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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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运挂了电话,气得想砸桌子。他叫过于先奉,厉声道:“你让电信部门查查电话,谁给刘大亮通风报信!”

于先奉说:“李主任,我们县委办有这个权力吗?查电话记录,好像应该有法律手续,得通过公安部门啊!”

“你别在这个时候同我讲法律!”李济运叫了起来。

刘星明的办公室隔着几间房子,听得吵闹便出来问怎么回事。李济运没有马上搭话,只对于先奉说:“你先问问电信部门,要什么手续,办什么手续!反正给我查个清楚!”

李济运看着于先奉走了,才说:“真不像话,我交待过先要保密,就有人给刘大亮通风报信了。”

李济运只草草说了个大概,并不细道刘大亮的原话。他虽然恼怒刘大亮的混账,但也不想落井下石。刘星明却不关心这事,反正泄密又不令他难堪。他看看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会议室吧。”

第二十九章

没多时,常委们都到齐了。刘星明说:“开个常委紧急会议,只研究一个事。前不久调整了干部,每个干部的任用,都是常委会集体研究决定的。可是,有人在外面造谣,说各部、委、办、局领导职位,都是真金白银卖出去的。会上我只有一票,同志们各有一票。我是否清白,组织上可以调查。我想问问同志们,你们收了多少钱?说什么刘大亮送了我十万想当财政局长,他没有当成局长又跑到我家里要退钱。我老婆糊里糊涂退错了,退了他十五万。多么精彩的小说情节!我今天向同志们说句实话,平时有人送烟、送酒,我实在拒绝不了也收了。同志们都明白这是陋习,但这种现状谁也改变不了。今天,我想出个小小风头,一改这种陋习。我把刘大亮送我的两瓶茅台酒退了。他送我两瓶茅台酒,提出来要想当财政局长,其目的就是想买官。我写了一封致全县党员干部的公开信,点了刘大亮的名。今天召集同志们开个短会,就是想形成一个处理意见。我提议,给予刘大亮同志就地免职处分!”

李济运早就心中有数,并没有半点吃惊。他也不想认真听,发了个短信给于先奉:不必再追查电话,但下次要在会上严肃批评这种做法,重申保密纪律。

于先奉回信:按李主任意见办。

李济运不想知道谁泄了密。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不能拿这个处分谁。最多只能看穿谁在讨好卖乖,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刘星明谈完,没有人说话。依照常规,明阳发表意见,别人才好说话。可明阳半天不说,只是慢慢地喝茶。刘星明便说:“各位发表意见吧。明阳同志,您先谈谈?”

阳明只说一句话:“同意刘书记意见。”

别的常委也没有异议,都说同意刘书记意见。会议只开了短短三十分钟就散了。彼此都不多话,像开完追悼会似的。这时,刘大亮突然赶来了,高声喊道:“刘书记我要找您汇报。”

刘星明正朝办公室走去,回头道:“没空听你汇报!”

“我要你给我一个说法!”刘大亮喊道。

明阳本已下楼,听得上面闹哄哄的,忍不住上来喝道:“刘大亮,你像不像话?”

明阳声音粗重,震得走廊里嗡嗡地响。刘大亮被镇住了,望了一眼明阳,低头下楼去了。刘大亮对明阳如此驯服,刘星明见了脸色极其难看。李济运瞟见了刘星明的脸色,只作没事似的进了自己办公室。

朱芝说得不错,太不正常了。明阳是个直性子,照理应该说话的。他都开始沉默了,刘星明就成了孤家寡人。明阳多次说过,他的工作很忙,没时间扯皮。今天李济运本想劝劝刘星明,不用把这件事弄大。可他见刘星明一手夹烟,一手叉腰踱着步,侃侃如也的样子,就不想多说了。刘星明那会儿的语言风格,太像三十多年前的社论。他的气度和举止,也在作伟人状。

今天县委办事效率极高,处分刘大亮的文件和《县委工作通报》,很快就印制出来了。李济运估计刘大亮还会闹的,却再也没有动静。他心想刘大亮真是不识好歹,没头没脑冲着我来干吗?我起初还想着帮他哩!李济运只是这么想想,也不打算同刘大亮去解释。这几年官场风气有些变了,有些干部不怕同领导关系搞僵。他们料你书记也好,县长也好,都干不了几年。他们同你关系搞得好就彼此方便,实在搞不好也不怕。过几年来了新领导,再去搞好关系也能得势。

十七

过了些天,舒瑾告诉李济运:“局里领导今天找我谈,还是要我辞职。”

李济运说:“你是应该辞职。宋香云最近就会判,到时候看不到对你的处理,只怕又会有人闹事。”

舒瑾听着很气:“我就这么大的民愤吗?中毒事件我根本谈不上责任!”

李济运劝她:“你莫高声大气,冷静想想吧。”

晚上,李济运不愿在家听舒瑾鸣不平,就出去散步。走到大院门口,明亮的路灯下,望见地上飞着银杏叶。一辆车开来,地上的黄叶掀起来,飘在他的裤脚上。他无意间看了车牌,原来是明阳刚回来。

进了大院,却见明阳站在坪里。李济运上去打招呼,明阳请他上楼去坐坐。原来明阳刚才看见他了,专门在这里等他。李济运跟着明阳上楼,问明县长有什么指示。他回头望望对面的办公楼,刘星明的办公室正亮着灯光。前段时间刘星明去偏远山区调研,发现很多早已脱贫的群众又返回到贫困。他决定自己挂帅,解决返贫问题。但组建的机构不能叫扶贫办,因为乌柚县早已戴上小康县的帽子。刘星明说不管它挂什么牌子,顶要紧是能不能办实事。李济运倒是很敬佩他这股务实劲儿。

进办公室坐下,明阳也不讲客气,只道:“济运,刘大亮告状告到中纪委,告状信被层层批了回来。怕扩散影响,县里只有星明同志和我看了。”

“刘大亮告状,意料之中的。”李济运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是分管信访的,此事却不让他知道。他不是对明阳有意见,而是觉得刘星明处事不周。不过,此事不理为妙,省得惹麻烦。

明阳长叹一声,说:“济运,你是县委高参,可以给星明多些提醒。我们要一心一意干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刘大亮的事,值得那么小题大做吗?”

李济运笑道:“明县长,您是县委二把手,您觉得星明同志会听我的吗?今天我多喝了几杯酒,明县长您话也说得直,我就有胆子说实话了。我觉得星明同志性格需要调整,他这么处理事情,麻烦会越来越多。”

明阳说:“不是性格问题。他原来在零县当县长,我是副书记。当时他跟县委书记配合得非常好。怎么他自己坐到书记位置上,就变了个人呢?”

李济运说:“你们原先共过事,我今天才知道。”

明阳道:“我俩共事不到半年,我就调到市农办去了。半年间我俩相处愉快,所以他调乌柚当书记,就提议我当县长。很多人不知道我俩有过共事经历。”

“不是他性格问题,那是什么问题呢?”李济运话到嘴边,又忍回去了。

李济运想说而没有出口的话,明阳说出来了:“他当了书记,就老子天下第一了。他的权威不容挑战,哪怕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们的政治生活存在严重问题,摆在桌面上说是民主集中制,实际上是一把手的一言堂。说白了,就是专制,一层是一层的专制,一个单位是一个单位的专制!”

明阳今天会这么说话,李济运万万没想到。估计他喝多了。

“我一直很维护他的权威,也找他个别交过心。可是,他一意孤行。”明阳点上烟抽了几口,才想起递给李济运一支,看样子真是醉了,“刘大亮是个聪明人,他不直接告刘星明如何,只说吴建军是个假典型。他检举从吴建军办公室搜出巨额现金,财政没有入库。”

李济运听着两耳嗡嗡叫,说:“有点天方夜谭!”

明阳却说:“我不敢妄下断语。上面批下来,要我们县委说明情况。”

李济运不明白明阳的意图,就只管抽着烟,看他如何说。既然刘大亮告状信被批回的事只有刘星明同明阳两人知道,李济运就应该当聋做哑。明阳说:“济运,你是个正派人,我看准了。我同你说的,只到这里止。刘星明批示四天之后,信才到我手里。我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名堂。”

李济运暗自寻思着:上面要县里说明情况,谁起草这个材料?艾建德至少应该要知道,这事不能瞒着县纪委。李济运只是闷在心里想,并不打算弄清细节。明阳也再不说别的话,只是喝茶抽烟,然后说:“济运你有事先走吧,我看看东西。”

李济运下楼来,脚底软软的,就像踩在棉花上。

回到家里,先洗了澡,想让自己清醒些。李济运闭着眼睛冲水,太阳穴阵阵发胀。明阳今天太出乎意料,他那些话都是不该说的。他虽然性子不拐弯,也不至于如此直露。他不会平白无故找人说话,也绝不会只是喝多了酒。酒醉心里明,喝酒的人都知道。

卫生县城检查验收的日子近了,满街都是同这事相关的标语口号。乌柚县城差不多进入战时状态,人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每个县级领导都包了片,片内卫生须一寸一寸管住。从刘星明到每个副县长、每个政协副主席,清早上班第一件事不是去办公室,而是去负责的片上巡查。每一寸地面都有责任人,不是就近的住户,就是那里的商家。主街道到两旁的人行道则是环卫所负责,二十四小时有环卫工人巡逻。

终于等到了考核验收专家组驾到,领队的是省爱卫会副主任、卫生厅马副厅长。刘星明亲自陪同验收,县里所有工作都停了摆。马副厅长在酒桌上表示很满意,说专家组将建议省爱卫会授予乌柚卫生县城称号。

可是一个月之后,乌柚等到的却是泡影。刘星明把肖可兴骂得抬不起头,叫他马上去省里检讨,看看哪些地方没做好,以便明年再做工作。肖可兴领着人去了趟省城,找到马副厅长汇报。马副厅长很热情,请肖可兴吃了中饭。马副厅长说他们回来研究,全省平衡之后发现乌柚在爱国卫生组织管理、健康教育等方面有差距。

刘星明听肖可兴回来汇报,立马就下了结论:“一句话,就是材料没写好!”他说着就望望李济运,似乎凡材料出了问题,都同县委办主任有关。李济运却想未必就是材料出了问题,也许还有别的摆不上桌面的原因。

十八

陈美从医院回来了,人瘦得像剪纸,走路感觉在飘。精神病医院在漓州,老百姓习惯叫它疯人院。就像精神病人,人们总叫神经病。李济运看见她领着儿子,走过银杏树下,腰微微躬着。他坐在车里,想摇下窗户打招呼,问问星明在医院如何。可他终于没有叫朱师傅停车,怕自己下车去的样子显得居高临下。陈美低着头,也没有在意身边的车。

今年冬天风格外大,院子里的银杏叶比往年都厚。街上也是樟树叶、梧桐叶,满地随风翻卷。李济运晚上睡在床上,听窗外寒风呼啸,总想起小时候的印象。刮这么大的风,山上必会铺上厚厚的松茅,黄黄的像金丝。乡下人一早就会去耙松茅,那是上好的柴火。如今山上都栽了乌柚,早没有松树了。往远些山里去,倒是有板栗叶和银杏叶,当柴却不太好烧。不过现在乡下人也不再烧柴,早改烧蜂窝煤了。

李运济那件风衣不抵用,穿上了封存多年的羽绒衣。衣是黑色的,瞥上一眼,有些像警服。他不爱穿,就因太像警服。这几天,他两口子正生着闷气。舒瑾的园长职务到底还是免去了。文件是说同意舒瑾同志辞去园长职务,只是为顾及她的面子。她没有当初那么大的火气,但仍是责怪李济运没本事,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

宋香云也判了,没获死罪,无期徒刑。舒泽光保住了老婆的命,马上就上省里告状去了。他不是为老婆鸣冤叫屈,只想替自己讨个清白。老婆的罪是明摆着的,他告到哪里也没有用。他关了手机,谁也联系不上。刘星明大骂舒泽光不是东西,早知道他会胡搅蛮缠,就该杀了他老婆!

马上就要召开全省经济工作会议,对所有上访者务必严防死守。可是又传出消息,贺飞龙要当副县长了。朱芝问李济运,真会这么荒唐吗?李济运说不知道,按说贺飞龙公务员都不是,怎么可能当副县长呢?但老百姓中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真的官匪不分了。李济运不想打听这事,只隐约感觉会出麻烦。药材公司职工告状从没断过,贺飞龙的任何好消息都会激起怨恨。

刘星明在常委会上的一番讲话,证明外界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他说贺飞龙为代表的一批民营企业家,实实在在就是乌柚县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他们对县里经济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乌柚县的贺飞龙,不是多了,而是少了,越多越好。原来倒不是要选举贺飞龙当副县长,而是任命几个贡献突出的民营企业家为县长助理。传到老百姓耳朵里,贺飞龙就成副县长了。

听着刘星明的高论,李济运发了短信给朱芝:会出大事!

朱芝回道:袖手旁观吧。

李济运却想自己不可能袖手旁观,很多矛盾不是暴露在大院门口,就是通过信访件回到县里,他都得过问。跑到省里和北京去上访的,他还得负责派人劝回来。他想朱芝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有些事情会成为网络事件和新闻线索,她这个宣传部长得做消防员,她这么说话只是情绪而已。李济运知道明阳也有情绪,怪刘星明不知息事。

派人把上访人员从省里和北京弄回来,这事儿叫截访。截访离不了软硬兼施。舒泽光在省里被人劝回来了,到了县里就被全天候监控。刘大亮没有出门,只是写告状信。他的信被打回到县里,人也就被监控了。药材公司几个成头的人,也被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刘星明叮嘱李济运,省里经济工作会议期间,不准有一个乌柚人上访。

李济运立下军令状,便敲破脑袋想主意。他找朱达云和毛云生商量,召集信访办和公安局开会,把全县的上访人员摸了底。信访本不关公安局的事,但要紧关头得动用他们,李济运只得请了周应龙来。周应龙照例是露着白白的牙齿笑,说你李主任有命令谁敢不来呢?

李济运分析了信访工作形势,拿出了基本方案。成立截访班子,三五个人一组,每组负责盯死一人。这都是老套路,并非李济运的发明。他也不敢发明新招,怕招来民怨。被选来截访的干部,都有满腹牢骚。可他们端着政府的饭碗,骂着娘也得干事。

全省经济工作会议结束后,紧接着要开半天信访工作会议。信访会议从来没有这么高规格过,要求县委书记和县长都参加。乌柚县将被评为信访工作先进单位,刘星明要在会议上作个发言。起草发言稿的任务,自然就落在李济运身上。原来,春节之后省里先开两会,紧接着就是全国两会,信访工作被高度重视起来。

李济运找朱达云和毛云生谈了初步意见,告诉他们发言稿应该怎么写。他们拿出了初稿,李济运再来把关。送刘星明改了三次,终于定了稿。单看这个发言稿,似乎信访就是乌柚县的中心工作。当然不是事实,县里工作千头万绪。但人们平常感受最深的,真的就是信访工作。毛云生他们不是在大院门口同人吵架,就是派人上省里和北京截访。

临去省里开会,突然发现舒泽光和刘大亮不见了。他俩关了手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李济运把负责盯他们的人骂了顿死的,忙去找刘星明汇报。刘星明自然又是发火,吩咐火速派人上省里和北京。北京派去十个人,省里也派了十个人去。他们得盯住上级重要办公地点,只要他们露面就强行带回。那些上级重要办公地点,乌柚领导叫它们敏感地带。省里还去了辆警车待命,随时准备运人回来。北京实在太远了,不然也要派警车去。

李济运担心药材公司那边再出麻烦,找来贺飞龙商量,说:“飞龙,药材公司那几个成头告状的,你得破费些。”

“我宁肯助学,宁肯打发叫花子,也不愿把钱花在这些刁民身上。他们老是盯着老子不放。”贺飞龙气乎乎的。

李济运劝道:“飞龙兄,你目前太打眼了,也是关键时刻,得忍且忍。政府讲究花钱买稳定,你也得做做姿态。你把他们几个人请到紫罗兰去,好好招待一顿,道理说清楚,再打个红包。人心都是肉长的,工作做得通的。”

第三十章

贺飞龙说:“他们要是给脸不要脸怎么办?”

李济运说:“你先做工作,个别做不动的,组织上可以出面。”

贺飞龙只得答应了。当天晚上,他就请了客。贺飞龙打李济运电话,想请他也去吃饭,李济运推说有重要接待,用得着他的时候再说。他不想随便就把自己推到前台去,不然上访人员有事就会找上门来。晚饭后,贺飞龙就打电话报告,直道感谢李主任的金点子,不到两万块钱就把五个人摆平了。李济运也松了一口气。药材公司的人会不会再上访,谁也保证不了,但至少他们最近不会上省里和北京去。能拖则拖,能压则压,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李济运先期到达省城,拜访了省委、省政府的保卫处和信访局。省里这些单位的领导很满意,说只要发现乌柚上访人员,马上同李济运他们联系。李济运此行的目的,就是不能把事情捅到省里领导那里去。他在省政府迎宾馆房间里坐镇,被派来截访的同志就像地下工作者,潜伏在敏感地带隐藏处,密切注视机关大门口。舒泽光和刘大亮,还有别的乌柚老上访人员,截访人员通通认得。他们向李济运诉苦,说吃饭屙屎都没时间。李济运安慰他们,不吃不喝也就是几天,没出问题给他们发奖金。

省里经济工作会议开幕那天,仍没有舒泽光和刘大亮的消息。李济运的心脏紧巴巴地悬着,生怕突然冒出大事来。他给朱芝打电话,请她把网上看紧些。网上网下会像病毒似的交互感染。朱芝没好气,只说尽力吧。她的气不是冲着李济运发的,他俩算是心有灵犀。舒泽光和刘大亮的事,乌柚在线时有帖子,都飞快地成了网尸。近段网上说得最多的是贺飞龙,帖子也是随上随删。朱芝说过几天开宣传部长会,她也会到省里来。

刘星明找李济运分析,猜测舒泽光和刘大亮可能进京了。“这个时候倒是宁愿他们进京,也不能让他们在省里闹。”刘星明说。李济运却想他们到哪里闹都不好,反正最后得他去擦屁股。李济运给舒刘二人都发了短信,请他们见信回音。知道他们不会回音的,李济运只是抱着幻想而已。

经济工作会议眼看着结束了,仍没有舒刘二人的动静。李济运心存侥幸,也许不会有事了吧?只要不在会议期间上访,就算是菩萨保佑了。马上开信访工作会,刘星明、明阳和毛云生参加。李济运算是没事了,准备回乌柚去。刘星明不让他走,说再忙不在这二十四小时。

李济运自己不走,他也不让盯梢的人走。他吩咐他们不得松懈,照例二十四小时把守敏感地带。李济运弄得有些累,开信访会这天他想睡个懒觉。没想到九点多钟,手机响了。原来,舒泽光同刘大亮进入了信访会议会场,此刻已被武警战士控制着。李济运飞快地穿好衣服,匆匆擦了把脸就出门了。他在车上打电话召集各路人马,叫他们飞快赶到会场碰面,又命警车火速赶到准备运人。正是行车高峰期,路被堵得死死的。李济运急得不行,却接到刘星明的电话:“他妈的,老子刚在台上介绍完了信访工作经验,他俩就在会场大吵大闹!”

李济运说:“刘书记您别着急,您安心开会,我马上就到。”

“务必劝回,绑也要绑回去!”刘星明说。

李济运说:“行行,刘书记您放心吧。”

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刘星明发来短信:我建议送他们去漓州做精神病鉴定!

李济运吓了一跳,他琢磨刘星明的意思,就是要把舒、刘二人送到精神病医院去。他不能做这事,太昧良心了。刘星明干几年就拍屁股走人,自己的根底却都在乌柚,万万结不得这个仇。李济运想了想,谨慎地回了信息:我会酌情处理。

李济运赶到会场,同武警方面联系了。一位战士领他去了值班室,见毛云生已在里头做工作。刘大亮高声喊道:“我要告,他们动手打人!”李济运这才看见刘大亮左眼角红肿了。舒泽光拉扯着衣服,脸色铁青。李济运见他的纽扣掉了几粒,细看衣服也破了。舒泽光望望李济运,又低下头去叹息。武警战士的手是没有轻重的,人到他们手里必定吃亏。

李济运说:“不管有什么问题,你们冲击会场,这是极其错误的。往严处讲,这是违法犯罪。都是多年的领导同志,道理不用我多讲。”

刘大亮说:“李主任,我正好有个机会向您道歉。您替我说过好话我不知道,还打电话对你发脾气。老舒也说您是个好人,我俩都感谢您。但今天我们只是想找个说理的地方,犯了哪门子法?他们这些当兵的,比我儿子都还小,他妈的像恶狼一样!未必他们不是人养的?”

听刘大亮说这些话,李济运有些害怕。他不需要刘大亮记他的情,更怕人知道他替刘大亮说过话。毛云生在场听着,天知道话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可李济运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战士骂了起来:“少啰嗦!我们只知道执行命令!再嚷嚷老子揍死你!”

刘大亮指着战士叫骂道:“你开口老子,闭口老子,你生得出我这么老的儿子吗?回去问问你家老子!”

战士扬手就要打人,李济运上前拦住了。李济运用乌柚话说:“两位,秀才碰到兵,有理讲不清。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还是跟我回去。”

舒泽光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却是硬硬的:“我们不走,死也死在这里。”

毛云生说:“两位老兄,别说小孩子话了。这里绝对不是你们说话的地方,没有人出来同你们说话的。我是讲真话,听不听由你们。不如跟我们回去,有话我们慢慢说。”

这时,毛云生接了电话,说:“左边,你们进来吧。”

听得敲门响,战士开了门。门口黑压压站了几个人,战士警觉地喝道:“干什么的?”

李济运说:“我们的干部,截访的。”

毛云生望望李济运,再回头对门口的人说:“我们请舒局长和刘局长回去吧。”

战士听着蒙了,说:“他们还是局长?”

没人回答武警战士,他们只忙着把舒刘二人往外拉。他俩不肯走,喊道你们不要乱来。都是几个熟人,难免就犹豫了。李济运说:“二位,只好得罪你们了。”

大家听了这话,便把两位抬起来往警车拖。舒泽光两手捏得紧紧的,却左右出不得拳。刘大亮高声叫骂,粗话极是难听。李济运不忍看,背过身来。

警车走了,毛云生问:“怎么办李主任?”

李济运不敢说出刘星明的意思,嘴里只是支吾着。毛云生电话又响了,他接了电话说:“你们先往回走,我马上打电话过来。”

毛云生合上电话,说:“他们问送到哪里去。”

李济运宁愿那句话毛云生讲,便问:“刘书记有意见吗?”

毛云生说:“刘书记说送到精神病医院去。李主任,你做主,我可不敢啊!”

李济运不说刘星明给他发过短信,只道:“那怎么处理呢?送回去他们又会出来的。”

毛云生松松棉衣,大冷的天他已出汗了。李济运心里甚是焦急,毛云生却说起刚才会场上的事。原来舒泽光和刘大亮早早的就混进去了,坐在会场二楼的椅子上。二楼都是记者,谁也不在意谁。只等刘星明发言完毕,他俩就站起来大喊大叫。他俩居然每人带了个电喇叭,叫喊起来全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济运问:“他们喊了什么?”

毛云生说:“两个人都在喊,不知道哪句话是哪个喊的。只听说诬陷、贪污、报复,没喊几句就被人带走了。”

李济运掏出烟来,躲在衣襟里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逆风眯着眼睛,说:“他俩怎么这么傻呢?这样闹未必有好处?”

毛云生说:“刘大亮说他是烂船当做烂船扒,只想通天。省委吴书记和欧省长都在,如果他们不引起重视,那就认命死心了。”

“天真!真是太天真了!”李济运把吸了两口的烟丢在树根,拿鞋底碾得粉碎。

寒风飕飕,毛云生把松开的棉衣又扣上,问:“李主任,你拿个主意吧。”

李济运说:“刘书记有具体意见,那不按他的意见办?”

毛云生直摇头,说:“李主任,这明摆着是不妥的。”

李济运又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又丢掉,说:“我也知道不妥。这样吧,先带到漓州去,开个酒店住下来。不得离人,不能再让他们跑了。”

毛云生仍有些为难,说:“我还在开会。”

李济运笑笑,说:“总不至于要我亲自去吧?”

毛云生就不好意思了,说:“哪能让李主任自己去!我马上打电话,叫家里去个副局长,让他们在漓州会合!”

毛云生交待好了仍进去开会,李济运打算回迎宾馆休息。朱师傅刚才没有下车,他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听得李济运叹息,朱师傅才忍不住说:“这也算是一世人啊!”

李济运不搭话,鼻腔里酸酸的。舒泽光和刘大亮,都算是乌柚的体面人。他俩跑到会场鸣冤叫屈,实在是被逼无奈。李济运回到迎宾馆,倒在床上睡觉。中午不想吃饭,只开着手机等电话。既然惊动了省委吴书记和欧省长,他们必定会过问下来。不管上级领导意见如何,李济运知道刘星明都会怪罪他的。

李济运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已是下午三点多钟。他看看手机,没有未接电话。心想会议早就结束了,忙打了刘星明电话。刘星明说:“我以为你走了。你到我房间来吧。”

李济运在刘星明房外,正好碰见明阳也来了。明阳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李济运敲敲门,听得里面应道请进,门就开了。两人进去坐下,刘星明说:“朱芝马上就到,她来开宣传部长会议。我们四个常委在,可以开个常委会。”

李济运知道朱芝要来,就发短信:我们在刘书记房间,你呢?

朱芝回道:就到。什么事,我刚到就找我去。

李济运回信:到了就知道了。

听到敲门声,李济运去开了,门口站着朱芝。她穿了件黑色裙式羊绒外套,系着桃红色长围巾。她朝李济运苦笑,又悄悄儿做了个眼色,且怨且恼的样子。李济运心领神会,却故意玩笑道:“热烈欢迎朱部长驾到!”

“我们四个常委在,可以开个常委会了。”刘星明重复了这句话,便说到省委吴书记的意见。吴书记本来说要亲自接访,但听说是两个精神病患者,就放弃这个打算了。不然,乌柚县信访工作先进单位的牌子,当场就会摘掉。吴书记指示,县里要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帮助这两个精神病人治疗。“济运,你是分管信访的,你谈谈意见。”刘星明说。

李济运的话不便说得太直,绕来绕去说了些原则性意见。刘星明听着急了,问:“济运,你直接表个态吧,同不同意送他们去做精神病鉴定。”

李济运被逼得墙上转不得弯,只好说:“我不同意!”

刘星明把烟蒂往烟缸里一蹾,砰砰地响:“济运同志,信访工作弄成这个局面,你是有责任的!”

李济运也来了火,顶了上去,说:“刘书记,我们县的信访工作刚刚评上全省先进!”

明阳出来打圆场,说:“不要扯远了,就事论事吧。刘书记,我想如果只是精神病鉴定,送去做做也无妨。但要考虑后果,怕激化矛盾。”

刘星明更加不高兴了,说:“明阳同志,你这指的意思,是说我会白栽他俩是精神病?这么严肃的会场,不是精神有问题,谁会冲进来大喊大叫?”

明阳也没好气了,说:“你的意思,他俩就是精神病了?那还要鉴定什么呢?你就把意见明说了嘛!”

朱芝不说话,轻轻咬着嘴唇。刘星明问她:“请你参加,不是要你看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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