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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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感情上接受不了。如果说龙是华夏民族的象征,我们这样做,不是“汉奸的干活”吗。最后,陈蛟皱着眉头说:“活龙不能卖给外国,光卖照片吧,只要能把这儿变成世界闻名的旅游圣地,资金会慢慢筹集到的。龙崽,黑蛋和英子,你们愿意出面吗?”
“行,我们愿意为这项研究出力。”
“那好,我立即通知美国的朋友——糟了,”他愧然说:“我们不该当着龙崽的面谈这些事。它的智力已经相当于七岁的孩子,我们不该在它纯洁的心灵上泼污水。”他抱愧地看看龙崽。龙崽拿大眼睛挨个瞅我们几个,然后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
“我听懂了——这是高尚的谎话。”
一道欣慰的山泉流进我们的心田,不过龙崽随后又敲一行字:“我知道,你们不会把我卖到外国。”
我们都愣了,过一会儿,何曼过去搂着它的脑袋,两行热泪涌出来:“不,我们不会卖你的,你放心。”我们也七嘴八舌地向龙崽保证:不会的,不会把你卖到外国,你尽管放心吧。龙崽莽哈莽哈叫了两声,表示满意。
4 牙牙学语
吃完早饭已是9点钟,黑蛋很自来熟地说:“蛟哥,曼姐,午饭我们还在这儿吃啊,我们要好好陪龙崽玩一天。”何曼笑道:“行啊行啊,龙崽太孤单了,巴不得你们陪它玩。”
英子说:“曼姐,干脆把龙崽带回村,行不?我们保证让它玩得舒舒服服,吃得肚胞肠圆。”黑蛋说:“对,我给它摸螃蟹,逮小鱼,让它改改口味。”我说:“我给它讲故事,从古到今有关龙的传说,像大禹治水啦,柳毅传书啦,秃尾巴老李啦(注:这是一则原汁原味的汉族民间传说。一条白龙生于姓李的农家,出生后被其父当成妖怪剁掉尾巴,但其母偷偷把它养大。白龙上天后十分顾恤百姓,被乡亲昵称为秃尾巴老李。后来为保护百姓而与整个神界搏斗,壮烈牺牲),西游记上的白龙马啦。它一定爱听。”
两人只是笑,蛟哥说:“我们十分感激你们对龙崽的情意。不过现在还不是它向外界露面的时候。咱们若想把潜龙山渲染成尼斯湖那样的神秘之地,就得让龙崽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性。所以,我们一般只让它夜里出去。”
英子不满地说:“那龙崽白天不成一个囚犯啦?多可怜呀。”曼姐解释说:“白天我们也要带它出去玩的,但一般都在深山密林中,我们要造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
那么,我们就在这儿和龙崽玩吧。龙崽和我们已经十分熟稔,就如多年的好友。不过它最亲近的是花脸。也许,尽管龙崽有很高的智慧,它在内心里还是把自己定位为动物,与花脸有天然的亲近感。它俩无时无刻不厮混在一块儿,一会儿互相舔着,脖颈绕着脖颈;一会儿在打闹,花脸呲牙裂嘴地咬龙崽的尾巴,龙崽把尾巴摆到这边,它跳到这边咬;摆到那边,它跳到那边咬。龙崽调皮地一甩尾,把花脸甩个四脚朝天。花脸的自尊心受到打击,爬起来生气地吠叫着,龙崽赶快去舔舔它,两位又和好了。
我忽然想起那个疑问,问:“蛟哥,龙崽是雌龙还是雄龙?是小男孩还是小姑娘?”
“你们猜猜看。”
我们仍然各自坚持原来的理由,我说,看它的调皮劲儿和它爱动爱玩的性格,还有它的一对大角,像是个小男孩。英子说,它那么漂亮温顺,像是个女孩。蛟哥问黑蛋,黑蛋抓了半天后脑勺,也没得出确定的意见。最后蛟哥说:
“英子猜对了,它是个小女孩,是一条又调皮又温顺的小雌龙,按说该叫它龙囡的。但它刚诞生时我们不能确定它的性别,就喊它龙崽,叫顺了,也就这样一直叫下来。”
黑蛋说:“这就好了,这就好区分了。蛟哥你知道不,我们原来一直为两人重名而头疼呢。现在,你,”他指指我,“就叫男龙崽,而你,”他指指龙崽,“就叫女龙崽。你说行不行?”
他问龙崽。那位女龙崽好像真的认可他的说法,向他点头,把我们都逗笑了。
中午,两位主人到洞的后部(那是他们的厨房)做饭,英子去帮忙,被两人赶回来:“去去,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你抓紧时间陪龙崽玩吧。”英子回来后小声说:厨房里食物很少,为了招待咱们,他们恐怕要罄其所有了。想想也不奇怪,这儿太偏僻,老乡也不多,他们又没有冰箱,采购食物一定很困难的。我溜到后边看看,他们正在盘点自己的库存:有3个咸鸭蛋,够孩子们吃了,有半箱可乐,再炒两个山野菜……我悄悄离开,回到前边,黑蛋英子看着我说:要不,咱们就别在这儿吃饭了。我想想,说:“不,现在离开很不礼貌,中午咱们尽管放开肚子吃好啦,明天咱们给他们送点给养,家里没有,我可以让爹到镇里买。”
“对,不愧是大学生,办事有板眼。就这么办!”
午饭是米饭,两盘山野菜,一个盘里放着3个咸鸡蛋。“你们吃吧,我和你蛟哥嫌它太咸。”曼姐说。我们装着煳涂问:“是不是只剩下这3个了?”
“哪里哪里,食品柜里好多呢,不信你去看。”
我笑着说:“不用去验证了。吃吧,不要亏了主人的一片心意。”黑蛋和英子明白我的意思,每人不客气地拿了一个,我把自己的那个递给龙崽:“龙崽,我在神龙庙见过你剥鸡蛋,再来一次让我看看。”
龙崽用它坚硬的鹰爪艰难地抓牢鸡蛋,在地上磕着,又用爪尖剥蛋壳。它的动作仍十分笨拙,但不管怎样,它到底把鸡蛋剥出来了。我们三人一齐拍手叫好。龙崽把鸡蛋举到嘴边,想了想,又送给花脸,花脸却一点不知道谦让,一口吞下,满意地哼哼着。
我们笑着指责花脸:“贪馋鬼!比比龙崽,看你多没家教!”花脸听不懂我们的批评,仰着脸看龙崽,它还想再吃一个呢。于是黑蛋和英子都把已经剥好的鸡蛋塞给龙崽,龙崽给花脸一个,自己留一个,两位都吃得十分香甜。
喝可乐时,我还让龙崽表演了开瓶,它用坚硬的右爪努力抓牢可乐瓶,用左爪的一个指尖艰难地勾住拉环,用力一拉,拉开了,我们三人又是一阵鼓掌。别看它笨手笨脚,可它是动物呀,如果让花脸学开可乐,保准一辈子也学不会。龙崽把可乐倒在盘子里,不过花脸不喜欢这玩艺儿,舔了一口,立即喷着鼻子躲开了。
看着龙崽的举止,我很难克服自己的错觉:它完全是一个人,是一个好心眼的小姐姐,只不过披了一张龙的外衣。它的智慧绝对已经超出动物的范畴,虽然它和花脸很亲密,但两者的智慧根本不在同一个数量级。
我不由叹息一声。陈蛟笑着问:“叹息什么,饭菜不如意吗?”
“不是。我喜欢龙崽,也可怜它。它这么聪明,可惜没有爹妈——你们最多只能算作它的半个父母吧。也没有兄弟姊妹,在这个世上孤孤单单一个人,将来到哪里去找配偶呢。”
陈蛟和何曼互相看看,笑道:“放心吧,它很快就会有兄弟姊妹,将来也不愁没有配偶。至于父母,这点没法子可想,它永远不会有真正的父母,我们就权当它的父母吧。”
我点点头,心中仍然愀然不乐。为什么不高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的直觉感受到一些深层次的矛盾,但我中学生的逻辑能力不足以把它明朗化、条理化。我只是觉得,龙崽,这个自然界中第一次出现的生物,它的生命之路中有太多不确定的东西。它将生活在什么地方,在深山密林,在动物园,还是人类家庭中?以它的智慧,让它按动物的层次生活,未免太狠心,可是让它作为人类的一分子,似乎也不可能……
我摇摇头,摆脱这些缠人的思绪。总有办法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上帝创造了万物,但上帝已退休了,现在,人类已造出无数自然界没有的生物或生命形式:骡子,金鱼,虎狮、克隆羊,试管婴儿,克隆人……所有这些,总归要找到自己在自然界的合适位置。
下午四点,蛟哥催我们回家,说,还有这么远的山路,再不走就要赶夜路了。我们恋恋不舍地同龙崽告别,蛟哥嘱咐:“记着,回村后尽管为龙崽扬名,越轰动越好。只是不要说龙崽的来源,不要透露我们这个住处。”
我说:“你尽管放心吧,这是黑蛋的强项,没有的事他都能吹出来,何况是真有其事呢。他一定能考证出龙崽是应龙的几十代玄孙,还会发誓说他亲眼见过神龙腾云驾雾,耕云布雨。在黑蛋心里,神龙本来就该是法力无边的,龙崽这么平常,他早就觉得不过瘾了。”
黑蛋嘿嘿地笑着,并不反驳。蛟哥和曼姐说:适当的夸张是必要的,尤其是在目前的造势阶段。但也不能太离谱。说到底,我们是科学家和有知识的学生,不是靠装神弄鬼唬钱的巫婆神汉。我们笑着答应了。
七扯八扯,太阳已在西边的山尖沉落,我们告别这三位,走过山凹。回头望去,蛟哥曼姐还在向我们招手,龙崽用后腿蹲坐在地上,就像一只守门的石狮。花脸特别地恋恋不舍,朝着那三个黑影响亮地吠着,我们听到龙崽也在“莽哈莽哈”地回应。
我们赶到村口,暮色苍茫中,看见几个女人在路边闲聊,一边探着脑袋张望。是我娘、黑蛋娘和英子娘。看见我们,我娘高兴地说:
“跑哪儿野去了?你个小鳖羔子,还有你俩小鳖羔子,两天不见你们的人影!”又转回头对另外两人说,“没事吧,我说过没事的。都是大孩子了,办事会有分寸的。”
我把黑蛋推到前边,小声说:去吧,该你唱主角了。黑蛋毫不谦让,走上前清清嗓子说:“娘,两位婶婶,我们是去龙穴探险,我们见到神龙了!”
“真的?真的?”三个大人都很激动,尽管两个月来关于神龙的传说早已流传遐迩,但真正见过的人并不多,她们三个就没亲眼见过。她们七嘴八舌地问:“真的见到了?陈老三说的话都是真的?”
“对,亲眼见到了,绝对没假。不过这条神龙并不是应龙本人,是它的20代玄孙(我立即在心中推算,6000年前的应龙,20代玄孙,每一代有300年,龙的寿命是比人长多了),是一条可爱的小龙崽。我们和它玩了很长时间,还摸了它的脑袋……”
英子娘担心地问:“摸它的脑袋?黑蛋,你可不要以下犯上。虽说它是条小龙崽,也是神哪。”
黑蛋嘻嘻地说:“没事,我们摸它它还很乐意呢。我们还喂它吃了五香牛肉和烙饼……”
黑蛋娘生气地说:“黑蛋,不许没大没小!对神龙怎么能说‘喂’呢,只能说你向它上贡,它享用了。”
我惊奇地看看黑蛋娘,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山村农妇竟然知道周公之礼,真令人佩服!黑蛋很随和地说:“行,那就说是我们向它上了贡,它享用了。这位神龙很现代很前卫的,什么现代食品都吃,五香牛肉,可口可乐,咸鸭蛋……它喝可乐会拉开盖上的铝环,吃鸡蛋还会剥皮呢。这些都是我们亲眼见的。”
“哟,陈老三真的没说谎,真的没说谎!龙崽娘,你们当家的冤枉他了嘛。”
我娘有点难为情,低声咕哝道:“他是当干部的,党员,不兴信这一套的……我回去数落他。”
三个当娘的分别领着自己的儿女回家。爹正趴在电脑前学打字,手忙脚乱的,比龙崽的鹰爪还笨。见我回来,随意撂一句:“这两天野哪儿了?赶紧吃饭,吃完教我打电脑。”
我在厨房吃饭,听堂屋里娘叽里古鲁地讲着神龙的事,还听她埋怨爹:“那么多人都见了神龙,连咱家龙崽都见了,你还不信吗?乡亲们都迷信,就你能?”少顷,爹满脸疑惑地过来,噼头就问:
“你真的见到了神龙?摸过它,喂过它?”
我知道对爹不能像黑蛋那样吹牛,笑着说:“爹,别着急,坐下听我慢慢说。没错,龙崽我们是亲眼见了,也摸了,也喂了。不过,它不是神龙,不会唿风唤雨,腾云驾雾,也不是什么应龙的20代玄孙。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动物,但它是世界上唯一的龙,就是我们传说中的龙,这点儿没假。”
爹怀疑地说:“不是一条恐龙吧。”
“不是,绝对不是。它是一条中国龙,模样与九龙壁上的龙完全一样。”
爹大惑不解,喃喃自语:“这就怪了,这就怪了。按说,龙只是神话……”
我心里想,爹呀,对不起了,为了我们和蛟哥曼姐的计划,只能瞒你几天。我说:“爹,先不管这条龙的来历,既然它来到潜龙山,对我们是大大的好事呀。你想,如果全世界都知道这儿有一条真正的中国龙……”我把我们的设想尽情吹嘘一番。“潜龙山以后就要靠旅游吃饭了。你没忘吧,上次何叔也建议你发展旅游呢。”
爹迟疑地说:“那敢情好,只是……”
爹没说出他的担心,不过我知道他是怕迷信之风也会随之高涨。其后的事应验了他的担心。我们三个的宣传给村民带来极大的震动,即使原来对陈老三抱着怀疑的,这会也都信了,全村掀起一股空前的“神龙热”。陈老三对我们感激涕零,逢人便说:
“我说我亲眼见过神龙!我说我亲眼见过神龙剥鸡蛋皮!有人偏说我造谣,如今你们问问黑蛋、英子和龙崽,我到底是不是造谣!龙崽还是大学生哩,还是贾村长的儿子哩。”
路上与陈老三见面,他对我特别客气,特别尊敬,说话时垂着手,半侧着身子。我在心中揶揄道:看来我们都沾了龙崽的光,也都成半仙之体啦!
向黑龙庙进香的人潮水一般,其中有百里之外的人。后来我去黑龙庙看过,祭坛上的贡品比前几天丰富多了,有真空包装的南京板鸭,道口烧鸡,咸鸭蛋,山核桃,板栗,五香猪手,银鱼罐头,可口可乐(人们肯定听说了龙崽爱喝美国可乐的嗜好)……对乡亲们这些破费,我们倒没有于心不安,这是让龙崽吃的呀。多可爱的龙崽,即使乡亲们将来知道真相——知道它不是法力无边的神龙,也会心甘情愿把好东西给它吃的。
至于乡亲们的磕头礼拜、虔诚许愿,我心里不是滋味。中国老百姓的膝盖怎么这么容易弯呢,他们干嘛非要臆造出某个供他们跪拜的神物呢。不过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有关神龙的盖子不会捂得太久,只要我们把龙崽的身世一公开,看陈老三该多狼狈吧。那时乡亲们就不会相信神灵而信仰科学了。
在对神龙的崇拜潮中,只有我爹不跟风。他总是恼火地看着进香的人流。他无法阻止和批评他们,现在还会有谁信他的话?连他儿子都证实了神龙的存在。而且,以我爹的知识水平,他又不可能猜到龙崽的生命来源于科学,来源于基因技术。但尽管这样,他坚决不参加到这个潮流中,暗地里坚持着自己对“神龙”的怀疑。说实话,我对爹开始有点儿佩服了。
两天后,我们给蛟哥他们一家三口送给养:一箱桐蛋,一箱龙须面,一件非常可乐,是我爹从镇上买的。我、黑蛋和英子每人扛一箱,连花脸的脖子上也吊着一袋牛奶软糖。既然它是龙崽的好朋友,它也该出点力么。山路不好走,尤其是过阎王背,我们是爬过去的,三个都气喘吁吁。马上就到那个洞口了,花脸急不可耐地冲过去,我们也加快脚步。三天没见到龙崽,我们已经想得不行了。
栅栏门虚掩着,花脸用嘴巴推开门进去,欢快地唤着。可是它很快就满脸懊丧地返回了。很遗憾,三位朋友都不在家,看来陈蛟夫妇带龙崽出去放风了。我们把食物放到厨房里,发现他们也新购了一批食物,这是他们去镇上买的,还是什么人送来的?
不见龙崽就走,未免心有不甘。我们等了很久,他们还是没回来,我们只好怏怏地离开。花脸还是像上次那样,时时扭回头,对后面的洞口恋恋不舍地吠叫着,直到夜色渐渐把洞口淹没。
此后两天我们没再去那儿。黑蛋和英子开始忙起来,我也想趁这几天把暑假作业赶完,这是我的老习惯,赶完作业,以后玩起来就没有负担了。爹的小竹编厂就在屋后不远,依着山坡建一个工棚。闲暇时我也常去帮他们干活。黑蛋正在破蔑丝,动作十分潇洒,一把蔑刀从容地前进着,长长的蔑丝在他身后飘动,就如一条夭矫多变的青龙。我夸他能干,黑蛋老老实实地说,其实他只是干粗活的,只能破蔑丝和编个背篓簸箕。英子才是干细活的,编一些鱼啦虾啦小松鼠啦,编什么像什么,你爹开给她的工资比我高多啦(这句话是贴着耳朵说的)。不过黑蛋大度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嫉妒,谁让咱艺不如人呢。
我去看英子干活,她正在编一只小松鼠,灵巧的十指疾速地翻飞着,蔑丝在她手里变成有生命的东西,慢慢地,小松鼠的脑袋定型了,身体出来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也伸出来。我真心称赞着:
“英子,你真巧!上学时没发现你有这种天才呀。”
英子微微笑着,把最后的蔑丝头插进去:“给,这个给你吧。”
我接过来,向她建议,你照我家花脸的模样编出一条狗,送给龙崽做礼物,它不是最喜欢花脸嘛。英子答应了。
工棚里的根柱伯告诉我,他昨天去神龙庙上了贡,不过没见着龙崽。根柱伯问我,神龙什么时候驾临庙里?我说,一般是晚上两点到三点。如果你想见到它,就得守上一夜。根柱伯说:行,明天就守一夜,我真想亲眼见见神龙是什么样子。他又问:
“这么说,老神龙——就是黄帝手下的应龙——真的不在了?”
黑蛋抢着说:“当然不在了,龙的寿命虽然长,也就是500年,并不能长生不老呀。长生不老的龙是不存在的。”
根柱伯有点儿失望,但也表示信服。这两天,黑蛋成了龙专家,有关龙的一切没有他不知道的。像什么龙的心是凉的,人的心是热的;龙能活500年,人能活100年(以上资料实际来源于一则神话故事:龙女与三郎)。还有,凡龙要想成仙,必须揭去龙鳞,但揭龙鳞可是一道生死关,就看这条龙有没有勇气和福份了。还有什么渭龙清,泾龙浊,洞庭龙宽慈,钱塘龙性如烈火,等等。我知道他是尽量为“神龙出山”造势,但有时我不得不抢白他。我说你消停一点吧,你的那些知识都是垃圾,自相矛盾,胡吹冒撂。再沿这条路滑下去,得先拿你开刀,破除迷信啦。黑蛋嘿嘿地笑着说,你别介意,自从见到龙崽后,我已经知道龙不存在,咱们小学的那次争论确实是我输了。我吹这些,是和那些还相信神龙的乡亲们开个玩笑。
我们商定第二天再去山洞一趟,算算已经有6天没见我们的龙崽,再不去,我们(包括花脸)就要得相思病了。
晚上爹不在家,又出山去联系业务。我想还是应该利用现代化工具,就把竹编厂的生产品种、价格、交货期、我家电话等编成一条消息,在网上发出去。我还准备哪天去找蛟哥,让他把这些资料翻译成英文,发布到国外。对了,蛟哥说要在网上把神龙的消息发到国外,不知道发了没有?后来我睡了,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梦,事后想起来都脸红。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些坏念头,它们怎么会进入我的梦景呢?我想都是怪黑蛋,是他那些乌七八糟的“龙知识”影响了我。
我梦见自己变成王三郎,就是神话传说“龙女与三郎”中的主人公,带着花脸来到龙宫,给美丽的龙女吹笛子。龙王发现龙女喜欢上三郎(就是我),勃然大怒,说,用我的龙须把穷光蛋的嘴巴缝上,看他还能不能吹笛子!龙女的保姆墨鱼精劝龙女:别跟那个凡人啦,龙的心是凉的,凡人的心是热的;龙能活500年,凡人只能活100年。龙女说,再不救他,他连三天都活不了啦,还说什么100年500年!……龙女派墨鱼精保姆把我救出来,抽掉我嘴上的龙须,然后龙女(她长得像英子)温柔地吻我,花脸高兴地乱吠……
确实有谁在吻我,我醒了,一条大舌头轻轻舔着我的脸,一只枝枝桠桠的大脑袋映着门洞里射进来的月光。是龙崽!花脸乐疯了,前前后后地窜着跳着吠着。我一下子抱住它的脖子,惊喜地喊:龙崽!龙崽!你怎么来了?蛟哥曼姐不是不让你出山吗?他俩也来了吗?
娘从门外探进脑袋,她一定是听见了这屋里的动静。我喊,娘,这就是龙崽,它来咱家串门哩。娘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大张着嘴,定定地看着它。龙崽很有礼貌地对女主人莽哈一声。娘紧张地小声问我:用不用磕头?见神龙该磕头的呀。我恼火地说:磕什么头呀,这是我的好朋友,就像是你的侄女,它该对你磕头才是。你只用把好吃的东西拿来就行了。娘忙去搜罗一堆,都是原来给我准备的,有萨其玛、怪味豆、五香驴肉等,放到龙崽面前。龙崽的大眼睛闪动着,再次很有礼貌地叫一声。
娘在龙崽面前还是很紧张,要知道,这可是山民们世世代代朝拜的神龙啊。而现在,这条神龙正同儿子和猎犬亲昵。她立在门口,仍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只好说:“娘,你去睡吧,我和龙崽玩一会儿。”娘松口气,忙退出我们的房间。我接着问龙崽:
“你是不是一个人来的?知道吗,三天前我给你们送去很多好吃的东西,黑蛋英子和花脸都去了,可惜你们不在家。今天晚上我们刚商量好要去看你呢。我真想你,你想我们不?”
在我连珠炮的追问中,龙崽只是安静地吃着食物,只是时时伸出舌头舔我一下。我叹道:“聪明伶俐的龙崽呀,可惜你不会说话,要能说话该多好。”
这时龙崽的表情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它停止咀嚼,定定地看我,看得我心里纳闷。我耐心地说:“龙崽,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龙崽看着我,嘴巴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三个音节。再看看我,把这三音节重复一遍。等到它重复第三遍时我恍然大悟——我的心怦怦跳着,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测,小心地问:
“龙崽,你是在同我说话,对不对?”
龙崽点点头。
“你再说一遍,慢慢说,不要急。好吗?”
龙崽再次重复一遍,这次我完全听清了,它是在说:“我说话。”喉音很重,音节单调,辨听起来比较困难,但我想自己没有听错。我问:“你是说,我——说——话,对不?”
龙崽眼睛中亮光闪烁,高兴地点头。
“你说‘我说话’,是说你要说话,还是说你已经会说话?”
龙崽的回答仍是三个音节:“我说话。”
我不再追究,也许它还不能领会精微的字义,现在最重要的是它会说话!虽然语言能力还很差,像一个两岁的人类孩子,但这已经很伟大了!我耐心地教它:
“我再教你说别的话,好吗?来,先说你的名字:龙崽。”
“龙——崽。”
“再说我的名字:龙崽。”
“龙——崽。”它又加一句,“两个龙崽。”
我笑了:“对,两个龙崽,咱们很有缘份,对不对?再说你的父母的名字——至少他们算是你的半个父母吧:陈蛟,何曼。”
“陈蛟,何曼。”
这两次它的发音很准,估计蛟哥曼姐对这些名字已经进行多次训练。我指指在它旁边撒欢的花脸,“再说它的名字,花脸。”
“花——脸。”它想想又补充一句,“我最好的朋友。”
“你说什么?”
“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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