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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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和苏玛?”

“对,还有豪森伯伯,他也是我的亲人。”

加达斯为他高兴,便把自己刚才的失败感抛到一边。“真是个好消息。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返回?你该多陪陪他们。”

海拉沉默了:“我没和他们见面。我怕他们不能接受现在的我。加达斯,知道吗?除了我手下的人,你几乎是我唯一交往的人了,我不愿失去你。”

加达斯很感动,起身吻吻海拉湿润的嘴唇。但海拉仍是那样冷静,就像是禁欲的修女,这使加达斯在性渴望中几乎有一种犯罪感。他忙岔开思绪:“我同样不能失去你,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你,这一生我该如何度过。”

海拉仍沉津在回忆中:“他们的变化都不大,只有豪森比较苍老。要是现在我仍然和他们生活在阿巴拉契山中,那该多好啊。”

加达斯已经彻底冷静了,对两人的情爱不再抱幻想。他枕着双手,微笑地打量着这位暂时变回少女的女王。海拉忽然坐起来:“你不是要参观那个球形试验室吗?现在就去吧。”“现在?”

“对,现在,那儿24小时都在运转。”

她拉着加达斯跳下床便往外走,加达斯嚷道:“我们还光着身子呢,至少要穿上瓜哈里博斯人的时装吧。”

说完他也笑了,那种时装和裸体又有多大区别?只是一种象征意义的遮羞罢了──其实人类的礼仪不就是“象征意义”吗?海拉没有停步,笑道:“我们现在的穿戴便是最好的晚礼服,走吧。”夜深人静,各个房间的灯光大都熄灭了,但萤光墙壁仍发出明亮的余光,足以照明道路,海拉跨着大步,喋喋回忆着当年在父母身边时的琐事,她忽然一扬手,一道紫色的电芒破空而去,在路阶上留下一圈黑痕。“这就是我当年爱玩的小紫蛇,”海拉自豪地说,“当年我还用它救过父亲呢──也救过自己,从器官贩子的手里。”她忽然沉默了,少女的亢奋也到此结束,她又披上那件雍容威严的外衣。球形高塔孤零零地耸立在地下世界的中区,等两人走近时,大门无声地滑开了。灯光从门中泻出来,映出一个少女的裸影,是加达斯昨天见过的那个黑人少女。加达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前身后两个型号不同的海拉,不由绽出一丝微笑。那个姑娘向两人点点头说:“你好,海拉。你好,加达斯。这儿一切正常,请进。”

她从门边让开,引导两人进屋。多少年后,加达斯还记得进屋的第一眼印像。屋内波光潋滟,幽明不定,中心区域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球体,透明球内是透明的液体,其中浮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子宫。透过子宫壁和羊水,能看到其中的几百个胎儿。它们都用脐带同子宫维系着,脐带的长度使它们能互相轻轻地碰撞,但不致缠搅在一起。子宫极大,几百个系在壁上的胎儿只相当于壁上的一层茸毛,中间则是大大的空腔。这些胎儿并不像普通胎儿那样蜷曲在子宫里,而是自由自在地舒展着手脚。子宫的位置太高,加达斯无法精确估量胎儿的大小,但从面容和身形看,它们起码相当于出生半年的婴儿了。胎儿有各种肤色:白人、黑人、黄种人、棕种人。子宫不停地蠕动着,羊水不停地波动着,屋内的潋滟波光便是由此而来。

加达斯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海拉很满意这个场面对他的震憾力,微笑着解释道:“这是克隆工艺过程中最主要的设备。实际上,用人造子宫来满足天然子宫的理化条件是相当简单的,上个世纪90年代,日本科学家就造出了羊子宫,但由于人类的迂腐,人类子宫的研究一直停步不前。我们这个人造子宫在性能上已经全面超过天然子宫。你想了解它的优点吗?”

加达斯侧过脸,呆呆地看着她。

“有很多优点。第一条当然是居室宽大了,胎儿再不用弯腰弓背地受10个月的体罚。他们可以从小就自由自在地舒展身体,并和这个集体家庭的同伴们作身体的接触和语言上的交流。”加达斯喃喃地问:“语言上的交流?”

“不错。语言交流,我并不是失口。这牵涉到人造子宫的另一条优点,更为重要的一点。你知道吗?人类婴儿实际都是早产儿。这是因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脑容量逐步增大,使头骨尺寸超过了女性骨盆的开口尺寸。所以,进化之神不得不作出一种无奈的选择:让人类婴儿早产,然后再用半年到数年的时间把大脑长足。这些先天性的根本无法克服的困难,在人造子宫中不值一提。你大概已经看到,这个人造子宫中的胎儿实际已经是婴儿了,他们的大脑完全发育成熟了,所以,他们在子宫中就可以学习语言。你想听听他们的谈话吗?”她按了一个按钮,屋内立即响起吱吱的声音,有点像是海豚的说话声。海拉解释说,“因为他们是在水中谈话,声音比较怪异。”她结束了介绍,“至于人造子宫的生产效率就更不用说了,它可同时容纳1000个婴儿。还有一个优点呢。这种办法彻底免除了妇女们的分娩痛苦,她们再也不用承受上帝加给她们的原罪了。”

加达斯极为困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怀孕?要费尽心机去证实你的自然属性?”海拉笑道:“那是两码事,就像坐惯汽车的现代人更重视田径一样,这时生存技能变成了体育技能,变成了对人类潜能的一种证明。”

“那么,”加达斯费力地咽着唾沫,“这些胎儿或婴儿也都是……癌人么?”海拉用锋利的目光从上到下剃过他的身体:“我对此没有成见,我只对以下的因素感兴趣:什么样的克隆人最强壮,最聪明,最有竞争力。”

加达斯苦笑道:“那当然是像你一样的癌人了,而不是像我这样又笨又迂腐的家伙。”海拉当然觉察到他的敌意。其实,这些天她一直把参观这儿的时间往后推,就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担心──害怕失去加达斯。但是,她苦涩地想,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的啊。她冷冷地说:“也许我让你来这儿是一个错误──高估了你的接受能力。我真不理解你们人类古怪的思维方式。”她鄙夷地说,“你们总是在自己面前划上一道又一道禁行线,划地为牢,自我囚禁,先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准毁伤’,然后是不准更换器官;不允许搞试管婴儿;不允许克隆人;等不得不接受克隆人的时候,又不允许使用人造子宫……只有当科学之车一次次轧碎你们自设的蕃篱后,你们才被逼着往前走一步。”她还想尽最后的努力来挽回加达斯的友情,苦恼地说,“加达斯,你究竟怎么了?你并不是那些浑身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活死人,这些天,我见你平静地接受了克隆人甚至克隆癌人的事实,但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人造子宫,就诱发了你的歇斯底里症?为什么?它只不过是克隆技术的一种方法,丝毫不影响克隆的本质呀。”

加达斯厌恶地说:“对,你说的对极了,人类都是这种不可理喻的动物。就拿我来说,我和我父亲一样,决不会越过某个道德界限──尽管我和父亲的那条线可能并不重合。我希望我的儿子、孙子和重孙子都是在妈妈腹中孕育,而不是来自这个该诅咒的集体子宫。”他已经转身向外走,“海拉,咱俩之间的缘份永远结束了,被这个邪恶的集体子宫吞掉了。而且,我劝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发誓,只要能离开这儿,我就一定要回来找到它,把它炸成碎片──哪怕里边有我自己的儿子。”他决绝地摔门而去。屋里的黑人少女十分吃惊,她不敢相信,竟有人会这样粗暴地对待海拉。海拉在地下世界所有人心目中有如天人,她是克隆人的女性始祖,就像中国传说中的女娲,而不像西方传说中的亚当。现在,海拉呆立在原地,虽然面色平静,但谁都能看出平静下的悲伤和幻灭。少女走过去,轻轻握住海拉的手,同情地说:“海拉……”

海拉从迷茫中醒过来,挥挥手:“噢,没什么,我要走了。”

“他……要处死吗?”

海拉苦笑道:“杀死他?不,他曾是我的丈夫,也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怎么能杀死他?由他去吧。”她匆匆离开这里。

6

伊瓜苏瀑布的轰鸣声已渐渐远去了。12月的深夜很凄冷,山路上没有车辆,偶尔有一只獾或小鹿在大灯的光柱下跑过路面,隐没在对侧的松林中。巴西警方派来的佩雷拉开着车,杜塔克盯着定位仪上闪烁的红点:“快到了,加达斯肯定还在老地方。”他说。

佩雷拉是新近才参与此事的,不知道此前的过程,奇怪地问:“什么老地方?”杜塔克淫猥地笑了:“是加达斯为海拉‘结结实实种上种子’的地方,嘿,那真是疯狂的7天7夜。”汽车下了山路,开进雪松林中的一个空场。果然如杜塔克所说,一辆外观破旧的卡迪拉克车停在那里,没有开灯,杜塔克的红外夜视镜中显出发动机的清晰轮廓,显出机身还未冷却。杜塔克跳下车,警惕地看看四周的动静,然后走过去用强力手电筒照照车内。加达斯躺在车后的卧铺上,还在梦乡中,杜塔克格格笑着,屈指敲击着车窗:“年轻人,醒醒,你被妻子扔到门外了!”加达斯慢慢睁开眼,奇怪地看看四周,他慢慢爬起来,拧开车门,在强力手电的晃动下捂着眼睛:“你是……杜塔克?这儿是什么地方?”

“听见伊瓜苏瀑布的水声了吗?这是你度蜜月的地方嘛。”

“伊瓜苏瀑布?今天是几号?”

“12月10日,你还能赶回美国过圣诞节呢。”

加达斯终于清醒了,将散落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串在一起。12月10日,那就是说,参观人造子宫已是两天前的晚上。那天他与海拉决裂,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身佩流苏的印弟安少女照样笑嘻嘻地请他去吃早饭,海拉已经坐在老地方等他。当加达斯脸色冰冷地坐下时,她定定地看着他:“吃吧,这是你在此地的最后一顿饭了。”

加达斯冷笑道:“这是威胁吗?”不过他马上后悔说这句话了,因为,从海拉脸上掩饰不住的忧伤来看,这句话肯定是诀别而不是威胁。但他不愿道歉,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这顿早餐,海拉则一直未动刀叉,只是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两人沉默着,体味着爱恨交集的氛围。很快,加达斯觉察到异常,海拉的影像开始在他眼前晃动,视野也渐渐模煳。不用说,饭菜中有镇静剂,在失去知觉前,他听见海拉在吩咐:“把他抬到我的屋里。”

在那之后的两天里,海拉对他干了些什么?……现在,他仍穿着进入地下世界前的衣服,只是项间多了一条赤金项链,连着一枚心形坠子,打开坠子,里边是海拉的肖像,一个微笑的肖像。也许是自己的心境不好吧,他觉得海拉笑容中透着苦涩和悲凉。

他摸到口袋里有一个软软的东西,拿出来看看,是一个透明的软塑料袋,装着一些红色的细细的草,他想了片刻,恍然悟到,这一定是海拉佩带的乌鲁鲁草流苏,是海拉的临别赠物。现在他能想像到,当海拉为他换衣服、戴项链时,是怎样用目光一遍一遍刷过他的身体。他几乎软弱得要流泪──但他随即想到了那个邪恶的、像是外星人虫茧一样的集体子宫,想起自己当时的震惊和厌恶。两种感情激烈地角力着,像把大锯一样隆隆地锯着他的心房。

杜塔克一直嘻笑地看着他,直到这时,加达斯才想到了事情的另一面。毫无疑问,是海拉用那架幽灵飞机把自己送到了这里,但杜塔克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杜塔克,你怎么找到了我?”杜塔克忍住嘴角的笑容,向加达斯伸出手:“我在此谨向你致歉──为了我一个月前的一拳。加达斯,那是你父亲的主意。”

事情的真相一下子浮出水面,加达斯摸摸自己的左腮──那里有一个月前植入的半颗假牙。“是这颗牙齿?”

“对。它是个高效的脉冲信号发生器,作用范围95公里,足以让同步卫星对它保持监视了。如果是在5公里之内,它还能作窃听器用。现在,请你立即跟我们回到圣保罗取下这颗假牙,因为它是以核物质作能源,虽说幅射量很小,但对身体多少总有些损伤吧。”

加达斯很想搬起一块石头,砸在这张得白化病的丑脸上,但他已经疲倦得没有力量发怒了。而且,杜塔克并不是祸首,如果要发泄怒火的话,首先要找布莱德?比利,美国参议员,自己的父亲。他压住怒火,冷静地说:“好了,我想你该把真相全都告诉我了。”

“当然,我正想这么做。咱们到车里去?”

晨光已经初绽,松林像是黑色的剪影,晨风送来初冬的凉意。加达斯摇摇头:“不必,就在这里说吧──这样我可以确定我不是在作梦。”

“上次见面时我已经告诉你,我们早就发现了许多走私到美国的黑人女婴,个个都酷似海拉。于是我们追根溯源,找到了巴西圣贞女孤儿院,并初步判定那个常来送货的黑人女工就是死而复生的海拉。”杜塔克说,“我们完全有能力杀死这个癌魔。但是,她的秘密巢穴──这是确定无疑的──我们却一直没有找到。有人目击到一架幽灵飞机,但它的隐形性能太优异了,任何雷达都无法发现它的踪迹。我们四处撒网,仍然没有成效。正在这时,你也独立地发现了这条线索并打算来巴西调查,于是你父亲就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他说,也许一个真诚的青年能得到特工得不到的东西。以后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我们故意把对海拉的暗杀行动透露给你……”

“麻醉医生或主刀医生是你们的同伙?”

“啊,不不。”杜塔克咧嘴笑道,“我们并不想在找到海拉的巢穴前杀死她,干嘛花冤枉钱去收买杀手呢,那10万元只是个虚设的诱饵。此后,医生佩德罗索和你的反应都完全符合我们的设想,尤其是你。我曾担心,你不会主动把暗杀消息透给海拉──毕竟你和海拉只有一面之交,毕竟你来巴西是为了调查她而不是帮助她。但你父亲很自信地断言:你一定会的,作为一个追求博爱和公正的热血青年,在没有真正认识到海拉的危害前,你一定会阻止暗杀的。你父亲没有说错。”

“对,我父亲很了解他的儿子。”加达斯冷笑道。

“那时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对你说破真相,并请你担任美男计中的乌鸦──对不起,在这儿我借用了克格勃的一个术语。但你父亲说那样不行,只有绝对的真诚才能瞒过目光如刀的海拉。说实话,作为一个老牌特工,我相当佩服你的父亲。”

加达斯再一次冷笑道:“我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往下说吧。”

“后来的事态发展十分顺利,顺利得超乎我们的预料。你的牙齿被植入发生器后,不到20天,海拉就同你……上床了。”他咧嘴笑道,“对不起,这个词很粗俗。当时我们很怀疑,海拉是不是察觉了我们的计谋,在使用反陷阱?后来的窃听表明,我们是多虑了。海拉虽然智力超绝,目光敏锐,毕竟只是个12岁(从生理年龄上说)的少女嘛。她很容易陷入情热的,对不对?”

加达斯心房颤栗着,想起了自己梦中的自责。

“我们根据你身上发出的信号,很方便地找到了地下巢穴的秘密入口。知道吗?这些天我一直在那儿为你们这对情人站岗。上帝啊,那片密林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单是旱蚂蟥、蜢蛛和大蚂蚁就能让我发疯,还要时刻提防着毒蛙和毒蛇。”

“你是说,地下世界的秘密入口是在亚马逊密林中?”

杜塔克嘿嘿笑着,滑过这个问题:“问题是你进了巢穴后,离地面太远,窃听器的信号比较模煳。经电脑复原后,我们才能勉强听出个大概。我知道你曾……把一个女人从房里赶出去,对吧。也知道你很快认清了海拉的危险本质,和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加达斯无法反驳,他说的大多为实情,但这些话从杜塔克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十分污秽,十分剌耳。他懒得反驳,沉着脸听下去。

“你在地下的最后一天,即你被麻醉之后,窃听器并未被麻醉,所以我们继续监听着。听到海拉安排手下把你抬到她屋里,还听到她……吻你,在你耳边喃喃自语。此时声源与窃听器很近,这些话听得清楚极了!”

加达斯的眸子上蒙上一层雾霭,痛苦的火焰在瞳孔中跳荡着,杜塔克紧紧地盯着他,十分开心。本来这些细节是不用向加达斯传达的,但杜塔克难以抑止自己的欲望,他天生爱翻动别人精神上的的痛苦。“加达斯,你是好样的,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真没办法找到海拉的秘密巢穴。参议员说让你尽快回国,他要听你的详细汇报,再决定下一步的大动作。”

加达斯已经能想像到,几架美国B-2轰炸机飞到亚马逊密林上空,投下上百吨重的巨型炸弹,海拉和她的忠实臣民会葬身火海……他颤栗一下,这当然逃不过杜塔克的眼神。加达斯疲倦地说:“当然,我该回去了,我的戏已经演完了。走吧,回圣保罗。”

“好的,我来为你开车。”

加达斯冷冷地说:“你还是回到自己车上吧。恕我坦率,我不大愿意和你在一起,看到你,我就想起专吃腐尸的兀鹰。”

杜塔克没有生气,咧着嘴说:“多谢你的坦率,干我这一行,本来就没打算讨人喜欢。不过,我还是要腆着脸挤到你的车上。知道为什么吗?我怕你心血来潮,用汽车电话或别的办法向海拉泄密。当然我知道你对海拉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容忍,否则你此刻也不会被她扔到这里。不过你们总是情人吧,一夜夫妻百日恩嘛。请原谅,这也是参议员的交待。”

他客客气气地把加达斯让到车后,自己则坐到驾驶椅上,然后对另一辆车上的佩雷拉招招手,两车紧咬着上了公路。

“对不起,加达斯,那些天把你蒙到鼓里。”那个快活的年轻牙医一边在他头上忙活,一边真诚地道着歉。“我也是中情局的,你来这儿诊病的前三天,我刚从别人手里租过这家诊所。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的确接受过正规的牙医训练,至少不弱于这儿原来的主人,那个半吊子私业牙医。”加达斯对这个特工的印象不错,和残暴嗜血的杜塔克相比,他简直就是天使了。他想说“你不必道歉”,但是无法张嘴,医生正用针管把麻醉剂注入他的下牙床,一种发木发胀的感觉迅速蔓延。医生开始手术,听见轻微的锯割声,噪声在颅腔中隆隆响着。他的大脑仍在飞速运转,怎么办?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海拉葬身岩洞,海拉是他的爱人,给过他无比的快乐,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他的右手无意中摸到了口袋里那个鼓鼓的软包,那是海拉的“时装”,海拉想让自己永远记住她的躯体。加达斯努力思考着,能用什么办法通知海拉,让她警惕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不知道海拉在何处,但把消息捅给圣贞女孤儿院的鲁菲娜嬷嬷就行了,她会及时转告海拉的……不过,他该不该这样作?通知海拉,让海拉从容地带着她的财产逃走,包括那个邪恶的机器子宫?牙医用钳子夹出植入的半截牙齿,在加达斯面前晃了一下,断牙珐琅质的外皮闪着银白色的金属光芒。“弄掉了,就是它。这个精巧的玩意儿。”那东西当啷一声落在盘子里,杜塔克立即用镊子夹起来,小心地包好,放到贴身口袋里。

牙医细心地清理了伤口:“断牙回美国后再安吧,国内条件更好,现在我给你打一针消炎针。”他熟练地找到加达斯胳臂上的血管,把针头插进去,黑云顺着血管迅速上升,慢慢罩住他的意识。加达斯猛然悟到是怎么回事,但已经晚了,神志丧失前,他看见牙医俯在他的脸庞上方,歉然道:“对不起,这是上司的决定,他们怕你为爱情所惑做下错事,只好让你在昏睡中尽快回到美国。”加达斯在心中悲叹:晚了,晚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奇怪的是,在烧灼般的绝望中,竟然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很快沉沉入睡。杜塔克唤来佩雷拉,把浑身瘫软的加达斯搀进车里,回头对牙医说:“理查德,你把诊所赶紧还给主人,和我一块儿回国。”

理查德取下口罩,笑嘻嘻地说:“不,我们在这儿告别吧。我已经喜欢上巴西了,再说,这家小诊所的生意蛮红火的,数倍于我从中情局领的工资,既然这样,我干嘛不试试新的生活呢。我的辞职报告已经寄出,并用自己的积蓄把这家诊所给盘过来了。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中情局免费服务。再见,下次再来圣保罗时欢迎惠顾。”杜塔克吃惊不小,看看理查德,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杜塔克对此无可奈何,只好摇着头坐到车里。20分钟后,一架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波音客机已经起飞,机上有一名神志不清的病人,和一个随行的患有白化病的医生。

第五章

1

“到了,前边就是38A。”出租车司机说。一对黑人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下了车,胆怯地打量着前边的庭院。花饰精美的铁门之后,两排整齐的小叶黄杨夹着甬道向前延伸,树荫深处露出白色的建筑。右边是花园,喷泉围着一座中国式的假山,七八个人正在那儿玩耍,时时有小孩的笑声传过来。黑人女孩看看父母,走过去按响门铃。少顷,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快步走过来:“杰西卡!”苏玛高兴地嚷着,“我猜着就是你们到了。穆尔科克夫妇,请进吧,我们一直在等着你们呢。”

她领着客人经过林荫道,向人群走去。“喂,杰西卡和她的父母到了!”她喊道,那边正陪着孩子们玩耍的几个人快步迎过来,苏玛向客人介绍:“这是我父亲约翰。这是我的丈夫大卫?威廉森,儿子丹尼。那位是保罗?雷恩斯,杰西卡已经认识的,他妻子维多利亚,儿子吉米。这位是我们的老朋友豪森。”

周围的人都不错眼珠地盯着杰西卡:“像,太像了!”只有维多利亚好奇地问:“真的很像海拉?可惜,我一直无缘见到她。”

保罗把杰西卡揽到怀里,亲亲她的额头,豪森也迫不及待地把她拉过去,仔细打量着。杰西卡气色很好,目光清彻,脸上漾着笑意,看来,她确实戒断了毒瘾,恢复了往日的自我。豪森和保罗交换着眼色,欣慰地点着头。丹尼和吉米从大人的腋下钻过来,拉着杰西卡往外走:“杰西卡,我们去跳蹦床吧。”杰西卡看看苏玛,苏玛用目光示意:你去吧。很快,蹦床那边响起纵情的笑声。两天前,保罗接到了杰西卡的电话。杰西卡说,她完全戒断了毒瘾,现在已经回到美国,她想见见保罗和苏玛。保罗高兴极了:“当然可以,我太高兴了,明天你就来吧,我们在苏玛家欢迎你。”杰西卡调皮地说:“那么,你给我过生日吗?明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真的?太好了,苏玛肯定非常乐意。快来吧,和你的父母一道。”

现在,三家人团团坐在苏玛家的大餐厅里,其乐融融。餐厅的灯光熄灭了,苏玛托着生日蛋糕走出来,22团烛光照着她的喜悦。22根蜡烛,里圈是6根,外圈是16根,分别象征着杰西卡的真实年龄和可比年龄。丹尼奇怪地喊:“蛋糕上一共22根蜡烛,杰西卡姐姐已经22岁了么?”苏玛笑着解释:“不,她只有16岁。那6根蜡烛代表着一个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丹尼嚷着“告诉我告诉我”的时候,杰西卡许完愿,吹熄蜡烛,大家拍手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保罗和苏玛互相看看,不由想起在山中为海拉过3岁生日的情景,眼眶湿润了。维多利亚触触大卫的肩膀,嫉妒地说:“看哪,只要一扯到海拉的事情,他们就把我们忘了!”大卫和保罗笑着,分别揽过自己的妻子。

杰西卡切开蛋糕,分发给大家,当分到苏玛时,她低声问:“妈妈,你们真的见到海拉了?”“我们猜想是见到了,在圣贞女孤儿院,院长和我们谈话时,豪森溜出去,只看见了一个背影。但我们都确信是她。”

杰西卡踌躇地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唿海拉,是母亲,还是姐姐。我就把她当成我的姐姐吧,因为我愿意把你当成我的妈妈。”

在这个欢乐的宴会上,穆尔科克夫妇只有笑的份儿了。杰西卡伏到老约翰的怀里说:“我真高兴,今天一下子多了两对父母,还饶了一个外公呢。”

约翰也笑道:“我更占便宜了,捡了这么大的一个孙女。”

生日餐结束后,两个孩子又把杰西卡拉走了,三个人钻到小丹尼的卧室里,关上门玩起来。穆尔科克夫妇走到保罗和苏玛跟前,庄重地说:“雷恩斯先生,威廉森太太,我们想再次表示我们的谢意。你们……”

“不必客气。”保罗说,“实际上应该感谢你们和杰西卡。知道吗?杰西卡能主动和我们恢复联系,对苏玛、对我是多大的精神安慰。”

穆尔科克太太用手帕擦擦泪水:“我们真诚地感谢你们,你们知道,我们这一生相当困窘,没有什么好回味的。杰西卡曾是我们的希望,但她又突然吸毒,那一段时间,我们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们诅咒上帝太不公平。但现在我们已经恢复了信念,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好人。你们、加达斯,还有远在中国的甄羽女士、戒毒医院的医生们。谢谢你们大家。”

她提到了加达斯,保罗急忙问道:“加达斯和你们有联系吗?我们去巴西找过他,那时他已失踪。后来听说他回到了美国,但我们一直没能得到他的消息。”

“他回国后和杰西卡通过一次电话,问了她戒毒的情况。保罗,”她忧心忡忡地说,“打电话那天他的气色很不好,情绪也不大对头。我们很为他担心。”

保罗看看苏玛,两人都面有忧色。他们从巴西回国已经四个月了,但加达斯一直没有踪影。豪森曾尽力打探过,所得到的情报仅仅证实了加达斯确已回国,但回国后便石沉大海,四个月来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这是很不正常的,而且这种不正常肯定和海拉有关。他想起,当他们向院长嬷嬷提出有关加达斯的警告时,院长轻松地说:不必担心,我的资助人对他了如指掌。但愿这是真的,但愿海拉不要轻敌啊。

他不愿把这些情况透露给穆尔科克夫妇,在他们心目中,加达斯?比利先生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何必破坏他们心中的这个形像呢。“不说这些了。加达斯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有个声名显赫的参议员父亲呢。今晚咱们痛痛快快玩一会儿,否则维多利亚和大卫又要嫉妒了。”

但他们注定脱不开这个话题,少顷,女仆维姬匆匆过来,说白宫办公厅打来电话找苏玛。白宫?苏玛的脸色变白了,急忙走过去,掂起那只老式的镀金话筒:“我是苏玛。请问……”“你是苏玛?威廉森,婚前用名是苏玛?罗伯逊,对吗?”

“没错。”苏玛用玩笑来掩饰自己的担心,“你问得这么详细,是不是白宫对我有所任命?”对方继续问道:“请问保罗?雷恩斯和豪森?乔思特是否正在你家?”

“对。我们正在为一个女孩举行生日宴会。”

“杰西卡?是不是杰西卡?穆尔科克?”

苏玛蹙起眉头:“对的,我想FBI没有窃听我的电话吧,你是哪一位?”

对方笑了:“哪里哪里,如果是窃听到的信息,我会向你透露吗?我是白宫办公厅主任甘金斯,谨通知你,并请你代转保罗和豪森,请于明天上午9点到达白宫西会议厅,总统将约见你们。”“总统约见?”苏玛大声重复着,“能透露谈话内容吗?”

“很遗憾,我不能透露。再见,请务必通知他们两位并准时到达。”

苏玛满头雾水地回到人群中。几个人都拿眼睛盯着她的额头,似乎那里有问题的答案。苏玛困惑地说:“总统约见!还有保罗和豪森!”

豪森马上想起那次参议员的约见:“不用猜了,肯定和海拉有关。苏玛,”他沉重地说,“我想不会是好消息,恐怕政府已下了决心,要对海拉王国动大手术了。”

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闹声不时传到客厅,保罗、苏玛、豪森和大卫、维多利亚、穆尔科克夫妇都面面相觑,只有老约翰平静地劝慰道:“不必担心,如果已经决定行动,总统就不会约见你们了,我想事情还没有完全绝望。”

苏玛沉默了很久才沉闷地说:“但愿如此,否则也许我会行剌总统的,只要能保住我女儿的性命。”保罗站起身:“我想咱们提前动身吧,赶到华盛顿还能歇息几个小时,养足了精神和总统斗。”没人响应他的玩笑,屋内笼罩着阴郁的情绪。“不要告诉孩子们,不要打搅他们的好兴致。咱们三个悄悄出发吧。”

三人作了简单的准备,少顷,一辆黑色的林肯悄悄开出庭院,从窗户里还能听到三个孩子的喧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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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轿车沿着宾夕法尼亚大街,开进了白宫的黑色栅栏大门,又按照警卫的指示,开到北门厅下车。一位工作人员核对了姓名,引他们进入一个挂着绿色帷幔的法兰西式小门。屋内,黑色的皮背转椅摆成两排,东墙上雕有国玺,两旁挂着总统旗和国旗,靠墙处摆有许多书架。保罗触触苏玛,轻声说:“这是内阁会议室。”三人心照不宣地点头。总统把约见地点放到这儿,可见对这次见面的重视。他们来得比较早,屋内只有一个年轻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看到三人进来,他马上从椅缝中挤过来:“是威廉森太太、雷恩斯先生和乔思特先生吗?我是加达斯?比利。”

“加达斯!”三人惊唿着,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看着他,不用说,这次总统约见肯定和他的“努力”有关。他们准备把海拉怎么办?保罗冷淡地说:“我们到巴西找过你,不过那时你已在那儿失踪了。”“说来话长,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了。”他苦笑着,在三人身边坐下。他的气色的确很糟,面色苍白,脸庞瘦削,眸子中深含着痛楚,简直像一个服刑10年的犯人。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的情况我都清楚,是从杰西卡和我父亲那儿得知的。我的情况你们可能不大清楚吧,我,”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和海拉有过7天的夫妻生活,又到她的地下世界里住了5天。还有,海拉已经怀上我的孩子。”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使三个人惊喜交加,几乎失声喊出来。想想吧,三个人千里迢迢跑到巴西,只看到海拉一个模煳的背影,而这个青年竟然和海拉建立了这样密切的关系!他们的情绪转眼间变了,从隐隐的敌意变成亲切、亲昵。苏玛已把加达斯认作女婿了──虽说自己作他的岳母似乎年轻了些。但三个人的惊喜很快冻结,因为无论如何,加达斯的表情不像一个幸福的丈夫,眸子中藏有那么多的绝望、自责、愤懑,使他看起来像是被女巫施过魔法的人,像是在浓墨般的“痛苦”中浸泡过。加达斯看到三个人急迫的疑问,苦笑着说:“稍微等一等吧,我是今天会议的主讲,他们让我把自己最隐秘的快乐和痛苦都抖给大家。”他沙哑地说,像一只受伤的狼,“是父亲让我这么作的──而且从道义上说我没法拒绝。”参加约见的人陆续走进来。加达斯低声为他们介绍着:这是生物学家乔伊,这是人类纯洁联盟主席哈伦?奈特,这是纽约时报主编弗兰克,这一位是音乐家沃尔特(加达斯解释说,他被邀请的原因,是他在克隆人问题上发表了不少最激进的观点)……又进来的两个人保罗认识,是伊恩?希拉德和日本人桥本正治,他们也看见了保罗和苏玛,远远地打了招唿。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个人,有些连加达斯也不认识了。

9点钟,会议室的内门打开,参议员布莱德陪着总统欧林?基夫走进来。基夫总统个子瘦小,浓眉,眼窝深陷,一双鹰目十分深邃,他笑着同大家见了礼,同来客中几位熟人简单地寒喧几句,直截了当地说:“谢谢诸位来临。我想,虽然没有通知今天的谈话主题,但诸位想必已经猜到了──是和12年前降生的那个癌人有关。”

尽管早在意料之中,苏玛仍觉得心头一沉,她几乎能猜到这次会议的结局,不由升起破釜沉舟般的悲壮。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护海拉的生命。会议室内很多人都知道她同海拉的关系,这会儿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她,包括桥本和伊恩的怜悯,也有哈伦的敌意。

总统简洁地说:“12年前,海拉在保罗?雷恩斯的手中诞生,此后围绕海拉发生了种种事变:爆炸、暗杀、逃亡。现在可以公开告诉大家,海拉失踪前的那次爆炸是FBI策划的,并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屋内起了轻微的骚动。总统特意看看苏玛,目光中有歉意,但并不是特意的道歉。他苦笑道:“可惜这次爆炸没有成功,在海拉三位亲人的策划下,她成功地骗过警方,逃到巴西,并很快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几乎是一个国家,是一个国中之国。我知道,在此之前,布莱德参议员为我承担了不少愤怒的诅咒,可能在苏玛女士的心目中,参议员到现在仍是一个邪恶的家伙。但我要告诉大家,在围绕海拉的斗争中,在意见完全相左的两派中,都没有任何私利,没有诸如嗜杀、残忍、罪恶这类东西,我们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崇高信念。我想,保罗?雷恩斯先生尤其会赞同我的观点。”他把目光转向保罗,保罗沉思着点点头。不错,他们曾对布莱德满怀恨意,但客观地评价,布莱德并没有私德上的丑恶,他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而努力。也许只有一个人是丑恶的,就是嗜杀的杜塔克,但杜塔克只是工具,在这个事件中不起主导作用。杜塔克今天没有与会,他仍躲在隔壁房间里偷听吗?总统说:“现在我们该如何对待海拉?处死她,还是保护她?今天的会议可以看作是一次民意公决,代表中包括了所有海拉最亲近的人。我希望能在这次会议后取得一致意见──当然很困难,但我有信心。现在,请加达斯?比利先生谈谈他的经历。”

加达斯没有起身,两手放在桌上,低着头,开始叙述。开始时他的声音枯燥沉闷,但随着回忆,他很快进入了过去的时光,回到与海拉朝夕相处的环境里,语调中开始渗入浓浓的感情。他坦诚地,丝毫不加粉饰地追述了他与海拉的结识,他们之间狂热的爱,他们的龄龉,以至后来的决裂。他的声音饱含痛苦和无奈,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对那个异类之茧──巨大的机器子宫——的真切描述,使每个人不寒而栗。最后他苦恼地说:“从那时起我就与海拉决裂,在昏睡中被送出地下世界,此后再没有得到海拉的任何消息。已经6个月过去了,很可能我的孩子已经出生,因为海拉就是满6个月出生的。我至今仍爱海拉,深深地爱她,挂念着那位已出生或未出生的儿女。可是,那个集体子宫同样是我每天的梦魇,难道人类真的要变成大批生产的零件?再没有母爱、母亲的呢喃、母乳的甘美、母亲与儿女的血肉联系?”他痛楚地摇摇头,“我没有办法,我无法作出决定。我不知道是该带领B-2轰炸机去炸平那儿,还是该展开臂膀保护自己的妻儿。父亲劝我把这些情况公开,寄希望于社会的智慧。我听从了父亲的劝告,把所有隐情都抖露给诸位,现在请你们来判决吧。”

他的发言结束了,总统冷静地注视着会场。“请大家踊跃地谈谈自己的看法,提出妥当的处理意见。好,请你先发言。”

生物学家乔伊站起来:“我想说明的是,刚才加达斯所说的人造子宫的诸多优点──效率高,妇女不再忍受怀孕分娩的痛苦,胎儿在子宫内可充分发育,可实施产前教育,等等,都是完全真实的。其实还不止这些呢,比如,可以很方便地诊治甚至完全消灭遗传疾病。所以,如果为这种人造巨型子宫开绿灯的话,恐怕人类很快会屈服于它的诱惑。”他顿了顿说,“从技术上没有任何难度,如果有决心和资金支持,至少有100个生物学家能在一两年内独立搞成它。”他苦笑道,“不过,至少我不会去干这件事,我坚决反对它,仇视它。为什么?因为这个变化太大了,太深刻了,它将完全抹煞人性,改变人类的性状。而且,这种‘科学进步’是否会带来意外灾难?不要忘了,人类近代史上的几次劫难都起因于某种似乎完全无害的科学进步:艾滋病毒和埃博拉病毒的肆虐,是因为人类进入原始森林,激活了在绿猴和蝙蝠身上潜伏了百万年的病毒;疯牛病是由于饲料中添加了粉碎过的牲畜内脏──初看起来,这是多么无害的革新啊,如果我是20年前的农场主,有人警告我粉碎的动物蛋白可能有危险,我一定会嗤之以鼻的。上述几点失误的代价是什么?是几千万人的死亡。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可不是动物饲料、绿猴病毒这类小事呢。”

他的发言成了会议的基调,此后的发言者都表示了对这件事的忧虑。只有音乐家沃尔特唱了反调:“乔伊先生,明明知道不能阻止的事情,你为什么要阻止呢。”

总统平静地问:“你的意见呢?”

“由它去吧,由它自生自灭。如果这种新人类会取代我们──反正我们挡不住。不妨假设现在是十几只南方古猿在这儿开会,它们通过决议,严格禁止猿类变人——能阻止住吗?”这种观点未免太惊世骇俗,太无责任感了,大多数人带着敌意看他,连苏玛也不赞同。总统没有表示意见,请其他人继续发言。

苏玛的心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感到会场内砭入肌骨的杀气,她着急地捅捅保罗:“你说该怎么办?”保罗沉重地看看她,没有回答。他曾决心捍卫海拉的利益,但在听见关于邪恶的集体子宫的描述后,他的决心已经缓慢地、不可遏止地崩溃了。正好总统这时点了保罗的名字:“雷恩斯先生,你是癌人的缔造者,我们更想听听你的意见。”

苏玛殷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以睿智的发言一举扭转会场的气氛,为海拉留出一线生机……但是,真的让海拉用那种机器子宫去孵化新人类?保罗站起来,先低头看看苏玛,她忽然感到深深的寒意──保罗的目光是歉疚的,决绝的,保罗已经和她不属一个阵营了!保罗开始发言:“我和苏玛可以说是海拉的父母,我们爱她,深深地爱她,尤其苏玛,更是在她身上泼洒了太多的母爱。但是,坦率地说,这种母爱不是基于教会所倡导的博爱精神。不,这种母爱的本质是自私的,是因为海拉曾在她的腹中孕育,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如果母亲和后代都割断了这种血肉联系,世界上真的还会有这样强烈的母爱吗?我,”他又歉疚地看看苏玛,“绝不会同意杀死海拉,同样也决不能容忍这种人造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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