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王晋康作品癌人(上)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两天后加达斯来了,全家人像是盼来了上帝的使者。加达斯一进屋就急急地说:“全都安排妥当了。这是后天去北京的机票,到北京后按我说的地址,找一个叫甄羽的中国女士。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她会安排你在中国的行程,戒毒费用已经由一家慈善机构解决。机票钱我垫付了,如果你们有困难,就不必给我了。”
阿尔吉斯和妻子感激地握着他的手:“谢谢,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机票我们要付的。”“杰西卡,一定要彻底戒毒,然后我带你去寻找亲生父母!”
杰西卡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用力点着头:“我一定戒掉它。谢谢你,加达斯。”加达斯走了,杰西卡几乎失口喊他回来。她已完全信赖了这个正直的男人,不该把某些事情继续瞒着他。加达斯说戒毒后帮她寻找亲生父母,寻找那个叫特蕾莎的神秘女人,但杰西卡却知道,自己生身的秘密很可能从另一条线上问出来──那个保罗(他似乎与自己也有些肖似)、苏玛、和那位据说与自己“极为相像”的海拉。但不知怎的,她对彻底揭开这条线上的秘密仍心怀恐惧。妈妈发现了她神不守舍的样子:“杰西卡,你在想什么?”
“不,我没想什么。我在想到中国怎么戒毒。”
“好孩子,我们相信你的决心。”
杰西卡低下眼睛说:“我想出去一会儿。”
虽然父母心怀疑虑,怕杰西卡在临行前又出什么差错,但他们无法限制女儿外出。夜幕已重,街上行人寥寥,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小姐要车吗?”
杰西卡上了车,司机问她到哪儿,杰西卡犹豫地说:“我只是想散散心,随便走吧。”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在后视镜中不住地打量着她。“这么漂亮的姑娘不该一个人夜里出来的。或者,你想挣一份外快?我可以为你介绍客人。”
杰西卡已经没有力量愤怒了。不必怪司机把她看成妓女,前几天她不是差点儿已经干了这个行当嘛!她疲倦地说:“你找错人了。请在前边路口停车吧。”
司机真诚地道歉:“实在对不起,希望你忘了我说的混帐话。”
杰西卡下了车,走向路边的电话亭。她不想在家里打电话,不想让保罗和苏玛追查到家里的地址。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旅馆信笺,先小心地盖好电话上的摄像镜头,然后拨通苏玛家的号码。一个40岁的白人妇女出现在屏幕上──她是那样漂亮,那样有教养。与她相比,杰西卡觉得无地自容。那个女人疑惑地直盯着她(当然她看不见),问:“你是哪位?我这边屏幕上没有图像,你能听见我的话吗?”
杰西卡努力屏住唿吸,贪婪地盯着对方的面孔。忽然──也许是心灵感应,苏玛没有经过任何推理,一下子知道了不可见的通话者是谁,她急迫地问:“是你吗?是那个和海拉很相像的女孩?杰西卡,我们已经找了3天,找得好苦啊。请和我说话,留下你的地址,听见了吗?我和保罗有好多好多话要告诉你。孩子,听见了吗?”
杰西卡忍不住落了泪,鼻子抽动几下,对方显然听见了,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对,我知道一定是你!孩子,请你相信我,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全名和地址,我马上去见你。不管你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定尽力帮助你!”她的面孔从屏幕上暂时离开了,说话也暂时停顿。杰西卡知道她一定是在捂住话筒,让丈夫向邮局追查电话号码,便轻轻挂上话机。她想,这会儿对方一定在连声喊着:“孩子!孩子!”现在,她已确信保罗和苏玛与自己的出生有关。不过,她的决心也更加坚定了:至少目前,她不会去见那两个亲人。我,一个吸毒者,把保罗当成嫖客的不知羞耻的女孩,我一定要洗净身上的污秽再去认他们。
肯尼迪国际机场的候机室里,加达斯和杰西卡的父母围着她,在作最后的交待:“这是中国航空公司的机票,票价比较便宜。到北京后有人在出口举着牌子接你。万一错过,就坐机场大巴到崇文门下车,再按我说的地址去找。你走后,我会继续追查那个外国女人的来历。”
杰西卡父母也作了临别嘱咐。到登机时间了,窗户外面,通道车已经开过来与这个班次的飞机接合。杰西卡与3人拥别时,真想告诉加达斯关于保罗和苏玛的情况,但她最终没有开口。不过,半年后她知道,她的隐瞒并未影响事情的进展。
飞机缓缓滑入跑道,很快腾空而起。
6
第2天晚上,加达斯回到父亲在费城布罗德大街的私邸。仆人霍莉打开门,笑着说布莱德和伊莎贝尔都在家,正等着你呢。母亲在客厅里看《时代周刊》,壁炉里跳动着火焰──他想起来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时间过得真快。他走过去吻吻妈妈,问道:“你好。《时代周刊》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谁?”妈妈把他拉到身边:“跑了这么多天,你瘦了──是哈佛大学的阿根廷物理学家马尔达塞纳,他关于宇宙理论的M理论又有了重大进展。知道这个人吗?”
“当然。否则我怎么有资格在华盛顿邮报当记者呢。不过说老实话,他的理论,什么10维空间啦,什么P—膜和D—膜了,对我不啻是无字天书。我想世界上真正能弄懂的不会超过50个人。我爸爸呢?”“在书房,他说你回来就让你过去。”
父亲正在书房看书,低垂着白发苍苍的头颅。听见开门声,他笑着迎过来,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好。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加达斯在他对面坐下。“这项调查不是十天八天能完成的,我一定会把它进行到底──不过,爸爸,我正要告诉你,这项调查恐怕要暂时转向了。”
布莱德并不惊奇,平静地问:“为什么?”
加达斯介绍了在调查中发现的几个面貌酷似的黑人女孩。“爸爸,我知道12年前已经有人克隆出了一个黑人女孩海拉,在全社会的愤怒和压力下,海拉在一场车祸中死亡──我很怀疑是警方或某些人有意安排的。此后,禁止克隆人的法律颁布了,克隆人技术从此束之高阁。但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极为脆弱的不稳平衡,只要有人稍稍用指头捅一下,平衡就会破坏。在这种情形下,4个酷似的女孩(其中一个的年龄比其他3人大得多,说明不是多胞胎),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只有傻瓜才会轻信它和克隆技术没有关系。”
布莱德听着,微微点头。
“而且我有一个印象,爸爸,你是否已事先觉察到这个问题,有意把我引导到这个方向上?”布莱德没有否认,笑着说:“至少开始是你独自提出的。婴儿来源有线索吗?”“没有。我找到一个蛇头,他说是一个外国女人送来的,那人像是白人和印弟安人的混血种,带西班牙口音,他怀疑是从墨西哥过来的。”
“有西班牙口音的混血种并非只有墨西哥,比如,巴西就很多。”他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对,我确实早就注意到了一个有计划的、规模不大的婴儿走私活动。你可能不知道,大部分婴儿来源于新近很有名的巴西圣贞女孤儿院。院长鲁菲娜?阿尔梅达,今年51岁,西班牙人和印弟安人的混血儿,黑头发,褐色皮肤……”
加达斯理会到父亲的暗示:“是她?那个送婴儿的神秘女人?”
“这个孤儿院完全是慈善性质的,每个孤儿被人领走时,该院还补贴500美元。”“蛇头说,走私婴儿也是每个补贴500美元!”加达斯喊道,“我当时就无法理解这种完全不求赢利的走私!这样说来,合法的孤儿院只是一个掩护,而内部藏着一个婴儿工厂?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完全没有金钱的驱动力?”
“不知道,也许有更深的动机。再告诉你一点,这个鲁菲娜并不是一个富人,孤儿院的资金来自一个神秘人物的捐赠。坦白告诉你吧,美国政府确实了解一些蛛丝马迹,并派人到巴西调查了3个月,可惜进展不大。唯一的收获是,那个捐款人可能是个女的,其它一无所知。她隐藏得很深。”加达斯紧张地思索着。
“更重要的一点,这些面貌彼此酷似的女孩们也酷似另一个人──在2005年因车祸死去的海拉,那个世界上唯一的癌人。”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海拉确实死了,死于一场猛烈的汽车爆炸,我亲眼见过海拉炸飞的残肢,并见过DNA和指纹的鉴定。但我也相信,巴西发生的事情绝不会和那件事情无关。”“是不是……”加达斯缓慢地说,“当年制造癌人的那个人──我记得他的名字叫保罗──又重新制造了一个或几个癌人?”
“不会。”布莱德微笑道,“这位保罗先生的思维是非常奇怪的。他制造了这个癌人,非常爱她,几乎愿为她死去,但同时又非常后悔制造了她。现在,就是用枪指着,他也不会再克隆新癌人了。而且,”他补充道,“据情报说,他也刚刚发现某位酷似海拉的姑娘,正在焦急地探问这件事呢。”加达斯不满地说:“FBI一直在监视保罗?我好像听说美国是一个珍惜民主和人权的国家。”布莱德笑了:“孩子,我不是联邦调查局局长,你不必责备我。不过我坦白地说,如果因为某些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不妨让自由女神受点委屈。”
“先不说这些。爸爸,我该怎么办?我想去巴西那家孤儿院继续我的调查。”“太好了,”参议员赞赏道,“我宁愿相信自己的儿子,而不愿相信中央情报局的笨蛋特工。你明天就可作为邮报的特派记者去巴西,所需经费由报社支付,报社的关节由我来打通。也许你会需要一些不好在报社下帐的特殊经费,我来为你作出安排。总之一句话,你不必关心时间和经费,唯一关心的是,尽力查出走私婴儿的真正来源和主使人。如果能查出来,我不敢保证你能赢得普利策奖,但一定是你新闻生涯中一个惊人的成功。”他笑道。
加达斯点点头,一种临战在即的紧张和亢奋注满全身。父亲看看儿子,警告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轻易,我说过,中情局和巴西警方已调查了3个月,没有多大进展。也许它牵涉到某个权势集团或黑社会组织,也许这次调查有生命危险呢。要武器吗?”
加达斯笑了:“不至于吧。如果需要,我会在巴西购买的,反正有你的特别经费嘛。”“好吧。为了你尽量不露破绽,中情局派去的特工一般不会同你联系,你将孤军奋战。希望你不让我失望。”他笑道,“正好你在大学里学的西班牙语,对你的调查会很有帮助。”“我会尽力而为。”
“但是一定要安全归来,否则我怎么向伊莎贝尔交待呢。”提到母亲,加达斯忽然想起南希的那次电话:“爸爸,走前我想找机会和妈妈谈谈,是南希托我……”“等你回来吧,”爸爸截断了他的话,“等你从巴西安全归来再说。谢谢你对南希的宽容,孩子。”“那好吧。”加达斯笑道,“我和勒莎一定会融洽相处的,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这话让我太高兴了。再见,去做行前的准备吧,我让秘书为你定明天的机票。”“再见。”
第三章
1
加达斯乘坐一家巴西地方航空公司《圣保罗航空公司》的班机,到达贡戈尼亚斯国际机场是当地时间下午4点。出了机场,看见满街都飘扬着缀有绿地、钻石和蓝色地球的巴西国旗,他猛然悟到,今天是9月7日,巴西的独立节。
他拎着唯一的行李──一只公文包,在机场门口唤了一辆出租。司机是个圆头圆脑的卡弗佐(巴西的习惯用语,意指黑人与印弟安人的混血种),卷曲的黑发,厚嘴唇,深褐色的皮肤,穿着巴西人爱穿的彩色衬衫和短裤。他唱歌似地喊道:“请上车,尊贵的客人,到哪儿?”
“圣保罗饭店。”
司机在机场门口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着,开到高速公路上。他扭过头问客人:“是第一次到巴西吗?”“不,第二次。上一次是到里约。我7岁时曾跟父母来巴西过狂欢节。”
“对,巴西的狂欢节是世界上最疯狂的节日,里约热内卢又是狂欢节最热闹的城市。”“不错,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满街的人群,彩车上的国王皇后,几千人的桑巴舞阵,陌生姑娘会搂着你亲吻……我觉得巴西女人比吉普赛姑娘更大胆奔放。”
司机狡猾地笑道:“那次来时你太小,肯定没尝到巴西女人的味道哩。狂欢节中,她们会把自己中意的男人毫不犹豫地领到床上。不过现在不行了。”他回头看看客人,简单地解释道,“艾滋病。”加达斯笑笑,没有答话。司机耐不住寂寞,热情地询问客人明天的日程:“圣保罗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像州立公园,那里有近4万种名贵的热带兰花;塔塔雷拉公园,那里有各种珍贵的树木;布坦坦研究所,是世界上最大的毒蛇研究机构。到世界闻名的伊瓜苏瀑布也不远,只有几百公里。我愿为你效劳……”加达斯截住了他的话头:“不,我的日程很紧,我想采访圣贞女孤儿院。知道这个地方吧。”“当然!谁不知道圣贞女孤儿院呢,它才建立5年,已经世界闻名了。告诉你吧,自从有了圣贞女孤儿院,圣保罗,不,整个巴西都再没有弃儿了!”
“是吗?”
司机认为客人的这句话是表示怀疑,立即赌咒发誓地说:“圣母作证,我若昂一点也没夸大。孤儿院院长是鲁菲娜?阿尔梅达嬷嬷,我们都尊敬她,连总统和主教大人也常去拜访她。还有一个同样可敬的人,是孤儿院的匿名资助人。想想吧,建造这么大的孤儿院──它在全国有9个分院呢──收留这么多孤儿,又送走这么多孤儿,每个孤儿送走时还要资助500美元,她每年为孤儿院花多少钱哪。”加达斯很高兴司机的饶舌,问:“她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只听说是个女的,有人说她有30岁,有人说她有70岁。听说她小时候是个弃儿,发财后立誓帮助全世界的孤儿。真的,现在不少非洲国家──就是那些最爱打仗的国家——成千上万的孤儿都用飞机接来,住在这儿,然后为他们寻找合适的领养人家。但是一直没人见过这个资助人,从来没有。她行了善,又不让别人知道她是谁,听说能见到她的只有鲁菲娜嬷嬷一个人。”“你怎么这样清楚?”
“我去过5次,两次是送孤儿,3次是领刚果、埃及和印度的客人去参观。孤儿院离市区很远呢,过了圣保罗北的坎塔雷拉山才到。”出租车已进了市区,这儿简直是水泥建筑的大海,丛林似的高层建筑尽力向天空伸展,争夺着阳光。满街涌动着喧嚣的汽车,涌动着服装鲜艳的、匆匆而行的男女,街上弥漫着咖啡的香气,穿着短裤的警察在街上溜达。前边已经能看见圣保罗饭店圆柱形的高楼,若昂回头笑道:“明天还坐我的车吧,我十分钦佩鲁菲娜嬷嬷和那个匿名资助人,凡是到圣贞女的客人一律按6折收费。”
“好吧,明晨7点来饭店接我,我们尽量早点出发。”
“放心吧,绝误不了你的事。”他把出租车停在灯光辉煌的门口,一位穿红色制服的男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请客人下车,又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行李。
2
第二天,他们赶往圣贞女孤儿院。若昂已经有经验,提前准备了面包和饮料,两人在车上对付了早饭和午饭。一路上若昂开得飞快,速度表的指针几乎没有低于80英里。到下午,路面开始变坏了,而且越来越糟糕。在7岁的巴西之行的记忆中,除了奔放的桑巴舞、热情漂亮的混血姑娘外,加达斯也清楚记得城市周围的贫民窟,那简直是凄惨的地狱世界。这些年,巴西经济腾飞后,这种极度的贫困已经消失了。不过在这次行程中,他发现“富裕”和“现代化”还未扩散到远离城市的乡村,路边的种植园还保留有100年前的旧房舍。
“到了,已经到了。”若昂兴高采烈地说,一路辛苦好像没有使他疲劳。孤儿院位于坎塔雷拉山的浅山区,显然是一个过去的种植园改建的。树木郁郁葱葱,有巴西南部的雪松、巴拉那松,也能看到野扇棕、卡托莱娜椰子树、野蕉树,其它一些树木加达斯就不认得了,若昂介绍说有肥猪树和巴西坚果。孤儿院占地极宽,绿树丛像无边的海洋,其间撒着一些简朴的平房,还有一些印弟安风格的圆顶草屋。进了庄园的大门,汽车又开了很长时间,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来。这儿显然是过去种植园中叫做“大厦”的主建筑,是种植园主住的地方。若昂熟门熟路地奔进去,上到二楼,快活地喊着:“鲁菲娜嬷嬷,我又给你送来一位尊贵的客人!”
他们来到院长办公室,一个瘦小的女人含笑迎过来。她显然是一个卡博克洛(白人同印弟安人的混血种),大约50岁,头发已近乎全白了。加达斯曾听独眼埃德说她可能是修女,一路上若昂也一直在称鲁菲娜嬷嬷,所以,加达斯已经把她认定是修女了。实际上她不是。她穿着色彩强烈的连衣裙,巧克力色的皮肤,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同她握手时能感到手心的厚茧。她的动作很轻快,不像50岁的年龄,睿智的目光中充满笑意。
她久久地同客人握手:“欢迎你,远方的客人。”
“你好,鲁菲娜嬷嬷。”加达斯也使用了若昂的称唿。“我是美国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加达斯?比利,听说了圣贞女孤儿院的善举,想对贵院作一个详细的报道。”
“谢谢,希望你的报道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为孩子们寻找养父母。若昂对这儿已经很熟悉了,让他领你参观吧。晚上请住我们的客房,若昂知道在哪儿。等参观过后,如果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吧。”“谢谢。”
若昂第二天没有走,领着加达斯参观。孤儿院确实很大,加达斯用一个上午只参观了很少一部分。这儿分成许多家庭,规模大小不等,每个家庭有一个“妈妈”领着,孩子们大都在3~8岁之间。参观的第一个家庭,家长是年轻的尤蒂娜妈妈,管理着30个小孩。“他们是前天刚从非洲送来的,还不能适应这儿的生活。”尤蒂娜解释说。的确,这30多个黑人孩子骨瘦如柴,有的肚腹膨大,显然是营养极度不良。他们的表情都是胆怯的、畏缩的,呆呆地坐在地上,尤蒂娜耐心地鼓励他们参加游戏。另一个家庭有60多人,年迈的约娜妈妈微笑着坐在一旁,孩子们正分成几拨玩“捉野牛”,吵嚷得像一池青蛙。他们衣着简单,但肤色健康,显然与前一拨孩子大不相同。若昂又领他到了一座类似非洲部落议事厅的宽敞的草屋中,屋内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地玩具。几十个4~5岁的小猴崽们或坐或趴,非常专注地玩着。多少有点特别的是,这儿到处都是螺丝刀、尖嘴钳等常用工具,不少玩具被拆得四零五散。“大部分拆散的玩具他们都能装起来,”这个家庭的齐安诺妈妈自豪地说,“实际上孩子们还发明了不少小专利呢。比如电子狨家庭──你知道巴西的狨吧,是世界上最小的猴子──电子狨不需要人去‘喂养’,而是在互相关怀下长大,会自动建立起群体的秩序。只有在秩序向恶化的方向发展时,才需要小主人去教育它们。”
“我知道,”加达斯很有兴趣地说,“我还答应为妹妹买这样的玩具呢,原来是这儿的专利。”“你妹妹喜欢吗?”
“简直入迷了!她已经拥有几十只了。”
两人在这个家庭中和孩子们一块儿吃了晚饭。晚饭是粗食,是巴西人过去爱吃的苦薯粉糕饼、黑豆、烤玉米和甜山芋。若昂吃得津津有味,他告诉加达斯,“这儿讲究回归自然:吃粗食,住不带空调四面敞开的草屋。院长嬷嬷说用这种办法让孩子们恢复原始人的强健。你看,这儿的孩子们多健康!等我有了儿子,也要送到这儿过几年。”
晚饭后他们来到客房,是四面敞开的草屋,房顶用8根柱子支撑着,屋内摆着竹床。两人在门外作了冷水淋浴,躺到床上,加达斯说:“我想在这儿多留两天,你明天先回圣保罗吧。我会付给你空程费,谢谢你的导引,若昂。”
若昂收车费时真的打了6折。“回去还用我的车吗?你打电话我就来。”
“好的,走时我唿你。”
第二天早上,若昂很早就开车走了。早饭后,加达斯直接去找院长。昨天参观后初步印象很好,这些孩子来自世界各地,有白人、黑人、印弟安人、各种混血种人,也有少量亚裔人,其中没有发现与杰西卡、帕梅拉们容貌相似的女孩。
鲁菲娜亲切地同他打招唿:“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的招待。若昂走了,他建议我参观贵院的电脑游戏室,可以吗?”“当然,你可以参观院中任何一个地方。正好这会儿没事,我领你去吧,就在楼上。”院长领他上楼时,他笑着请求道:“鲁菲娜嬷嬷,我有一个唐突的请求:能让我见见贵院的资助人吗?若昂一路上都在谈她,我对她十分敬佩,不,十分崇拜。我殷切盼望着见她一面。”院长温和地拒绝了:“很遗憾,她不愿让新闻界知道自己的名字,连我也从未见过她。”院长也说的是“她”,这么说,资助人确实是个女性。加达斯笑道:“你也从未见过她?那你至少听过她的声音吧。”
院长承认了:“对,她是用电话同我联系。”
“那么,从声音听来,她是怎样一个人,是年轻还是年老,说英语还是西班牙语?”“对不起,加达斯先生,我什么也不能透露。我只能说,在我听来,她的声音和圣母的声音是一样的。”
加达斯无奈地耸耸肩:“可惜我从未与圣母交谈过,不知道圣母说拉丁语还是希伯莱语。”他知道从守口如瓶的院长嘴里探听不出什么,便住嘴不问了。
电脑游戏室在3楼,是很多旧房间打通后合在一起的。屋内有20多名孩子,与昨天见过的孩子们相比,这些孩子年龄较大,多在8`~15岁之间。十几个孩子正痴迷地玩一个游戏“探索巴纳德星系”,宇宙飞船在屏幕上倏然来去,在冰冻的星球上降落,钻探,寻找外星人。他们都带着耳机,屋内没有一点儿噪音。看见院长和客人进来,他们只是点头打个招唿,仍非常投入地玩下去。
院长领加达斯继续往前走,前边是10名15岁左右的大孩子,每人趴在一台电脑前,显然正在探索什么东西。每人都紧锁眉头,紧张地思索着,时而敲几下键盘。加达斯在这些人中仍没发现目标,他发现,比起昨天见到的孩子,这些孩子更为自信从容,他们不是孤儿院的过客,而是不折不扣的主人。大孩子们看到了院长和客人,但几乎无暇打招唿,仍然全神贯注地思考着。
鲁菲娜声音极低地解释道,孩子们正在玩他们最爱玩的游戏──破译世界各国各种数据系统的密钥。“黑客?有组织的黑客?”加达斯吃惊地问。
“没错,他们自称是POWER,知道这个组织吗?它原是14年前美国一个有名的黑客组织,在他们的首领、18岁的史蒂夫?哈吉的带领下,合力破解了美国国防部数据系统的五重密码,当时曾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加达斯注意地看看院长,又看看那些在专注中微露焦灼的孩子们。他知道院长说的那位哈吉,绰号叫“分析家”,以色列籍美国人,当黑客时曾弄得众多专家一筹莫展。后来他中了FBI设下的美人计而被捕,短暂地入狱。出狱后改邪归正,成了国防部数据安全系统的头号智囊。他奇怪鲁菲娜竟坦然告诉他这儿的秘密,因为在各国,黑客活动都是非法的。
鲁菲娜看出了他的疑问,温和地笑了:“你不必奇怪,全世界只有这儿的黑客组织是合法的。他们每日每时都在努力破解某个系统的密码,但破解后他们会立即通知对方,并在网上送去他们进入系统的方法,指出原防护系统的疏漏。他们是网络上的游侠佐罗,而各国军事系统、金融系统和跨国公司的防守者都和这里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加达斯摇摇头:“我在美国从未听说过这些情况。”
鲁菲娜笑了:“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们的孩子们不愿炫耀自己,被破译密钥的人当然不去公布自己的失败。”
加达斯感到相当的震惊,头天参观孤儿院,给他留下的印像是质朴、淳厚和远离文明,但这种印象在一瞬间变了,这位衣着简朴、神态平易的嬷嬷原来牢牢骑在现代科技的背上。鲁菲娜又补充道:"我们认为,禁止黑客是不可行的,是最愚蠢的做法,那就像是用堤坝去挡亚马逊的河水,即使挡得一时,总有一天它会溃决。电脑网络的防护只能在一轮又一轮的搏斗中去完善。知道吗?世界各地的受益者每次都对我们有所馈赠,这些收入已能支付孤儿院的全部开销,包括屋内那台格雷Ⅳ型计算机。加达斯又是一惊,格雷Ⅳ型是相当先进的机型,每秒可计算3.6万亿次。在美国的出口管制清单中,它曾是严格控制的商品。当然,现在这些禁令早已解除了,但无论如何,孤儿院中配备这样的电脑仍是异常的。他们用它干什么?仅仅为了孩子们的游戏?
但鲁菲娜坦然的笑容使你无法生疑。
忽然,电脑屏幕上闪出一个奇怪的图形,是3只脑袋互相缠绕的秃鹰。孩子们中间爆发出一阵欢唿:“打开了!终于打开了!”
他们敲击键盘迅速进入系统。屏幕上闪出滚滚的信息流,像是花名册和每人的身体资料(体重、身高和血型等)。一个孩子向隔板后喊:“特丽!又进入第3层了!”
隔板后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好,我马上过来,你们继续干吧。”
后来加达斯才知道,他们进入的是美国国防部数据安全系统的第3层防护,那是美国政府花费数十亿美元建立起来的铜墙铁壁。当然,任何铜墙铁壁都不是万无一失的,14年前“分析家”哈吉曾闯入到这儿,擅自更改了美军军人的血型,闹得众多专家灰头土脸。现在,正是14年前的那个黑客首领在负责设计国防部的密钥,它几乎是不可攻破的,但还是没挡住这儿的小黑客。孩子们没有改动系统内的数据,只是把网页徽标改成一个稻草人,一个脑袋里露着稻草的蠢家伙,旁边打了一行字:“分析家,你又输了一个回合。”
下边,他们开始用加密邮件发送此次破关的秘诀,这些东西加达斯完全看不懂。这时屋内响起低微而清晰的声音:“院长嬷嬷,有人送苦薯粉来了,请你回办公室。”
声音是天花板的一个扬声器里发出来的。院长立即同加达斯告辞:“对不起,你自己随便参观吧,我要去签收送来的货物。”
“不必客气,你请便吧。”
加达斯把院长送到门口,等他返回时,一个黑人女孩已经坐在电脑前,她显然就是刚才在隔板后的特丽。孩子们正请求她为那副稻草人图面“加上最难解的密码”,让分析家哈吉多当几天稻草人。黑女孩笑着答应了,异常快速地敲击着键盘,20分钟后笑着站起来:“行了,我想他至少要花费5天才能抹去这个画面。”
看到她笑意融融的面孔,加达斯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失口喊出“杰西卡”。当然他知道这不是杰西卡,特丽的从容自信,恬淡高贵,和杰西卡的阴郁颓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她们的面貌酷似,这正是他要寻找的目标。
特丽15~16岁,当然这只是外表上的年龄。虽然已是秋天,又是气候较冷的山区,但她只穿一件小背心和很短的短裤。回头看见了客人,她嫣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唿,不过没有攀谈的打算。加达斯抑住激动走过去:“你是特丽?”
特丽点点头。电脑中忽然响起报时声,屋里几十名孩子立即起身,一窝蜂向外面跑去。特丽歉然说:“这是规定的室外一小时活动时间,再见。”
宽敞的厅室中只剩下加达斯一个人,他想了想,走进刚才特丽所在的隔间,屋内确实摆着一架格雷Ⅳ型超级电脑,旁边的桌上堆满了资料卡和资料盘,乱得一塌煳涂。他在超级计算机旁思索着,从目前看来,这个孤儿院是十分开放的,连这台贵重的计算机也随随便便摆在一个敞开的隔间内,似乎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但加达斯无法消除心中的疑虑。
至少有一点,这儿又出现了一个面貌酷似的克隆人,她肯定是一座巨大冰山的露头。他无意中向窗外看去,楼下停着一辆小型的运货车,一位穿着蓝色工作褂的体型健美的黑人少妇正在卸货,一只高大的牧羊犬时刻不离她的左右,院长默默地立在她的身旁。这位少妇的动作很潇洒,干起活来像是在跳桑巴舞。远远看去,少妇的面孔似乎比较熟悉。加达斯从口袋里掏出一具小型望远镜,调准了焦距,立即浑身一震──没错,她的笑脸是十分熟识的,又是一个大一号的杰西卡或特丽。只有这时,加达斯才悟到,刚才院长同他告别下楼时未免太性急,她的眼光中分明闪耀着抑止不住的喜悦。加达斯把镜头对准院长,院长默默不语,看着那个女人在忙碌,她脸上那种近乎虔诚的喜悦露了底:那绝不是对一个普通女工的表情。
加达斯的头脑中如天门开启,不会错的,这个干粗活的女工就是那个神秘的资助人,是这个孤儿院的真正主人,很可能也是那个克隆人系列的真正源头。加达斯觉得自己的推理不算莽撞,至少,她是已知几个“复制者”中年岁最大的,而且──这种身份该是多么好的掩护!谁会想到一个干粗活的女工会是那个家产百亿的女慈善家呢。如果不是恰巧见过这么多完全相同的面孔,自己也不会对她在意。那个黑人女子已经卸完了货,和院长并肩进了主楼,牧羊犬仍紧紧跟在后边。加达斯不再犹豫,飞步下楼,先赶到院长办公室门口等着。可是等了很久,她们也没有过来,他不敢再等,便到二楼和一楼的各个房间寻找:请问你见到院长了吗?见到鲁菲那嬷嬷了吗?都没有。
等他再度回到院长室,鲁菲娜已端坐在屋中,一个黑人女子立在她面前。加达斯闯进去。不,这不是刚才那个女子,她们穿的衣服相同,身形也大略相似,但相貌显然不同。鲁菲娜写好一封信,封好,交给那个女人:“请交给你的老板,再见。”
“再见。”
女子没在意旁边的加达斯,转身下了楼。加达斯走到窗边看着,片刻后,那女子开着货车离开庄院。“你在找我?”身后的院长问。加达斯回过头,院长正含笑看着他,神色仍是往常那样谦和冷静。加达斯唯有苦笑,他像是走进一个衔接自然的电影场景中,一切都安排得毫无破绽。如果不是刚才他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那女子的相貌,如果不是口袋中还装有杰西卡的照片,他也许真的相信下楼的女子就是刚才所见。“对,我在找你,”他冲动地说,“我在找刚才卸货的那个黑人女子……”“唐娜富拉娜?她刚刚从这儿离开……”
“不是她,是另一位!”加达斯喊道:“我在楼上用望远镜看到了她的相貌,和特丽完全一样!”他掏出袖珍望远镜放到桌上。“我猜她是这个孤儿院的资助人!院长嬷嬷,带我见见她吧,我没有任何恶意。”
他盯着院长,院长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惊慌──连惊诧也没有。很久,院长才轻声说:“你需要看医生吗?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医院,里面有不少颇有造诣的医生,包括精神科大夫。”加达斯苦笑着说:“我说的是疯话吗?那我会自己去找医生的。谢谢。”“再见,有什么疑难之处尽管找我。”
加达斯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回头说:“对。现在我就有一个疑问,一个小小的疑问。那位唐娜富拉娜上楼时带了一只狗,一只黑底白花的牧羊犬。这条狗到哪儿去了呢?它为什么没有跟在刚才那位女人的后边?”
院长的目光稍许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我从没有看见什么牧羊犬。”
“那么,又是我看错了,再见。”加达斯胜利地走出门。
他下到一楼,想了想,又折返身上了三楼。他想起那个也属于克隆人系列的特丽,也许她也会突然消失?不,特丽没有消失,她正坐在格雷Ⅳ型计算机前工作着,神情极为专注。加达站在她身后很久,她都没有发觉。
加达斯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屏幕上滚动着一屏一屏整齐的数字系列,令人眼花缭乱,也许她是在用穷举法破译某个数据系统的密码。加达斯轻声说:“特丽,我可以同你谈一谈吗?”特丽回头看看他,锁定屏幕,转过身来。“可以的,我知道你是来采访的华盛顿邮报记者,是昨天若昂送来的,对吧。”
如果觉得癌人(上)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王晋康小说全集:癌人(上), 豹人, 拉格朗日墓场, 生死平衡, 王晋康科幻小说集,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