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王晋康作品海豚人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拉姆斯菲尔摇摇头:“不行,不是一会儿能说清的,只有我去。”他从第二个船舱口下去,其余的人在外边焦急地等着。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听见跌跌撞撞的声音,拉姆斯菲尔踉跄着跑过来,把头伸到舱口外,使劲吸了一口气。约翰问:“怎么样?还是让我去吧。”拉姆斯菲尔只是摇摇头,吸足之后,又下去了。

这样往复了数次之后,艇内的电灯刷地亮了!通风机也均匀地嗡嗡着,开始进行强制通风。拉姆斯菲尔从舱口爬上来,虽然疲累,但非常兴奋:

“艇内一切正常,10分钟后咱们就可以下去了。”

海人们差不多都见过陆生人科技成果的遗迹,像那些拔地而起的高大建筑,停在路上的火车,被藤蔓遮蔽的漂亮汽车,还有刚才在港口那儿长满了附着物的巨大海轮,等等。但像这样“活的”机器,他们都是第一次见。所以,当拉姆斯菲尔领着他们进入舱口,详细介绍潜艇内的设施时,个个露出敬畏之色。

他先领他们参观了控制室、声纳室、垂直发射系统储藏室、餐厅、士兵住舱、前后逃生舱,也大致介绍了反应器舱间、辅机间、主压载舱、大车车叶、后平衡柜,让他们对潜艇先有一个大的概念,然后再逐个区域详细介绍。在控制室里,他们最感兴趣的是两个潜望镜――2号和18号,它们经288年的风雨后还能伸降自如。左边是BSY-1型战斗系统控制面板,右边是它的射控面板,各种仪表灯闪闪发亮。电信室里有超高频、高频、极低频和超低频各种通讯设备,不过它们已经没有用处了,因为岸上已经没有和它们联络的设备,也没有在用的通讯卫星。潜艇中只有一种俗称“格特路”的水下通话器将来还可使用。声纳室里有显示荧幕,现在上面尽是像下雪一样的噪音信号。

虽然海人们间接通过海豚人外脑信息库都具有足够的科学基础,但要在短时间内介绍潜艇的全貌还是太困难了。几个海人各有各的侧重点,约翰和弗朗西斯最感兴趣的是武器系统,关心它们的射程、数量和杀伤力,而苏苏最喜欢的是餐厅内的各种小玩意儿,像冰淇淋机、果汁机、洗衣机(对赤身裸体的海人来说,这玩意儿可用不上)、搅拌机等,一个锃亮的咖啡壶能让她看很久。她尤其对艇上的床铺感兴趣,原来陆生人是这样睡觉!拉姆斯菲尔把她领到艇长室:

“这就是我办公和睡觉的地方,我在这儿曾度过5年时间。”

苏苏非常好奇地抚摸着艇长室的一切: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两把椅子,床铺下的活动小桌,桌上的保险柜,床头的多功能显示器。舱门上拉姆斯菲尔写的警句还没有褪色呢,写的是:

安静就是生命。

时刻准备迎接我们不愿发生的事。

苏苏想,这就是她丈夫300年前住过的地方啊。就像是谁把300年的时间卡巴一声剪去了,再把300年前和300年后直接对接起来。现在,她一下子掉回到丈夫的陆生人生活场景中,这使她有晕眩的感觉。

时间过得很快,外边天已经黑了。约翰交待布什和克莱因去海里捉几条鱼,并小声叮咛:“别高兴得忘形了,注意,千万不能惊动海豚人。”

苏苏无意中听到哥哥和伙伴的密语,不禁莞尔。哼,约翰还想把这个消息瞒着索朗月姐姐呢。干嘛要瞒呢,应该让索朗月姐姐也来见识一下,看看雷齐阿约当年生活过的地方。也许,约翰是想瞒到某一天让索朗月大吃一惊吧,那好,等见到索朗月,她要悄悄地先告诉她潜艇的事,让哥哥的小花招失败。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吃了两人捉来的鱼,时间已经不早了。拉姆斯菲尔安排苏苏住在艇长室,他要和约翰他们住在士官舱。苏苏不乐意:

“不,我还要你和我在一起。”

拉姆斯菲尔笑了:“这儿太挤了。陆生人的住所是非常宽敞的,但潜艇是个很特殊的设备,在这儿,有的士兵还得住热铺呢(即一个铺两人轮流住)。苏苏,我已经288年没睡过陆生人的床铺了,今晚让我享受享受吧。”

“那……我看见那儿床铺很多的,我也和你们一块住到那儿。”

拉姆斯菲尔又笑了:“今天我们是在陆生人的潜艇里,就按陆生人的规矩行事吧。在陆生人社会里,除了夫妻,男女是分屋睡的。”

苏苏着恼地说:“哼,陆生人这么多规矩……好吧,你去吧。”

拉姆斯菲尔亲亲她,走了。约翰就在艇长室的门口等着,这时急急陪着拉姆斯菲尔向士官舱去。苏苏睡到床上,床面软软的,比海人平常睡的海草铺要舒服多了。床头灯射出柔和的光,照着她光滑的皮肤。她嗅嗅枕头,似乎还有拉姆斯菲尔的气味,当然这只是心理作用,288年了,什么气味也早跑光了。拉姆斯菲尔真不简单,能指挥这么大的潜艇在海里航行。可是她想不通,陆生人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来造杀人的机器呢?丈夫为什么花这么大力气把它重新启动呢,只是为了忆旧?

她在床上浮想联翩,很长时间睡不着,要不,不管陆生人的繁琐规矩了,还是到拉姆斯菲尔和哥哥那儿去凑热闹吧。她下了床,向士官舱摸去。那儿的门没关严,一条门缝泻着雪亮的灯光。屋内的人聊得正热烈,5个海人排齐了向拉姆斯菲尔提问,拉姆斯菲尔则一个个给予回答。她正要推门进去,但屋里一句很“格涩”的话让她止步了。她把手缩回来,偷偷靠在门柱上,听着里边的谈话。拉姆斯菲尔正说道:

“……你们一定要记住,我们只是想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争得足够的生存空间,就按你们上次商定的,全世界凡有陆地出露处,周围200海里内是海人的地盘,其余是海豚人的,两种人类要和睦共处。核弹只是用来做谈判筹码,不到万不得已时决不能使用。”

克莱因疑虑地说:“如果一颗也不用,海豚人怕是不会让步吧。”

里面沉默很久,拉姆斯菲尔叹息着说:“但愿我能说服他们。如果……”他又叹息一声,没有说下去。

苏苏的头嗡地涨大了:他们在商量什么?想用核潜艇来杀死海豚人?苏苏简直不敢相信。她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大海人主义者,但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谁能想到他会有这样深藏不露的杀机?更不可思议的是理查德,她的丈夫,海人和海豚人的雷齐阿约,他怎么能干这件事?即使他认为海人才是陆生人的嫡长子,想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也不该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啊。

她屏住心跳悄悄听了很久,没错,他们就是在商量用核弹威吓海豚人。拉姆斯菲尔一再说要慎重,但听他的口气,如果海人和海豚人真的摊牌而海豚人又不肯屈服的话,也不排除真的使用核弹。苏苏在心中苦笑:没错的,别忘了咱们的雷齐阿约曾是核潜艇的艇长,这个职业就是专管杀人的,而且是要杀死几百万几千万的人。艇长住室的门上还有这一句警言呢:

时刻准备迎接我们不愿发生的事。

刚才她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他是说“迎接潜艇可能出现的故障”。现在她理解了,他是在迎接杀人的任务。拉姆斯菲尔不是嗜杀者,但是为了某种信念,他完全可以不皱眉头地按下核弹发射钮,这种冷静的残忍更让苏苏害怕。听见里面哥哥在问:

“雷齐阿约,要想让这艘核潜艇下水并航行,至少得多少人?”

拉姆斯菲尔说:“过去满员是132人,但我们现在可以省掉很多工作,比如副艇长、电讯员、厨师等等,我算了一下,至少需要30人。”

“30个人……不能再少了?”

“不能。”

约翰沉默片刻,不快地说:“如果你早说,我们这次就召来30人。现在,我们还得回去招募志愿者,然后再返回这里。这太危险了,海人不能独力跨越这几千海里的路,不得不依靠海豚人,至少得去依靠鲸类。但你知道,鲸类和海豚人的关系远比我们密切。”

拉姆斯菲尔的声音:“那时我并不知道这艘潜艇是否还能用。再说……也许我确实在潜意识中想把摊牌的时间往后推。它太残酷了。”

约翰果断的声音:“既然这样,我们明天赶紧离开潜艇,在下次返回前,最重要的事是保密!千万不能让海豚人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沉默。然后弗朗西斯轻声说:“咱们保密都没问题,问题是苏苏能保密吗?”

苏苏的心一下子提起来,紧张地藏好身体。里面静了半晌,听约翰说:“我知道她和咱们不是同道,但不管怎样,她总是海人吧,决不会出卖自己的母族。还有,她是雷齐阿约的妻子,只要雷齐阿约发话,她应该听从的。”

拉姆斯菲尔简短地说:“苏苏的事交给我――听着,谁也不许碰她!”

苏苏轻手轻脚地离开这儿,回到艇长室后,紧张地思索着。不错,她是海人的一分子,是雷齐阿约的妻子,但这一切都不能抵消她对杀人的厌恶。如果某件事需要杀掉几十万海豚人(包括索朗月姐姐、撒母耳长老、索云泉阿姨)才能成功,那这件事再正义也不能干。谁劝也不行,哪怕他是丈夫雷齐阿约,哪怕他是父亲母亲。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么下一步就是:她该怎么办,该怎样坚决阻止这个悲剧发生。她想起哥哥刚才说过,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保密,因为等他们招募够志愿者再返回这儿,中间隔着两个6000海里的路呢。所以,只要把这件事捅给索朗月,这个计划也就泡汤了。

说干就干,现在就跳入海中找索朗月。拉姆斯菲尔的螺号就在墙上挂着,一吹螺号索朗月就会来的――那是索朗月姐姐送他的,是为他的安全。索朗月姐姐对于他真说得上情深义重了,他怎么能做出这样卑鄙的背叛?她带上螺号悄悄攀上舱口。在往上攀时,她心里并不是没有痛苦:她这么做,就是和理查德一刀两断了,他曾是自己深爱的丈夫,说不定自己腹中已经怀上他的儿女。可是这些苦痛没影响她的决心。现在,拉姆斯菲尔这个人已经让她产生畏惧感了。一个可敬可爱的多少带点自卑带点苍凉感的理查德,一个冷静自信地谈着杀人计划的拉姆斯菲尔,她实在无法把两个形象统一起来。

她攀上潜艇的上甲板,从这里往下光溜溜的,很不好下,现在是深夜,地面上也看不清。她没有犹豫,冒险跳下去。通的一声,她摔在地上,右脚也崴了,她忍着疼,一瘸一拐地走到海边,跳下水去。

这会儿,在潜艇士官舱,弗朗西斯隐约听到艇外卟通一声,急忙起身去查看。刚才他似乎看到门外有人影一闪,走过去看又没有了,心中正不踏实呢。舱口没有人,但往地上看,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在一拐一拐地走着。他心中一凛,忙回去查看艇长室,苏苏没有在这儿。那么,肯定是苏苏出去了。他立刻回到士官舱,高喊道:

“苏苏偷偷出舱了!她刚才在门口偷听了咱们的谈话!”

屋里人一下愣了。苏苏的态度正是他们一直担心的事,但总觉得不至于出大问题。毕竟她是海人,是雷齐阿约的妻子。但如果她一时想不开,出去通报索朗月,那一切计划就吹灰了!约翰脸色刹白地站起来,说:

“我来处理!”

他迅速出舱,在经过餐厅时,迅速抽出一把尖刀。拉姆斯菲尔看见了,震骇地喊:“约翰你要干什么?让我来劝她!”

约翰没有停顿,跳下甲板,迅速向海边跑去。拉姆斯菲尔紧紧跟在后边,在陆上他比约翰跑得快,快到海边时他差不多追上了约翰,但到海里后,他就没法同约翰比了。约翰迅速摆动着带蹼的脚,非常快地向外海游,一边睁大眼睛搜索海面上的身影。其它四个追上来的海人这时也都越过拉姆斯菲尔,向前游去。那边约翰喊了一声,他们又回来护住拉姆斯菲尔。

两个海人架着拉姆斯菲尔往前游,大约5分钟后,听到海面上悠长的螺号声。拉姆斯菲尔心中一凛,全身都凉透了:这是苏苏在向海豚人报警!索朗月很快就会来的!不用说,这项计划要夭折了,而且――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当索朗月知道他的阴谋时,他该如何面对她?

这时已经能看见约翰和苏苏了,很奇怪,他们不是向外海游,而是在快速向海岸返回。几只巨大的背鳍在后边紧紧追赶,是鲨鱼!这可不是一直跟在木筏后面的傻唿唿的鲨鱼了,这会儿没有圣禁令,几个海人远不是它们的对手。鲨鱼已经离苏苏很近,拉姆斯菲尔忘了自己的安危,推开保护他的海人,向鲨鱼游去。但他们之间还有近百米距离,显然来不及了。鲨鱼轻易地接近了苏苏,苏苏惊慌失措地打水,但她的逃跑速度简直没办法与鲨鱼的速度相比。这时,游在苏苏前边的约翰反身向鲨鱼游去,手中握着那把餐刀,对准鲨鱼的眼睛猛剌。但鲨鱼轻松地甩甩尾巴,避开他的攻击,然后一口把苏苏咬成两截。

拉姆斯菲尔目眦尽裂,惨声叫着:“苏苏!苏苏!”

殷红的血雾在水中迅速扩散,把苏苏的躯体淹没。血液刺激了鲨鱼的兽性,它们吞掉苏苏的躯体,又向约翰和拉姆斯菲尔游来。就在这时,水面上又出现十几只背鳍,噼开水面像鱼雷似地奔来,是海豚人!冲在最前面的是索朗月,他们摆成阵势,猛力撞击鲨鱼的鳃部。两只鲨鱼知道斗不过他们,拿小眼睛瞪瞪拉姆斯菲尔,悻悻地转身游走。

苏苏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躯体成了鲨鱼胃中的食物,她的血液仍在水中慢慢扩散,索朗月游近拉姆斯菲尔,他几乎已经木呆,两个海人费力地架着他。他满面泪水,喃喃地重复着:

“苏苏死了。苏苏死了。”

索朗月对好友的死十分悲痛,但是,这毕竟是海人和海豚人社会中每天发生的悲剧。她轻声安慰道:“理查德,请节哀。死于鲸腹和鲨鱼腹,这本来是我们的无法逃避的命运啊。不过,你们为什么这么早到外海来?”

拉姆斯菲尔被过度的悲痛迷乱了心智,没有回答。索朗月看见,脸色阴沉的约翰迅速抬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此刻索朗月心头沉重,对其中的名堂没多加考虑。她对拉姆斯菲尔说:“来,拉住我的背鳍,我送你回岸上去。约翰你也请节哀,回岸上吧。”

约翰立即掉头,领着大家向背离潜艇船坞的地方游去。拉姆斯菲尔虽然处在极度悲伤中,也察觉到了约翰的机警。约翰的亲妹妹死了,他同样也极度悲伤,但悲伤中还能顾及到不暴露核潜艇的停放处,这让拉姆斯菲尔对他刮目相看。他们游到岸边,两个海人扶拉姆斯菲尔上岸。弗朗西斯手里拎着一只螺号游过来,交给拉姆斯菲尔,那是苏苏在遇难时失手落入海底的。拉姆斯菲尔捧在心口,睹物思人,面色惨然。死神的到来就这么轻易?半个小时前还是快活爽朗的一个姑娘,转眼间就幽明永隔,连遗体也没存下。他已经55岁了,55岁的神经承受不了这过于突然的打击,他的精神快崩溃了。索朗月很想安慰安慰他,但她知道,在这样沉重的死亡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肤浅的。她叹口气,重复道:

“理查德,务请节哀,死于鲸鲨之口,正是海人和海豚人的归宿啊。”她想把话题扯开,便问:“你寻找旧族群的事有没有进展?”

拉姆斯菲尔摇摇头:“他们已经全部消失了,也许已经全部灭绝。索朗月,苏苏她……”他哽住了,泪水再次涌出。

索朗月只能说:“约翰,扶雷齐阿约去休息吧。你们再在陆上休息几天,如果你们想返回,请及时通知我。”她背转身,泪水悄悄地流出来,与海水和苏苏的血液混在一起。

6

第二天拉姆斯菲尔用螺号把索朗月召来。约翰等人没有跟来,他们正在悄悄处理核潜艇的善后,关闭主机,封死舱盖,以备下次使用。索朗月单独一人游来,她看见拉姆斯菲尔坐在一块临岸的礁石上,深深的悲伤写在他脸上,目光呆滞,神色木然。在此之前,虽然他已经55岁,还经历了270年的冷冻,但他目光中仍充满灵气。现在,苏苏的死亡让他的灵气消亡殆尽。这让索朗月看到了苏苏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声音沙哑地告诉索朗月,这次探亲之旅就此结束吧,旧族人没有在圣地亚哥留下一点痕迹,他也不想再深入内陆去寻找了。他想快点离开这片伤心之地。索朗月说:

“请稍缓两天,撒母耳长老已经通知我,他派香香和岩苍灵正日夜兼程往这儿赶,要把窝格罗送来,让你首先过目。”

窝格罗!他对这件宝物极感兴趣,一直盼着能亲眼目睹。但此刻,在苏苏死亡造成的深重的悲伤中,这个消息没有引起什么涟漪。他闷声说:“好吧,我等两天,替我谢谢撒母耳长老。”

索朗月想活跃气氛,笑着说:“撒母耳长老说,百人会还没看这件窝格罗呢,他们一定要雷齐阿约第一个过目。这件宝物在海中埋了上千万年,一直没有露面,偏偏雷齐阿约复苏之后它就露面了,这是你为我们带来的吉祥。”

拉姆斯菲尔酸苦地说:“不,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是我把苏苏害死的。”

索朗月抬头看看他,用长吻擦擦他的颈部:“你这么重情意,苏苏在冥冥中一定感念你的。不过你不要过于自责。在我们社会中,这种死亡太平常了。”

拉姆斯菲尔突然问:“你相信来世和灵魂吗?”

“我不相信。不过我知道,组成苏苏的原子会回到生态循环中,重新变成海豚人、虎鲸或鲨鱼的组成部分。这也是一种来世吧。”

拉姆斯菲尔苦楚地说:“我知道宗教中说的来世是虚幻的,但我此刻真愿意相信它。”

“别想这些了,来,攀着我,我带你去海里散步。”

拉姆斯菲尔拉着她的背鳍,在海中游逛了一天。他注意到有几十位海豚人一直守在近海处,无疑是为他布置的守卫。从昨天的搏杀中他知道,即使不使用圣禁令,有组织的几十个海豚人也完全能对付鲨鱼,甚至对付虎鲸恐怕也不在话下。但海豚人有严格的自律,不允许使用组织化的力量或智力来战胜捕食者。他们的唯一的几次例外,包括昨天和今天,都是特为雷齐阿约而破例的。他几乎难以承受这种恩惠。

他们到晚上才返回岸边。那5个海人都来了,也都阴郁地沉默着,只和索朗月点头为礼。约翰更是独自一人坐在远处,苦闷地低头不语。拉姆斯菲尔和索朗月知道他心头沉重――妹妹死了,纵然这在海人社会中是平常事,但他终究没法子向父母交待呀。索朗月努力想活跃气氛,对五人说:“喂,别垂头丧气了,打起精神来。告诉你们,撒母耳长老将给你们送来一个很珍贵的礼物,你们猜是什么?”

五人咧着嘴苦笑一下,在这种心情下,没人愿意参加猜谜。索朗月说:“真是一件极珍贵的礼物啊,我可不是骗你们。”她突然停住了,仰起头听听,兴奋地说:“理查德,已经到了,香香和岩苍灵已经到了!”

他们都转过身,透过苍茫的暮色向外海的方向看。果然,没有多久,香香那巨大的黑箱子似的脑袋就从海平线下露出来,一道45度的水柱斜斜喷向天空。一大一小两只背鳍噼开水面迅速游近。他们到了,香香面有得色,一线白光从它的嘴缝中射出来。岩苍灵的凝重神色下也有抑止不住的兴奋。索朗月说:

“送来了?”

岩苍灵说:“送来了,请雷齐阿约接收吧。”

香香游到拉姆斯菲尔跟前,张开大嘴,把窝格罗吐到他手里。强烈的白色柔光立即漫溢天地,把周围变成白光的世界。这是一个不大的圆球,只有脑袋那么大,光滑柔润,软中带硬。上千万年传说中的宝物变成了现实,索朗月、约翰等都肃然起敬,用虔诚的目光看着它。拉姆斯菲尔当然也很激动,但他此刻顾不上兴奋了,因为窝格罗刚一和他的皮肤接触,意识的洪流就汹涌地向他大脑中奔去。来势如此迅猛,他大脑中成了一片白光的交织。但意识流迅即变得平稳,以他能够接受的速度输入信息。在周围人的眼里,他成了一个木雕泥塑,捧着窝格罗呆立着,表情变幻无常,神秘的光晕在脸上荡漾不定。索朗月轻声喊:

“理查德?雷齐阿约?”

拉姆斯菲尔没有回答,他已经入定了。一幅幅画面闪现在他头脑里。

是在太空深处,他(不是拉姆斯菲尔,而是神,或者说是智能水平远远高于人类的智能人)从虚空中瞬间显现,同步显现的还有飞船和他的同伴。飞船中充满水,而他们都在水中游动。他们的外形并不奇特,和地球的水生动物一样,身体呈流线型,有胸鳍、背鳍和尾鳍。这不奇怪,地球海洋中凡是进化得真正适应水中生活的生物,都会变成大致的模样,而不管它们在进化初期的体形,这就是达尔文理论中的“进化趋同”。但这些“神”的科技水平又远远高于人类,拉姆斯菲尔甚至难以理解看到的某些事实,比如刚才飞船的的瞬间显现,也许这就是“量子态物质传真技术”?飞船的动力形式也是不可知的,它完全不理会重力场的规律,飘飘摇摇地向地球上落,还能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飞船漂浮在热带密林的上空,下面有各种1000万年前的动物,其中有――拉姆斯菲尔看到了猿人!严格说那不是猿人,只是偶尔能直立行走几步的猿。它们是群居的,住在一片邻近湖泊的疏林中,但没有发现用火的迹象。飞船在密林上空停了一会儿(也可能是几个月,拉姆斯菲尔处在白光的浸润下不能正常地思维)。他看见猿群在觅食、交配、与剑齿虎格斗,一只首领在管理着这个族群,所有雌猿都向它献媚,所有雄猿尤其是正当壮年的雄猿都小心地避着首领。它高视阔步地在领地上巡视,虽然赤身裸体,浑身脏污,但它睥睨万古的王者之尊还是很打动人的。飞船上的神显然对这个猿的群体很感兴趣,他们逗留在这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但事情很快起了变化。这时,一只成年的雄猿忽然向首领发起挑战,两个家伙穷凶极恶地对峙着。拉姆斯菲尔知道,一般动物中的族内格斗都是有节制的,不致命的,只是为了确定双方地位的尊卑,并非为了把对方杀死。但这次的王位之争显然不是这么平和。它们开始了猛烈的对攻,招招都是专挑致命处攻击。很快,两个家伙都鲜血淋淋,气喘吁吁,眼神开始变得疯狂,而其它的雄猿雌猿都旁若无事地围观着。

这时,原来的首领开始招架不住了,也许它毕竟年纪大了,气力不能持久。它尽全力支撑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向外边逃去。下边的变化令人目眩,当旧的王者一露出败象,所有旁观的猿立刻一哄而起,围追那只失败的王者,咬它,推它,直到把它推入水中。可怜的王者此刻目光中充满了哀怜之色,无力地向岸上爬,但处处遭到群猿的严密堵截。猿的水性不大好,它在水中挣扎一会儿,不久就淹死了,尸体飘浮在水面上。群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开始向新首领献媚。只有一只身体较矮的雌猿(大概是死者的妻子之一吧)游过去,尽力把尸体拖向岸边。群猿看到这一幕,立即警惕地、怒冲冲地走过来,等它们确认旧首领已经死定了,不可能复活了,才放心地离开。

看到这儿,飞船立即离开了这片疏林。拉姆斯菲尔此刻正处于奇怪的意识状态中,他能够按“神”的意识思维――神们不约而同取消了扶植猿群、对猿群做智力提升的打算。他们算不上厌恶猿的所作所为,那只是动物的本能而已;当然也绝对说不上喜欢,而“不喜欢”已经足以改变神们的决定――同时他也能按人的意识思维,为人类祖先错过这一次机遇而跌足长叹。他乘坐的飞船落到海洋里,神们走出飞船,甩甩尾巴来到水里,感觉上像是回到了家。这儿有更多的生物。神最关心的是水中的哺乳动物,它们虽然还没有进化到后来的模样,但已经依稀可辨了:如抹香鲸、虎鲸、海豚、海狮、海豹等。最后神看中了海豚,它们身体大小适中,不是处于食物链的顶端,群体规模也比较适合。这时的海豚身上还有中爪兽的痕迹,背鳍只是尚未完全隆起的一片软骨,胸鳍和尾鳍还有四条腿的影子。不过它们已经能非常潇洒非常写意地在水中畅游,海豚都是些天性快活的家伙,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没有一点陌生感,它们快活在凑在“神”的周围,用长吻去碰神的尾巴,或者在神面前跃出水面打一个飞旋。

神们观察了很久,很喜欢海豚,就召集了千千万万只海豚聚在一起,拿出一个发白光的圆球给海豚。神说:你们愿意接受这个礼物吗?它能助你们一步跃过1000万年的进化之路,使你们成为地球上的王者,所有生物都会向你们俯首。不过,我们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们,那也会带来新的痛苦,套上新的枷锁。也许你们之间会有战争、谋杀、强奸、欺骗、虚伪等等。而且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后退,连窝格罗也办不到这一点。你们愿意接受吗?你们好好商量吧。

海豚们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在窝格罗造成的智力场中,拉姆斯菲尔完全能听懂海豚们的原始语言和原始思维,海豚们也听听懂神的语言。海豚们在说:

什么叫战争?

什么叫谋杀?

为什么要强奸?

为什么要欺骗和虚伪?

在听了神们不惮其烦的解释后,所有的海豚都笑了,似乎听到的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不要!这样的坏礼物我们当然不要!我们也不当王者!

神叹息着:不要,你们可是要后悔的呀。这个礼物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处,没人能挡得住它的诱惑啊。海豚们不耐烦地说:

不后悔!

后悔才傻呢。

别再谈它了,陪我们玩吧!

神们又叹了口气。他们真的喜欢这些海豚,还想作最后一次努力:那就这样吧,把窝格罗留给你们,放在海底,什么时候你们想使用它都可以,好吗?

海豚们吱吱着:好啦好啦,陪我们玩吧,陪我们玩吧。神把窝格罗丢到水中,它飘飘摇摇地落到海底,拉姆斯菲尔的思维也跟着降落到海底。这儿水不深,它还能看见水面上的海豚和神,它们在快活地玩耍,不知玩了多长时间。后来神走了,坐着不喷火的飞船冲出水面,转眼间消失在太空。

在那之后,偶尔还有海豚来看它,用它的长吻调皮地推着它玩。在与海豚肌肤相接的时候,窝格罗尽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把智能人的思维输入到海豚脑中。但没有一只海豚对它感兴趣。渐渐地,没有海豚来这儿了,陪伴它的只是低智力的鱼类。然后,一场地震把这儿变成了深海,它被层层的沉积岩盖了起来。然后是近千万年的空白,那么漫长,即使是窝格罗的不死之身,也在这过于漫长的假死中锈蚀了。忽然,一场新的地震把海底震裂,它被抛了出来,已经僵死的思维迅即开始运转。它接触到了一条章鱼,一条抹香鲸,它尽力试探它们的思维,没有效用。然后它看到了一个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人,它马上悟到,这就是1000万年前神们舍弃的类人猿的后代。不过,显然这个后代已经进化出了相当高的智力,它试探着,只有这会儿,才找到了能够与它相容的智能基体……

拉姆斯菲尔身体猛一抖颤,睁开眼睛。索朗月、岩苍灵和约翰都在紧紧地盯着他。索朗月悄声问:“雷齐阿约,你醒了?”

“嗯。”

“窝格罗同你通话了?”

“对,通话了。我入定多长时间了?”

  如果觉得海豚人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王晋康小说全集海豚人癌人(上)豹人拉格朗日墓场生死平衡王晋康科幻小说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