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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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三个车间主任背后说他天生的是刘备,善于摔孩子收买人心。

话传到他耳朵,他微微一笑,心中骂道:“去你娘的腿! 老子现世学的! ”

车间有几个小青工是厂里的“刺头”,腰里横着扁担的货。第一天宣布了他

当主任,第二天下班他就请那哥儿们几个大吃了一顿。整整一箱啤酒全开销了。

桌面上,他双手抱拳,豪爽地说:“论年龄,你们全是我小老弟,我是你们

大哥! 往后你们受了什么委屈,大哥出头替你们打抱不平! 可大哥这个主任,也

得靠你们多多维持着,我是‘维持会长’。你们若不肯给大哥这个面子,大哥明

天就向厂里声明,车间主任干不了! ”

过后,一个月内,他与老婆曲秀娟,访遍了几个“刺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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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便说:“你嫂子非要让我领着认识认识你这位小老弟! ”见了人家老人

则说:“我是他大哥,往后少来不了。来了千万别把我当成他领导看待! 我们弟

兄在厂里处得比亲兄弟还亲,您老不信我走了问他! ”

小曲明白自己应扮演什么角色起什么作用,话说得更其亲近:“你大哥不是

块当官的料。有什么不够意思的地方你可得看嫂子面儿上多担待! 别跟他治气。

跟他治气他能活活把你气死。告诉嫂子,让嫂子调教他! “

这么一位车间主任人家还有不欢迎的么? 两口子告辞,家家送出大老远。车

间主任登门拜访,还拎着点心盒子,还当着自己父母的面与自己称兄道弟,几个

小青工觉得“大哥”给他们脸上添光彩。“嫂子”隔三差五往车间通一次电话,

不找“大哥”接,找“小老弟”们接。问从粮店买到了苞谷面,想不想吃贴饼子

? 还有四川辣味腐乳和虾酱。或者问想不想处个对象,一位姑娘二十三……

能不“大哥”长“大哥”短么? 能不围着他团团转么? 这一套严晓东也实行

着。不过在他是主动,在严晓东是被动;在他是积极的,在严晓东是消极的;在

他效果是有益的,在严晓东效果常常是愈加有害的;在他实质体现着一种获得,

在严晓东实质体现着一种没完没了有去无还的给予。所谓灵性不同,玄化各异。

按说学乖了的姚守义,在整党期间似乎不该发那么一通尖酸刻薄的言论。但

他那一通言论,当时让听的人并不觉得怎样的尖酸刻薄,甚至连讽刺挖苦的意味

也没有。他当时那种诙谐的口吻,那种挺幽默的模样,抵消了他那通言论的分量。

那更是一种调侃。

而他当时认为,调侃对那种沉闷的会议气氛是必要的,当时的效果也的确证

明是必要的。不是他的发言,一些人快睡着了。邢副厂长当时也笑了的,还启发

众人道:“说嘛,党内党外,关上门,一家人。小姚的发言就又风趣又中肯嘛! ”

他那通言论绝非信口开河,哗众取宠,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他在心里是寻

思了半天的。他想,面对面的那些人,包括邢副厂长,已然摆出了等候挨“整”

的嘴脸,自己的发言若真指名道姓,披私揭短,他们不恼恨死我姚守义才怪

呢! 和别的群众代表一样,呆呆相望锁唇舌,来个一声不吭吧,邢副厂长又在不

停地怂恿他,而摆出等候挨“整”的嘴脸的那些人们,一个个显得那么不尴不尬

的。

空对空不着边际地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很必要很及时”? 别的群众代表会认

为我姚守义不是来帮着“整”党的,是来帮着党走过场给党搭下台阶的,有讨好

卖乖投机之嫌,也太孙子。想来想去,发言只能亦虚亦实,亦庄亦谐,亦尖锐亦

轻松,“调笑令”为高。

人们笑过了,拍拍屁股一哄而散。几个人还对他说:“精彩! ”

“妙! ”“糖衣炮弹。”“共产党下回整党,还请老兄多多关照。”

他也觉着自己的发言挺精彩挺妙。

一九八六年,老百姓或日群众,谈论党,“调笑令”就不错了! 白纸黑字写

出来大煞风景,然而是真现实。

他哪里能预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厂长候选人呢? 又哪里能预想到,邢副

厂长会在调查组面前泡沫裹钉子奏他.本呢?

调查组组长最后对邢副厂长说:“我们回去如实向局党委汇报。今天这个会

嘛,属于党内摸底,内外还是要有别。不许扩散。”

姚守义的话被第一车间主任老马一重复,完全走了“调笑令”

的味儿,使调查组的人听来咬牙切齿有如“霹雳火”。

党内有党,党外有派。哪能不扩散?

一九八六年,中央政治局在什么地方开了一次什么什么会议,会上哪一位常

委说了哪些话,都全国各地风传得有鼻子有眼,使人不由得不信呢!

首先就扩散到了姚守义耳朵里。

他不以为然,说:“把我的话反映到中央去我才满意呐。有时候还真想和党

中央直接对上话呢! ”他没把问题看得多严重,也并不认为邢副厂长心怀叵测。

何况,他压根儿不想当厂长。一千六百多人的工厂,即使当上了厂长,孤独

一枝,踢蹬得开吗? 不用上边撤,三个月后自己就得识趣地滚下台。我姚守义可

不是电视连续剧《新星》里那个李向南。他有自知之明,李向南他爸是干什么的

? 我爸是干什么的?

接着就扩散到了老厂长耳朵里。

下班走到厂门口,老厂长的三女儿秀红从传达室迈出来,拦住他说:“我爸

叫你到我家去一次。”

没结婚打了一次胎。秀红苍白的脸色尚未恢复原先的秀色和红润,在他面前

显得有几分忸怩,似乎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就去? ”他怕在她家耽误久了,看不上《阿信》。

“嗯。”

“有事儿? ”

“没事儿能打发我在厂门口堵你么? ”她故作小女儿状地一笑。

可能就是这小女儿状的勾人的笑,使她为邢副厂长的二儿子白怀四个月的胎

也没做成媳妇。邢副厂长家却多出一间房子,公家还搭上一个班的人工和几方一

等木料。

“什么事儿? ”

“去了就知道了呗。我爸气坏了! ”

“气坏了? 为什么啊? ”

“还不是为你! ”

“为我? 我没惹你爸生气啊! ”

“为你,生别人的气! ”

“生谁的气? ”

“生邢大头的气! 生马胖子的气! 我爸说,要击鼓骂曹。”

“击鼓骂曹?!”

“嗯。骂邢大头个老狗! ”

他暗暗捏着两把汗。怕她爸走火,今天伤了自己。

两人一接一递,说话的工夫,就到了她家。

厂一级的头们,住的都不是楼房,而是苏式平房。这一带原叫“莫斯科兵营”。

当年苏联红军从佳木斯登岸,进攻日本关东军,帮着抗联光复了哈尔滨,一

些尉校军官把妻小接来,曾在此居住过。

如今那些平房易了主人。它们却依然是本市房管局众多人垂涎的住宅。都有

小花园,都是独家独户,室内举架要比新建楼房高两尺多,窗子都有美观的窗框,

门前都有厚木台阶。近两年,又都接通了上下水道,煤气管道,安装了土暖气,

冬暖夏凉。那些小花园里,到七八月份,散紫翻红,芬芳弥漫,绿荫遮阳。

老厂长家住的是尤其漂亮的一幢,尖顶宽檐。厂里上个月刚刚派人给粉刷过。

外墙是米黄色的,门窗是深褐色的;雅淡而庄重,自成格调,美可入画。满

院儿开着扫帚梅和夜来香。

进了院,秀红说:“这些花儿过几天全拔。”

他说:“开得多好啊,拔了可惜呀! 院里没花儿太空落了。”

秀红说:“我爸要种草。老小孩心态,想一出是一出,谁敢反对? ”

他跟在她身后脚步轻轻地走到她爸的房间门口。虽然来过她家两次了( 一次

是春节团拜,代表本车间的工人们来探望老厂长,一次是送老厂长住院) ,还是

很有些拘谨,仿佛刘姥姥初人大观园。

他觉得这里总有点不像一个真实的家庭,像舞台上设计体面的内景。

她爸——那干瘦的矮小的老头儿,跺一下脚全厂都会发生震动的人物,端端

地坐在包皮椅子里,双手各抓着两个健身球,似乎无所事事地把玩着。说他是坐

在包皮椅子“里”,不是“上”,是因为和他的身体相比,那包皮椅子显得巨大

而沉重。

老头儿正盯着房门口,更准确地说,正盯着第二车间主任。无法指出姚守义

和这看去行将就木但又很难死掉的老头儿究竟谁的目光先落在谁的身上。反正姚

守义一看见他,他的目光已然盯住姚守义脸了。极其威严的目光。一个半大孩子

的身体上长着一颗面容灰黄皱纹纵横的老人的头,令人感到古怪和畏惧。

姚守义觉得,这老头儿,也不像一个真实的人,像舞台上的模型。石头凿出

来的或者铁水浇铸出来的,永远不会站起行动,只可能连同那巨大而沉重的包皮

椅子一块儿倒下。

怎么这么一个干瘦的诸病缠身的老头,全厂就人人都怕他呢? 他在木材厂这

儿咳嗽一声,局里那些领导就都能听到似的异常重视呢? 姚守义迟疑地站在门口

望着他,心里却大不敬地寻思:我要是抓住他的裤腰带,一只手能不能不费劲儿

地把他举过头顶?

4

“你进屋啊! ”秀红推了他一下。

屋内铺着块羊剪绒的大地毯。他见秀红换上了拖鞋才走进屋,便也将自己干

活穿的那双破皮鞋脱了。一股恶臭首先冲人他自己的鼻孔.他的脚气,每天一进

自己的家门,第一件事儿是洗脚,否则老婆孩子都得捂鼻子。小曲下班比他早时,

会预备一盆温水摆在门口。这儿可没谁知道他的惭愧,也就没有一盆温水预备在

门口。

他真的有些不安了。不是因为老厂长,是因为自己的两只臭脚。趁臭味儿尚

未大面积扩散,他进屋后先开了窗,接着开了电风扇。他做得随随便便,随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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