是暖气沟,下面有半人多深,里面全是碗口粗的暖气管子。为了维修方便,各班都有一个出口,平时就是敞着的。下课时,经常有同学钻进去玩,我们可以从这个班钻进去,从另一个班钻出来。
高光下去后,我趁监考老师不注意也猫腰走到地沟口,下面黑洞洞的。高光在下面使劲向我招手,我二话没说就钻了进去。
地沟里全是我们平时扔进去的废纸,我和高光在洞口团着纸团,一会儿打一下这个同学,一会儿打一下那个同学,搞得同学们阵阵骚动,监考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同学们,肃静!要注意考场秩序。”数学老师严厉地说。
夏丹老师突然发现了问题,她问:“刘宝林和高光呢?”
同学们一阵窃笑。夏丹老师很纳闷,她继续问同学们,可是谁都不告诉她。
“夏老师,他俩钻地沟了。”张小翩这个事儿逼站起来说。
“高光,不好,夏丹老师发现了。”我有些惊慌地说。
“管她呢,走,往里去。”高光满不在乎地说。
高光在前,我在后,我俩猫腰顺着暖气管子往前走,只听见夏丹老师在洞口喊道:“刘宝林、高光,你们快点上来!”
我和高光根本不听这一套。越往里越黑,高光拿出火柴点着火照亮,地沟里顿时亮了许多。
我心里骂道,夏丹你他妈的可真不够意思,冲你和王德良的感情,也不能没收我的卷子。我和王德良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
夏丹老师的声音仍然在洞口回荡,我和高光在沟里走了很远,发现一个仓库,这个仓库是放桌椅板凳的。
我和高光从出口爬出来,在仓库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好玩的东西,便撒了泡尿,提上裤子刚要走,发现地上一块黑板上画着一幅画,又是一个裸体女人的画,和我以前在厕所里看到的一样。上面还写着字:“这是夏丹的逼。”
“二林子,这是不是你画的?”高光开玩笑地问。
“高光,你他妈少往我身上赖。”我骂道。
“这和咱楼附近的厕所里画的一样。”高光揪着自己的头发说。
“咱校男厕所里也有。”我提示说。
“那你说是谁画的?”
“八成是唐建国画的。”
“他不会画画。”
“得了吧,他画得比我都好。”
“谁说的?”高光惊讶地问。
“张小翩说,他爸从小就给他找了画画老师,这小子真人不露相。”
“是吗?这家伙太阴了。”
“走吧,这里没意思。”
我和高光打开一扇窗户,从里面跳出来。我俩来到操场时一下子惊呆了,四辆消防车拉着警笛驶进了学校。从我们班冒出许多烟,简直是浓烟滚滚。
“操!不好,着火了。”我脱口而出。
“怎么着火了呢?”高光自言自语地问。
“废话,刚才你在沟里划火柴,可能把沟里的纸点着了。”我慌张地说。
“二林子,那怎么办呢?”高光一听害怕了。
“看看再说。”我安慰高光说。
全校所有考场都停止了考试,全校师生都在操场上闹哄哄的。只有消防队员钻进楼里救火,烟虽多,但火势并不大,而且没有从地沟里烧上来,只是把地沟里的废纸烧着了,纸烧没了,火也就灭了。
消防车一走,王德良就怒气冲冲地找到了我和高光。
“你们俩谁点的火?”王德良斥责地问。
“王老师,我点的火。”我为了显示哥们儿够意思,抢嘴说。
“高光,到底谁点的火?”王德良严厉地问。
王德良太了解我们了,他已经猜到火肯定是高光点的。
“好汉做事好汉当,王老师,火是我点的。”高光见我说话很仗义,也不示弱地说。
“不对,是我点的。”我争着说。
“行了!什么好事呀,抢功啊!跟我去校长室吧。”王德良生气地吼道。
我和高光低着头随王德良来到校长室。校长是个女的,五十多岁,骨瘦如柴,还戴着高度近视镜,她永远穿着蓝色干部服,师生们私下里都说她长得像江青。
校长见到我和高光,鼻子都气歪了。她劈头盖脸地冲着我就骂起来:“刘宝林,你为什么点火?要破坏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吗?要破坏文化大革命吗?”
我心里纳闷,她怎么上来就认定火是我放的?当时我虽然小,但是我也明白了,高光他爸最近刚升任区革委会副主任,主管教育工作,校长是万万不敢得罪高光他爸的。
“校长,火是我放的,不关刘宝林的事。”高光还在装英雄。
“高光,我知道,你想代人受过,”校长蛮横地说,“不过,问题已经很清楚了,火是刘宝林放的。学校决定撤销刘宝林班长的职务,开除学籍,留校察看一年,回班级认真写检查。王德良,你也要写个检查,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
我为王德良因为我受委屈而难过。从校长室里出来,王德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教室吧。”
我和高光一边走一边掉眼泪,闯这么大的祸,回家又要挨我妈的打。
高光显得很气愤,他说:“二林子,校长是个势利眼,她怕我爸,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了,别怕,我回家让我爸想想办法。”
“高光,你别再添乱了,这个处分我认了,好在没把我开除,留校察看就是给我留了一个机会。”我埋怨地说。
“二林子,对不起,想不到你这家伙这么够意思,以后有用得着我高光的,咱没二话。”高光拍着胸脯说。
我妈当天就知道了我闯祸的事了,出乎意料的是,晚上我回家时,我妈并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我不能理解我妈的反常,这种平静更让我恐惧,我早早地上床睡了觉。我妈饭后就伏案给我爸写信,我知道我妈一定把我闯祸的事告诉我爸了,但我不知道她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一连好几天,我妈都对我很好,而且对我奶奶也特别好,我觉得我妈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像高光他妈那样可爱了。
“二林子,你妈像是出了什么事了,不太正常。”奶奶偷偷地说。
“奶奶,我妈脾气变好了是件好事呀。”我说。
“不对,怕是有什么事。”奶奶的话,我根本没当回事。
自从我被学校处分后,班里重新选了班长,班长不是别人,是于涛。高光知道我心里不好受,每天放学都和于涛陪我一起走,其实,我特别想独自走走。
回家的路上,于涛告诉了我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他说:“二林子,我听我妈说,你妈得了绝症。”
“胡说,我妈能得什么绝症?”我恼火地说。
“真的,听我妈说是乳腺癌,要做大手术。”于涛十分认真地说。
于涛不像高光一屁俩谎,他是个很少撒谎的人,于涛他妈的话我不敢不信。我听了于涛的话,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明白了奶奶的担心。
我一路上头重脚轻地回了家,盼着我妈快点下班,好证实于涛的话是假的。我盼着于涛是在胡说。可是,我妈回来后,我却没敢问。
我害怕打破现有的平静,我妈也表现出少有的平静,沉默寡言,我妈的反常让我非常恐惧。我特想让我爸或我哥在我的身边,现在我觉得天快塌了。
吃饭时,我妹问:“妈,为什么贾宝玉是块石头?”
“曹雪芹是借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比喻贾宝玉怀才不遇,”我妈表现出少有的耐心讲解道:“因为女娲为补天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这些石头都可以补天,唯独剩下的一块弃在青埂峰下,这块石头一定是自怨自艾,日夜悲哀。这就像现在我们国家一样,像你爸爸,还有周丽萍的爸爸,他们都是现代的贾宝玉,因为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却被抛弃在草滩农场,就像女娲石抛弃在青埂峰下是一个道理。”
“妈,那贾宝玉为什么住在怡红院?”妹妹又问。
“这是曹雪芹的一个伏笔,”我妈说,“怡就是高兴、愉快,红,就是女儿、姑娘,怡红院就是让姑娘们高兴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女孩儿们高兴呢?因为贾宝玉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说,女儿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我见了女儿就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气逼人。”
“这个贾宝玉可真有意思,他自己就是男人,难道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浊气逼人?”我妹扑哧笑了说。
“曹雪芹这么写是有道理的,外国有亚当和夏娃,所以外国人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后代;中国有女娲神,所以,中国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女人的后代。”在我的记忆中,我妈从未这么耐心地给我们讲过《红楼梦》。
“妈你说得不对,中国人是女娲和伏羲的后代。”我反驳说。
“女娲是婚嫁之神,生子神,虽然中国古代神话中也有女娲和伏羲的故事,但曹雪芹绝口不提伏羲的事,大概是因为他属于‘浊物’吧。”
我妈讲得通俗易懂,我和我妹特别爱听,我甚至听得忘了我妈的病。一晚上,我妈讲了好多《红楼梦》里的故事,我发现自己有好多想法和贾宝玉相似,包括太虚幻境。
我觉得脑子里满是理想,却在现实生活中游荡,我像贾宝玉一样喜欢女孩,却没有贾宝玉有福,他可以在大观园和怡红院里和那么多的姐姐妹妹们鬼混。我却和周丽萍、张小翩不能有半点的亲近,因为我要是和女孩儿们太亲近了,世人就会认为我是坏孩子,小流氓,就是长大成人了也不能和女孩太亲近,否则,就会有人举报你生活作风有问题,甚至还会有人背后骂你搞破鞋。
我觉得贾宝玉后来出家当和尚纯属傻逼,要是我就把大观园的姐姐妹妹都娶了,岂不比皇上还快活?
最近中午、晚上放学后,经常有一批小流氓在校门口,劫周丽萍和张小翩,因为她俩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特别是张小翩成了校文艺队的台柱子后,名声大噪,引得学校周围的小流氓都知道她。谁都想和她挂马子。
这张小翩也会打扮了,也更爱美了,不是以前我见过的头上爬虱子的时候了,黄毛丫头变成了白天鹅。
有一次,张小翩被这一带的小流氓劫了,满嘴脏话侮辱她,还动手动脚的。张小翩盼着唐建国保护她,可是,唐建国看见这架势,很快就跑没影儿了。还是张小翩自己斗智斗勇脱了身。
打那儿以后,张小翩彻底认清了唐建国,再也不理他了,而是和周丽萍黏到了一起。因为和周丽萍黏在一起,就和我、高光、于涛黏在了一起。
那天中午放学,我们一起走,刚走出校门,那群小流氓再次出现了。歪戴着帽子,斜瞪着眼睛,嘴里叼着烟,骑着自行车围着我们转,满嘴脏话挑逗周丽萍和张小翩。
领头的是个秃头,满脑袋伤疤,长得五大三粗的,这家伙下了自行车,一帮混混也都停下来。
“别急着走,陪大哥玩玩。”秃头一把拦住周丽萍和张小翩,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摸周丽萍的胸。
“哥们儿,你们是哪儿的?”高光上前一步挡住秃头的手问。
“小逼崽子,别管闲事,滚开!”秃头一把推开高光骂道。
“大哥,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哪儿的?”高光态度谦和地问。
旁边一个小子一边当着众人往大马路上浇尿一边说:“你妈逼,英雄大院的。”
我一听英雄大院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英雄大院在东州市是有名的流氓窝,在旧社会,这里是有名的窑子街,住的都是像老舍先生笔下《月牙儿》中母女那样的人。解放后,这里仍旧是东州市最穷的棚户区。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里出过不少全市都有名的大流氓。
英雄大院的人都能打,打起架来不要命,是亡命徒聚集的地方。遇到了这帮亡命徒,高光也算是遇到了对手。
“姐俩打倒立,怎么说来着?”秃头搂着周丽萍和张小翩高声喊道。
“二逼朝天!”众小流氓齐声喊。
周丽萍和张小翩吓得像受惊的母鸡一样,两眼向我们发出求救的信号。面对众多小流氓,我和于涛大眼瞪小眼,正在没辙之际,高光不知什么时候捡了一块大板砖,冷不丁地向秃头拍了下去,只见秃头二话没说,就像死狗一样瘫倒在地,血从秃头上流了下来,浸了一地。
众小流氓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惊呆了,他们没想到瘦了巴叽的高光出手这么快,这么狠,还没等小流氓们缓过神来,我和于涛配合高光,从地上捡起砖头一阵乱砸,周围的男同学们也一起拿起石头反抗,众小流氓招架不住,搀着秃头落荒而逃!
高光一下子成了勇救同学的英雄,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他见义勇为。周丽萍、张小翩也送去了感激的秋波。
但是,我知道高光的祸闯大了,得罪了英雄大院的人,他们一定会来报复的,说不定要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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