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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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2号真正的灵魂,对不对?”

“我代他们,”它看看安倍德卡尔,“管理2号。”

“可是,你不寂寞吗?你一辈子与世隔绝,生活在2号的内层局域网中,生活在芯片迷宫中,还有,生活在这种狭窄幽深的管道中,”他走到主机旁,顺手扯起一根包有金属外套的粗电缆,举起让霍尔看,“这样的生活空间实在太狭窄了。如果是我,我会神经失常的。”

霍尔微微一笑:“每种生命都是某种环境的囚徒。疟原虫只能生活在血液中和蚊子的肠道内,鱼类只能生活在水中,人类只能生活在空气中。你不必单单怜悯我一个。”

这个回答很机智,众人都笑了。炳素说,这真是一个充满哲理的回答,好了,我没有问题了,谢谢你。霍尔说不用客气,随之从屏幕上隐去。德刚难为情地笑了,似乎是因为同电脑打机锋时输了一招,他放下那根电缆,还弯腰整理了一下,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到炳素身边。此刻,那具储存器的针头已经插入电缆内。电缆内有三根导线:电源正,电源负和信号线。存储器上一只绿灯极微弱地闪了一下,表示针头正好与信号线接通。然后,经过压缩的信息在一秒钟内输入到计算机内层网络中。

炳素先生正同安倍德卡尔和丹丹握手告别,致以谢意。看见“王李西治”走过来,他也伸手欲握。德刚心里说要糟了,如果炳素先生也彬彬有礼地同他握手致谢,那他的假秘书身份就要穿帮了。他忙拉过老人的胳臂,很自然地挽在臂环里,抢先说:

“你参观了半天,一定累了吧,我送你去休息。”

安倍德卡尔说:“炳素先生再见,丹丹,代我送二位离开。”

在行走途中,在脱下工作服进入淋浴通道时,德刚的耳朵一直竖着。改变指纹的指令已经以光速输送到激光刻印机上,有指纹的婴儿正在生产出来,三个小时后这些婴儿就会被送到检验室。在这中间……会不会警铃大作?然后,大门锁闭,警卫冲上来把他铐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在制订计划时,三个人曾经为最后一关(如何使有指纹婴儿逃过电脑和人工检查)绞尽脑汁。这一关通不过,那只能生产一批待销毁的工件,毋宁说,那将使他们犯下新的罪孽。最后,还是何伯伯想出了办法,办法又是极简单的。那就是——让婴儿推迟发育两个月。那时指纹还未显露,自然不怕检查。放慢婴儿发育速度从程序上很容易实现,惟一的问题是:检查员们会不会辨认出这是“不足月”的婴儿?何不疑分析道:

“我估计不会有问题。2号工厂纪律森严,检查员的专业造诣也十分精湛。但在如此森严的环境中,她们难免变得刻板僵硬。她们的任务是检查婴儿有无指纹,那么,她们会把这个工作做得无可挑剔。至于婴儿是否已发育足月——那是前道工序的事,是电脑的事。检查员们不会为此操心的。何况,还可以在指令中做一点修改,使这些婴儿的体重都增加,这样,视觉形象上婴儿会显得大一些,足以骗过检查员的眼睛了。”

一直到德刚他们走出通道,工厂内没有响起警铃声。

秘书陈于见华打开车门,德刚扶老人上车,又同见华握手:“十分抱歉,让你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现在,我这个假秘书该交班了。”他在手上加了分量:“参观安排的临时变化给你造成诸多不便,务请谅解。”

秘书宽厚地说:“不必客气。”

“我就不送你们去机场了,你们乘这辆奔驰回南阳,把车还给机场附近的富达租车行就行。”

“好的。”见华坐上司机位。

“炳素先生,再见。希望以后还能见面。”

“谢谢你的服务,再见。”

陈于见华驾车离开了停车场,德刚随之钻进另一辆奥迪中,那是他事先存放在这儿的。他尾随着奔驰离开2号,不过他很快与那辆车分离,驶上另一条路。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欣喜地说:“我已经出来了,很顺利,我正在往回赶。”

那边,剑鸣仅短促地喊了一声:“好!”

陈于见华驾车驶上了宁西高速,赶往南阳机场。刚才,在门口枯坐了两个多小时,他多少有点恼火,千里迢迢赶到这儿,却没能进2号的大门,而且参观安排的变动又是在最后一刻才通知他,难免使他产生隐隐的屈辱感。但是——算了吧,他在心里劝慰自己,你只是个秘书,秘书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安排嘛。毕竟自己到炳素身边才三个月,主人还没来得及建立对自己的完全信任。

他给自己消了气,心无旁骛地开着车。车流如潮,标志牌迅速向后闪去,远处的山峰缓慢地转着身体。炳素先生很兴奋,说:“不虚此行。”但详细情形他没再多讲,见华敏锐地想,也许,2号交待他对我保密?他乖巧地没有问下去。

汽车跑了个把小时,他发现炳素先生的情绪不对头。他的兴奋已经退潮,眉头紧蹙,目光盯着前边,但目中无物。见华想他可能累了,毕竟是八十五岁的老人了嘛。他轻声劝道:

“炳素先生,你是否累了?我开慢一点,你躺在后座上睡一会儿。”

老人摆摆手,仍陷于沉思。见华不再劝他,自顾开车,只是时不时从后视镜中看看主人。又过了十分钟,炳素忽然说:

“见华,把车停在路边。”

见华忙踩下刹车,把汽车缓缓停在路边上。“怎么了,炳素先生?”

炳素仍摆摆手,蹙额沉思着。今天的参观很有兴味,但兴奋之后,他隐隐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味。什么地方呢?2号对他的接待很周密,那位随行的王李西治服务也很周到,但什么地方不对味呢?

秘书沉默着,不去打断主人的思路。炳素继续回忆着,思考着,终于想起来了。不对味的地方是,有两次(一次是电脑霍尔)曾提到向陈于见华问好。他们当然应该知道自己身边的秘书是假的,是2号员工王李西治。西治说这是为了“把戏做足”,但在2号内部,没必要以化名称唿吧。

还有一点,王李西治看起来同秘书丹丹小姐十分熟稔,但这种熟稔是单向的——丹丹对西治一直是礼貌恭谨,似乎根本不认识,而西治的熟稔多少有点作秀的味道。

这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个深度,他发现另一个情节恐怕也值得怀疑。西治是在扮演自己的秘书,他今天的表现也基本上符合秘书的身份,只有在最后,在向中央电脑霍尔提问时,他显得太主动了,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他为什么这样?

炳素苦苦思索着,也在心中感叹着,自己毕竟老了,思维不敏捷了,他看出了这中间有不正常的地方,但不能找出这些不正常的核心原因。忽然一个可能性浮出水面:

如果王李西治根本就不是2号的信使?

他心中猛一抖颤,在刹那间悟出,这肯定是事情的真正原因。说到底,他(和见华秘书)为什么认定西治是2号的人员?并不是因为他的工作证,那太容易伪造了,而是因为他对2号事务的熟悉——他非常通晓这次参观的安排,他对2号的情况知之甚悉,一句话,他完全是个局内人的样子。这种伪装使炳素麻痹了,忘记了对他的身份进行甄别。

炳素在政坛上浸淫一生,原不缺乏搞政治机谋的心机,今天只是偶尔失察罢了,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一切便豁然显现。那位王李西治曾巧妙地、似露非露地把怀疑的矛头引向秘书,那只是为了把水搅浑;他赶在自己出发前半天才赶到泰国,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使炳素来不及产生怀疑;他能在2号自由进出,则肯定是用黑客手法把见华的个人识别资料偷换成他自己的。

炳素想,自己和2号都上当了,上当的重要原因是一种心理上的误区:他们对2号“严密的”安全措施过于相信了。

秘书还在耐心地等他。他苦涩地叹息道:“见华,恐怕咱们都上当了。”秘书疑问地看看他,他没有多做解释,简捷地命令道:

“立即返回2号。快!”

陈于见华立即启动汽车,高速路上无法调头,只有继续向前,赶到最近的站口。汽车又开了近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内,炳素只能无奈地看着隔离带那边的逆向汽车刷刷地开过去,他调侃地想,高科技带来的副作用——这也算一例吧。到了镇平站,秘书调转方向,飞快地向2号开回。一个小时后,他们赶到了2号大门,警卫走过来,辨认出这是刚刚离开这儿的炳素先生的奔驰,没等他询问,也没等他打开车门,炳素拉开车门跳下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快通知安倍德卡尔总监,我要立即同他面谈。快!”

安倍德卡尔送走客人,从屏幕上看着两个客人走出大门。少顷,丹丹小姐轻快地走进屋里。他没有抬头,顺口问了一声:“送走了?”

“嗯,送走了。”稍停,她忍不住补充道:“安倍德卡尔先生,那秘书有点怪怪的。”

“是不是他在向你献殷勤?我注意到了。看来他对你一见钟情,可惜他不知道丹丹小姐已经名花有主啦。”

“这么个莽撞家伙,似乎不合联合国秘书长秘书的身份。”

“他只是半个秘书。从资料上看,他是炳素先生新聘的太极拳教练,不是专职秘书。”

丹丹释然了,开始干自己的日常工作,安倍德卡尔也埋头处理日常事务。他常常自嘲,自己是个尸位素餐的家伙,2号已运转了五十五年,各种规章制度近乎完美,生产的又是基本不变的产品,没有他这位总监兼总工,2号的运转不会受到影响。2号的框架是第一任总监杰克逊和第一任总工何不疑精心搭建的,而自己一直采取“萧规曹随”的态度。他想,杰克逊已经去世了,何不疑还健在,听说他隐居在深山中,三十年闭门不出,像他这样叱咤风云的科学家,也真能守得住寂寞呀。

他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准备最近邀请何不疑来2号旧地重游,藉此表达自己对他的敬意。

安倍德卡尔吩咐丹丹,把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过几天再具体安排。他并不知道何不疑已成了警方的控制对象,由于过分的保密规定,这个信息没有传到他这儿。

丹丹照他说的做了,忽然抬起头笑道:“那些类人婴儿真可爱。”

“嗯,他们和人类婴儿本来就没有区别。”

“安倍德卡尔先生,你知道我对身边的类人没有好感,他们全都死板僵硬,可是——才出生的类人婴儿!皮肤光滑柔嫩,摸着他们的小身体,指尖麻酥酥的,有触电的感觉。还有他们的眼睛,清澈见底,从瞳孔中就能看到他们心里。我真是太喜欢他们了!”

安倍德卡尔笑着,听自己的秘书用尽了最高级的形容词。其实,他心里也十分喜爱那些娇憨可爱的婴儿。

“可是,为什么他们成年后,就……满身类人味呢?”

“那主要是环境和习俗的重压。你可以想想二百年前的美国黑人、印度贱民和中国的地主崽子。”

“我想购买一个刚出厂的女婴,把她养大。”

“当然可以。”安倍德卡尔叹息一声,“不过这么做常常导出一部悲剧,慢慢地,你会把这个类人婴儿视作亲生,可是你又无法让她获得自然人身份,无法为她隔断社会上的歧视。”

丹丹沉默了。停一会儿,安倍德卡尔已经把这事撇开,她却突然冒出一句:“我还是要购买一个类人婴儿。”

安倍德卡尔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买一个类人婴儿,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那时他绝没想到,丹丹为这个婴儿经受了那么多磨难。

下午四点半,屏幕上忽然闪出了霍尔的面孔:“安倍德卡尔先生!”它急声喊。从它的表情和声调看出来,一定是紧急情况。安倍德卡尔立即跳起来:“霍尔,有什么情况?”

“生产程序被人篡改了!我在进行每日例检时才发现,生产程序中‘抹去指纹’的那部分程序被删去了!”

安倍德卡尔飞快地思考着,紧盯着霍尔的眼睛,冷静地问:“程序篡改时你不知道?”

霍尔苦笑着(它是第一次使用这种表情):“你说得对,按照常规,任何程序的修改都必须经过我,而我必须验证发指令者的身份、权限后才能执行。不过人们因此形成了心理惯性,忘记了根本一点,所有程序最终必须化为最简单的0、1信号,也就是电流的通和断,来指挥执行元件。当然这种0、1数字串极为冗长繁琐,没人能直接编出来,必须经过某些软件的调制,也就是要经过中央电脑。可是,如果有人能事先编出正确的数字串,他就能越过我,直接把指令送达执行元件。安倍德卡尔先生,不知道我解释清楚没有。”

安倍德卡尔蹙眉思索着。“清楚了。那么,这个人就是……”他和霍尔同时说出,“今天来的客人!”霍尔又加了一句:“依我看是那位陈于见华先生。”

丹丹惊恐地张着嘴,她知道这回麻烦大了。安倍德卡尔苦笑着想,刚才他还说自己尸位素餐,骂得真对呀。他飞快地回忆着两个客人进2号以后的行动,马上猜到了奥妙所在。他快步走到陈于见华刚才触摸过的电缆,发现一个小小的仪器贴在那儿,一根探针扎进电缆的金属外套。霍尔在屏幕上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地点头。安倍德卡尔问:

“程序是什么时候改变的?”

“四小时二十分钟前,从那时起,生产线上已经生产了一千三百名婴儿。”

“多少?”

“一千三百名。要把他们全销毁吗?”

安倍德卡尔沉默了一分钟,沉重地说:“一千三百名婴儿啊,对这么多婴儿的处理已经超过了我的权限。我立即向世界政府报告,询问处理办法。同时我要自请处分,是我失职了。丹丹,立即向世界政府通报,同时通报警方,追查炳素那位秘书的背景。”

丹丹立即出去了。安倍德卡尔沉重而困惑地问:“霍尔,请你告诉我,警报为什么没有响?类人婴儿的生产周期是三个小时,而程序是四小时二十分钟前改变的。也就是说,至少有一百名有指纹的婴儿已经送到检验室,为什么电脑和人工检查都没发出警报?”

霍尔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程序被改变了,但检验室没有发警报。”

“我现在就去现场察看。”

他按电铃唤来警卫,和警卫一起赶往人工检查室。三十八名检查员在紧张有序地工作,对传送带上的一个个婴儿进行目视和触摸检查,然后打上合格的戳印。安倍德卡尔从流水线上拎起一个,捏着他的手指仔细查看,上面没有指纹。他借过检查员的放大镜再察看,仍然看不到。

也许只是一场虚惊,也许霍尔弄错了——电脑也会偶尔出一次差错吧。不过他马上想起主电脑电缆上那个凭空出现的小仪器,知道自己只是在自我欺骗。

他把婴儿还给检查员,女检查员不知道内情,轻松地微笑着,接过婴儿,又开始自己的工作。这时监视屏幕上闪出霍尔的面孔,它向安倍德卡尔微微点头。安倍德卡尔知道它已查到了原因,便说:

“我马上回去。”

回到中央办公室,霍尔言简意赅地说:“查清楚了,程序的改变不仅是关于指纹,还对婴儿的发育速度做了调整。这样,送进检查室的都是十二个月大的婴儿。”

安倍德卡尔听着,心中生出寒意。这些“不足月的”婴儿当然看不到指纹,但出厂两个月后,指纹就会慢慢显现。这次的破坏行动计划周密,而且策划者显然对2号的内情十分熟悉。他是谁?世界上能够改变指纹程序的人屈指可数,从第一位总工何不疑算起,不会超过十个人吧,个个都是科学界的超重量级人物。他们之中是谁背叛了2号?

他想唤丹丹来问问与警方联系的情况,这时丹丹闯进来了,急迫地说:

“总监!炳素先生和秘书陈于见华回来了,要求同你紧急会面。他们正在进门,但那位秘书的识别资料同电脑中存储的不一致,警卫向你报警!”

监视屏幕上,炳素和一名年轻男子在焦急地等待着,自称是陈于见华的年轻男子不是四小时前进入2号的那位。忽然之间,安倍德卡尔什么都明白了。

一出非常简单的移花接木之计。在炳素先生与2号的信息接口之间,一个阴谋者插了进来,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两面人的角色——对炳素先生,他是2号的代表;对2号,他是炳素先生的秘书。

如此而已。一个简单的骗局骗住了世界上最严密的安全系统。

他对丹丹说:“启用总监特别权限,放炳素先生和他的秘书立即进来。这才是真正的陈于见华呀,他送来的个人资料被人篡改了。霍尔,迅速查查这次篡改留下的记录。还有,丹丹立即通知警方,按那位假秘书的个人资料:指纹、瞳纹和血型,查出他的真实姓名。去吧。”

三分钟后,炳素先生和秘书坐在中央办公室的椅子上,不过他们不必再说什么了。警方的鉴定报告已经送来,那位混入2号的年轻男子叫齐洪德刚,是个有名气的电脑工程师。他曾爱上一个类人姑娘,并为她雕刻了假指纹,事发后女类人被销毁,齐洪德刚矢志报仇。他曾助警方挖出了一个混入警局的B型人宇何剑鸣,即2号总工何不疑的儿子,但其后又为这个危险的类人警官通风报信。现在齐洪德刚已经失踪多日,警方正在找他呢。

这是2号第一次得知何不疑曾从这儿盗走一个有指纹的婴儿。安倍德卡尔苦笑着想:难怪如此啊,难怪阴谋者对2号这样熟悉,甚至能编写出修改指纹的指令。他对炳素说:

“我们都上当了,现在,请你们详细谈谈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资料之十四

二十世纪末期,一些科学家提出“生态动力学”假说,他们认为,生物的进化是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定律)背向而驰的。按照熵增定律,宇宙在不可逆转地日益走向无序;而生物进化却是高度有序化、组织化和复杂化的逆向过程。

生物进化得以实现的先决条件是能量流的存在,换句话说,生物机体的进化必然伴随大量的能耗,伴随着其环境的无序化,这是不能豁免的代价。而且,这种逆势而行的复杂系统终究是脆弱的,不稳定的。你可以把积木一块一块垒起来,加高再加高,但总有一次,当你把最后一块积木搭上去时,这个不稳定的结构会哗然崩解。同样,当生物演化到某种程度时必然会失控和崩溃,越是高度进化的生物,其崩溃周期就越短。恐龙的灭绝与其说是外因,不如说是内因(复杂化和高度特化的器官无法适应外界变化)所造成的。非常遗憾——我们真不忍心指出这一点——这条规律同样适用于人类。

不要幻想人类的智力和科学技术能够避免人类生态动力学的崩溃。要知道,科学和智慧——它们本身也是逆势而行的复杂系统啊。

——摘自《生态动力学》《奥秘》1998年第10期

十四。类人之潮

司马林达很快熟悉了他的新居。这不是他曾经生活过的、曾经习惯过的平坦空间,这里畸变扭曲,是芯片的迷宫,是无数线束组成的网络。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世上本没有绝对的自由,人类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类不能离开空气——那么他就是被囚在空气的管道里;人类不能看见紫外和红外光谱,听不见次声波和超声波——那么他就是被囚于可见光和声波的管道里。借助于科学,人类对上述囚禁达到了一定的超越,但还有一个最大的无法超越的囚笼呢——他们只能理解低等智力所能理解的科学,那么他们就是被囚于低等智力的管道内。

在失去了人的实体后,司马林达曾感到怅然,此后他只能以电子信息的形式存在,他是一个虚体而不是一个实体。但他很快就想开了,实体是什么?当一个人观看“实实在在的”景物时,不过是景物反射的光波(电磁波的一部分)进入瞳孔,再变成送往大脑的电子脉冲;当一个人抚摸“实实在在的”爱人裸体时,实质上只是皮肤的原子通过核外电子层互相作用,再变成送往大脑的电子脉冲。宇宙中有四种力,电磁力、强力、弱力和引力,而在人类生活这个尺度内,一切活动(吃喝排泄、做爱、生育、杀戮、劳动)归根结蒂是电磁力的作用,都是电子信息而已。

那么,他如今生存的这个电子信息世界,正是“实体”的深层次提炼。

这个世界没有了凡人的欲望,没有烦恼、痛苦和卑鄙。这里只有思考的快乐,思考文明发展的终极目的,思考宇宙的终极规律。对于这些问题,人类中极少数哲人作过无望的探索,而对于超智力体,思考和探索是惟一的生存目的。这个超智力体在进行自己的思考时,也从没忘记向人类提供服务(人类所需要的低级服务),因为,超智力体毕竟是人类创造的,而且至今寄生在人类社会这棵大树上。

司马林达已经溶入超智力体,或曰上帝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溶入还不彻底,那个司马林达个体的表面张力还多少存在。他不能忘情于司马林达的爱憎。

林达常通过四通八达的互联网去寻找故人,收集他们的信息。他曾回到瑞士父母家,去听听(通过电脑的语音输入)他们是否已从儿子死亡的悲伤中解脱出来;他曾回到乔乔家,去看看(通过电脑的摄录镜头)她是否已有了新欢;他想找到放蜂人,重听一遍放蜂人朴实而蕴含哲理的谈话。不过,放蜂人那儿没有互联网络,无法找到他。

就在寻找放蜂人的期间,他新发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原来,电子幽灵的世界并不限于互联网络(局域网、通讯线路等),在遍布全球的电力线路(强电网络)中,他同样可以如鱼得水。这里流动着五十赫兹的交流电,但高于五十赫兹的高频信号也可以与其共存,并行不悖。自从学会了在电力网络中生存,他就更为自由了,只要愿意,他可以在0.1秒内周游世界,到达西藏大峡谷、乌干达的农村、纽约唐人街的店铺和枣林峪张树林的简易帐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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