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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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K星人的水星基地吗?知道白皮白心的第二代K星复制人间谍吗?我告诉你……”

当天上午,金载奎的妻子发现山居的电话断了,她立即报了警。警察在残垣断壁中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胸前各有一朵新鲜的白色野花,显然是死后才摆上的。

在附近询问,乡民们说发现过两辆可疑的汽车。有一辆在附近找到了,另一辆车和车上的凶手消失了踪影。

阿巴赫在莫斯科转机去埃里温时,才听说那儿又发生了战乱,纳卡飞地的交通已经断绝了。48年前,亚美尼亚打赢了这场战争,使位于阿塞拜疆国内的纳卡飞地以一条山中要道与亚美尼亚联在一起,还造成了100万阿塞拜疆难民。现在,这些人要复仇了。

阿巴赫不由苦笑:这块飞地太小了,小得难以引起世界的注意。如果考虑到K星人的威胁,那么这种争斗太可笑太可怜了。但阿巴赫为之心如火焚,理由很简单,他的父母、妻子和一对儿女都在纳卡生活。他也清楚民族仇杀时普通百姓的命运。

埃里温的战争气氛已经升温,报纸的大标题是“保卫纳卡飞地”,街头讲演则号召基督徒行动起来保护自己的弟兄。阿巴赫对这种战争狂热没有兴趣,他只有一个目的,赶紧把家人接出来,到埃里温或莫斯科和西安,远远避开这可憎的仇杀。他打听到纳卡的交通还未完全断绝,这一段时间,阿塞拜疆人大致是采取打了就跑的战术。于是他迅速行动,购买了一辆切诺基吉普,一枝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和一枚兰德勒肩扛式火箭筒。

一切准备就绪,他把自己的行李扔到车上,准备出发,忽然一辆黑色伏尔加停在他的车旁,一个漂亮的混血女人和一个很象是中国人的男子走过来,女子用英语问:

“请问你是西安动物智能研究所的阿巴赫先生吗?”

阿巴赫很奇怪,兵荒马乱,这两个外国人怎么如此准确地找到自己。但他随即想到了随身带的“救命符”,那么来人肯定是基地来的信使。他苦笑道:

“是通知我返回吗?恐怕不行,我要先把家人接出来。”

女子说:“我们知道,我们想同你一块去,这位于先生是军人出身,也许能帮上忙。”

他看看这位于先生,他的脸上一条刀疤,目光冷静坚定,步伐富有弹性,车上扔着一枝激光瞄准器的FN30步枪。他说:

“好吧。耶酥保佑我们不要使用武器。出发吧。”

于平宁和蒂娜从汉城乘坐波音797航班,横跨广阔的西伯利亚飞到莫斯科,在十个小时的航程中,他们一直呆在无人的后排空位,于平宁冷静地讲了很多事。他讲了K星人的水星基地,地球人那次偷袭的惨败,白皮黑心和白皮白心的第一、二代火星复制人,地球政府对于全人类信念崩溃的深深畏惧,等等。只有绝密的思维迷宫和太空予备舰队他没有提。

在莫斯科下飞机时,蒂娜几乎已完全相信他了。他对K星人的刻骨仇恨,对妻女的思恋,不得不杀人的无奈,这一切都渲泄得淋漓尽致。而且他干嘛骗自己?一颗子弹就能解决她,甚至在她投入火中时不去拉她就足够了。

蒂娜被深深震撼了,她这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小批人,他们肩负着沉重的枷锁,咬着牙关,忍辱负重,以近乎自杀的方式抵抗着K星人。她过去佩服正义的黄先生和温宝,现在更佩服于平宁。悲哀的是,这两部分人类精英不能沟通,甚至互相仇杀。

但她仍有一些疑问。在莫斯科,两人都住在列宾饭店的同一个房间,她仍执拗地问: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这6个人。即使他们全被掉包,先关起来不就行了?”

于平宁疲倦地说:“是否杀死他们不是我能决定的,有罪推定的反K局戒律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你如果想为他们做点事,就开动你的脑袋,努力为他们寻找豁免证明吧。如果你能找到--我很高兴少一份罪孽;如果找不到,就不要碍我的事,不要逼我对你干出我会后悔的事,听见了吗?”

蒂娜又听到了他的冷酷,她认真答应:“听到了。”

“好,休息吧,你去睡里间,但无论洗浴或上厕所都不要离我50米之外,休息吧。”

在埃里温,他们很快追踪到了阿巴赫,他正忙着在黑市上买汽车和军火。蒂娜一再劝于平宁随他一起去,帮他接回家人:“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找不到豁免证明,你再杀死他,好吗?”于平宁最后答应了。

往纳卡飞地的一路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除了经常听到的枪炮声外,路上并没有设封锁线,两方的都没有。蒂娜开车跟在阿巴赫的后边,于平宁则拎着那支狙击步枪,既提防路边的埋伏也时刻盯着阿巴赫的后背。

阿巴赫显然想不到这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家人身上了。临近城市,忽然听到市内有激烈的枪声,阿巴赫脸色变白了,他急忙驱车开进市内。

市内街道上没有人影,偶尔有人头在窗户里向外探望,除了前边街区激烈的枪炮声,这儿已成了座死城。阿巴赫的家正好住在响枪的地方,他心焦火燎,在小巷中迂回前进。前边就是他的家了。他看见一队阿塞拜疆人正开着车逃离这儿,各个楼房上的火力点仍在向他们射击。等到阿塞拜疆人的车队在路口消失,他立即冲过去,停在街心广场,用亚美尼亚语大声喊:

“我是亚美尼亚人,我的家住在这儿!”

各楼房保持着沉默,但也没有向他射击。有人从窗口向他挥挥手。他把车开到一栋陈旧的楼房前,跳下车说:“我上楼,你们在这儿守着。”

于平宁立即跨下车,说:“我陪你去,蒂娜守着。”

他把FN30步枪扔给蒂娜,便随阿巴赫上楼了。蒂娜知道他是不愿阿巴赫离开视线,便独自荷枪看着空旷的街道。硝烟还未飘散,墙壁上弹痕累累,有的窗户在燃烧着。前边楼房里开出一辆车,又扶下一个伤员,大概是往医院里送。

蒂娜感慨万千。作为记者,她见过无数被内战蹂躏的国家,她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种毫无理由毫无理性的民族仇杀。突然之间,邻居甚至亲戚变成了血仇,人性蜕化成兽性。是什么药物使千万人一夜之间发疯了呢?

两人上楼时间很长了,蒂娜有点不耐烦了,她想上去看看,但又不知道具体楼层。又等了一会儿,她心中隐有不安,这时听见了脚步声,于平宁硬拽着阿巴赫,半搀半拖地走下楼。阿巴赫目光痴呆,脸上全无血色,嘴唇神经质地蠕动着。于平宁把他硬塞进吉普车中,面对蒂娜的询问目光,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他的家人全死了。”

蒂娜打一个寒颤,她从于平宁故意躲开的目光知道,楼上肯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于平宁又说:“尸首已托邻人处置了,先把他带回埃里温。我开他那辆车。”

但阿巴赫所坐的那辆吉普此时已经咆哮一声,发疯般的向前冲去。于平宁追了两步,没有追上,忙返身跳上伏尔加,指着前边说:

“快!”

吉普一直向东飞驰,蒂娜紧张地驾驶着,躲避着路上的障碍,但始终追不上。于平宁用手扶住方向盘,说:

“我来开车!”

两人艰难地交换了位置,于平宁把油门踩到底,逐渐缩小着与吉普车的距离。前边看来已到了两族人的分界线,路上有一个坚固的街垒。阿巴赫停下车,肩起火箭炮,轰轰两声,街垒炸开一个大洞,于平宁已经追上,急急地喊:

“阿巴赫先生,不要冲动!”

但吉普车猛地一窜,已顺着缺口开过去。街垒后有一些人在向后奔跑,吉普车追向他们,喷着火舌,有七八个人中弹倒地。阿巴赫仍在狂怒地咒骂着,向着楼房射击。但这时对方已清醒了,无数子弹从街边的掩体和楼窗上射下来,阿巴赫的身体猛烈扭动着,颓倒在方向盘上,吉普车猛然掉头,撞上右侧的墙壁。

跟在后边的于平宁及时刹住车。他轻灵地打一个飞转,把伏尔加掉过头来,然后他单手举枪,一个点射,击中了吉普的油箱,那辆车轰然爆炸了。

伏尔加矫捷地开出火力圈,顺着来路飞驰而去。蒂娜愤恨地瞪着于平宁,她找不到话责骂他,因为她并未来得及替阿巴赫先生找到可靠的豁免证明,而且,在于平宁开枪之前,阿巴赫很可能已是死人了。但她仍然非常愤怒。因为在这样的惨剧之后,他还忘不了向阿巴赫补上最后一枪,正是这种“一丝不苟”和“冷静”让她仇恨!

伏尔加越过纳卡,沿着那条山道返回。蒂娜恨恨地说:“是你杀了阿巴赫。”

于平宁斜眼看看她,没有说话。她又补充道:“是你第二次杀了阿巴赫。”

于平宁平静地说:“对,我们没能找到豁免证明。”

蒂娜很想再说几句狠毒的话,但她想到了昨日的谈话,想到于平宁“不得不杀人”的痛苦。她把下边的话咽到肚里,别转头,泪水刷刷地淌下来。

“安小雨,女,28岁,未婚,中国人。卓有成就的数学家。”

照片上的安小雨十分清纯,象一个天真未凿的中学生,笑得很甜,眸子里甚至未消尽绯色的幻想。从照片上你看不出她是01基地的核心人物。于平宁苦涩地想,不知道自己能否狠下心来向她开枪。已经杀了4个目标,他们大都不象复制人。我是在干一件不得不干的事,但这并不能减轻良心的谴责。我就象身在地狱的席方平,两个鬼卒正操着大锯忽隆隆锯开我的心脏,等他们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时,我就会裂成两片,仆倒在地上。

但是,他苦笑着想,如果我以前杀的都错了,那安小雨是复制人间谍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至少50%。

途中,蒂娜一直满怀敌意地沉默着。一直到图110式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她才开始和于平宁说话。她心绪很乱,说话也颠三倒四。一会儿她说:“于先生,这回我们一定细心甄别,好吗?”一会儿又坚决地说:“这么清纯的女孩儿绝不会是K星间谍!”

于平宁没有理睬她。他得盯紧她,没准她会瞅空往安小雨家里打个电话报警。他多少有些后悔,一时冲动下,把这个麻烦揽到怀里。

到了国内,活动就方便多了。他不声不响弄来了一辆风神700,一枝激光枪。然后顺着京广高速公路、洛宜高速公路一路南行,晚上9点,他们到了荆门附近的一个小镇。

小镇在一片浅山怀抱中,安小雨所住的公寓紧靠着一片青郁的竹林,竹子枝干挺拔,秋风中竹叶飒飒作响。公寓的铁栅栏也是仿竹编结构,自有一番古风野趣。透过栅栏望去,公寓很整洁,但算不上豪华,属于档次稍高的工薪阶层住宅。看来,安小雨口袋里没有多少钱。

进公寓需要磁卡,现在他们停在门口,等着一名持有磁卡的房客。蒂娜一声不响,但分明能感到她的紧张。她一定在担心,一旦找不到豁免证明--那本来就是十分渺茫的--她不得不“旁观”杀人的困境。

其实于平宁也在犹豫着:也许先赶到丹江口新湖去解决夏之垂更好一些?如果夏之垂又是错杀,那安小雨就一定是K星间谍,再向她开枪就心安理得了。

他冷笑一声,在心里讥笑自己的矫情。你不过是用愚蠢的逻辑游戏试图减轻良心的痛苦,他想。他在一路上留下不少痕迹──本来可以不留的,但他不愿多杀人,那两个无辜的女人不在他的使命之内。他要在追捕之网合拢前迅速解决最后两个。一旦自己落在警察手里,会使反K局处于很为难的境地,那时他宁可自杀。

不要犹柔寡断了。也许这个清纯秀丽的姑娘正是K星间谍,她会在甜笑中把几十亿人送入死亡。你大可不必奉送这样廉价的怜悯。

门外来了一辆桑塔纳,驾驶者摇下车窗,把磁卡塞进道旁的读卡器。大门随之无声地滑开。于平宁赶紧随那辆车开进院内。

他根据表上红点的位置来到103室。侧耳听听,屋内只有哗哗的淋浴声,肯定是安小雨在洗浴。他看看走廊无人,便掏出一根合金钢丝,轻易地捅开门锁。他悄悄推开门,看清客厅无人,便把蒂娜推进去,自己也闪身进去,锁好门。

屋内象鸡蛋壳一样整洁,窗明几净,淡绿色的窗帘飘拂着,茶几上摆着水果、鲜花和几碟精致的茶点。于平宁闪进其它几间房间探查一遍,没有发现旁人。厨房里已备好了几盘凉菜,看来她今晚似乎有客人。这会儿浴室已把喷头关掉,玻璃屏风上挂满了水珠。于平宁返回客厅,从容地坐到沙发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

浴室中的安小雨隐约听见外边有动静,又有打火点烟的声音,她笑着高声问:

“是老狼吗?我马上出来。屋里有你爱吃的茶点,你先吃吧。”

夏之垂原定今晚10点到,他今天没踩着钟点来,可是件怪事。这位绅士十分注重拜访女士的礼节,虽然他们之间早就用不着这么彬彬有礼了。安小雨用毛巾擦干头发,忽然噗哧一声笑了。老狼,她一直这样谑称自己的情人。她曾问,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吗?那家伙倒是博览群书的,立即答道:“语出笑林广记。一位侍郎和一位尚书上朝,见一条狗过来,尚书打趣道:”是狼(侍郎)是狗?“侍郎才思敏捷,应声对道:‘下垂是狼,上竖(尚书)是狗’。所以‘夏垂’就是是狼嘛。”

玻璃屏风里的布幔哗地一声拉开,安小雨裹在雪白的浴巾内笑吟吟地走过来,新浴过后,她显得格外清新,肌肤白嫩,目光如水。蒂娜心疼地看着,心想,她就象一株滚着露珠的新荷。

安小雨看清来人不是夏之垂,略有些吃惊,但仍保持着微笑:

“请问……”

于平宁掏出激光枪,缓缓地说:“三天前,你们乘坐的那架直升机在时空隧道中消失了两分钟,可以肯定,你们六人中至少有一人被掉包。我希望你同我配合,把你的身份甄别清楚。如果不能从一堆核桃出黑仁的,我只好全砸开。”

不要重复这些滥调了,于平宁厌倦地想,反正你要杀死她。那片惨绿的光雾,怪异的光蛇……不要怪我的残忍,我是身不由己啊。

安小雨脸上的惊惧凝固了:“你杀了那5人?”

于平宁摇摇头:“夏之垂是最后一个。”

安小雨紧张地瞟一眼时钟,再过20分钟,夏之垂就会捧着鲜花准时赶到。她以数学家的明断断定,来人绝不是地球人。如果反K局对他们的身份有怀疑,完全可启用“思维迷宫”,而不会坐在这里说什么“甄别你的身份”,在这里当然无法做到这一点!凶手一定是第二代K星复制人,他们在为K星人效劳时还自以为是在为地球尽职,所谓尽力甄别,只不过是减轻犯罪感的自欺手法罢了。

不过你不要妄想唤醒他们,这种潜意识指令是非常有效的。在它的控制下,他们会象执拗的老牛,拿种种不合情理的思维为自己辨护。她知道自己今晚难以逃脱了。自从参加01基地,她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在这生死关头,她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直唿情人的名字。

一定要保住老狼,保住我的爱,也为“思维迷宫”小组保留一点火种。快点,不能再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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