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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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我学着唱女生的部分,他唱男生的部分。我就跟着他唱。我一边唱一边在想,他一定是要和我过家家了吧?
我问他,那个唱歌的地方是什么东西。他说,那叫夜总会。大哥要去的地方,我爸爸也去的。我又问,你现在练歌是为了以后去唱吗?他说,这倒不是,是我想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和我的同学王海燕一起唱,春节后我和王海燕约好一起烧红烧鱼。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我能去吃吗?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说三年级以下是不能吃的。然后他很不满意地跟我说,以后你也别来跟我练了,你五音不全,都要把我练跑调了。
后来我就变成了真正的五音不全,音乐考试永远拿不到优秀。学心理的朋友说,这是童年阴影。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应该就是这次吧。
而且从那以后,我讨厌所有名字里有海燕两个字的女同学。她们总能打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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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一个六岁的女孩不懂这种微妙的感情,其实她们什么都懂。女孩越是在无知的时候,越容易喜欢一个人。隔壁强子为你打一架,你就觉得拥有全世界了。
那时候我喜欢《成长的烦恼》里的Mike和《我爱我家》里的梁天,直到现在,我看无数遍《我爱我家》的重播,都对梁天爱得不可自拔。操着一口北京贫,总是吹出一片前程似锦,又总是在生活中跌跌撞撞,一事无成。我喜欢过的男孩,都大抵如此,带着明显的人性弱点,一边逞强,一边懦弱,这让他们总在男人和男孩之间徘徊。
我还看过梁天演的一个电视剧,叫《金马大酒店》。大哥带我眺望的霓虹灯,也叫金马大酒店,是我们那儿夜总会的鼻祖。在我家后面,之后好几年,听到的歌也就这么几首,《明明白白我的心》《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和《东方之珠》,在看到歌词之前,我老是把东方之珠想象成东方蜘蛛,每听一次都是一身冷汗。
周杰伦出现的时候,我们搬家了,地头蛇被枪决了,金马夜总会也悄然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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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小学那几年,日韩电视剧席卷而来,《血疑》和《排球女将》反复重播。病态柔美女主角形象也席卷而来。班级里的女孩互相交朋友的方式,都是在体育课时拉着对方的小手,坐在树荫底下,眼神忧郁地问对方,你为什么不跑步?一个捂着胸口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心脏病。另一个同病相怜,说,我得的是白血病。还有另外一种女孩,把自己幻想成了励志型的代表,赤名莉香、小鹿纯子或者是《天桥风云》里的宋庆琳。我本来是很懒的,根本不想拿着沙包去羽毛球网旁边练晴天霹雳,可是我一直给自己洗脑说我像莉香,于是我就变成了第二种。
说自己家有一百亿,男友叫夏寒枫这种显摆模式都是《流星花园》之后出现的。
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人生中第一个海燕同学。海燕同学就是那个每一节体育课都不跑步,并且拥有充满机关的海绵铅笔盒的人。她永远是被众星捧着的月,班里所有人都喜欢她,没有缘由,就好像不喜欢上她和没看过《灌篮高手》一样抬不起头见人。后来我发现,漫长的学生岁月里,男生基本都是这样的。
他们喜欢她穿着白色裙子坐在操场边看我们满头大汗的公主样。因为她成为那时候幸运的、有病的人。
但我不相信。
我还曾经问身为医生的妈妈,白血病的症状是什么样的。后来我拿着这些症状一一对比海燕同学,她压根没表现出来,我决定揭穿她。
我坐窗边的位置,一次午休,她说自己冷,让我关上窗。我假装听不见,看自己的漫画书。她又说了一遍自己冷,我还是无动于衷。她被我激怒,耍起脾气,站起来,声音稍大一点,说了一句,我冷,你把窗户关上。周围几个同学也站起来,围观着我们的对峙,还有男同学要拉开我,去关窗户,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一股倔劲儿,拉着窗框,死活不让。我在同学面前,看着她,涨红了脸,大声喊着,她在骗人,她根本没有病,电视里演了白血病会流鼻血的,你们看她流过鼻血吗?
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了,大家都看着她,她站在众人中间的时候,从来没感受过这种眼神。她变得恼羞成怒,竟然狠狠捶了鼻子一拳,果然,红色的血顺着她的鼻子流下来,她一言不发,看着哑口无言的我。
然后在她的微笑中,男同学一把拉开我,“啪”一声关上窗户。我成为了众矢之的。
那一声响,像是掰断了我心里的某个酸味儿棒棒冰。
之后我明白,所有看上去甜得轻快、凉爽的棒棒冰里,藏着的都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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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没有白血病,但是她有另外一种病。我高中时候交的男朋友也是这样的,可以自己控制鼻血狂流,所以我们常常上演时日不多、苦命鸳鸯的戏码。我对当初决定揭穿她普度众生这件事十分后悔。
还是因为我妈是医生,有一段时间发现我身上出现莫名瘀青,可是我又不记得是为什么。她十分敏感,让我去医院检查。我电视剧也看了不少,觉得完蛋了,报应来了,我要得白血病了。拿了化验单走到我妈办公室只有一层楼的距离,腿不自觉地打软,连滚带爬跑上楼梯,一路上摔了两跤,还没把化验单递到我妈手里。站在门口,看到来看病的人排着长队,我越着急,越挤不进去,于是站在门口就哇哇大哭起来。
所以有关病痛的美丽,都是像我这样的混蛋创作者的幻想。其实所有疾病的根本都是痛苦,没有一种疾病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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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件事却让我收获了真正的支持者。
海燕事件之后,我被冷落。儿童的孤立,是没假装的,所有人成群结队从你身后跑过来,你也被混入了队伍中,当你以为这件事已经平息过去,然后一大群人有说有笑,又嗖地呼啸而过。你就被剩在原地,成了一个孤独的奔跑者。
姑且叫他Z。他本来跟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我们一个坐在教室的西北角一个坐在东南角,之间的距离曲折得像一条贪吃蛇。他却特意来找我,跟我说,你直到现在还是不相信她有白血病吧。
我心有不甘,却不敢回答。于是没吭声。
他接着问,那你相信奥特曼吗?
我摇摇头。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我摇摇头。
你相信灰姑娘吃了毒苹果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
他很满意地把一只红富士放在我的桌上,我也不相信,我们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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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这件事,在逆境的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他说,你要坚持你的想法,因为我们是少数,所以我们更要坚持。
直到现在,我都不太相信这句话是一个三年级的小男生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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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渐渐接受一些虚情假意,也会同流合污。我们是天生迷信真实的人,虽然越长大,我越为这种较真感到痛苦。
我不喜欢别人说“我是对你好”这句话。这种时候,我就在心里想,无非是为自私找了一个好听的托词。他是上个世纪最后一个为我奋不顾身的男孩。
当初排挤活动连绵不绝,期末考试时,调皮的男生故意扔小抄,落在我桌子上,被老师抓了个正着。我还没反应过来,Z扔下笔,噌地站起来,说这是他丢的,丢错人了,原是丢给海燕的。我看见坐在前排的海燕,身体稍稍抖了一下,震惊到不行。老师也很震惊于他的大义凛然,走过去一耳光抽在他脸上,留下的印痕像那一颗不存在的毒苹果,也像挂在墙上评比栏上最鲜艳的大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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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仿佛什么都懂,他每天看新闻联播和晨间早报,当我还沉迷于樱木花道的时候他已经活到了成人世界。他家很早就有电脑,是我认识的人里最早会玩“大富翁”的一拨人。他说我很像孙小美。他帮我做所有的小明和小红向着对家走,却永远一个快一个慢,错失彼此的悲情应用题。
也就是他,告诉我,我们马上要进入千禧年了。我问他,什么是千禧年?他说就是所有电脑一起中病毒死机。我又问他,什么是病毒?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能是嘲笑我知识贫瘠,也可能是他也讲不出来。
我说,千禧年来了,我们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说,哪里都会不一样的,但是我们还是会一样的。
我问,哪里一样的?
他说,就是我还是会帮你做应用题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帮我写“答:综上所述,他们不会相遇,所以选D”。
临近千禧年,我家有了第一台电脑。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天抢地让我爸安装“大富翁”,想看看孙小美长成什么样子,而电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中病毒。
屏幕一黑,我在游戏里辛苦买来的北京上海成都香港,全都没有了。
后来我跟很多朋友说过,我长得像孙小美,朋友全都笑得前仰后合,说,你怎么不说你像哥斯拉呢?
也是长大后我才知道,说我长得像孙小美、波多野结衣、新垣结衣的男孩,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很爱我,爱得眼都瞎了。我也是一样的,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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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字条事件,有一个讽刺的结尾。
在我们那个时候,北方这种热血沸腾的城市,老师抽学生耳光,是一件平凡的小事。各自叫人打群架或者联手打群架,都是很正常的事。刚来到上海,我发现学生可以公然开老师玩笑,吓得虎躯一震。本来这件事就应该这样过去的,但在学期末的最后一天,Z突然拉着我跑到办公室,我们躲在楼梯的转角,看着年级组长在教训那个数学老师,和他打Z一样,一耳光抽到他脸上。我惊呆了,扭头看Z。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师打老师。而Z脸上出现的那个笑容,和海燕当初赢了我时的一模一样。
震惊的我听到年级组长说,你知不知道明天他爸要给我们学校买二十台微机,你还打他?奶奶个熊,你活腻了吧?
后来我才知道,Z也讨厌海燕的原因是,他们两家当年都开始捣鼓电子产业的生意,微机、大哥大还有游戏机、网吧,想做我们那里的垄断,两家打得不可开交。海燕家有一些政府关系,估计Z的爸爸也没少在家里说海燕一家的坏话。
这件事突然让我觉得,其实Z没有什么不同。
我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都会长成一样无趣龌龊自作聪明的大人。当时我是想不出这种词,只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对,可我又是这种不对的受益人。
这让我觉得,Z其实也没有很爱我,但我的确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喜欢他。
很快,我们各奔东西,他初中去追全校最漂亮的女孩,大眼睛,长头发,会跳新疆舞。的确,丝毫没有假装,她的自信只来自自己的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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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最初的迷惘中和全世界盲目的狂欢中我们进入了千禧年。那一年朴树在春晚上唱了《白桦林》;大批的小卖部关门变成乏味的超级市场;聊天室渐渐普及,导致了无数家庭妇女从陌生男人的言语中,找到了自己的第二春;大哥大变小了,BP机的寻呼小姐纷纷失业。我的大龄男青年叔叔终于要结婚了,他相亲时带回来过不少女朋友,只有现在的婶婶送了人生中第一个塑胶笔袋给我,我就觉得她一定会成为我的婶婶。后来我送了不少男生家人礼物,却没成为他们任何一个的家人。
前几年,我春节回济南和朋友出去玩,发现大哥成了酒吧的陪酒经理,声音沙哑,穿得紧绷,油腔滑调。他一定不记得我了。关于海燕,我也偶尔得知消息,好像也是一直平顺地当着公主。Z呢,他最后追到了那个女孩,去了外地,剩下的我不知道。
这不是一个故事,本来就是记忆的碎片,就别去强求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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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一个导演,他说千禧年的前十年,是摧毁现代年轻人梦想的十年。
但是我们这一代,就是成长在这十年里。
关于我的90年代,大多数记忆的味道都是飘着雪花膏的香味,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安全的工业香精味。我的所有善良,基本都挥发在了那十年里,而对世界最初的恶意,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如果下次我们再碰到,就给你讲讲我的千禧十年吧。晚安。
乖,摸摸头
文 / 大冰 作家 民谣歌手 主持人 @大冰
有些姑娘像花儿,是你心心念念的红玫瑰或白玫瑰。有些姑娘是株草,开着小花儿,不惹眼地摇曳在你身旁。
新的一年到了,浪荡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路,祝你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我有个小建议——驻马小憩的间隙,给你身旁小草一样的姑娘发条短信如何?
比如:乖,摸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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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神奇的本领,再整洁的房间不出三天一定乱成麻辣香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就是乱,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原来的位置,手表冷藏在冰箱里,遥控器能跑到马桶旁边去,衣服堆成几条战壕,沙发上积满了外套,扒上半天才能坐人。我自己不能收拾,越收拾越乱,往往收拾到一半就烦了,恨不得拿把铲子一股脑儿铲到窗外去。
最烦的就是出门之前找东西,东翻西翻越忙越乱,一不小心撞翻了箱子,成摞的稿纸雪崩一地,碳素墨水“吧唧”一声扣在木地板上,跋山涉水地朝墙角那堆白衬衫蜿蜒而去……
我提着裤子站在一片狼藉中,捡起一根烟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委屈死我了……这种老单身汉的小委屈几乎可以和小姑娘们的大姨妈痛相媲美。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特别地想念杂草敏,想得鼻子发酸。
杂草敏是我妹妹,异父异母的亲妹妹,短发资深平胸少女,眉清目秀得很帅气,外表上看起来性取向严重不明朗的那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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