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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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是一个富于诗意的字眼。辛辛苦苦在田地里挖扒了一年的农民,从初一到十五,也要一反常态了:平日俭省,现在挥霍;平日勤苦,现在懒散;平日肮脏,现在卫生;平日粗野,现在文明。人与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样客气:你提着篮篮到我家来,我提着篮篮到你家去,见面必打招呼,招呼声声吉祥。小的见老的磕头如鸡啄米,老的给小的解囊掏钱言称压岁。随便到谁家去,屋干净,院干净,墙角旮旯都干净;门有门联,窗有窗花,柜上点土香,檐前挂彩灯,让吃让喝让玩让耍让水烟让炭火,没黑没明没迟没早没吵闹没哭声。这是民间的乐,人伦的乐,是天地之间最广大的最纯净的大喜大乐!韩玄子,在这炮竹声中又增了一寿,现在是六十四了,正月的感受尤为深刻!自腊月三十日的中午始,他所到之处,处处都是甜甜的笑脸,都是火辣辣的言辞,都是肥嘟嘟的肉块和热腾腾的烧酒。他穿着里外三新的棉衣棉裤,披着那件羊皮大袄,进这家,出那家,这都是邀请他去坐的,他毫不拒绝,一是有吃有喝,二是联络感情。那些主人们总是率着老婆、儿女,一杯又一杯为他敬酒。他是有敬必有喝,偏是不醉,问这样,问那样,末了总是从口袋里掏出一角二角钱来,送给为他磕头的孩子。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给他磕头必是有钱,结伙成队专来找他,一见面就双膝跪下,他乐得哈哈大笑,便将身上的零钱全打发出去了;再有要磕的,他就说:

  “爷没钱了,明日给爷磕吧!”

  几天之内,他就散出去了十多元钱。回家来打开他的钱匣,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就向二贝娘要,二贝娘说:

  “我挣钱吗?”

  他说:

  “腊月里我给你的十元钱呢?”

  腊月里,二贝娘曾嘟囔她一辈子命苦,自己挣不来钱,便没当过一天的掌柜。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着儿女的面说的,韩玄子就笑着,掏出十元钱,说:

  “好吧,明年给你自主,十元钱够了吧,你又不买这买那,要钱干什么呀?”

  现在,二贝娘只好将这十元钱又交还给他,埋怨过年给孩子们压岁钱,本是一件玩的事,却偏偏这么认真,一下子就散出去十六七元。

  “热闹嘛!”韩玄子说,“又有什么办法,一连声地叫爷,跪在地上不起来嘛!”

  到吃饭的时候,最快活的是韩玄子,最苦的却是二贝娘他们。七碟子儿八碗儿的正要开饭,有人来请老汉了,不去不行,只好去了。二贝娘就叮咛少吃点,少喝点,回来再吃。一家大小就只有等着。可韩玄子在这家还未吃清,另一家就在桌边相等,一家,两家.三家,五家,吃喝得没完没了,家里人就还得等。中午饭等到太阳都斜了,人还不回来,饭也冷了,菜也凉了.生了气才要来吃,一家之主回来了。一进院门,就嘿嘿地笑.这一笑.二贝娘就笑了,用筷子指着说:

  “瞧.瞧,又醉了,又醉了!”

  “没醉.哪里醉了!”韩玄子一边笑,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往里走.东斜西歪,西歪东斜,白银说:“快倒啦,快倒啦!”

  忙放下碗去扶.还未走到公公身边,韩玄子蓦地就倒下去,压坏了一株夹竹桃。一家人又气又笑,一起动手把他抬到炕上。他又笑了一阵.就睡去了。

  老汉刚睡下一会儿,王才就提着四色礼给拜年来了。王才来拜年,二贝当然知道缘由,二贝娘却有些吃惊,不知所措,当下取烟取酒;要烧火做饭时,王才拦住了,说是过年肚子不饥,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我是来和我伯坐坐的;平日没时间。”王才笑着说。

  二贝娘说:

  “真不巧,你韩伯又喝醉了,刚刚睡下。”

  王才就到二贝的厦房去说了一阵话,偏偏二贝娘也过来了,他要说的话也没说成,只是寒暄。走到院里,看看鸡棚,问问下蛋的情况;看看花台,说说花的品种;后又要看门上的对联,一边是:“衣丰食足读诗书”,一边是“天时地利人事和”,口里叫道:

  “亏得是老先生,韩伯的对联写得好啊!”

  走到堂屋卧室门口,听韩玄子吹气似的鼾声,一阵紧过一阵,心想:醉得这般沉,不是一两个小时可以醒的,就说“我改日再来吧”,告辞走了。

  第二天早,王才又拿了一条香烟来到韩家,韩玄子却是不在家。老汉还未起床,公社大院的几个干部就来喊他,脸未洗就走了。王才笑了笑,见二贝和白银还没有起床,便和二贝娘说话,二贝娘说:

  “你韩伯这人,越活越不像个上年纪的人了。三十日到现在,一刻也不落屋,要回来就是醉了。这一去,必是让大院的干部又缠住喝酒,说不准个回来的时辰。”

  王才又是苦笑一下,放下香烟要走。二贝娘说:

  “你这孩子,怎么来一次都要带东西?过年来坐坐嘛,街坊邻居的,规矩这么多!”

  王才说:

  “过年就是这样,到哪里手不空甩,一条烟有个啥?我晚上

  再来吧。”

  晚上,韩玄子是在家里。他是中午被人背回来的,睡了一下午,酒劲是过去了,但头脑还是昏昏的。坐在炕上,吃罢了二贝娘做的胡辣汤,便又躺下睡了。待到彩灯点亮,村里的孩子打们着各种各样的灯笼,满村巷喊着“呜号号,呜号号,彩灯过来了!”王才在袖筒里塞了一瓶“西凤”酒,第三次来到了韩玄子的家。

  二贝和白银正在院子里放花炮,芯子点着,一树银花,乐得一家人大呼小叫。二贝娘刚到照壁前的灯窝里为神明灯添油,就碰着了王才,说:

  “是王才呀,快到屋里坐,你韩伯在家。我真拿他没办法,今早去公社大院果然就醉了!我去看看醒了没有?”

  二贝和白银便让着王才先到厦房去。二贝娘到了卧室,推醒了韩玄子。低声说:

  “王才又来了。”

  韩玄子已经清醒了,说:

  “他来干啥?就说我醉了,不得醒来。”

  老伴说:

  “你哪里没醒?有理都不打上门客,人家孩子来了三次,是神都请到了:再不见,咱就没理了!

  韩玄子只好起来,让王才到堂屋来坐。王才上来叫一声“伯”,韩玄子让了坐,就去打水洗脸,然后喝茶,取了水烟袋呼呼噜噜抽了一气,方说:

  “王才,叫你跑了几次了!真没办法,一过年这个叫,那个叫,不去不行,去了不喝不行,这过年我真有些怯了!”

  王才说:

  “谁能活得像你佬一样呢!”

  韩玄子说:

  “我有什么呀?只是本本分分就是了。要说有钱吗,真还不如你王才;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年里家里热闹吧?”

  王才脸红了红,说:

  “我哪儿敢比得韩伯!韩伯若不嫌弃,明日中午你和我婶到我们家去坐吧。”

  韩玄子说:

  “哎呀!明日又排满了。明日叶子和女婿要来拜年,公社王书记和张武干他们也要来,实在走不脱身呢。王才,加工厂还开着工吗?”

  “三十下午就停了。”王才说,“我想初八开工哩。”

  韩玄子说:

  “哟,那么早开工,你也真是钱挣上心了!”

  王才说:

  “大家都要求早些开工,说六天年一过,就没事了,农民嘛,就热火这几天,闲在家里没事,开了工,倒可以捏几个钱了。”

  韩玄子心里说:“哼,说得多好,全是为了大伙!”当下嘴里“噢”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

  “你找我,有什么要办的事吗?”

  王才没想到韩玄子这么挑明问他,当下倒噎住了,憋了半天,说:

  “我来给伯说件事,不知行不行?加工厂开业以后,人手越来越多了,需用的面粉、油、糖,数量增大了几倍,先是我三、六、九日去集市上购买,现在就这样也供不及了。我思想,写一份报告给上边,看是否能将这三宗供应列入粮站的指标。别的咱不企图,这一供应,就可以保障加工厂的生产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报告来,同时将袖筒里的酒瓶取出来,放在了桌上。

  “你看看,这样写行不行?若行,你在公社里人熟,给他们说说,盖个章,填个意见,呈报到县里去。”

  韩玄子还未看报告,心里就叫道:好个王才,你真是心比天高,还想让国家供应你的原料?!就拿起西凤酒说:

  “王才,你怎么也来起这一套?这酒我不能收,这成什么体统了!我韩玄子是爱喝酒,可不明不白的酒点滴不沾,该办的.符合政策的,咱为乡里乡亲热身子扑着办;不该办的,违法乱纪的,你就是搬了金山银山来,我也没那么个胆!”

  王才一时十分难堪,千般说明过年期间,到哪里空手也是去不得的,何况仅仅一瓶酒,一定要收下。但韩玄子硬是不收。王才只好又收起来。

  韩玄子取了眼镜戴上,细细看了报告,说:

  “王才,这恐怕不行呢。你这加工厂,虽然工人多,收入大,可所得盈利你不是纳入国库的,肥了你自己的腰包,国家能这么供应你吗?”

  王才说:

  “我是按市价来买,只要这么办了,给我省点力气。再说,报纸上也讲了,国家是大力支持专业户的。我只想试试,或许能行呢。”

  韩玄子就笑了:

  “你们这些人呀,想得太简单了!你想想,好事怎么能都让你们占了呢?我实在没办法,你可以直接到递公社去,可我说,公社也不会批准你这报告的。王才,你要清楚咱现在仍是社会主义社会!你听说了吗,县城里的一些专业户、个体户现在钱一挣得多起来,就都有些害怕了,开始买“爱国钱”,几百几千地认购国库券呢。”

  这话如同炸弹,使王才大为震撼。有些专业户、个体户买“爱国钱”,为自己找政治保护色、寻后路,这风声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一点,韩玄子却这么一板一眼地说给他听,是什么意思呢?瞧那口气,那眼神,分明在说:“人家都在寻退步了,你还这么大干呀?你等着吧,吃不了有你兜着的!”他真有些害怕了。

  “韩伯!”他说,“你说的也对,我现在虽然有了些钱,但又全用在了扩大再生产上,我也想以后捐钱给公社的。这么说,这报告就算了。我还年轻,世面经得少,文化又浅,以后有不是的地方.还望韩伯多指点呢。”

  丽人又说了一些甜不甜、成不咸的话,王才就起身走了。

  韩玄子送到门口,二贝和白银又在那里点二甩炮,唰地一声窜上半空,又叭地一声在空中炸开,响声极脆,样子也好看得出奇。韩玄子觉得有滋有味,硬要二贝将家里那一串一千三百响的连珠炮拿来放了。立时,照壁下一片轰响,无数的孩子闻声赶来,在那里抢着拾落芯的炮。

  韩玄子突然记起明日闹社火的事,到侄儿队长家去了。

  第二天,便是正月初三,依照风俗,社火从这一天开始,一直要闹过十六。经过全公社动员、安排,这天上午,川道地的各村就响起锣鼓,十点左右,各路社火芯子抬出来,往镇街上集中。芯子是千奇百怪的造型,观看的人群拥着挤后地包围,镇子上、镇子附近的村了,几乎是老少倾出,家家锁门。远处的山民们。也有半夜打着灯笼火把,走几十里路赶来的。小小的镇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几乎要将镇街两旁的房舍挤倒似的。各家铺店,更是门里门外都是人。烟、酒、鞭炮、蜡烛、红纸、糖果、点心,一瓶一包地货物卖出去,一把一堆的钱票收回来。巩德胜已经从早到午未能吃一口饭,喝一滴水了。枣核女人则站在门口的凳子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唯恐混乱之中,有人行窃偷盗。到了十二点,三声筒子大炮点响,社火芯子队开始招摇过镇街。路线是从街西大场出发,经过镇街,到街东大场.再上塬,穿过公路,再到街西,再到镇街,最后在街东大场评比,才算结束。

  韩玄子一大早起床,就往公社去,和公社干部一起到各队查看。有的队扮的是“三战吕布”,饰刘备的站在下边,双手各执一剑,左剑刃上站关公,右剑刃上站张飞,张飞长予之端悬一尼龙绳.下吊吕布。有的队扮“李清照荡秋千”,竞真是一个秋千,上有一幼女站着荡板,不断晃动。有的队扮的是“游龟山”.一张彩船.船头坐着田玉川,船尾站着胡凤莲,船旋转不已,人却纹丝不动。更有那“三打白骨精”,“劈山救母”,“水漫金山”.造型一台比一台玄妙,人数一台比一台增多。围观的大呼小叫,那北山、南山远道而来的山民.时不时挤到每一台芯子的桌面下看是不是拴有石头、磨扇?因为这芯子全是固定在八仙桌上的.然后由八人抬起,平衡极难掌握;外地人常有芯子翻倒的事故.因此必须拴有石块或磨扇在下面增加重量,起稳定作用。而这些山民看后,惊叹不已:到底四皓埋在这镇上,尽出能人了。竞不拴石块、磨扇?!

  社火芯子开始过街。沿街的国营单位、集体单位、人家住户,凡是经过之处,就彩绸悬挂,鞭炮齐鸣。芯子队过后,街面上一层炮屑,满空硫磺气味。巩德胜的枣核女人早弯腰在那炮屑灰尘中寻东觅西,竟也捡回了五角钱、三个发夹、一只小孩的绣花猫头棉鞋,社火芯子到了街东大场,王才家正在大场畔。他站在高高的门楼顶上,背了一挎包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哔哔啪啪足足响了三十分钟。响声吸引了所有闹社火的人,都扭着头往这边看:那些敲鼓敲锣的乐队,也停了手中的家伙,看着一堆孩子在门楼下捡炮,竞将有的孩子的棉衣也烧着了,喊声,叫声,笑声,也有骂声,乱糟糟一团。

  韩玄子对此极不乐意,却又说不出个什么。社火最后评比,选出了五台最佳社火,当场由王书记发奖,每台三元钱、一张奖状。有人就当着韩玄子的面发牢骚:

  “怎么拿得出手?三元钱!一个公社倒不如一个王才!人家今天放的鞭炮,最少也是十几元钱了!” 。

  韩玄子听见了,只装着没听见,找着西街的狮子队负责人,问:

  “晚上要喝彩的有人来联系了吗?”

  西街的狮子队是传统的拿手的夜社火。每年春节的夜晚,几十人的狮子队,要到一些人家去热闹,这种热闹名叫喝彩。凡是被喝彩的人家,是很体面的,主人则是要放鞭炮,送两瓶好酒、两条好烟,还要在狮子头上系一条三尺长的红绸。因此,这种喝彩,并不是一般人家所能受得的,都是主人家事先来联系,晚上才有目标的去的。

  狮子队的头儿说:

  “已经来联系的有十二家了,西街的二顺、七羊,中街的德林、茂仁,东街头的有王才……”

  韩玄子说:

  “别到他家去了。他仗着他家有钱,今天放那么多鞭炮,很多人都有看法。喝彩本来是高兴事,他要再一摆阔,就会压了别的人家,倒引起不团结呢!咱们不能光向钱看,掏不起烟、酒、红绸的,咱们也应该去。”

  到了晚上,果然狮子队就出动了。狮子队的头儿听了韩玄子的话,又为了避免王才上怪,先在西街、中街各家喝了彩,末了才到东街头来,又端端直奔了韩玄子家。一进院子,韩玄子就在门口安上了三百瓦的电灯泡,拿烟拿菜出来。狮子队每人耳朵上别了一支烟,就摆开阵势,鼓儿咚咚,锣儿锵锵,大小三个麻丝做成的狮子,翻,掀,扑,剪,相搏相斗,然后一起面向堂屋,摇头晃脑,领头儿的就在几十个彩灯彩旗下大声说一段吉祥快板。完毕,韩玄子请客人内,送上两瓶好酒、两条好烟,二贝娘便将三尺红绸系在狮子头上,接着有人点响了鞭炮,很是热闹了一番。

  村里来的人也多,韩玄子招呼这个,招呼那个,烟散了一遍又一遍;凡抽烟喝茶的,没有不说这家体面的:

  “呀.喝一次彩,光这烟茶咱就掏不起呀j”

  但是,韩玄子也确实掏不起烟了。家里所备的一条烟已经散完,就大声叫二贝.要二贝把他买的烟也拿出来。喊了二声.二贝没有回应,二贝娘满院查看,不见二贝影子,连白银也没有见,不免纳闷:村里人都来看热闹了,这两口都跑到哪里去了!

  二贝和白银是到王才家去了。

  当喝彩的狮子队进了院子,二贝就对白银说:

  “这会儿人多。爹不注意,咱到王才哥那儿去吧。”

  两人到了王才家,王才很纳闷狮子队怎么没到他家来?让媳妇在门口大场上张望了几次,渐渐听得锣鼓声慢慢向后塬村远去了,知道再不会来。王才媳妇一回到家,就伤心地趴在炕上呜呜哭。王才当着二贝和白银的面,也不好发作,倒笑着对媳妇说:

  “你真是小孩脾气,人家一定是耍累了,今晚不来,明晚定会来的。”

  二贝猜摸这其中必定有原因,却故意避开这事,只是问:

  “王才哥.那报告的事,你给我爹说了吗?”

  王才说:

  “好兄弟,韩伯不同意,还给我讲了许多话,我看也就算了。”

  王才如此这般叙述了经过,二贝一听,倒火了:

  “这怎么就算了?!你这是犯法的事吗?光光明明的事情,你怕什么?难道你不相信党的政策?!”

  王才说:

  “你是教师,读的报多,离政策近,你说该怎么办!”

  二贝说:

  “我爹不同意,可能公社也不会给你盖章填意见往上呈报,依我看,咱直接把报告送到县上去,交县委马书记!”

  王才说:

  “我是何等嘴脸,能与马书记交往?我还不知道县委大门是怎么个进法哩!”

  二贝说:

  “你是何等嘴脸?要叫别人看得起,首先自己就要看得起自己;别人要弄倒你,那是弄不倒的,世上只有自己弄倒自己的!你把报告让我看看,咱重写一份,详细写清你这个加工厂的规模、状况、提出困难,我负责给你送!”

  王才一家人好不感激,连夜在灯下,几个人重新起草报告,一直干到夜里下一点,二贝两口才返回家来。

  第二天,初四的早晨,二贝对爹和娘说,他们要到县城关镇给岳父拜年去,就提了礼物,小两口合骑一辆自行车,叮叮铃铃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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