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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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抬起头问她:“村姐,你呢?……”

芊子平静地说:“别叫我姐。我要是也在读书,只不过是初中生。咱俩年龄大点儿的肯定是你……”

对方固执地追问:“你呢?你呢?你也跟他相好过?”

芊子凄然一笑:“我怎么会和他有相好过的缘分呢?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他连究竟是谁救了他一命都不清楚……”

“你还非说你救了他一命!你那是把他害了!”

高中女学生朝芊子叫嚷起来……

芊子突然扇了她一耳光……

随后芊子就扯着她一块儿离开破庙,上路往县城里去了……

她们只搭了二十几里路的马车。高中女学生没走惯长路,剩下的三十几里,走走歇歇,进入县城,已经快半夜了。芊子只在十一二岁时由爹带着进过一次县城。县城对她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虽然是在“革命”的岁月里,接近半夜时分的县城,依然显得那么的死寂沉沉。一条条黑幽幽的街衢,宛如一段段剖开的肠子。西北风不时地打着呼哨啸过,仿佛要用呼哨之声唤出一批鬼魂似的……

高中女学生将芊子领到一排砖房前站住了。那排砖房所有的窗子都黑着。一扇门旁挂着一块牌子。看不清牌子上写的是些什么字。

高中女学生悄悄说:“就这儿。”

芊子从她的声调听出,“这儿”是个令对方神经紧张,惴惴不安的地方。

“他一直关押在这儿?”

“不。他关押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但是发落他命运的些个人住这儿。你要替他辩白成功,非使他们信了你的话不可!……

“可窗子全黑了,不是证明他们全睡了吗?”

“你得敲醒他们呀!你得进他们的屋呀!否则,这一夜你还不冻死在外边呀?不过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们是我把你带到县城来的。更不能讲我和他那种关系呀!”

黑暗中,芊子一时有些无措地望着对方。她想像不出对方那会儿脸上究竟是种怎样的表情。只从对方的语调儿中听出,人家希望尽快与她分手。她左右扭头,四下望望,周围连一盏路灯都没……

她心底顿生胆怯……

“其实,我本想带你先到我家去过一夜。可是我不敢……我父母会生气的……也肯定不会允许你进我家门……”

芊子呆呆地听着,缄口默然而已。

对方从头上解开一条很长的毛围巾,替芊子围严了头和脖子。

“等我走远了你再敲门,啊!”

毛围巾使芊子的脸颊和脖子温暖了。她感到心间似乎也温暖些儿了。芊子一声不响地点了一下头……

高中女学生倒退着走了……

估计对方已经回到家里了,睡在被窝儿里了,芊子却仍没敲那扇挂着牌子的门。

她竟胆怯得有些不敢敲……

她背靠那扇门蹲了下去。她想忍冻到天亮再说。路上走得急,出了一身汗,贴身的小布衫早已湿了。寒风吹透了袄。没多久,她便冻得牙齿相磕,浑身哆嗦了。

芊子怕自己挨不到天亮就真的被冻死了。她想自己死了倒事小。一个明摆是没人家再娶了的,爹娘和哥哥都不认了的乡下小女子,不死能活出什么指望呢?可那么一来,谁替“戴小生”洗清天大的冤枉呢?自己不就是为此才到县城里的吗?死了不也同时太对不起那和他相好的高中女学生了吗?

于是芊子猛地站起,一边啪啪拍门一边大叫:“开门!开门!快开门!”

窗子亮了一扇。

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喝问:“谁!”

“我!”

“你是谁?!”

“开了门就明白了!”

“不说是谁不给你开门!”

窗子又黑了。

芊子更急地拍门:“不开门我就让你也通宵睡不成!”

“妈的!造反造到老子头上了!”

骂声方落,门开了一道缝儿。芊子趁机一偏身,挤入屋里了。

“你是谁?没许你进来!”

“我来洗清一个人天大的冤枉!”

灯又亮了。

芊子双眼被晃得闭上了。她转过身去……

“是你?……”

芊子缓缓回身,不禁的愣住了——屋里非常暖和。炉中火旺。炉盖子都快烧红了。只一个男人,仅穿条裤衩,趿着双鞋站在他跟前。竟是在芊子终生难忘那一天看见过的,被手下称作“队长”的男人!床上,铺的是她的婚褥。褥子上,是她的花团似锦的婚被……

芊子恨恨地瞪着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方并不急于穿衣服,似乎也不打算立刻上床去。他的目光将芊子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瞧了一阵,笑了,一本正经地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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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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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朝后拢了拢背发。仿佛那么做就会使他的样子显得庄重许多似的。尽管自己仅穿着裤衩……

芊子说:“他没强奸我!你们本来就心里明镜似的!你们存心陷害他!”

对方说:“他没强奸你?那么是你顺奸了?你顺奸,那也叫当众野合!他是什么阶级的人?你是什么阶级的人?那也该对他实行专政!”

“你血口喷人!”

“你别急,别急!有话好好儿说嘛!你们在被子底下干的勾当,隔着被子看着的人,谁说得清楚?”

他走到门那儿站着去了,眼望着芊子,一只手在背后暗暗将门插上了。在他看来,红袄红裤红绣鞋绿围巾的芊子,宛如年画上的俊俏的小女子,而实际上也是那样。芊子那张被夜晚的寒风吹红了的脸儿,又被炉火一烤一映,是越发地绯红如醉,红得妖娆,红得妩媚,红得动人了。那时的芊子,由于激愤,两眼亮晶晶的,镀了层釉似的。

“我自己就说得清!”

“那当然那当然!也只有你自己才说得清嘛。你来了。说清楚也好,摘下围巾慢慢说,啊?……”

可怜的芊子啊,善良的芊子啊,救人心切的芊子啊,怎料到自己好比是一只羔羊自投虎穴了呢?

“摘就摘!”

芊子扯下了围巾。结果连辫绳也缠住在围巾上一并儿扯掉了。她的头发散了。黑缎子般的头发,瀑披肩头,半遮着脸儿,一副心中无防而又野性十足的模样,使对方更加地感到勾魂摄魄了……

“你坐下吧!别拘束,坐下从容说,我洗耳恭听就是。”

屋里只一张床。

“坐下就坐下!”

芊子一步跨到床边,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她听对方说话挺温和的。暗想,也许他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坏吧?

对方一直望着他,自她进屋,他的目光就粘在她身上了,一秒钟也没离开过。

“你说,只有你才说得清楚,这话也对。想证明他冤枉,其实办法很简单……”

“什么办法?”

“你得让我今夜在你身上试试……我的意思是,你如果仍是女儿身呢,那么我一试,不就见红了吗?不就证明你和他,当时在被子底下没发生那种事吗?”

对方狰狞地笑了,双目淫光逼人。

“你不要脸!”

芊子霍地站了起来……

刹那间灯灭了。芊子的意识还懵懵着,便已被对方扑过来按倒在床了……

芊子本能地拼命反抗。

对方压住她,一手捂住她嘴,低声说:“你别喊!你若喊来了人,我就反咬你一口,栽你身上个半夜三更勾引造反派的罪名,天一亮非满县城游你的街不可!”

芊子不敢喊了。

她只有继续进行着无声的反抗……

“你也别反抗!你最好还是依从了我!你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拯救那个人吗?怎么发落他,从轻还是从重,关押他一时期还是关押他一辈子,我一个人说了就能算!老实告诉你,我最恨的,看着最来气的,就是许多年轻女人心里都暗暗喜欢的男人!你若不依从我,以后我就加倍地给他苦头儿吃!他要是经受不起,死了,等于是你害死的!你若依从了我呢,我向你保证,向你发誓,以后处处关照着他点儿。一有机会,我会先放他……”

黑暗之中,芊子的一只手,正推在对方的脸上,她的手指,正打算狠狠抠进他一只眼里去……

然而,听了他的话后,她的胳膊没劲儿了。她那只手,从他脸上滑下来了。软绵绵地垂落在床上了……

“你得信我!我也不骗你!机会我想有就有。最多几天,我保证恢复他自由!我如果说了不做,天打五雷轰!暴死街头没人收尸!”

终于的,可怜的善良的芊子,一心拯救自己痴情纯情暗恋着的男人的芊子,停止了反抗。

对方便开始急不可待地解她的袄扣儿,解她的腰带……

芊子闭上了眼睛……

芊子死了似的,任由他摆布……

她竟没再流泪……

她是有几分心甘情愿的了……

不,芊子并不心甘情愿。对方的两番话,不但彻底瓦解了她的反抗能力,而且彻底瓦解了她的意识能力。意识仿佛被一记记猛击捣碎了,迸散到体外了。在空间无助地漂浮着,再难聚拢一起形成一种什么完整的想法了……

实际上,可怜的善良的芊子,是眼前渐黑晕厥过去了……

处女血带着微微的体温,绽开在花团似锦的被子上……

天刚放亮,芊子便离开了县城。那高中女学生追出县城,追上了她。

“怎么样?你替他洗清冤枉了吗?”

芊子表情木然地点头。

“他们怎么说的?”

“说……保证放他……”

“什么时候?”

“也许,过几天……”

“可他们一向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呀!”……

芊子呆呆地望着她,一向会说话的眼里空荡荡的什么含意也没有,仿佛是两只假眼,仿佛根本看不见对方……

“可全靠你了芊子!要救他出来可全靠你了!为了他,你可得再多到县里来几次呀!”

高中女学生又眼泪汪汪的了。

她塞给了芊子几元钱,说足够芊子下几次乘车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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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靴(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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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芊子便更加一心牵挂着那“戴小生”究竟放没放出来了。

他自然并没获得自由……

于是芊子又一次次到县里去。而每一次,都万难幸免地又为他祭献了自己的身子。在一个男人的无耻淫欲和一个女人的善良愿望之间,芊子毫无选择地将自己的身子当了一座“桥”……

高中女学生给她的乘车的钱花光了……

“戴小生”还是没有获得自由……

芊子怀孕了……

五月,冰雪融化了,大地复苏了,树梢儿抽青了,山坡泛绿了。路边有嫩嫩的新草生长出来了,天空有成双成对的紫燕穿梭般地掠飞着了……

不管人的世界变得怎样了,大自然的规律却是永恒不变的。该是美好的时候,它总是会不可阻挡美好起来。

芊子的红绣鞋破了,红棉裤脏了。红袄旧了。而且,有三颗扣子扣不上了……

连傻瓜都能看出,芊子的肚子大了……

许多人曾对她抱有过的那一种同情,纷纷的都又收回去了。关于芊子的谣言又四起了。谣言影响着左右着更多的人们对这个大有争议的小女子的看法。她的怀孕使任何心地宽厚之人都没法儿替她的品行辩护了。

那一座破庙似乎又变成了最不洁的地方。人们绕道而行,避之惟恐不远……

第一场春雨是缠绵的。淅淅沥沥的接连下了数天数夜。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白天里,一层层的乌云相互积压着,凝重地低坠着。仿佛只要有双大手抓住它们一拧,淅淅沥沥的霏霏细雨顷刻会变作瓢泼大雨似的。春雨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淋透了。破庙里也没了一小块儿干爽的卧身之地。芊子两天没吃东西了。没有同情者再暗中给她送吃的东西了。她成了村里的一个公开存在的贼。只能在夜间东家西家偷点儿能充饥的东西吃。村人们虽然还是不忍恶待她,却都对她加强了防范。想偷到点儿东西吃也不那么容易了。幸而,春雨使破庙四周奇迹般地生出了许多蘑菇。柴草湿了。火种灭了。没法儿点燃一堆火了。芊子就靠那些蘑菇抵饿。不管看去是无毒的还是像有毒的,一概吃。芊子的袄和棉裤也都被淋湿了。大肚子使她行动不便,湿袄湿棉裤使她肌肤冰凉且如负重物。

一个漆黑的雨夜,芊子不愿活了。死念一生便挥之不去。她冒雨从残垣断壁上扒下一块块砖坯,层层码在庙后的一棵老树下。伸高手臂踮起脚跟,总算够得着一枝足够粗的树桠了,她就将她的腰带拴了上去……

但是腰带断了。她重重地掉下来了,腹内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使她昏过去了。醒来时,见有个人抱着她哭泣——是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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