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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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灯在风中摇摆，我坐在灯下，翻转手掌，注视影的此消彼长。这寂寂的寒，如那张脸一般冷艳的可怕。手边的五弦琴，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翻动，究竟是多少年呢？头开始痛，要炸开一般深入骨髓的痛。思念是那么长，蜿蜒而来，连绵不已。

没有人的小酒吧，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我喜欢在那样的一隅，听着我走动在木头地板上那咯吱的孤独叹息。那对面雪白的墙，落地镜安然而宁静，镜子中的那个女子独自地表演，落寞地吟唱，脸色苍白，我盯着它看了许久，终于开始害怕和憎恶。血脉开始搏动，我抄起手边的椅子。哐当，于是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景致。

这儿偶尔会下起小雪。透过这三面的落地窗，可以清楚地看见大风把那晶白透明的颗粒吹得倾斜，吧嗒地打在窗户上。然后融化蔓延留下清晰的痕来。最后消失。

我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第一天就认识了莫莫，一个低调的舞美，静若处子，不善言语。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喧闹的街市中央，穿着松垮的白色大T恤和一件莱卡的蓝色牛仔，在一块很大的画板前写生。纤细的手指拈着画笔随意地游走，那一切的风情便悄然落下。我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水的味道，没有丝毫的奢华或前卫，却是那么容易让人记住。她扭过头来，白皙的脸，一缕黑色的头发垂过额际直达唇边。她的眼神慵懒而散漫。我们无言而相视地笑。

同样，孤独的画者和孤独的看客。

这是我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看莫莫的画，那寂寥的颜色却直到现在仍然清晰在目。

那天晚上我和莫莫在一个叫END的酒吧，那个酒吧反复地播着linkinpark的《INTHEEND》，一首很暴躁的歌，很有金属的质感。在那样的旋律下，我们还是无言地相对。暗淡的灯光，高脚杯里鲜艳的酒在桌上透下光怪的影，莫莫用手支着下巴，伸出手指不停地围着那个影画圈，一遍又一遍。窗外浓墨渲染的夜，吞噬掉一切的光明。惨淡无力的几点亮色，最终不过还是要落下帷幕。

就这样一直地坐在那，酒吧的客人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直到我们成为最后的客人。

在离开的路上，莫莫醉得厉害，她抖抖索索地打开家的门，就倒在沙发上不复醒转。那个两居室的小房子，简单凌乱却有几丝高傲的格调。玻璃的小几上放着几张碟片，是科波拉的《教父》。很久之前，我曾经观摩了很多次。我喜欢马龙·白兰度举手投足间的霸气和艾尔帕西诺坐在桌子后面阴冷苍凉的表情。我坐在沙发上，那个柔软的沙发，把我包裹其中，如一个温暖的怀抱。面无表情地看着对白，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天被光割出一线白的时候，我突然被一个噩梦惊醒了。那个噩梦是什么？我努力地回忆，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这时候我看见莫莫的眼睛，银灰的眼影搭配着鲜艳的樱唇，她就靠在门边看着我。那一抹金黄的阳光将她的影子剪得极为精致。

在以后没有课的日子里，我就会去莫莫的家，闻着熟悉的香，看着碟片。几乎每次来的时候，莫莫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画画，出来的时候总是一脸的倦容，她对我笑，如百合花一般绽放开，然后锁上门，"咔嚓"。其实有时候，我也想穿上莫莫那样的T恤和牛仔，在没有人的街角，脱离开那些人的视线，一个人，赤裸着双脚，紧挨着地面，不停地旋转。天昏地暗。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染上了泡吧的习惯，就那么安然地坐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老板应该也是个很寂寞的却也很热情的人，在冷清的夜晚，他也会亲自过来，为我调制一杯叫做FIRE的酒，灰紫与暗蓝的交替，入口温润带着淡淡的甜，只是越往后面，苦涩便越浓。穿心透肺，灼热的烫，最后如流星划过天际般，留下一道痕迹，仅此而已。他用那种让人无法躲闪的眼神看着你，勾起我内心的一些不安。

谁试图看透我们？如果我们自己不能，谁亦能够？

"我以这杯酒为你祈福。荧惑在天，支配人间祸福。无可遁逃。弦为你忏悔。"老板闭起眼睛，在那一刻，他的影子化为一个占卜者，那来自异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久久地盘旋，肆无忌惮。

野是我认识的另外一个朋友，很久以后想起他来，才发现他的来去都已成谜。最后连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那个吻，也悠悠地忘记了。他出现的时候，就像我出现在莫莫身边一样，静静地听我拉琴。我拉琴的时候喜欢闭起眼睛来，沉迷进自己的空间，那个空间的一切都是空白。除了那一架琴。

我睁开眼睛，微笑。然后吓了一跳。野就那样呵呵的对我笑，露出白白的整齐的牙齿。

小姑娘，他晃晃手中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我给你一块钱，你再为我拉一首好不好？

他就这样闯进我的世界，毫无征兆。

我摸摸口袋中带着体温的那一块钱，我就这样一直地带在身边。我的记性总是不好，只有凭借那些细微的物件，去追忆那些人还有事。

第31节：一生为爱牵引

我的导师告诉我伟大的演奏者不是用手在操琴。你必须明白，她说，并不是你操纵着弦，而是弦牵引着你。

我不能明白她那话的意思，我只知道我喜欢琴而已。那是我的爱，即使一生为我的爱牵引，那也是无怨无悔。在阳光下我仰起脸来，心中欢喜却不惊动，为我的爱，亦是稀薄，并且缓慢。

我开始在学校的礼堂无人的时候，一个人在那儿练琴。有时候，会出现偶尔的一两个观众，野或者莫莫，或者他们俩一起出现。他们安静地坐在台下，在我奏完一曲后为我鼓掌。稀里哗啦，在礼堂的穹顶下低徊。很久以后我听见过很多陌路者的掌声，如同洗礼和赐予，于是便开始怀念。

野很喜欢你呢。莫莫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正看着窗外被细雨冲刷过的街道发呆。嗯？你说什么？我扭过头来问。

算了。莫莫突然伸出她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怎样都好，你一定要好好的。

会的。我捉住她的手，将手心那股温暖的力量传达给她。

阴历四月七日，学校组织的汇报演出。那天我选择了德彪西的《aptisicconception》作为我的主旋律。很少有人会选择这首曲子，因为它极具挑战的八度转换、怪异的旋律、诡秘的跳音。我的导师极力反对我用这首曲子，她担心我的第一次正式演出会被这样高难度的曲子毁掉。我没有说话，那样决绝，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我喜欢那曲调的荒凉和与世隔绝的疏离感。

我开始刻苦地练习，从小到大，我都知道，我是个没有天分的人。我所取得的东西，在背后都付出了别人难以付出的东西。

野坐在我的对面，静静聆听那弦音。

你会成功的。野捧起我的脸说。然后他把嘴唇轻轻地印在我的嘴唇上。我闭起眼睛，一滴泪水悄悄滑落，划过我的脸庞，摩擦着空气落在地上，轰然地碎裂掉了。

登上舞台的前一刻，我站在落地镜前，将搭在两鬓的头发小心地拢到耳后。镜中的它落寞地微笑。

我平静地站在了舞台上，没有说一句话。周围深深的黑暗将我包裹在中央。只有一束光亮来自头顶，是拯救么？

我的第一首曲子是《engraving》，一首旋律很简单，声音遥远绵长、透彻的曲子。演毕后，我没有看台下的人。导师，野，还有莫莫，所有所有。我习惯的站地落地镜前，亦是平静。

烟花不过是烟花，剧烈的绚烂之后也只是冷冷的一地不在有颜色的尘埃。

这便是掌声么？我轻轻地问，是赐予么？然后我开始演奏《aptisicconception》，一直以来，我以为，它，是属于我的。那桀骜不驯的音色，在弦下流淌而过，让我沉沦入一片空灵。没有人，没有物，没有缤纷的艳丽，没有表情。一切俱是模糊。

嘣--弦突然地断掉了。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下来。我被困在原地，呼吸被冻结，被凝固。

我扔下琴，四分五裂，我恐惧地尖叫，然后丢下所有人，开始奔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奔跑。我开始怀疑，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的。

END，是END。是开始也是结尾。我要老板为我调了一杯很烈的burnbird的酒，清楚的分层，我开始无止境地折磨我的胃。

放下。野站在我的身边，冷冷地对我说。莫莫已经伸手夺过我手中的杯子。

该走了。莫莫说。这是关于那个夜的最后一句回忆。

我醒来的时候，头还是剧烈地生疼。像要是被搅碎的疼，床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我的胃也开始疼。

莫莫一个人将自己反锁在画室中。喝完牛奶，我坐在沙发上，依旧看着《教父》，依旧睡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好好休息我出去了。莫莫的便笺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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