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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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倒不必担心。病毒和人类的交锋,实际上不是在‘人’的数量水平上,而是在细胞水平上,是人的防御细胞(如淋巴细胞、巨噬细胞、白血球等)对致病微生物的搏斗,是微组织对微生物的较量,敌我双方基本是一个数量级的。所以,人类总是能及时进化出抗病的突变基因。这已经由历史多次证明了,我想…”
他突然卡住了,就像是机器人突然断电,两眼呆愣愣地望着远处,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以这个雕塑般的姿势僵立了10分钟, 20分钟。伊尹对他的这种“灵魂出窍”已经见惯不惊,知道他又迸发了某种灵感,便耐心地等下去。但今天他“出窍”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半个小时后,他的眼珠还死死地固定在原处,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伊尹有些担心,忍不住轻轻摸摸他的脸颊。这一摸才解除了魔法,宇文平忽然把伊尹抱起来,在宿舍里转着圈狂喊着:
“有办法了,我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抱着比自己高的伊尹,就像蚂蚁举着一个大豆荚,不过举得毫不费力。伊尹喜洋洋地捶着他的背:“快放下我!…告诉我,是什么绝妙的主意?”
“知道是什么主意吗?”伊尹问我,我尴尬地摇摇头。“这就是其后所谓的‘巨量细胞超前培养法’,它后来成了21世纪生物工厂中制取生物抗体的标准工艺。说穿了,它仅仅基于两条最简单的机理。第一条就是刚才说过的,致病微生物与人类的搏斗,从本质上说是在细胞层次上进行,比如对艾滋病来说,主要就是艾滋病毒同人体T淋巴细胞的较量。第二条,人的所有细胞都可以离体培养并一代代分裂繁殖。在世界各地的试验室里,这也早已是普通程序了。但两者结合起来就是一次全新的突破。于是就有了你面前这个‘未来世界’。”
她指指我们下面的巨大容器。我追不上她的思路,困难地揣摸着:“你是说…”
“萃取人体细胞放到营养液中培养,让它们大量繁殖。然后再放入某种病毒,让它们混战一场。请注意,在这儿,科学家实行的是无为而治,不去人为规定进化的方向,而让自然去选择。一直到混战中产生了强势基因,自动演变成优势种群,再从其中提出抗体(淋巴因子等)供病人使用。你面前这个扁平的容器内,曾装有数万亿个人类的T淋巴细胞,它们外面裹着一层半渗透膜,防止它们之间产生排异反应,但艾滋病毒却能渗入其中。这儿其实是一个未来世界,在高浓度的病毒环境中,巨量人类细胞经受了严峻的超前的考验,超前地产生强势基因,超前地产生有效抗体——当然,病毒也在超前地进化,但不要紧,这里是严格密封的,它们无法从这里逃出去。等某个试验过程结束后,就把病毒全部杀死。这样,人类在与病毒的较量中就能永远抢先一步,可以用‘明天’的抗体来对付‘今天’的病毒,当然能稳操胜券。你听懂了吗?”
我听懂了。虽然我是半个科盲,但这回我完全听懂了。我感觉到一道强光突然射进我的心灵,心中如海涛般轰响。我感到晕眩,感到颤栗,我敬畏地看着下面那个巨大的未来世界,想象着数万亿个“微型人”在这里(替我们)同病毒搏斗、变异、生生死死,最后锻冶出“明天的”宝剑——天哪,这太神妙了!
伊尹接着说:“从那天起,宇文平就疯了似地到处奔波,向国内外的研究机构和亿万富翁们游说。其间的艰难就不必细表了,宇文平不善言辞,但他以岩浆般的激情弥补了这点不足。最终他拉来足够的资金,建成这座生物工厂。但是,非常令人沮丧,此后的试验迟迟没有进展。在两年时间内,在那个宇宙蛋里,病毒始终处于绝对的上风。它们进入装有人体细胞的容器后,就像一群饿狼扑向肥美的羔羊。宇文平想尽办法,也没能扭转局势,他十分焦躁,几乎要崩溃了。我那时已经大学毕业,留在这个城市里照顾他。我当然也十分焦急,可惜我俩的专业有较大的距离,我没办法帮他出主意。但后来,还是我把幸运女神带去了…”
伊尹把宇文平推到自己屋里,关上房门,把拖鞋放到面前,以命令的口吻说:“今天彻底休息,不准再想试验室的事情。听见吗?要不,我会生气的!”
宇文平满目血丝,络腮胡子至少两个月没刮了,衣服也发出汗酸味。他很不情愿,不过无法抵抗伊尹的柔情。伊尹把他按到桌边,端出早已备好的饭菜。“都是你最爱吃的,快吃吧,听见没有?”她着急地嚷,“不许再跑神了!”
宇文平无奈地收回思绪,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心不在焉地夸了伊尹的手艺。饭毕,伊尹又端来一杯热腾腾的绿茶。等伊尹在厨房忙完,宇文平难为情地说:“尹尹,我想…”
伊尹真急眼了:“今天不许再提回实验室的事儿!”她耐心地开导着,“平,你得学会放松,学会有张有弛。这样也许有助于你从原来的思维框框中跳出来。听我的话,好好休息一天,行吗?”
宇文平很感激女友的真情,尽管不乐意,但再也不提离去的话了。伊尹逼他洗澡,刮胡子,裹上一件雪白的睡衣,拾掇得像个擦洗一新的小瓷人。整个晚上,他陪着伊尹漫无边际地闲聊。不过他的话头会突然中断,他的眼光越过怀中的女友看着远处,然后在伊尹的连声斥责下,他才收回心思。
晚上10点,宇文平探询地看看女友:我可以走了吗?伊尹站起来,不声不响在拉上窗帘,散开头发,一件件脱去衣服,换上浴衣。“今晚不要走了。平,我已经27岁,我们早该结婚生孩子了。”
宇文平困难地说:“我当然乐意结婚,不过我想等…”
伊尹生气地抢白他:“你想等疫苗成功,我知道。可是,如果10年后才能成功呢?20年后呢?我看不出来结婚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妨碍。我拖你的后腿了吗?”
宇文平叹口气,脱下睡衣,拉着女友躺到床上,变回到那个激情如火的XYY型男人。那晚他们度过缱绻的一夜。云雨过后,身心俱泰,伊尹把小个子的爱人搂在臂弯里说:“我有一个感觉,也许今天我会怀孕的。咱们这个月就结婚吧。”
宇文平闭着眼,抚摸着她的后背,漫应道:好的、好的,结婚,结婚——忽然他的抚摸停止了。他睁大眼睛,猛然坐起来,瞪着窗外的星空。伊尹伤心地发现,这个男人的灵魂又出窍了。她当然很扫兴,但她知道男友的脾性,在这种灵感迸发的时刻,切莫去打搅他。十几秒后,宇文平几乎是沉痛地喊道:
“妈的,一个愚蠢的错误!我真该死!”
他跳下床,赤身裸体地冲出屋门。在伊尹的连声呼唤中,他才折回来,匆匆穿上衣服。“我要回实验室去了,我找到了失败的原因!”
他总算还记得与情人吻别,然后匆匆带上门走了。那晚伊尹没再合眼,她赤着身子站在窗前,久久地沉思着,猜想着男友从她这儿得到了什么灵感。她凭直觉预感到了男友的成功,但也看到了婚姻之途上的不祥之兆。直到天光放亮后,她才沉重地叹息一声,回到床上。
“什么灵感?他从你这儿得到什么灵感?”我急急地追问着。说来也怪,在这儿,伊尹和我都跳出了世俗感情的圈子。伊尹坦率地讲述了她和宇文平的关系,我也没有因此而激起什么感情上的涟漪。现在,宇文平的成败成了我们之间最强的引力场。
伊尹平静地说:“你应该想到的,这个灵感就是一个字:性。”她耐心地解释道,“可能你已经知道,生物在进化初期都是采用无性繁殖,因为那是最高效、最经济的办法。一直到5亿年前,才出现两性生物,并且迅速膨胀,成为生物世界的主流。为什么?因为有性生殖更容易产生变异:大部分是有害变异,少数是有益的变异。有害基因被大自然无情地淘汰,能适应环境变化的有益基因则迅速扩大。宇文平在前一段研究中,的确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收集了几万人的T淋巴细胞放入容器,然后让它们无性繁殖,一代又一代进行下去。这种无性繁殖相当稳定,难以变异出有益基因。那天他从我这儿获得顿悟后,立即把性的因素引入到试验中…”
“性?”我忍不住打断她,“他能让淋巴细胞结婚?它们也能产生精子卵子?”
“不,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又牵涉到对生物世界的另一个基本观点。性的本质并不是男女雌雄的交合,而是——染色体的交换。”
“染色体的交换?”
“对,染色体的交换。在单细胞生物中,某两个细胞因偶然原因互相融合,交换染色体,这就是最原始的性活动。后来,它进一步演变成配子式的性交,性交双方并没有性别上的差异,它们各自提供一个大小相同的配子。直到现在,还有某些海藻采用这种性交方式。不过,由于一种强大的自然选择机制,这种情况不可逆转地发生演化:在配子性交中,某些个头较小的配子占了便宜,因为它的父体能用同样多的材料制造较多的配子,增加了交合机会。于是,在自然的选择下,这类配子越变越小;另一方面,在所有配子都变小的趋势下,较大的配子反而能得到较多的交合机会,于是这类配子沿着相反的方向越变越大。最终,形成大小悬殊的精子卵子。其实这才是性别的本质:雄性——性细胞个头小而数量多;雌性——性细胞个头大而数量少。”
“我明白了,”我笑着说,“原来男人生来就是占便宜的角色。”
“所以,在宇文平改进过的试验中,他让淋巴细胞向前越过几亿年,返回到配子性交的阶段。这在技术上没有太大的困难。T淋巴细胞核内同样有46条染色体,用某种方法使它们进行减数分裂,变成23条,再使任意两个细胞互相融合。至于这种细胞融合的技术,早在20世纪生物学家那里就驾轻就熟了,不仅同类生物之间,甚至动植物之间、动植物和微生物之间,都能方便地进行细胞融合。这也是万物同源的最好证明。”
“慢着、慢着。”我皱着眉头思索着,总觉得这里有什么细节不对劲。噢,对了,性别!我问伊尹,“进行这种配子型的性交,是不是不再有性别之分?换句话说,X型和X型、Y型和Y型这些同性细胞之间,是否也能彼此融合?”
伊尹专注地看看我:“真不简单,你能立即想到这一点。没错,同性细胞之间也能轻易地融合。关于这一点以后我还要说。”
她的夸奖使我颇为得意,我藏起自矜之色,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短短3年就成功了。在数万亿次性交中产生出天文数字的变异基因,其中某些基因很快战胜了艾滋病毒,并演变成优势种群。再从这些优势种群中提出淋巴因子注入病人体内,就能有效地抑制艾滋病毒。其实,所谓的艾滋病疫苗不是个准确的说法,应该叫淋巴因子免疫。”
我随着她的叙述爬山越岭,最后痛痛快快地吁了一口气:“于是,宇文平取得了世纪性的成功,为害几十年的艾滋病被彻底消灭了。我真替你们高兴——可是,在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解地追问,“看吧,你是那样爱他,他也并非不爱你——这我看得出来。而且,他的成功灵感全都源于你,用句时髦的话说,你是个十分‘旺夫’的女人。他怎么敢拖到现在不跟你结婚?”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伊尹轻轻叹息着:“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世俗的…以后再说吧,以后吧。”
“不行不行!”我嚷道,“如果今天到这儿打住,你想我还能睡得着吗?我一定要弄清前因后果,想办法让宇文平回心转意。别藏着掖着了,把你们的故事兜底端给我吧。”
伊尹沉默了很久,决然说:“好吧——你愿意见见宇文平吗?实际上,他一直被囚禁在这个研究所内。”
我恐怕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囚禁?谁敢囚禁一个人类英雄,在21世纪的中国?”
伊尹没有多加解释,简单地说:“跟我来吧。”
我随着伊尹走出大厅,向旁边一幢浅黄色的建筑走去。进去后,所有遇上的人都尊敬地同伊尹打招呼。我们又遇见了那位最先见到的中年人,他姓金,是宇文平的高级助手。他和伊尹低声交谈着:“…你来得正好…情绪很不稳定…”然后他们都退回房内,走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们走近一座大厅——我的心猛然缩紧了。没错,的确是囚禁。大厅的所有门窗都安上坚固的铁门,并且全部焊死,没留一个出口!无疑,这是最残酷的永久囚禁。在一个鸟语花香的研究所里突然见到这样的监牢,使人觉得格外阴森恐怖。这儿唯一与监狱不同的是没有守卫,一辆满装饭菜的小车悄无声息地开到牢墙边,一个小门自动打开,小车开进去后,小门又自动关闭。
然后是模糊的咆哮声和碗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想到最著名的科学英雄竟然被囚禁在这里,我觉得浑身发冷。我想这里一定有最可怕的阴谋,最黑暗的内幕,连伊尹…我不愿怀疑她,但从她在这儿的地位看,我已经不敢保证她的清白。伊尹看看我,没有多做解释,掏出手机打开。当手机屏幕变亮时,一个贴在墙上的超薄型屏幕也显出图像。
没错,是他,当然是他。一个身高不超过1.5米的小个子,满脸是茂密的大胡子。他正在歇斯底里地蹦跳着,咆哮着,把碗盏、运食物小车、乃至旁边的椅子都一个个拎起来朝地上摔。不过显然这些东西都是特制的,一个个在地上弹跳着,没有被摔碎。屋里有一个方头方脑的小机器人,就像球场上的捡球员,不错眼珠地盯着主人,看到东西滚远了,马上把它捡回来。
伊尹肯定是见怪不惊了,她轻轻叹息一声,对着手机柔声说:“平,我来了,我和如海。”
屏幕上,宇文平猛然回头,我看见一张狂怒的面孔,一双怒火熊熊的眼睛。随之屏幕被关闭,给外边留下一个难堪的冷场。不过,仅仅一分钟后,大屏幕再次亮了。我甚至惊诧得揉了揉眼睛——那个盛怒的、失态的宇文平已经消失,现在屏幕上是一张完全平静的面孔,嘴角挂着揶揄和浅嘲。他和伊尹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随即转向我,用闪电似的目光把我全身刮一遍,我似乎能听到目光所及之处哧哧拉拉的电火花声。在他的威严中,我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幸,我大概通过了他的审查,他以命令的口吻说:“尹尹是个好女人,要好好待她!否则我…”
否则“我”怎么办,他没有说,只是咬牙切齿地做了个怪相。我这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忙嗫嚅着凑过去,想开始我的说客工作。但宇文平已不再正眼看我,对伊尹命令道:
“我很好,你们走吧!”
屏幕暗了,把这个才华横溢的、带点歇斯底里的科学家撇到牢墙之后。我从他目光的魔力中醒过来,转向伊尹,怒声问:“伊尹女士,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他囚禁到这儿的?你…是否是囚禁者的同谋?”
伊尹收回了恍惚迷离的目光:“说来话长,”她叹息道,“他是自我囚禁——不过,你可以认为我是罪魁祸首。”
我们坐在大楼旁的石凳上,初春的天气颇有凉意,背阴处还留着几片残雪,几株迎春花已绽开黄色的花朵。伊尹裹紧大衣,说,那是两年前的事。
这天是诺贝尔奖颁发的日子,街头所有电子广告栏中一律播放着中国科学院副院长代为领奖的场面。伊尹来到研究所时,抑制不住满面的喜色。全所人员也都极度亢奋,他们欢天喜地地同伊尹握手,拥抱。一位年轻人喊:
“小师娘,该喝你们的喜酒啦!”
伊尹满面通红,爽快地回答:“快了,我想快了!”
这个称号立即传遍全所,等伊尹再往前走时,竟然有十几名员工(其中不少比她年纪大)像士兵操练一样整齐地吼着:“小——师——娘——好!”一向有大家风度的伊尹也受不了这个阵势,羞红着脸笑着,飞快地躲进了宇文平的办公室。
她把笑谑的声浪关到门外,扑到宇文平的怀里——这个词不大贴切,由于两人身高的悬殊,倒不如说是她把宇文平揽入自己怀中。她说,平,他们都在催促我们结婚呢,你说什么时候?这回你总没有理由再推迟吧,你已经功成名就了呀。
但处于漩涡中心的宇文平却像机器人一样冷静。“结婚?当然、当然。”他心不在焉地说,“不过,我远远没有到停步休息的时候。尹尹,我刚刚有了一个非常宏伟的设想,非常宏伟,非常超前,庸人们一定会吓破苦胆的。”
他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但伊尹很快发现,自己就是那种被“吓破苦胆”的庸人。她的欣喜很快被冷冻起来,止不住连连打着冷颤。
宇文平说:在艾滋病疫苗成功之后,他忽然悟到,他已经附带地收到一份无比珍贵的礼物,甚至比艾滋病疫苗更珍贵。如果我不利用它,那就比古代那位“买椟还珠”的郑国人更愚蠢啦。
知道是什么礼物吗?就是在“宇宙蛋”里一直进行着配子式有性生殖的人体细胞。它们的分裂速度已经被提高到一天10次,一年3650次。你知道,正常人繁衍一代,平均需25年,在25年里,我的人体细胞能繁衍91250次,也就是说,它们的进化速度是正常的人类进化速度的9万倍!虽然这些人体细胞在这儿仅仅分裂了3年——指有性分裂。无性分裂的细胞不易造成遗传变异,所以头两年时间不算——那就是说,我手头已经有数万亿个进化了10950代的人!哈哈,相当于27万年后的人类!如果我把它克隆出来——你当然知道,任何细胞都是万能的,都含有这种生物的全部遗传信息——那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呀。
当然,遗传中产生的变异大部分是有害的,除非由环境对它们进行定向的选择。这些分裂1万代的细胞,是在营养最充足、又只有一种病毒的环境中进行繁衍,是在“沉睡状态”下进化的,自然选择一直不起作用,所以它们大多为废品或次品。但是能肯定,这里一定有少量的超级变异:智力特别高的,体力特别棒的,抗病能力特别强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那么克隆出10万个人,就会有10个超人诞生!而一个超人就能改变世界!像爱因斯坦啦,希特…
他没有注意到,怀中伊尹的身体已逐渐变得僵硬。她打断他的传教,生硬干涩地问:“你想克隆多少人?”
“10万,第一批至少10万,基数太小无法遴选出有益基因…”
“那么,你所说的废品和次品该怎么办?”
“当然是销毁啦。在这个阶段,你完全可以把它们作为无生命的工件嘛,就像是流产的胎儿。”
他不耐烦地回答,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伊尹从他怀中挣出去,沉默了很久,低声问:“还有一个问题。我知道,在你的‘配子式性交’中,已经产生了无数YY型的超级男人,不,是超级男性细胞,它们…”
“慢着、慢着,伊尹,你解释一下,什么是YY型超级男人?我都听糊涂了。”我纳闷地问。
伊尹声音低沉地说:“其实,刚才你已经考虑到了。你说过,在配子式性交中,同性细胞之间也能自由组合。你说得很对。结果就是,一共会产生XX、XY、YY三种后代——这就有问题了,这里的YY型细胞是正常人类中从未出现过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纯雄性?雄性平方?还是超级男人?”
“YY型,YY型。”我喃喃地重复着,心头一阵阵发紧。我皈依科学宗教才几天时间,已开始生出叛教之心了。因为,科学这玩意儿太厉害了。它能把自然界中的“绝对不可能”像捏面团似地捏巴捏巴、摔打摔打,转眼之间就变成现实。自打5亿年前出现两性生殖后,大自然已形成了严格的戒律:同性生殖细胞(精子和精子、卵子和卵子)之间绝不会互相吸引互相结合。但在科学家手里,这种施行了5亿年的戒律立马失效,生出这么一种YY型的怪胎。一旦它真的被克隆出来——会是什么模样?什么样的身体结构?什么样的性器官?什么样的秉性?
我真怕这么一批怪物出世!
听了伊尹的话,宇文平两眼放光,扑过来把她紧紧拥到怀中,频频狂吻——当然,吻时得稍稍踮起脚尖:“伊尹,真高兴你也能迅速想到这一点,看来我过去低估了你的智力。没错,的确会出现YY型的超级男人,而且,这可不是万分之一的几率,是二十八分之一!在配子式的组合中,共有15/28的XX型,12/28的XY型,1/28的YY型。这种YY型肯定会有更强的冒险性和创造性,有更强的智力。想想吧,世界上若有二十八分之一的超级男人,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呀,你能想象得到吗?”
“我能想象。”伊尹冷淡地说,“他们——首先要假设他们能被称作人而不是妖魔鬼怪——会更具冒险性、侵略性、冲动性,道德和法律都难以约束他们。宇文平先生,我绝不会容忍你把这种可怕的设想变成现实,除非我死了。”
她推开宇文平,决绝地摔门而去。那晚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伊尹走进宇文平的办公室,脸色冷静得瘆人。宇文平正在向下属安排下一步的计划,这个狂妄的计划使几名高级助手脸色惨白,几乎抑制不住双股的颤栗。看见伊尹走进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松口气,想退出去。伊尹摆摆手止住他们,然后,平静地从女式手提袋里掏出一把手枪!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把枪口对准宇文平,苦涩地说:“平,我已经说过,那件事太重大了,太可怕了,你无权一人决定,我不会容忍你率性胡为。”
宇文平一眼不眨地盯着枪口,嘲讽地说:“想打死我?那就开枪吧。开枪呀,怎么不开?手发抖啦?这种玩意儿不该是你这样的小女人玩的。”
伊尹的泪水忽然涌出来,她慢慢倒转枪口,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扣下扳机。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宇文平最先反应过来,豹子似地扑上去,推开枪口,砰!一颗子弹射入天花板。
这个场面足足定格10秒钟,宇文平才清醒过来,狂怒地夺过手枪,摔到地上,跳着脚踩它跺它,大骂道:
“妈的,你这个泼妇,混蛋女人,竟敢用这种办法威胁我!妈的,你竟敢…”
伊尹默然不语,少顷,她擦去泪珠,俯身拾起手枪,转身向门外走。几位高级助手互相看看,都紧紧跟在伊尹身后。等伊尹走出房门时,听到宇文平的吼声:
“伊尹你给我听着!…不许你自杀,三天后来听我的最后决定!”
三天后,伊尹如约来了,女式提包里还放着那把手枪。她不敢相信一向独断的宇文平真的会为她改变主意,如果是这样,她决心死在他面前。金教授出来迎接她,他没有介绍情况,只是垂着眼帘,沉重地叹息着,连连摇头。
他把伊尹带到大厅,这儿似乎变成繁忙的工地,电焊的弧光在闪亮,火花在飞溅,工人们正在各个门窗上加焊钢门,而指挥者则是独自立在厅内的宇文平。他兴高采烈地喊着:“剩最后一道门了,快点干!”
伊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一道铁门被推到钢框上,把宇文平遮没,电焊弧光开始哧哧拉拉地响起来。伊尹忽然撕心裂肺地叫道:
“不要焊!…把门拉开,我也要进去,把我也关进去!”
她扑向铁门,用力拉,用力捶打,灼热的钢板烧红了掌缘,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金教授和另一个人用力把她拉过来,低声劝她:小伊,你要冷静,你要冷静啊。这时墙上的大屏幕亮了,宇文平带着恶意的笑容,讥讽地看着伊尹:
“你这个泼妇,你这个混蛋女人,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我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因此只有这种自我囚禁才能禁绝我干下去。你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蠢货,知道吗?你耽误了人类史上最宏伟的进步!27万年的额外进化,二十八分之一的超级男人哪!”
伊尹泪眼婆娑地望着屏幕,哽咽道:“平,让我也进去吧,让我陪着你到死,好吗?”
宇文平刻薄地说:“你想陪着我?你以为我还想再看你一眼吗?妈的,竟敢用死来威胁我!”他怒骂道,但声音突然变柔和了,“走吧,不要等我了——你不要妄想我会改变主意。另外找一个丈夫过日子吧。”他的怒气又高涨起来,“快走,我一眼也不愿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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