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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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按过去的惯例,用抽莶的办法再剔去一个委员,务必使与会人数为单数。”

“好的,我这就去办。”

3销魂之窟

快艇从台湾最南端的鹅銮鼻离岸,一直向南开,很快就把岸上的辉煌留在身后。海面黑黝黝的,波纹起处闪着一波波的磷光,快艇身后留下一道白浪,向后延伸着,隐入黑暗。

老虎鲁刚在亲自把舵。他是“挪亚方舟号”私人空天飞机的老板兼船长,今年35岁,中等身材,长得十分魁伟,眉毛和胡须又粗又硬,方下巴--是那种能咬断铁缆的下巴。他没有带帽子,圆领的海魂衫被胸肌紧紧鼓起。现在他嘴里斜叼着一支烟卷,眯着眼望着远方,带着咸味的南风抽打着他的面颊。

“瞧,已经能看见灯光了。”他说。

船上其他人立即兴奋起来,极目向前眺望。“挪亚方舟号”刚从月球运了一船镍矿,昨天返回地球。这种鲁斯式空天飞机性能十分优异,曾是世界航天运输业的翘楚。但它服役了二十年之后,已经老化了,衰弱了,每次太空飞行都是一次赌博,是和死神亲吻,所以,太空归来的一夜放纵也就成了惯例。不用说,这一晚的所有花销都是由鲁刚掏支票。

靠着鲁刚站着的干瘦老头是老猢狲拉里,孟加拉国巴里萨尔人,脸上皱纹深陷,象一只风干的核桃,小眼睛陷在眼窝里,似乎已老眼昏花,但偶尔亮光一闪,仍有当年的犀利。他今年65岁,按说早该退休了。他是鲁刚父亲一辈的公司老人,是看着鲁刚长大的,鲁刚很尊敬他。他的家乡在富饶的恒河三角洲上,那儿曾是著名的粮仓,是盛产稻麦和黄麻的地方。但现在那儿早就成了泽国,他的亲人都在那次著名的全球性洪水中丧生或沦落他乡了,所以他把“挪亚方舟号”当成了自己的家。

“我一定会死在飞船上。哪天我闭眼了,你把我的尸首裹好,从舷窗往外一推就行了。这种太空葬可是难得的风光,亿万富翁们不惜花费巨资来予约呢。”

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鲁刚笑着答应了。

在鲁刚右边的是鬣狗班克斯,西班牙加西里亚人,不过他的身形并不象斗牛士,倒象是一个重量级拳王,身材魁伟,肌肉十分发达,两排白牙森然有光。班克斯有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不飞行,他就在赌场和姑娘怀抱里打发日子。最后一名是小兔子布莱克,一个身形瘦小的肯尼亚吉库尤人,经常哼着节奏跳荡、抑郁苍凉的黑人民歌。这就是挪亚方舟空天飞机乘员组的全体成员,是鲁刚的玩命伙伴。

作为声名显赫的挪亚方舟号船长兼老板,鲁刚有相当丰厚的资产,无疑,他应划在“那一类”人中间:那些人戴着白手套,皮肤细腻红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们在社交中从容自如,应对得体,也常向穷人慷慨地泼洒一些仁慈。但是,也许是少年的坎坷经历,鲁刚至今仍保持着“穷人”的狭隘偏激。当他不得不在这个社交圈中混日子时,他常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他挑的船员也大多是第三世界国家的。他的私人律师、巴西人平托先生曾敏锐地指出这一点:

“你有一种‘穷人情结’。”平托先生说,他出身贵族,皮肤细腻红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银发一丝不乱。“所以你对下等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这并不是件坏事,但我不希望因此造成你对上层社会的敌意。那会毁了你父亲的事业。”

平托先生也是鲁刚的父执辈,是他父亲手下的老人。鲁刚心悦诚服地记住了平托大叔的教诲,但仍无法改变自己的爱憎。

前边的灯光越来越亮,很快变成了一片灯火辉煌的魔幻之地,这里原是七星岩珊瑚礁岛,如今大部已沉入海底。白天,透过清彻的海水,还能看到当年岛上的棕榈树和苏铁,如今珊瑚鱼在树丛中嬉戏。这个以观光业闻名的堡礁上曾有不少现代化建筑,如今只余下孤零零的几座半截楼群。人类的疯狂导致了地球母亲的疯狂,后悔无及的人类只有尽力挣扎,才能刹住文明之车,使其逐渐下滑而不是立即颠覆。

好在人类的本性是随遇而安的。这些半截楼群很快就成了销魂之窟。夜空中有不少真人大小的霓虹女郎,她们不厌其烦地反复脱着衣服,直至丰腴的乳房甚至女人的隐秘处都暴露无遗,这才慢慢穿上半透明的纱衣。楼房门口是几个妖冶的女子,穿着极暴露的游泳衣,露出大半硕大的乳房,目光呆滞,放纵过度的脸庞显得萎靡不振。但听到汽船声,她们立即象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亢奋起来,迅速往脸上填上笑容,向客人迎过来。

鲁刚笑着对船员们说:“冲锋吧,老规矩,今晚的开销我全包了。”

班克斯和布莱克已经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旧相好,怪声吆喝着。拉里把船泊好后问鲁刚:

“冰儿要在这儿同你见面?”

鲁刚不太情愿地回答:“唔,可能是吧。现在是十点钟,她说在十点半赶来。”

拉里怀疑地问:“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班克斯从舷窗上回过头笑道:“她一定雇了一个侦探,每天跟在哥哥后边。”

鲁刚苦笑一声,他可不能把这当作一句笑话,没准那个生性怪僻的妹妹真的敢这样作。昨天,飞船返回地球的第二天,他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声音仍然十分甜美,但语调中透出冷漠和烦燥,在那一瞬间他立刻想到,妹妹是不是又有了犯病的前兆。他小心地问:“冰儿,你身体还好吗?有什么事?”

鲁冰疲倦地说:“我的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事。我想见见你。”

“好啊,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明天晚上10点半。”

鲁刚当时略微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个时间正好与他的安排冲突。鲁冰冷冷地问:“怎么,明晚你有安排吗?”

“没有,你来吧,我在公司等你……”

“不必,我知道你们明晚要干什么,我就到那儿去找你,我也想到那里放松一下,乐一乐。”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鲁刚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不变动原来的安排。他不想让鲁冰知道这件事,但如果鲁冰明天真的来了这儿,那瞒她也没有意义了。拉里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曲弯弯,一个劲摇头:“你真不该让她到这种地方来,你怎么能同意她到这种地方来呢?”

鲁刚不愿多解释,苦笑道:“是她一再坚持的。我不想过分拂逆她,你知道,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一个病人。”

拉里看看他,不好再说什么,他和平托律师常常为鲁刚担心,他对自己乖戾骄纵的妹妹向来是百依百顺,这不象他平素嫉恶如仇的为人。但拉里是公司的老人,知道这个被噩运纠缠的航天世家里,有不少悖于常理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他叹口气,缄默下来。

班克斯从汽艇前扭过头,嘻皮笑脸地说:

“你的妹妹太漂亮啦!她要是嫁给我,我保证今生不再碰任何一个女人!”

拉里知道事情不妙,没等他说话,鲁刚的脸色已刷地阴沉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滚你妈的。”

班克斯满脸通红,两眼冒出怒火。这七八年来,他已成了鲁刚的玩命伙伴,从心底泯灭了老板和雇员的界限,他没想到这么一句玩笑话惹得鲁刚翻了脸。老拉里急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班克斯,那不是你的小露丝吗?”

他扭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正向他打着飞吻,这个“小”露丝可一点也不小,她是一个黑白混血女人,身材高大,臀部宽厚,看起来象一头巴西河马。班克斯马上忘了这场不快,从舷窗探出头,高兴地吆喝起来。布莱克也找到了旧相识,是一个身体娇小的泰国女人。汽艇靠上岸,侍者系好缆绳,班克斯和布莱克跳上岸,同自己的相好拥抱着进去了。老拉里早已没了这种兴致。他踱到一家小酒吧,坐在角落里要了一杯郎姆酒,安静地啜着。他看见鲁刚最后一个离开汽艇,换了一身衣服,独自到豪华的顶楼餐厅去了。

今天是周末,夜总会里顾客很多。底楼大厅里,在紫色的旋转灯光下,人们都在疯狂地扭动着。左边是赌场,身穿燕尾服的侍役正在熟练地分牌。班克斯和布莱克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们多半已被自己的相好拖进了爱巢,那是在下面几层房间里,也就是在水下,是用被海水淹没的楼层改建而成。这些房间改建得很巧妙,用大块玻璃密封了原来的门窗,顾客们作爱时还能仰头看着水中嬉戏的鱼儿。鲁刚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他顺着旋转楼梯径自上了顶楼。

顶楼餐厅是透明式建筑,半透明的淡绿色的天棚,四周是锃亮的落地长窗,厅里摆着雕饰精美的红木桌椅。这里的顾客大多是达官贵人、名媛命妇,她们的珠宝在灯光中闪烁着,几只雪白的吧儿狗蹲在椅子上,从容地看着众人。乐池里正在演奏月光奏鸣曲,乐手们动作舒缓,乐音带着梦一般的朦胧。

餐厅里有几十名漂亮的正当妙龄的女侍,都穿着无肩上衣,超短裙,在各个桌子中来回穿行着。看见鲁刚进来,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侍忙迎过来,领他来到预定的餐桌旁。这张餐桌邻着窗户,窗户中嵌着辉煌的倒影。鲁刚点了菜,很快一名女侍就送来了开胃酒。

“你好,老虎。”

她含情脉脉地盯着鲁刚,鲁刚大笑着把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白晰的后背,吻着她的嘴唇和眼睛,阿慧起初抗拒着,但很快也陷入情热,向鲁刚报以热烈的回吻。

阿慧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南方女子,身材小巧,嘴唇丰满湿润,一双眸子象羚羊般明亮。三年前,她离开已沦为泽国的华南某地,来到这个销魂之窟。她很幸运,很快就遇见了鲁刚,从此把一腔痴情泼洒在这个粗野不驯的中国同胞身上。

四周的绅士们投过来冷漠的目光。在餐厅中同女侍调情是件违规的事。真正的绅士另有寻欢的地方,他们在那里能随心所欲地干很不“绅士”的下流事,但在某些场合又必须穿上绅士的燕尾服。邻桌一个头发花白的白人低声对他的情妇说:

“看见了吗?这是一艘空天飞机的船长,中国人鲁刚。”他叉起一块小牛肉,轻蔑地说:“一个粗鲁的野蛮人。想想吧,上个世纪70年代,当人类的航天梦刚刚实现时,那时宇航员是何等的俊杰!他们都是人类的精英,受过高等教育,一言一行都是人类的楷模。现在呢?……”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情妇是个乳房很大的金发美女,好奇地打量着鲁刚,低声笑道:

“我倒希望你象他那样吻我,就在这儿。你敢吗?”

绅士压低声音说:“不,我要在楼下的房间里干更勇敢的事。”

两人低声窃笑着。鲁刚听到了他们的低语,懒得理他们,更加放肆地同阿慧拥抱亲吻。他是这里的大主顾,没有人来干涉他们。餐厅老板是个越南人,他知道在全球性的经济衰退中,相对来说中国人的腰包稍为鼓一些,那些衣冠楚楚的西方人都是外强中干,所以他一直默许、怂恿阿慧用自己的柔情留住鲁刚。阿慧用双臂挽住鲁刚,轻声说:

“老虎,你又有几个月没来了。”

“我刚跑了一趟太空运输,前天才到家。”

“老虎,我真的想你,你再不来,我真要发疯了。”

鲁刚笑着说:“我也想你呀。”

阿慧伤感地说:“你在外边顾不上想我的,我知道。老虎,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是6年前吧。”

那时阿慧刚来到这个夜总会,鲁刚是她碰到的第一个客人。夜总会的越南老板说,鲁刚是这里的大主顾,要好好侍侯他,那时她对这个外貌粗野的有钱的汉子满怀恐惧。但那晚鲁刚只是把她搂到怀里,平静地同她聊天,问她家乡在哪里,父母都好吧,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阿慧被他的亲切融化了,把久藏腹中的苦水都倒了出来。她说我的老家在太湖畔,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但海平面一天天升高,通过长江倒灌进来。好长时间,她的乡人一直在同老天爷搏斗,修堤筑坝,他们至死不相信自己祖祖辈辈的故土会被海水夺走,但终归是天意难违。首先是地下水位逐渐抬高,把良田变成盐碱地,接着已经盐化的地下水象自流井一样向田里倒灌,眼睁睁看着良田成了沼泽,村民象蚂蚁一样被一步一步赶走。只有爷爷和几个老人坚决不走,他们说这可不比往日的逃荒,这么多失去土地的人,哪儿能盛得下?不,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乡。

“他们用剩下的积蓄买了机帆船,由农民变成了渔民。我的爹妈和乡亲们移民到甘肃去垦荒,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如今我和爷爷已经失去了联系。”

她钻在鲁刚宽阔的怀中,说着,哭着,不觉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是鲁刚把她唤醒的,醒来后她首先感到惊慌,因为客人们花了钱不是为了听一夜哭诉,他一定会生气的。鲁刚已经穿戴整齐,递给她一张支票,轻声说:

“这点钱你拿去,把爹妈和爷爷安顿好。”说完他就走了,阿慧震惊地发现,支票上的金额竟然是10万元!……从那以后,她一直焦灼地等着鲁刚重新出现,10个月后她才见到鲁刚,那时她立即扑上去,和着泪水吻他。

此后的6年中,她一直把鲁刚当作自己的丈夫。这会儿她痴痴地看着鲁刚的眉眼,微嗔地说:

“老虎,你什么时候才能娶我?你让我还要盼多久呢。”

鲁刚有些窘迫。没错,他喜欢温柔可人的阿慧,自认识她以后就没有要过别的女人。这个外表娴静的女人在心里有一团火,一团极为炽热的情火,他被烧得情思迷乱时也答应过娶她--他也确实打算娶她,如果他能办到的话。可是,他知道心里有一个深藏着的情结,一个从不示人、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结,所以,他绝不会让阿慧坐上鲁家主妇的位置。……也许,现在就该设法从阿慧的爱情之网里脱身?

他没办法回答,便以一阵热吻堵住阿慧的嘴。忽然他感到大厅里反常的安静,不,大厅本来就很安静,只有似有若无的梦幻般的乐音飘落于地;但这会儿的安静中又有一层只可意会的停顿,鲁刚抬起头,一个衣裙飘飘的仙子出现在入口。她披着银狐皮披肩,一件中国真丝白裙,裸背低胸,身体左侧是流畅致密的皱折,波澜澎湃,右侧则显出逼真的人体曲线。酥胸上挂着一根很细的项链,作工极为精致,一粒黑钻在坠上拆射着光芒。她的身体颀长,胸围和臂围处很丰满,皮肤白中透红,这正是近十年最时髦的自然色。她知道自己拥有性别的骄傲、姿色的骄傲、甚至财富的骄傲,立在入口,似乎有意作一个刹那的亮相,目光傲然从容。然后,她从众多顾客中找到了哥哥,看见了仍腻在哥哥怀里的阿慧,目光顿时阴沉下来。

鲁刚很尴尬,他没想到今晚妹妹会来得这么早,便近乎粗暴地把阿慧从怀中推开。阿慧用受伤的目光看看鲁刚,垂下眉眼,端上托盘飞快地走了。她知道鲁刚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妹妹,但她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珠光宝气、性感迷人的女人,他们的相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阿慧在洗脸间擦干了泪水,才走出来为客人上菜。

侍者接过鲁冰的披肩,把她领到鲁刚的餐桌旁。鲁刚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安顿她坐好,问她:

“你要喝点什么?还是冰茶或者可乐吗?”

“不,我今天也要喝威士忌,和你一样。”

鲁刚略带诧异地看看她,笑着为她要了一杯,然后含笑打量着妹妹。妹妹目光清彻幽邃,但在两潭秋水中常飘过一丝浮云,使她的目光有些迷茫。鲁刚知道这是她得病后常有的神态。虽然有时也为她的乖戾骄纵生气,但想到横死的父母,想起妹妹在神智上受到的挫伤,他也就把气愤自己化解了。他愿意永远记着妹妹小时的模样:胖乎乎的小囡囡,一见他回来,就扎着双手,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可可,可可”,向他扑过来。

但今天他不免在心里责怪妹妹的打扮太出格,不象一个大学生,这身衣服无形中使妹妹和他疏远了。他喜欢妹妹穿一件清纯飘逸的白色休闲装,或者穿一件淡绿色的学生裙,那才符合他对妹妹的印象,或者说符合他一直保留在心中的记忆。他也在心里责怪妹妹,不该坚持到这种肮脏地方来。但他知道任性的妹妹不会听他的责备,便叹口气,亲切地问:

“你从厦门怎么来的?乘飞机吗?”

“不是飞机,是那种飞机轮渡。”

“噢,你说的是地效飞机,每天一个班次,下午2点从厦门出发,半个小时就能到达高雄,对吧。”

“对,我又从高雄租了一辆快艇开到这儿。”

“冰儿,你约我见面,有什么事吗?”

“没有。”

“真的?”

鲁冰稍带不耐烦地说:“真的没有,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只是想见见你。”

“学校里功课紧不紧?”

“还是那个样子,反正我不打算当钢琴演奏家。”

“上月六日是爸爸的忌日,你回家乡扫墓了吗?”

“去了。”

“代我献花了吗?”

“嗯。”

上月六日,鲁刚还在小行星轨道上。那天鲁斯式飞船上出了点小小的故障,氢氧电池的一根输氧管密封破裂,引起一场小火灾,幸而很快被扑灭了。当然,这个小小的事故也完全可能让“挪亚方舟号”永远葬身在寒冷的外太空。他从不把这些告诉妹妹,不愿让她为自己担心。

近几年,他常盼着同妹妹见面,见面之后的谈话却有些困难,实际两人的生活都互相向对方封闭,除了对过去的回忆,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而回忆过去又是很危险的,极可能牵涉到父母的横死。鲁刚仓促中又找了一个话题:

“姚云其好吗?这个年轻人心眼还是很厚道的。”

鲁冰烦倦地说:“不要提那个可怜虫。”

鲁刚又在心中暗叹一声。姚云其是一个性格软弱的青年,对鲁冰百依百顺。以鲁刚的性格,当然不会喜欢这种没有男人味的男人。妹妹与姚云其同居两年多了,更是一直把他当成可以唿来唤去的奴隶。这使鲁刚对他的鄙夷中夹着同情。不过姚对鲁冰的爱倒是十分真诚十分狂热的。只要鲁冰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跳入火山口,或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爱情可以使一个最软弱的男人有几份阳刚之气,鲁刚对他的看法也多少有些改观。他问:

“钱够花吗?这几个月资金周转不开,上个月的生意赚得不多,飞船上又出了点小事故,花了一笔维修费用。”

鲁冰仍烦倦地说:“勉强够吧。”

鲁刚暗自摇头。太空运输业已是强弩之末,运转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以他的财力,每月拿出十万元供妹妹花销已是力不从心了,但妹妹从没有满足的时候。这些年来,鲁刚一直咬牙紧缩自己的开支,不愿减少妹妹的花销。他不能辜负父母临死的嘱托,也想以此弥补自己的愧悔。

鲁冰斜靠在座位上,神情慵倦地打量着大厅里各色人物。她的鼻梁挺秀,睫毛很长,裸露的肩背润泽如玉。鲁刚看着她,目光无意中滑到了她白腴的胸前,滑到那道深深的乳沟,不禁浑身一震,急忙把目光挪走。这个动作当然没有逃脱鲁冰锋利的眼睛。她早就发现,在哥哥对自己的亲情中,偶而会冒出一丝超出兄妹之情的东西,她因此十分厌恶和鄙夷这个粗野的汉子。自从父母横死后,她患了严重的失忆症,那个凶日之前的事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一切都坠入一个幽深恐怖的地狱。她对过去已经没有任何具体的记忆,但她仍能感受到浮在记忆之上的父母的亲情,感受到鲁刚哥哥的亲昵--可是为什么在这些虚浮的记忆中,鲁刚又常常与一种模煳的恐怖相连?

夜深人静,她常常强迫自己回忆,可是,每当回忆到父母死亡时,她的意识便尖叫着四散逃走,坠入一片黑暗。医生说这是大脑的自卫性反应,也就是说,在这道记忆的断层之前,一定有什么十分恐怖的灾祸。回忆的结果使她内心充满绝望的愤怒。

她的回忆之河是从母亲去世那天接续上的,她清楚记得瞎了一只眼的母亲喘息着,拉着她的手放到鲁刚手里:“孩子,冰儿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好好活下去,让你爸和我瞑目。”

26岁的鲁刚红着眼答应了。平心而论,他在此后的9年中确实履行了他的承诺,但鲁冰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把那次托付与一段模煳的恐怖回忆联在一起。妈妈为什么瞎了眼?爸爸为什么恰在那时去世?哥哥和所有人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谁能告诉她回忆的断层后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往事?

这会儿,她被浮上来的片断回忆压得喘不过气,心中的戾气渐渐加浓。那个衣着暴露的女侍还在痴痴地盯着哥哥,这使她更为厌烦。她故意向哥哥俯下身,使那道乳沟更为清晰,撒娇地问:“哥哥,我今天特意穿了最漂亮的晚礼服,等着你的夸奖呢。哥哥,我漂亮吗?”

鲁刚惶惑地看着她,目光十分痛苦,他移开视线,十分勉强地说:“我去洗手间。”

鲁冰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残忍地笑了。她认定那个可憎的男人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卑鄙欲念。老实说,鲁冰坚持这个会面地点,故意穿这一身既雍容又性感的衣服,在潜意识中,就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结局。这使她有一种猫儿戏弄老鼠的快感。

“当然漂亮,你太漂亮了!”

身后一个男人接过话头。鲁冰恶狠狠地扭过头,刻毒的话已涌到唇边。她尽可以折磨自己的哥哥,挑起他心中卑鄙的欲念,再让他陷入理智的自戕。但她决不会喜欢外人插进来。她横他一眼,把唇边的话刹住了。这是个华人青年,大约35岁,也就是与鲁刚同岁,头发微黄,似乎有一些白人血统。穿着随便,T恤、牛仔裤、拷花皮鞋,显然都是名家制作。手上戴着一个沉甸甸的方形戒指,是美国常青藤大学的毕业留念。他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正用锐利的目光一遍一遍剥下鲁冰的衣服。这种目光与鲁冰很相似,是那种傲然的、意识到自己优越的、睥睨众生的目光。

总的说,这是一个英俊的、很有男人味的年轻人。鲁冰在最后一刻把怒容换成小猫一样温顺的微笑,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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