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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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花园,加达斯的目光就被女主人的美貌吸引住了。她的面容看上去只有30岁,胸脯丰满,腰肢纤细,小腿修长,肌腱健壮而清晰,一头瀑布般的金发披在脑后。在这一刹那,加达斯已经明白女主人不愿生育的原因。入座后,他接过加冰的啤酒,衷心赞叹道:“你真漂亮,你的美貌晃得我无法睁眼了。”女主人莞尔一笑:“谢谢你的夸奖。”

哈尔微笑着正要说话,那个女孩忽然爬上岸,水淋淋地爬上父母的膝盖,在每人脸上啄了一下,又大笑着跳回游泳池。这个小精灵浑身黑得发亮,卷发,厚嘴唇,十分灵活的黑色眼珠。她用力抡着小胳膊,水花四溅地游向女仆。她的父母喜爱地看着她的背影,连加达斯也立即喜爱上她了。哈尔回过头:“比利先生,有什么问题请问吧。”

加达斯先向他们解释了这次调查的目的。他说,为了保证调查的准确性,希望先生和太太给出坦率的回答,报社保证为他们的隐私保密。哈尔点点头:“知道了,开始吧。”

“请问,你们领养了这个黑人女孩,是因为你们没有生育能力,还是不愿生育?”哈尔笑着看看妻子:“不,我们有生育能力──即使现在也有。”

“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愿生育?是为了──”加达斯把后半句话变成玩笑,“尊夫人的优美体形吗?”“我们结婚时朱迪已经36岁了,作为初产妇年龄稍大了些。另外,你说的确实是原因之一。”“为了体型美而放弃繁衍后代的义务?这违背人类的乃至所有生物的自然本性呀。务请原谅我的无礼,因为科学要求真实的回答。”他毫不放松地追问。

朱迪温雅地笑着,但回答并不客气:“人类早在建立文明之前就开始违犯自然本性了。比如,相对于所有动物来说,人类的生育都是早产或难产。这是因为人类在进化中脑容量不断增大,使婴儿头颅超过了妇女骨盆所能通过的尺寸,只好让婴儿在发育成熟前就出生,等出生后再把头骨长足。即使如此,分娩也是一个相当痛苦的过程。可以说人类的雌性部分为种族进步作出了几百万年的牺牲。”“那么,”加达斯坦率地问,“你不愿再作出牺牲啦?”

朱迪轻松地说:“对,我不想再忍受生育的痛苦。不过社会不会责备我,反而会感谢我的。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人口增长率过高的世界。”

加达斯苦笑着想,如果所有妇女都像你呢?但他知道自己的追问该适可而止了。他把目光转向游泳池,那个小黑鬼仍在快乐地尖叫嬉戏,似乎永不知道疲倦。加达斯赞赏道:“可爱的小家伙。你们领养了一个外种族的小孩,这充分显示了你们的无私和博爱。可是,你们也许知道一句名言:基因的本性是自私的,它迫使生物用种种策略和诡计,最大限度地播撒自己的基因。谢克利先生,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到在世上留下自己的基因,哪怕是偶然想过?”

哈尔不快地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我不是守旧的墨西哥人、印度人、阿富汗人或中国人。我想你没有新的问题了吧,”他半开玩笑地说,“再把谈话继续下去,我担心会成为反对小斯塔的密谋。”加达斯识趣地站起来:“我没有问题了,我的这次调查是很不讨好的,谢谢你们对我的宽容。再见。”他特意走到池边喊道:“可爱的小天使,再见。”

斯塔快活地在水里纵跳着:“再见。”

加达斯拎上手提箱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了另一点,停下脚步:“太太,我的资料上说,斯塔是你们去年领养的,认领时不到半岁,怎么……”

哈尔抢先回答:“我们已向移民局纠正了这个错误,实际上,领养时斯塔已经4岁了。”加达斯噢了一声,转身离开,但他瞥见哈尔正在做着诡秘的眼色,而朱迪的神色似乎有些慌乱。这可是一件怪事,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对颇有地位的夫妇没有必要在女儿的年龄上撒谎。坐上车后,加达斯还在想着这件事,后来他认定恐怕是自己的错觉。

6

第三位采访对象是住在黑泽尔顿的戈顿?迪克夫妇。从资料上看,他们也是去年初领养了一个黑人女婴。不同的是,谢克利夫妇是通过合法手续领养的,迪克夫妇却是从蛇头手里买的走私婴儿。事后他们交了罚款,才到移民局补办了手续。

与迪克夫妇未能联系上,挂了两次电话,都是录音在回答:“主人不在家,请留言。”加达斯的回程恰巧路过黑泽尔顿,他在路上犹豫着,怕贸然赶去会扑空,但最终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迪克的住宅很容易就找到了,这是一幢破破烂烂的廉价公寓,房后是山坡,长着杂乱的树木。大门紧闭着。加达斯敲开了邻居的门,那个年老的黑人妇虚欷地说:“他们给女儿送葬去了,可怜的戈顿,可怜的乔安娜!”

加达斯茫然问:“哪个女儿?他们不是才领养了一个巴西女孩吗?”

“对,就是那个女孩,小帕梅拉,她在医院住了一个月,昨天才去世的。”加达斯的心揪紧了:“什么病?”

肥胖的黑人老妇揩着泪,悲伤地说:“是癌症。太可怜了,浑身长满了癌肿,连身形都变了,才两岁的小女孩呀,愿上帝收留她的灵魂。”

按照邻居的指点,加达斯立即赶往仁慈墓地。等他赶到时,送葬的人群已经离去。加达斯买了一束白花,向守墓人问清了帕梅拉的墓茔的方位。一排排大理石墓碑无言地排列着,小径上的青草在微风中摇摆,帕梅拉的墓前点着蜡烛,堆满了鲜花,鲜花上肯定浸透了父母的泪水。墓碑上镶着女孩的照片,还刻着一行字:帕梅拉?迪克2017年元月2日──2019年6月24日加达斯在这一刹那惊呆了。

完全惊呆了。因为看照片的第一眼,他忽然以为是斯塔死了,是斯塔的照片镶在这里。没错,帕梅拉和斯塔的面貌完全一样,年龄也大致相同。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加达斯对自己解释,一定是巴西一家贫穷的黑人夫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送到了圣贞女孤儿院,又被谢克利夫妇收养;另一个也没有留住,卖给走私婴儿的蛇头,恰巧也流入美国──但这未免太巧合了。当你随机选取了3个人进行调查,却发现了两个完全相同的面孔,那么最可能的结论是:这种面孔在人海中不会只有两个。

何况,加达斯冷冷地想,科学已发展出了制造“同样面孔”的手段呢。在克隆人已出现过的今天,如果一昧相信这是巧合,未免太迟钝了。

他把怀中的花束安放在墓碑前,端详着碑上的照片,沉思了很久。她确实和那位健康强盛的斯塔长得一模一样。目前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两人仍可能是双胞胎、三胞胎而不是婴儿工厂的产品……加达斯忽然噤住了。婴儿工厂,克隆婴儿的工厂!他脑海里无意中滑出的这个词,正是他在下意识中已经揪住的答案啊。

他现在该做的,就是去证实或否定这个揣测。

把汽车开出停车场时,他忽然又想到另外一点:父亲如此热情地支持自己进行这项调查,是否他已有同样的怀疑?父亲没对自己说破,大概是想锻炼儿子的观察力吧。果真如此,那么三个调查对象中出现两个相同面孔就不足为奇了,相信这个名单里还有更多的斯塔和帕梅拉。

看来,这次基于“哲理意义”上的社会调查恐怕要突然转向,转到更紧急的问题上了,他想。

守墓人说那对夫妻开着一辆福特,相当破旧,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加达斯在回程中开得飞快,不停地超着车,快到迪克夫妇所住的街区时,他发现了那辆破旧的福特。他追上去与福特并行,看看侧面的车窗,立刻知道自己找到了目标,那两人的悲伤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隔着车窗大声问:“是迪克夫妇吗?请停下车。”对方听见了,点点头。他超过去,一直开到前边的停车区停下车,福特也缓缓地滑停在后面。那对黑人夫妇下了车,悲伤中略带困惑。从两人的穿戴看,显然他们是低收入者,头发花白,满面皱纹中镌刻着岁月的沧桑。加达斯趋步上前,紧紧握住戈顿的手:“迪克先生,我刚从仁慈公墓过来,在令爱的墓碑前献了花。在你们的悲痛中来打扰是不恰当的,不过我想,多一个朋友分担痛苦,也许对你们是个安慰。”

乔安娜用手帕揩着眼泪,声音嘶哑地说:“谢谢。”

“前边有一个酒巴,我想请二位喝一杯,顺便问一件有关帕梅拉的小事。可以吗?”两人点头答应。他们上了车,开到山脚下的“老橡树”酒巴。老板是一个长满胸毛的中年人,客人不多,他自己兼任招待。门旁的桌上坐着一个妓女模样的女人,她放肆地盯着老板的眼睛,低声说着什么。老板气恼地甩脱她,向这边走过来。那个女人大声笑起来,在后边喊道:“胆小鬼,操你!”老板低声咒骂着:“快点噎死你!该死的婊子。”他来到这张桌前:“三位要点什么?”加达斯为三人都要了马提尼,点了几样菜。看着两人皱纹深深的面庞和悲伧的神色,他同情地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你们。我看了帕梅拉的遗照,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漂亮可爱的小天使。愿上帝照料她的灵魂。”

乔安娜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竭力忍着,才没有大放悲声。她哽咽地说:“是的,她是我们的小天使,是我们心灵上的明灯。愿上帝怜悯她!”

戈顿目光阴沉地说:“我已经不相信上帝了。如果真有上帝,他一定是个煳涂透顶或铁石心肠的家伙。他为什么夺去我们最后的希望?帕梅拉到这个世界上才两年多呀。”

乔安娜惊慌地阻止道:“戈顿,不要亵渎上帝!”

加达斯立即追问道:“她才两岁多?噢,对了,墓碑上写着她的年龄。但从照片上看,她至少已经5岁呀。”

乔安娜惊慌地看看丈夫,丈夫摇摇头:“现在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不错,她的生长速度确实非常快,大约为普通孩子的两三倍。我们不想让别人把她当成怪物,尽力对外人隐瞒着,想让她过一个正常的童年。可是……”

加达斯沉思着问:“那你们想过没有,也许正是这种生长失控导致了她的癌肿?”两人浑身一震,戈顿摇摇头说:“没想过。她的身体一直非常健康,精力旺盛,每天笑声不断。她的病是突然发作的,像野火一样突然之间就烧遍全身,从发病到去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加达斯小心地问:“你们能告诉我帕梅拉的来历吗?”他解释说,“不瞒你说,我恰巧知道某处有一个领养的女孩,与帕梅拉长得一模一样,而且生长速度也是这样快。我想她们可能是双胞胎。现在帕梅拉遇上不幸,谁知道那个女孩会不会也步她的后尘呢。请你们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的话捅到警方。”夫妇对望一眼,戈顿摇摇头:“我们是从纽约的一个蛇头那里买来的,不过其间又经过几个中间人,详情我们也不清楚。”

加达斯知道他们说的不一定是实话,但他不愿在此刻苦苦逼问,便说:“那好吧,我再设法打听。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想起什么情况请通知我。还有,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请不要客气。”在随后的进食中,三人只是随便交谈着,聊着一些不相干的事。饭后,乔安娜去洗手间时,加达斯问戈顿:“请原谅我的冒昧。你们为什么没有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因为不育症吗?”“嗯,乔安娜患有不育症。你知道我们的收入很低,不能使她得到好的治疗。后来,年龄大了,我们说干脆领养一个吧。帕梅拉非常可爱,我们曾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但是……我们最终没战胜命运。”乔安娜从洗手间回来了,加达斯不再说什么,唤那位老板兼侍者结了帐。迪克夫妇送加达斯上车,挥手告别。天色已暗,路灯都亮了。开出停车场时,加达斯瞥见那对黑人夫妇正踽踽地走向自己的旧车,他们的嵴背已被命运压弯了。他不由想起谢克利夫妇,真是鲜明的对比啊,那儿是一对富裕漂亮的夫妻和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这里是贫穷衰老的夫妇和一个夭折的孩子。他耳边响着戈顿的叹息:我们最终没战胜命运。

是的,命运之神真是一个生性势利的家伙。他摇摇头,踩下了踏板。

7

加达斯没有回报社,直接回到费城的单身公寓。像大多数记者一样,他主要靠电话和互联网络同报社联系,只在必要时才去华盛顿。到家后他立即要通邮报社会版的主管伯勒斯先生的电话,屏幕上出现了那个乐哈哈的大块头:“加达斯,这几天的调查进展如何?还顺利吧。”

加达斯简略地谈了几天的进展:“……恐怕调查要转向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这只是我的揣测,我想在下一步的调查中去证实它。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向你通报。”

“婴儿走私网?这个题目值得搞下去。行啊,就按你的想法干吧。”

洗完澡,加达斯仰面躺在床上,枕着双臂陷入深思。父亲提供的那张名单平摊在床头桌上,可惜这份资料太简略,没有各个孩子的照片,他不知道其中是否还有面貌相似者。他想向父亲的秘书求助,把这些资料补齐。但想了想,决定采用更直接的办法。

说干就干。他跳下床,先在那份名单上找出领养女孩的家庭,开始拨电话。第一个电话很快拨通,屏幕上是一个40多岁的白人男子。加达斯问:“是弗兰克?卡尔先生吗?我是华盛顿邮报记者加达斯?比利,目前正在调查从国外领养的孩子的状况。你曾在5年前从巴西圣贞女孤儿院认领了一个女孩,名叫丹茜,对吗?”

“对。”

“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吗?”

“知道,我们没有瞒她。”

“我能否对丹茜做一次电话采访?”

“当然可以。丹茜!过来,一个记者要采访你。”

听见脚步声走近,一个白人女孩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用清脆的童音大模大样地问:“我是丹茜,你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是要找的目标,不过加达斯仍煞有介事地提了几个问题:你来美国生活得好吗?你有什么愿望?你有什么话想通过报纸告诉你家乡的亲人?然后他客气地谢过卡尔先生,挂断电话。他又挂通了第二家。听他说明来意,本福德?乔治立即露出警惕的目光。加达斯并不奇怪,因为资料上说他的女孩梅丽是从台湾的蛇头手中买的。他一口拒绝了加达斯的采访要求:不,我想让外人搅乱孩子的心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加达斯说,我只看看她的照片,可以吗?本福德连这个要求也一口回绝了:“既然不采访,我认为看照片也没有必要。”

加达斯多少有些生气,不过他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心,便耐心地说:“卡尔先生,你的谨慎太过分了。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得到她的照片?你愿意我到警察局去查询?请放心,我只是做一个泛泛的社会调查,不会伤害她的。”

本福德犹豫片刻,不情愿地说:“好吧,你稍候。”片刻后他拿来一张照片,是个黑头发黑眼珠的女孩。“她是黄种人?”加达斯问。

“对,不管她是什么种族,我们都真心爱她。”

“谢谢,我不会再打扰你了,再见。”

第三个电话挂通后,屏幕上立即跳出一个黑人女孩的笑脸,正是他要寻觅的目标!加达斯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仍然相当吃惊。没错,又是一个5岁的斯塔或帕梅拉,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加达斯的思维忽然陷入一个奇怪的黑洞中。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位叫琼的女孩,但他几乎忍不住脱口喊出“帕梅拉”,他的内心固执地认为,是那个可怜的帕梅拉从坟墓中爬了出来,上帝治好了她的不治之症,把欢乐还给了她。女孩的喊声把他从思维混沌中惊醒过来:“……你要找我的父母吗?他们都不在家。”

“你好。琼──这是你的名字吧。”

“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告诉我的。琼,你几岁了?”

“两岁──真的两岁。别人都说我长得最快。”

“真的,你长得真快。琼,叔叔问你一个问题,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你问吧。”

“我朋友的女儿长得像你一样快,但她常觉得自己身上疼,有的地方……还长有硬块。你身上没有这些毛病吧。”

“没有。我的左膝盖疼,但那是因为昨天我从台阶上摔下来,摔伤了。”“那好,祝你幸福。再见。”

“再见。”

加达斯的心房嘭嘭跳动着。现在可以肯定,这些从巴西领养的小孩中肯定有秘密。6个调查对像中竟然有3个是多胞胎!除非笃信神迹的人才会相信这是巧合。那么,在这3个一模一样的面孔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在巴西的热带丛林深处,有一个日夜运转的克隆工厂?

他依着那张名单,把电话一个个打下去。他接连询问了7家,其中一家没人,两家领养的是白人女孩,两家领养的是亚裔女孩,一家领养的是巴西印弟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后代。时间已经很晚了,再给陌生人打电话就很不礼貌了,他决定再打一个电话就结束。这个电话挂通后很久没人接,他已经想要挂断。忽然屏幕亮了,一个十四、五岁的黑人女孩在屏幕上冷冷地盯着他,梳着冲天式的发型,涂着很重的眼影,紫色唇膏,上身穿一件很窄很短的牛仔服,胸部饱满,表情冷漠而烦倦。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过惯夜生活的女孩。

震惊之波再次摇撼加达斯的神经。这是一个大一号的斯塔、活着的帕梅拉和没有笑容的琼。从资料上看,她的年龄只有6岁,但她显然已经是成熟的少女。她烦倦地等着这边的问话,可能是加达斯的目光太“贪婪”,太专注,那位女孩的表情随即转为鄙夷,冰冷地说了一句:“我的父母不在家。”便啪地挂了电话。

她的无礼并没有使加达斯懊恼,看到这个大一号的相似者,他的揣测已经变成了真实,再也无须怀疑了!已经是深夜,他决定明天再去找父亲和报社。他敢肯定,父亲给的这个名单必定是挑选过的,否则不会有这么高比率的相似者。看来,父亲已经了解这些情况,甚至可能已派人展开调查,凑巧儿子也有意,于是他不声不响把儿子领到猎物走过的路上,那份简单的名单就是他设下的路标。入睡前,他默念着最后一个女孩的名字:杰西卡?穆尔科克,一个乖戾的阴郁的女孩。他要把她作为下一轮调查的重点,原因很简单,她是这组女孩中年龄最大的。

第二章

1

“不行,杰西卡,你已经赊过3次了。你知道我不是百万富翁,我没法拿毒品供你们白吸。”汤姆客气地说。他是个身材瘦长的黑人,35岁,臂上剌着一条青黑色的章鱼,头上留着日本浪人式的发型,两边推光,只留中间一绺头发。他带着猫捉老鼠的心情,看着面前这个黑人女孩。她的毒瘾已经发作,浑身颤栗着,头上冒着虚汗。她哀求道:“再赊一次,我明天就会还你的美元。我有一个男朋友,他昨天打电话说马上来见我,”她没来由地想起昨晚打电话的那个叫加达斯的男人,“他很有钱,我让他把钱还你。”汤姆微笑着,当然不会把女孩的狗屁话当真。人只要被毒品这条毒蛇缠上,嘴里就不会有真话了,他们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父母兄妹,甚至欺骗他们自己。汤姆很为自己庆幸,他父亲以贩毒为生,所以,在汤姆染上毒瘾前,他已经看过太多的死亡:有因吸毒过量猝死的,有在毒品中耗干精血而瘐死的,也有因吸毒传染上艾滋病而死的。所以,尽管做毒品生意,但他本人绝不吸毒。他对杰西卡说:“你可以向父母要钱嘛。他们已经老了,不能把钱带到坟墓中去。”

杰西卡的父母已经老了,头发已经白了,他们依靠菲薄的收入来供养女儿,所以,今天她偷钱时犹豫了很久,最终也不忍下手。这会儿她流畅地说着谎话:“我父亲这几天没有现钱,他刚刚买了一部新车,是米黄色的克莱斯勒,漂亮极了!汤姆,再赊一次,最后一次了。”

汤姆冷淡地看着她,连连摇头。在她已经绝望时,汤姆忽然说:“好,最后一次。”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个“5号盖”胶囊,拿来曲柄勺子和注射器。杰西卡两眼放光,双手抖颤着接过来,在打开胶囊时几乎把药粉洒到地下。她总算把药粉抖到曲柄勺里,加上水,加热,用注射器透过棉球吸进去,她挽起袖子,把针管照静脉扎进去。第一次扎偏了,她颤抖着拔出针头,屏住气再扎下去。好了!药液在血管里燃烧,她又尝到了那种“在海里燃烧”的快感,她躺在沙发里,舒展着四肢,浑身像是在云中雾中飘浮。

等她从快感的晕眩中醒过来,看见汤姆正不眨眼地盯着自己的胸部。乳胸已经发育,但还没有完全成熟。汤姆撞上她的目光,咧嘴笑道:“杰西卡,你何必向人乞讨呢。你已经可以自己挣钱了。”他到内屋去了,出来时拎着一个袋子,“这是值200美元的5号盖,只要你给我睡一觉,它们就是你的啦。”一袋5号盖在眼前晃动。虽然刚过完瘾,她仍贪婪地盯着它,在心里预演着快感潮水般涌来的情景。汤姆笑嘻嘻地把海洛因塞到她的衣袋里,熟练地扒下她的上衣,解开乳罩的搭扣,那两颗挺然翘然的蓓蕾已在他的掌中了。

杰西卡从迷茫中突然醒来,浑身一激凌,推开那双脏手:“不不!”她喊道,胆怯地向后退去,盯着笑嘻嘻地逼过来的汤姆,突然她扯过自己的乳罩和上衣向外跑去,在门外喊道:“我会还你的钱!”看着那个小妖精跑出去,汤姆多少有些遗憾,不过算不上特别懊恼。这个小黑妞早晚是他的,没关系。也许自己算不上是有魅力的情人,但杰西卡能逃脱毒品的诱惑吗?这颗青杏还有点涩,等她真正成熟后再去品尝也许更好。他有这个耐心。

2

杰西卡在电梯中匆忙穿好衣服,扣好乳罩的搭扣。幸亏电梯中只有两名妇女,一个黑人,一个墨西哥人,她们多少带点好奇地看着她,但神色仍是漠然的。在贫穷污秽的哈莱姆区,这种事她们见得多了。夜色已经沉下,等杰西卡走到大街上,已经忘了刚才的惊惧。海洛因还在血液里燃烧,给她送来无比的欣快,她想飞,想飘,想举起这个世界。

她的体态已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了,没人知道她是6年前才降生的,被人贩子辗转送到纽约哈莱姆区一个贫穷的黑人家庭里。很长时间,她不知道自己的生长速度异于常人。留在童年印象中的,只是父母频繁地带她搬家,一直到某一天,她从睡梦中醒来,听到父母房中有压低的谈话声,从那天起,她的少年时代就结束了,她真不该偷听这次谈话呀。

母亲说:“不能再搬家了,我们的积蓄已经花光了,再说,到新地方不一定马上找到工作。”父亲说:“我知道。可是,杰西卡长得这么快,我不想让邻居把她看成怪物。”“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他的亲生父母就是因此才抛弃她?”

“不可能。她到咱家才3个月大,那时她的异常还没显示出来呢。”

母亲叹口气:“那好吧,咱们再搬一次家,但愿能很快找到工作。”

就在那晚,杰西卡的童年哗然一声崩溃了,原来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尽管他们真诚地爱她),她甚至还是一个异于常人的怪物!她曾在父母的翼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现在她却惊惧地注视着身上任何一点异常,尤其是月经初潮、胸前两颗蓓蕾迅速绽起,在她心中,这些都联系着一种邪恶的魔力。她心中萌发了不可遏止的愿望,想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了解自己的身世,了解这些异常的原因。可惜这些愿望无法告诉父母,那会让他们伤心的。在这样的矛盾心境中,她的身体迅速成长着,长得实在太快了,早在半年前,她的乳胸就开始吸引汤姆们的淫邪目光。

忙于生计的父母没有注意到女儿心中的阴影,也许,他们仍是以6岁而不是15岁的年龄来看她。她的精神一点点地走向崩溃。半年前她从汤姆那儿接触到毒品,先是大麻,“红豆”,然后是海洛因,这些神奇的毒品让她忘掉了烦恼,又把她带到新的烦恼中去。至少,她在偷窃父母的美元时就不能心境坦然,父亲是垃圾工人,母亲是清洁女工,他们的薪水太微薄,根本无法填满毒品的深坑。她摸到了口袋里的5号盖,满满一袋!这些玩意儿能给她带来十几次快乐,她决不会放弃的。可是怎么还清这200美元?

汤姆的目光浮现在眼前,阴鸷,邪恶,她不由得打一个寒颤。

她从毒品造成的亢奋中醒过来,发觉自己已经到了123街。谁都知道,纽约的123街是一条无形的界河,是白人和黑人、下等人和上等人的界河。这边的汤姆们会用艳羡的、阴沉的眼光盯着对岸,但一般来说,他们不敢越界去发财。那边的警察大爷不是吃素的。

“对岸”灯光通明有如仙境,气度轩昂的富人在街道上漫步。几个拉皮条的躲在街的这边寻找着猎物,轻声唿唤着:“SEX!SEX!”杰西卡犹豫着停下脚步,尽管她不谙世事,但也知道自己不属于那边的世界。就在她怏怏地转过身时,一辆轿车突然停在她面前,一个黑人男子急急下车,向她走过来。他大约有40多岁,穿一件藏蓝色西服,相貌英俊,步态潇洒。在他向这边走过来时,两道目光一直罩在杰西卡的脸上,目光中充满了痛苦的渴望,但并没有汤姆那样的淫邪。

不知怎的,杰西卡一下子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当然她也清楚这个人的关切肯定和“性”有关,他不会是从天堂里来的圣徒彼得。她想到口袋中的海洛因,想起200美元的欠帐,如果她早晚得跟人睡觉,不如把自己的处女宝给眼前这个人吧。

那人仍在贪婪地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她。她胆怯地轻声说:“你要我吗?”见那人没有反应,她想起皮条客的行话,便改口说:“SEX?”

那个男人像是被鞭抽一样颤抖了一下。“SEX?”他重复道,“对,我要你。我希望你今晚和我呆在一起。你要多少钱?”

杰西卡并不知道流行的价码,她想到自己的欠帐:“200美元行吗?”她也悟到这个价码肯定太高了,便天真地加上一句:“我可以陪你两天,三天也行。”

那人苦涩地说:“好吧,200美元。咱们到哪儿去?”

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站在柜台前对经理说:“要一套带套房的房间。我的名字是保罗?雷恩斯,这是我的女儿……海拉。”

旅馆经理考努克抬头看看那人,抑住嘴边的讥笑。女儿!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雏妓,看看她的那身打扮吧。而且,男人在说出女儿的名字时显然迟顿了片刻,考努克讥讽地想,不会有忘记女儿姓名的父亲吧。不过,显然这名女子已超过14岁,和她睡觉不再违法。既然不怕警察找麻烦,考努克才懒得管他们呢。黑人男子递过自己的信用卡,考努克疑惑地推回信用卡,客气地说:“对不起,最好使用现金。”

男人恍然道:“噢,对的,我该知道。我付你现金。”

他领着女子到房间去了,考努克在他身后不由摇头,他觉得这名嫖客的举止太怪,使用的借口也太令人难堪──女儿!他竟然说是他的女儿!而且使用信用卡付帐,不怕留下他的真实姓名。考努克想,这人或者神经不正常,或者也是个第一次嫖妓的雏儿。

待者把两人领到房间,退出去,关上房门。杰西卡急急说道:“我先洗个澡。”她几乎是逃进卫生间,打开淋浴头,让哗哗的水声冲散她的羞愧。她经历的世事很少,但已足以知道卖淫是一件坏事。她想逃离这个地方,但200美元的诱惑力,从根本上说是海洛因的诱惑力最终战胜了她。20分钟后,她胆怯地走出卫生间,没有穿衣服,赤裸着站在那个叫保罗的男人面前。这当儿她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的身体太单薄,不知道这个男人喜欢不喜欢。

保罗苦涩地叹息着,从卫生间拿来一件浴衣,把这个女孩严严地包裹起来。

黑色卷发,厚嘴唇,凸起的臀部,明亮的黑眼珠,眼前这个女孩和海拉太相似了,相似得对她的来历不会有任何怀疑。毫无疑问,这个女孩是海拉的克隆体。她从哪里来?只有两种可能,如果不是某位科学家重复了他的工作,就肯定是虎口余生的海拉用“某种方法”繁衍了自己的种族。他不知道自己该是喜欢还是悲伤。

8年前,豪森带来海拉的诀别信,自那之后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也许她一直隐居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比如南极洲或亚马逊丛林;也许她已在严酷的环境中悄悄死去。从感情上说,保罗不愿相信第二种猜测,他努力说服自己和苏玛,说海拉还活着,海拉正用“某种方法”在繁衍自己的种族,同时,他又对这种前景怀着隐隐的忧虑——为人类的安危忧虑。

他看到眼前这个裸体的黑精灵,一刹那间,想起了阿巴拉契山中的日日夜夜,想起小海拉撅着黑屁股跳入湖水中的情形,想起和海拉须臾不分开的玛亚……他明知面前的黑人女子不可能是海拉。海拉已经12岁,按她的生长速度,她已是30几岁的成熟少妇了。还有,你怎么能想像,海拉会干这种龌龊的勾当?但他几乎难以战胜自己的错觉。

怀中的女孩仰着脸,惊疑地看着他。保罗不由得把她搂得更紧。杰西卡很迷惑,这个男人把她搂得那么紧,热量透过浴衣传来。但她本能地觉察到,他的目光不是嫖客的眼神。她想,我该不该脱掉浴衣呢。保罗洞察她的心理,亲切地笑笑,苦涩地说:“孩子,我让你来不是干那种事的──但我仍会给你200美元。你看,我这就把钱放到你的口袋里。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失踪的女儿和你长得很像。我是把你当成女儿看待的,愿意尽力帮助你。希望你也把我看成父亲,或者是一个可信赖的朋友。好吗?”杰西卡犹豫着点点头。

“好,咱们先把自己安顿好,然后好好谈一谈。你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果汁?”“咖啡吧。”

保罗唤侍者送来咖啡。“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杰西卡。”

“你有父母吗?”

“有。他们都是贫穷的黑人──还有,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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