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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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夫沉着脸问:“为什么这么晚才送来?”抬杠的一名老者苦着脸说:“山里路险,不好往外送呀。满共五十里山路,折腾了一天,两头不见日头。周先儿,他是什么病,有救吗?”

周大夫脸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炭疽。”小山已经懂得炭疽是一种凶恶的传染病,但只是在听到老师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时,才真正体会到它的凶险。他不由打一个寒颤。

山里人不知道什么是炭疽,但从医生的表情知道它的历害。他们怯怯地问:“还有没有救?”周医生略为踌躇,分开众人,俯在病人面前,他说:

“这个兄弟,我把病情给你挑明吧,你得的是皮肤炭疽,马上锯腿,兴许能保住命,可是,我这儿没麻药,没手术器具,你得忍着疼,我把它硬锯下来。兄弟,敢不敢,你说句话。”

病人惨然一笑说:“周先儿,俺们知道你是好人,都信服你。你就放手干吧,治好了我给你烧高香,治死了我认命。”

周医生走过来,喊小山作准备。他们借来杀猪刀,木工锯,用酒精消毒,把病人绑在床上,让乡人按住他,又让病人吃了足量止疼片,在他的嘴里使劲塞了几条毛巾。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色已微明,熄灭的火把冒着青烟。周医生拿起刀锯,对病人说:“兄弟,我要动手了。”病人不能说话,用力点点头,眼神就如待宰牲畜一样恐惧。小山在旁递着器械,不敢正眼看手术,只听见刀子哧哧地划开皮肉,锯子隆隆地锯着骨头,剧痛下挣扎的病人在竹床上猛烈地痉孪窜跳。

腿锯掉后,病人已经昏死过去,周医生手脚麻利地止血,激醒病人,为病人注射了昂贵的盘尼西林,然后他一连声地下着命令:

“挖个深坑,把病腿埋掉,竹床和被褥烧掉。小山子多配一些5%石炭酸溶液,先让老乡们洗洗手脸,再把衣物消毒。”老乡们从他的紧张语气中知道了炭疽的历害,赶紧照办了。他又交待道:

“我今天要照顾病人,抽不开身。你们得回去一个会办事的人,检查检查村里人,特别病人家属有没有类似病症。若有立即来找我。检查检查全村马、牛、羊,发现牲畜有恶寒战栗、眼睑浮肿、唿吸困难、瞳孔放大、粘膜发紫、鼻流血等症状,立即烧掉,或用石灰水棉球塞住鼻孔后埋在高燥处。千万不能舍不得,这病一传开就是几百几千条人命啊,这个病人一稳住我就去你们那儿。”

来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者说:“我听周先儿的话,我回去吧,别人回去说话不灵。”

老者带了几块干粮匆匆走了。周医生细心地为自己和小山消了毒。他坐到碾盘上,手指颤抖着。小山为他端来早饭,他摆摆手,说放一会儿吧,我吃不下。

小山怯怯地瞧着他的侧影,看着他紧锁的眉头,饱含痛苦的嘴角。他问:

“周伯伯,炭疽病真的这么历害吗?”

周先生叹口气说:“当然历害。大约50年前,一场洪水过后,这儿流行过一次,死亡数万人。那时它是不治之症。现在有了盘尼西林,情况好些了,还是不能完全根治。”他叹口气说,“自从亚当夏娃偷吃智慧果后,人类就有了原罪,世间种种痛苦乃是我们应得的惩罚。各种恶性传染病便是地狱的使者。六世纪的鼠疫毁灭了半个罗马,中世纪它又夺走欧州2500万条人命。2千多年前天花就肆虐人类,死亡率高达25%。连流行性感冒在二十世纪初也曾使9亿人患病,2000万人死亡。这是上帝的旨意啊。”

小山气愤地说:“周伯伯,上帝的心肠一定非常狠毒!”

周伯伯惊慌地说:“孩子,不能说这种渎神的话。上帝是仁慈的,上帝对世界的秩序自有他的安排,你看凡是凶恶的传染病,它的病原体一般是比较虚弱的,或者生命力不强,或者难以传播。总之在它的生命之链中一定有易断的一环,使它不能在人类中任意肆虐。象炭疽杆菌,它的芽胞极为顽强,埋病畜的土壤中经34年仍有存活的芽胞,牧场一经传染可维持30年的传染性。但炭疽杆菌本身则十分脆弱,55℃加热40分钟、5%的石炭酸、阳光都能使它们死亡。如果炭疽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都象大肠杆菌那样顽强和易于传播,人类恐怕早已灭亡了!”

小山十分崇敬周伯伯,但今天他却不能服气。也许一直在不信上帝的家中长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上帝的安排”。那晚他没有再反驳,只是默默地思考着。

他没想到,这个思考一直持续了十年。那时他已是北京医学院的学生。暑假他回到蒙城,小城也是一派大跃进的气氛,砖墙上大书着“苦干15年,超英压美学苏联”的标语。街道两旁的民房院内,不时可看见土炼钢炉在冒着白烟。皇甫右山没有留意这些政治风景,他找到那位仍在县城行医的周先生,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说:

“周先生,我总算想通了,你说的不对!”

这突如其来的责难使周医生吃了一惊。他已经头发花白,腰背佝偻,这些年因为他的宗教背景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对自己昔日的得意门生也怀着谦卑。他的学生已经是一个健壮的青年,平头,脸色红润,肩膀很宽,仍穿着小城镇的对襟上衣,

两道剑眉很浓,一对小眼睛熠熠有光,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傲气,那是基于对自身才华的自负。他惊惶地问:

“什么不对?什么不对?”

皇甫右山把他给恩师买的礼物掏出来,一本英国海沃德著的《近代免疫学》,几瓶北京酱菜,

放在那张残缺不全的桌子上。诊所很简陋,屋角用布帘遮住一张土坯垒就的床,一床旧被,这几乎是这位孤身老人的全部家当。皇甫右山心头泛起一股酸楚,但这些世俗烦杂很快被他的纯理性思维所淹没。他拉老师对面坐下,兴奋地说:

“就是你在十年前所说的上帝的安排:凡是最凶恶的病原体一般都是比较虚弱的,这样人类才有生存的狭缝。”

老师惶惑地点头:

“是我错了,我现在已经知道没有上帝,宗教是统治阶级欺骗人民的鸦片。”

皇甫右山啼笑皆非,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弄拧了,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世俗化的上帝肯定不存在,又仁慈又万能的上帝不会逼迫亚伯拉罕拿长子献祭--即使是试探也未免太恶毒。他也不会因一个渎神的人就毁灭整个耶利哥城,不会因人类的罪恶而用洪水毁灭掉人类,独独留下诺亚一家。周先生,你是那样的明智旷达,可是你在对上帝顶礼膜拜时,为什么不想想这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呢。”

周医生的心房被狠狠剜了一刀。虽然解放后他已放弃了对上帝的信仰,那只是表面的蹈晦之计,在内心他时刻保存着那枚十字架。但小山子这几句简单的话却在他的信仰之墙上捅出一个大洞……皇甫右山转了话题:

“不提这个,这个上帝暂且抛到一边去吧。但另一个上帝--客观上帝是存在的,上帝的秩序也是存在的。人类从单细胞生物发展到今天,一直是在异已环境中进化过来的,时时刻刻面临着众多的病原物:痢疾杆菌、大肠杆菌、鼠疫杆菌、天花病毒、狂犬病毒、艾滋病毒,等等等等。直到文明社会之前的原始人、类猿人、类人猿们并无医术,却能传宗亿万年,为什么?因为人类以及一切存留到今天的物种(包括病原体),都是进化的强者。人类在体内进化出了强大的免疫系统。一种新的病原体出现后,它会吞噬千万人的生命,但庞大的人类群体中总有一些资质特异者能战胜死亡--同时也获得了对这种病原体的免疫力并传给后代。今天的人类实际是无数幸存者的共同结晶,我们的免疫系统是一个极其丰富的宝库。世上有多少病原体,人类的免疫系统就有多少个相应的抗体。所以,”他加重语气说:“并不是你说的:凡是凶恶的病原体都比较脆弱。应该这样说:凡是生命力比较脆弱的病原体,因其较少有进攻人类的机会,人类体内未能激发出有效的抗体,所以它们才比较凶恶。”

他在周伯伯的面前展示出五彩缤粉的理性天地,使老人也不由自主地倘佯在其中,他微张着嘴,专心地听自己昔日的学生大放宏论。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你说过流感病毒曾十分凶恶,它在二十世纪初曾夺走2000万人的生命。白人殖民者初进澳州时,他们带去的流感病毒对没有抵抗力的澳州土人是绝对致命的,但现在幸存的澳州土人已经不怕它了。天花病毒至今仍是凶恶的,但汉族人的抵抗力就高于从关外来的满州人。那些饶勇善战的满族人对天花恐惧异常,以致把是否生过天花作为选取皇太子的重要理由。”

老人很激动,对小山子的话已经完全信服。因为真理本身有强大的力量,当你一旦从乱麻中把真理之线抽出来,所有的乱麻都会理得经纬分明。他被囚禁多年的灵气也苏醒了,接过小山子的话头说道:

“所以,病原体--人类,这是一种生死平衡,一种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刀刃上的舞蹈。不过,人类已经有了祖先留下的抗体宝库,有了足够庞大的人口群体,再加上日益发展的医学,有了抗菌素,消炎药,疫苗,人类一定会打胜仗的。是这样吗?”

他很奇怪那个青年人久久不说话。门外有人使劲敲锣,高声喊着:“除四害统一行动罗!撵麻雀统一行动罗!”人们熙熙嚷嚷地爬上房顶、树杈,锣声此起彼伏。周儒墨惴惴地侧耳倾听这次行动,没有人通知他,他不敢贸然参加,但他已经没心思与皇甫右山清谈了。不过,他不好意思催促学生离开。皇甫右山的思维则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他沉思默想着,很久才开口说话:“周老师,我学了几年西医,觉得西医的发展之路完全错了,从根本上就错了。”

周儒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这个结论,甚至比乍听到上帝并不存在更令人震惊,因为上帝毕竟见不到,而西医的煌煌功绩是举目皆见的。他疑惑地问:

“你说什么?”

“老师,我不是否认西医近百年的伟大成就,他们把诸多疾病从乱麻中抽出来一项一项加以歼灭,发明了化学药物、抗菌素、疫苗等,肆虐两千年的很多凶恶疾病都得到控制。但是,西医是绕开人体的免疫系统直接和病原体作战,这实在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一方面,人类免疫系统在无所事事中逐步退化;另一方面,病原体在超强度的锻炼中日益强化。这就像是高堤蓄水,总有一天人为的平衡被破坏,疾病就会加倍凶猛地吞噬人类。”

周儒墨目瞪口呆。这番见解简直令他不寒而栗。它摧毁了一个医生几十年的信仰。而且,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是那样赤裸,那样雄辨,几乎使你没有怀疑的余地。他胆怯地求问昔日的学生:

“那么,你说医学该如何发展?”

年青的皇甫右山说出自己的结论时,丝毫没有胜利的欢快。相反,他的表情显得十分沉重:

“老师,那个问题我整整思考了十年,可是等得出结论,我倒宁可从未想过个问题,因为这个结论太残酷了。我认为,医学发展了几千年,转了一个大圈后,恐怕又要返回到它的起点:人类应回到自然中,凭自身的免疫功能和群体优势去和病原体搏斗。在这场搏斗中,应该允许一定比例的牺牲者,只有这样才能把上帝的自然选择坚持下去。这是一种残酷而公正的生死平衡。新医学所要做的,只是用科学手段在不影响自然选择效应的前提下,把这个平衡点尽量移向生的一边--但绝不要妄想彻底摈除疾病死亡。”

老医生生气地问:

“你是说,仅靠病人本身的免疫力去战胜病原体,如果不行,就放任他去死,不使用药物治疗?”

“恐怕就是这样,至少应剥夺他们的生育权利。少数人的死是为了整个人类的生。其实,现行的医学能避免疾病死亡吗?单单抗生素过敏,每年美国就要死亡15万人;因滥用药物造成耐药菌株的,每年也要死亡几十万。”

老医生非常气愤,他衰老的思维已经不能忍受这些离经叛道的见解,但他又难以驳倒。这时一个街道干部进来打破了僵局,那个女干部冷着脸说:“周右派,全城统一灭麻雀,你为什么不去?”老医生的身高似乎一下子变低了,怯弱地低声申辩:“没人通知我呀,我不知道该不该去。”那人朝皇甫右山瞄一眼,问:“这是谁?”老医生忙说:“是北京医学院的一个学生,他是来教育我的。”女干部不耐烦地说:“行了,快出去吧,我是为你好,免得别人说你有抵触情绪。”老医生连忙低头:“那是,那是,我心里清楚。”

临走他对皇甫右山说:“小山子,我走了啊。”

皇甫右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的思维已经跑得太远,陷得太深,一时还回不到现实中,周医生又迟迟疑疑地交待:

“你那些想法……千万要谨慎啊。”

老医生的预感没有错。皇甫右山走得太远了,他的观点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医学流派,他基至向全人类公认的伦理道德也提出了挑战。两年后皇甫右山毕业,留在著名的协和医院,但他不久就被医学界认为是疯子。八年后,他被红卫兵扫地出门,回到生他的农村,原因是他在政治上(并不是医学上)的渎神言论。

六、求婚决斗

已经6点了,法赫米和穆赫医生饭饱酒足,只有皇甫林还在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老板娘喜滋滋地端上来一盘油酥千层饼和一盘水晶包子:

“这是我奉送的。皇甫先生,看着你吃得这么豪爽,真是痛快!”

皇甫林微笑道:“请你在10天以后的早上6点钟,再按今天的饭菜准备一桌,我们三人还要来。”

穆赫的舌头已经发直了,乜斜着眼问:“早上6点?为什么是早上?”

皇甫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所以,在我祖父创立的平衡医学中,只需使用一种药品:人体潜能激活剂。实际上西方医学也早有一些零星的实践,比如西医发现,卡介苗原是针对结核病的疫苗,但接种后人体的肿瘤也明显消解;另外,对人体接种流感病毒、副流感病毒、人工合成的双股RNA(聚I:C*)等,可以诱生干扰素,这是一种比较广谱的胞内免疫物质;中药中的大黄浸出液在体外对抑制细菌几乎无效,但服用后却能治疗腹泻、痢疾、肝炎、溃疡。实际上,这些药物或疫苗都能部分激活人体免疫系统,抗体被动员后不仅对抗它的诱生物,也对其他病原体包括肿瘤细胞实行全面进攻。这就好像:一只猫蹬翻油灯,惊醒了主人,正好抓住了窃贼。”

穆赫苦笑着摇头:“你的理论就像中国的易经一样难懂。”

“那你就不要去弄懂它。那是医学科学家的事,对于医生,只需学会使用这种药物就行了,正好这又是极为简单的。一会儿我就请你为我治疗。”

法赫米一直保持着清醒,啜着酒,默默打量着皇甫林。这时他决定不再沉默:

“皇甫,请听我说,我觉得你和艾米娜之间已经不再是爱情,它变成一场决斗。当然这要怪艾米娜,但是,你何必一定要把这场决斗进行下去呢?如果你胜利了,艾米娜成了你的妻子,你们会有幸福吗?”

穆赫这才知道皇甫林是在向艾米娜求婚,十分吃惊。皇甫林微微一笑:“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反过来,如果你在十天的绝食中未坚持过来,或者落下残疾,我的良心能够安宁吗?”

“不必担心。中国的气功师有辟谷百天的记载,印度的瑜伽大师香达尔·帕伐罗埋在地下14天还安然无恙。当然我不是气功师,也不是瑜伽大师,但他们无非是学会了如何调动人体潜能,这一点我不比他们差。你放心吧。10天以后,你们会看见一个生龙活虎的皇甫林。而且真主也会保佑我的,既然我那么虔诚地皈依了他。”他半开玩笑地说。

几个人同喜笑颜开的老板娘和山东厨师再见,坐上汽车。一路上皇甫林没再说话,一直侧脸看着窗外阑珊的灯光。回到住处后,他拿出药剂和软膏,对穆赫说:

“穆赫医生,请帮我注射。”

他脱掉衣服,全身赤裸地伏在床上,指导着穆赫:

“自第一胸椎沿嵴椎向下至尾锥部,共6处。还有双侧及肩丛神经和坐骨神经根,都注射5647号药物,臀部注射新15号药剂。”

穆赫小心翼翼地把这种淡黄色的透明针剂注射进去。

“好,再用那种华夏七号软膏涂抹全身,尤其是穴位处,你涂吧,到穴位处我会告诉你的。”

十分钟后他穿上衣服,笑嘻嘻地同两人再见:

“晚安,我还能再睡两个小时,法赫米,明天我单独去,请你回避一下。”

“不,我要送你。”

清晨5点50分,法赫米陪着皇甫林来到院墙外的石榴树旁。四野很静,明月西沉,棕榈树拖着肥厚的阴影,阿拉伯橡胶树垂着一种叫老人须的花朵。惯于懒睡的科威特人都在睡梦中,只有艾米娜的闺房亮着灯光。一把做工精致的中国式红木椅子已摆在石榴树下。

看见这把椅子,皇甫林笑起来,他面朝远处的闺房弯腰施了一礼,当然他知道相距如此遥远,艾米娜不会看见的。他调正了椅子方向,面对艾米娜的闺房坐下,然后屏息瞑目,不再说话。

太阳慢慢地从棕榈树的缝隙里爬上来,几乎是同时,浓重的暑气开始弥漫下来。科威特的热季还未过去。室外最高气温可近40℃,空气闷热潮湿,不久,皇甫林的额头就开始津出细小的汗珠。

七、肉弹

在巴格达北郊,三辆涂着迷彩色的“沙漠蝮蛇”牌军用吉普一直向北开。伊拉克副总统阿齐慈在第二辆车上,他今年42岁,脸庞黑瘦,不苟言笑,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摩萨德的情报员是这样描写他的:

"如果说喜怒无常的萨拉米总统是伊拉克的精神领袖,副总统阿齐慈则是这个国家的真正管家,他为人残忍严厉,精明干练,在军队和民众中威望极高。据说他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伊拉克100万军队中团长以上的所有军官他都能叫出名字。他善于笼络人心,常到荣军医院看望残废军人,每年至少五次。最常去的是巴格达北部110公里的萨迈拉荣军医院,因为院长、退伍陆军上校是他极为尊重的老上级,又是他下国际象棋的棋友。

在政治观点上,阿齐慈与萨拉米一样,也是一个阿拉伯复兴的狂热信徒。不过,他刚愎自用,位高权重,相信他与萨拉米的权力之争只是早晚的事。我们应该努力使两个疯子早一点撕咬起来。"

现在他去的就是萨迈拉荣军医院。公路两旁岗丘起伏。远处隐约可见扎格罗斯山脉淡灰色的轮廓,在那儿,凶悍好斗的库尔德民族几百年来一直是伊拉克一个不能愈合的脓疮。天气酷热,吉普在晒得发粘的沥青路上开过去,轮胎不断地发出唧唧声。

荣军医院到了。汉姆扎维上校在门口等他,一边不停地揩着汗。阿齐慈轻快地跳下吉普,朝退休上校迎过去,两人边走边低声聊着。

残废军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在凉荫下的石凳上或坐或站,都望着门口。阿齐慈走进来合掌行礼,铁板似的脸上泛出一丝微笑。老军人们都高兴地吆喝起来。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家伙笑道:

“阿齐慈老兄,今天既不是开斋节,不是古尔邦节,也不是圣纪,你怎么又想到这些缺臂少腿的老家伙呢?”

阿齐慈随口应道:“我来看看你被子弹打掉的那东西是否长出来了,要是能长出来,下一次我给你带个漂亮的新娘。”

这个粗鲁的玩笑逗得这伙丘八们大笑起来。在和悦的气氛中,阿齐慈同他们握手,分发了一些礼物。一个小时后,老上校说:

“让副总统休息一会儿吧。”

阿齐慈同大伙告别,还是那个一条腿的家伙喊道:

“汉姆扎维院长,我们知道你又要拉阿齐慈老兄去下棋,听说你上次输了个五比零,是吗?”

老院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威胁地伸出一支手指,然后领阿齐慈走进办公室。秘书小姐微笑着向总统问好,待他们进去后,轻轻拉上了厚重的栎木门。她知道两人在里面至少要呆一两个小时,在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总统的电话之外,什么人的电话也不接。

桌子上已摆好国际象棋。老院长回过头。仔细地锁好房门,脸上的笑容立即一扫而光。他严肃地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一个布幔,布幔后是一幅希腊风格的穆斯林宗教画,画的是人类始祖阿丹的堕落,怀孕的哈娃裸体卧在无花果树下。他按动一个秘密按纽,后墙悄无声息地拉开,露出一个很大的电梯间,两人不声不响一起走进去,关上门,电梯急速向下坠落。

大约5分钟后,电梯缓缓停住,老院长侧身请阿齐慈先进去。在进内门之前,他们先停在一个电脑屏幕前。电脑用合成声音问:

“请报出你的姓名。”

阿齐慈报完以后,电脑说:

“声纹核对无误,欢迎你,阿齐慈总统。请你把手放在桌上。”

阿齐慈把手放在两个电眼上,电脑说:

“指纹核对无误,请你直视屏幕。”

屏幕上出现两个圆环,阿齐慈直视圆环,电脑说:

“瞳纹核对无误,请你在心中默诵密码。”

随着他的默诵,屏幕上打出一个个星号,等第12个星号打出来,电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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