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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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于三岁那年,父亲逝世。他是在修建铁路时死于一次开山作业的。当时洪于的母亲正在奶着她的小女儿,听到这个噩耗她几乎昏死过去。她终身守寡,开始给别人洗衣,后来到了一家作坊式的化工厂工作,硬是把三个儿女拉扯大。在洪于的成长经历中,周围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父亲,他们都叫洪于的母亲是于大姐、于大嫂、后来便叫于老太太。她现在70多岁了,洪于的孝心让她心满意足,这岛上别墅,修建时的动机便是为了让她的气管炎有一个清新的疗养环境。不过,老太太对洪于的三次婚姻非常生气,当蓝小妮作为洪于的第三任妻子出现后,老太太气得有两个月不和洪于说话,成天坐在她的房间里念着佛珠。她是从60岁那年开始信奉佛教的。

从洪于的母亲到洪于,命运仿佛在作一次奇怪的轮回。可洪于认为,他的第一次婚姻失败与母亲有关。因为在“文革”中,他的母亲作过地主的三姨太的身份被揭露了,这让洪于下乡当知青后几乎丧失了调回城市的机会。在那段历史中,谁的父母如果被追溯为剥削阶级,其子女的命运将是暗淡的。在七年多的知青生活中,洪于的朋友们有的参军入伍,有的招工回城,有的在恢复高考后考入了大学,最后只剩下洪于呆在农村,他档案上这个母亲的污点几乎让他丧失了任何前途。绝望之下,他和当地一个农民的女儿结了婚,一年后有了儿子。正当他准备就此度过一生时,国家发布了允许知青全部回城的政策。由于已在乡下结婚,他的回城仍然费尽了周折才办到,但由于户口关系,妻子和儿子只能留在了农村,这让他在以后的很多年都在城乡之间奔波,一直到离婚后这种奔波才告完毕。他将儿子带到了城里,三年前又将儿子送到了美国去读书。儿子现在已经24岁了,洪于希望他学经济,回来后继承他的事业。可事与愿违,儿子对商业毫无兴趣,一心迷恋着电影艺术,并且表示只愿在国外发展,这让洪于失望透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洪于有一次回忆往事时曾对舒子寅这样说过。

此时,走上阁楼来的雪花打断了舒子寅的思绪。“吃午餐了。”雪花一边说,一边将一个托盘放在桌上,“主人说他们的会议要连续开,今天中午都吃快餐,不知你习不习惯?”雪花仿佛有点抱歉。

“这很好。”舒子寅笑了笑说,“这比起我在学院吃的午餐好多了。”

“你看见主人的前妻了吗?”雪花略带神秘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到底是模特儿出身的,都30多岁了,仍然是又年轻又漂亮。”

舒子寅知道雪花说的是叶蔓,便故意问道:“和主人现在的妻子比起来,怎么样?”

雪花摇头说没见过主人现在的妻子,不过知道主人现在的妻子是做过空姐的,想来一定也光彩照人。雪花说自己最羡慕空姐了,她希望主人现在的妻子也能到这别墅来一次。看来,漂亮确实是女孩最希望拥有的东西。

午餐后,舒子寅感到有些疲乏,便走进卧室躺了下来。睡在这阁楼确定比那间封闭的密室舒服得多,尽管那里的空调将温度调节得恰到好处,但这阁楼上的自然风还是令人舒服得多。舒子寅想,也许可以考虑重新住在这里了。曾经发生的恐怖事件仿佛已很遥远,这段时间她反复在想,是否是这别墅里的恐怖气氛让她也经历了一次幻觉呢?

舒子寅在阁楼上睡着了,迷糊中感到自己住在一间旅馆里,每层楼都挤着很多人,她从门缝里看见一双女人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这时洪于进来了,他对她说快起床,这挤在旅馆的人群中有一个是死人伪装的,这个死人会说会笑,说不定等一会儿就要找到这个房间来了。他要她赶快离开这个房间。她一听感到头皮发麻,但怎么也坐不起来,仿佛有人压着她的肩头似的。

舒子寅被吓醒了,阁楼上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这个午睡中的梦让她疑惑不已。这会是什么预兆吗?人群中有一个人是死人伪装的,梦中的这个提示让她感到荒唐透顶,但同时,一阵恐惧还是像电流一样传遍她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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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洪于的会议开到天黑才结束。晚宴以冷餐会的形式在花园举行。湖上又来了好几只船,载来了一些专赴冷餐会的客人。他们分别是银行行长、工商税务官员、黑石湖所在地的县长及其他官员,舒子寅见过的那个公安局的姚局长也来了。人们分散在草坪上或者树荫下的小圆桌旁边,有的三三两两地站着谈话。女佣们端着放满葡萄酒杯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看来,一切都是洪于按计划安排的,今天的公司高层会议和这个晚宴,对于洪于集团的发展一定非常重要。舒子寅突然发觉,她上岛这段时间以来,洪于看似处于休假之中,其实心里并没有少盘算公司事务呢。

洪于将舒子寅安排在一处树荫下的小桌旁,说了句“我歇一会儿来陪你”便招呼客人去了。女佣迅速给小桌上放上红酒和一些食品,舒子寅尝了一点,同时让眼光在人影幢幢中随意游移着。草坪灯和树下的射灯都燃了,让这方圆一带显得优美而又虚幻。人影中晃动着一些着装高贵的女人,一定是来宾们的夫人或情人吧。有隐隐的音乐声从草丛中传来,舒子寅才第一次发觉这一带的地面下还埋藏着音箱。至于在晚上突然上岛来的众多客人,舒子寅推测他们是早已在景区度假的,只是今晚被接到这里来罢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洪于的安排。

“你好!怎么洪于没陪着你?”一个40多岁的女人已站在舒子寅面前。她穿着一件有晚装风格的紫色连衣裙,身材微胖。她的眼睛很大,眼神显得天然的真诚和可以信任。看见舒子寅有点发楞,她在桌旁坐下来说道:“我叫洪榆,洪于是我二哥。他对我说起过你,哟,果然超凡脱俗的。怎么,在这里习惯吗?不习惯到城里来住在我家里,我女儿在国外定居了,我先生在政府部门做事,经常不在家。我家里有一间大书房,几乎就没用过呢。”

“谢谢!”舒子寅被她的直率和热情所感染,并且感受到洪氏家族的温馨。“住在这里挺好,只是太麻烦洪于了。”

正在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走了过来,舒子寅认出就是叶蔓。她30多岁模样,深色的短裙配一件尖领的白衬衣,像一位银行的主管。“洪总经理,你在这里呀。”叶蔓在洪榆旁边坐下,端起红酒杯提议一与洪榆碰一碰杯。

“这位是舒小姐,洪于的朋友。”洪榆对叶蔓介绍道。叶蔓便微笑着对舒子寅点了点头,眼光中有种闪电般的审视。“欢迎你。”她说,其实,叶蔓上岛后便听说过舒子寅了,此刻见到这个穿着黑色长裙,脖颈雪白而优雅的女学子,她相信这种逼人的清纯气质一定已将洪于迷住了。

她们三人一起碰了杯,尝了一点红酒后,叶蔓便和洪榆谈起公司事务来。舒子寅将眼光漫无目的的移向花园,人影幢幢中散发出一种奢华的气味。不远处,伍钢和几个汉子正从别墅里出来,他们走下台阶,然后向停泊着船只的湖边走去。舒子寅猜想,这也许是姚局长带来刑警正和伍钢一起在岛上巡视吧。她望了一眼别墅的尖顶,在夜幕中它显得模糊而神秘。她想起了午睡时做的那个梦,在嘈杂的旅馆中,洪于推门进来对她说,外面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是死人伪装的。此时想起这个梦让舒子寅感到害怕,她收回眼光,重新注视着与她坐在一起的两个女人。洪榆的眼睛很好看,她突然明白了与洪于在一起时,洪于的眼睛曾让她慌乱。这兄妹俩的五官有不少相近的地方。舒子寅用手托着下巴,听起这两个女人的说话来。

“再投资五千万加上以前投入的,有两个亿了吧?”叶蔓对洪榆说,“扩大你的餐饮连锁公司,这我没意见。在全国多占领一些城市,现在也正是时候,我知道搞餐饮业手上的现金多,现在银行贷款紧缩,手上的现金非常重要。可是,为什么要收缩我的资金呢?洪于说投资公司半停业吗?前几年,我的公司赚了多少钱大家都知道,当时集团的现金需求大多都是我的公司在股票市场上赚来的,现在股市清淡,也不能抽走我的资金啊。今年我是亏损了,但都知道股市潮涨潮落不可避免,一旦形势反转,我手上没钱怎么出来呢?当然,银行会支持我,但是到节骨眼上的时候,只等银行就错失一些大好的机会,这种时间差的遗憾大家都还尝过。所以,我想你再给洪于讲一讲,投资公司的事是慎重一点,是吗?”

“不只是你,房地产公司也在收缩战线嘛。”洪榆拍了拍叶蔓的手背说,“并不是因为你亏损了就收缩,洪金的旅游公司不是也亏损吗,怎么还决定投入呢?行业兴哀都有它的周期,洪于的决定是对的,踏准经济发展的节拍,集团做大了,到时你的公司更主动呀。”

“但是,我认为股市已经到了即将转强的临界点,这时抽走资金是不明智的。”叶蔓转脸对着舒子寅求援道,“小妹,你说是这样的吗?你们做学问的最懂大势。”叶蔓这时不惜用了“小妹”的称呼来取得舒子寅对她的支持。“我不太懂这些。”舒子寅摇了摇头。这两个女人的谈话使她知道了洪于正在对集团的发展作出了一些重大的调整。她想起了洪于在卧室外的露台上抽雪茄的样子,想起他摇船陪她去荒岛上看白鹭时那种忘乎所以的神情,很显然,抓紧这个尘世还是逃避这个尘世已经在他的这个生命阶段发生了争执,尽管他只能像一列火车一样在既定的轨道上驶向终点,但人的内心的无限渴求确实比生活事实复杂得多。

夜间酒会在继续进行,舒子寅想上卫生间了,她离开人群向别墅走去。客厅左侧有一间公用的卫生间,但此刻它的毛玻璃上映着灯光,里面已经有人了。舒子寅便上了二楼,因为二楼上每间空置的客房都是带卫生间的。她的脚踩在楼梯上“咚咚”直响,和花园里的喧哗相比,这深夜无人的别墅里显得异常寂静。

她进入了二楼的走廊,她随便推开了一道房门,就在她一步跨入的那个瞬间,一双手臂在黑暗中抱住了她。她一声惊叫,那双手臂却突然消失了。她记不清怎样退出房门跑下楼梯的了,直到进入花园的人群中,她才感到身上已经凉凉的出了冷汗。面对着这样多陌生的宾客,她没敢声张刚刚在别墅内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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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11点左右,酒会结束。岛边的船只一艘接一艘地轰轰发动,船头的射灯将光柱交叉着打在暗黑的湖面上。随着船艇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洪于集团的高层老总们和各界宾客向湖岸上的景区宾馆去了。不到10分钟,被马达和船灯撕破的湖面又被黑暗缝合。

洪于在树下的圆桌旁找见了独坐的舒子寅。“怎么,你的身体不舒服?”他敏感地发现了什么。

舒子寅站起来,将斜落在肩臂上的长发向后撩了撩,这些长发便和她的黑色长裙混淆在一起了。树荫下半明半暗,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向洪于讲述了她在二楼客房遇见的恐怖事件。

洪于略显紧张,他拉起舒子寅的手说:“走,再去那房里看看。”

二楼的走廊此刻显得别幽长,在廊灯的映照下,像一条荒凉的隧道。决于推开了舒子寅去过的那间客房,开了灯,房间里的床、沙发等一下子从暗黑中钻了出来,“是这里吗?”洪于问道。舒子寅紧张地点了点头,洪于便在这一目了然的房间里巡视了一番。

“你说,当时房间里没有开灯,进门时候有一双手臂抱住你,你感觉到那人是男还是女?”洪于盯着舒子寅的脸问道。

“好像、好像是个女人。”舒子寅回忆着那一瞬间的感觉说道。

“这就对了。”洪于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告诉你吧,那不是鬼是人。”

“你怎么知道?”

“呶”洪于指着大床上的白床单说,“你看吧。”

舒子寅将眼光投向房中的大床,雪白的床单上有一小块湿印,她模糊地感觉到了什么,脸也不禁红了。

“就是这样,”洪于说,“没有鬼,只是有人在这里作爱而已。那女人一定先进到这里等待,而你来到的时候,黑暗中她将你误认为是赴约的男友了。”

“那女人是谁呢?”舒子寅迷惑地问。

洪于摇了摇头,说他怎么会知道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对男女一定是今晚的来宾。洪于就在这种类型的晚宴或酒会中,总会有人在宴会中途溜进卫生间或杂物间或客房,偷偷地做这种事。这些人不是没有安全的居所做爱,而是喜欢这种略带冒险的形式。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舒子寅的问话中带着复杂的意味。

“哦,这种场面中的奥秘,我见得多了。”洪于说,“你别看这种场合的宾客,先生高贵,女士优雅,可他们疯起来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因为他们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所以一定要想些花招来剌激自己。”

“你也这样吗?”话一出口,舒子寅感到自己有些无理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穷追不舍。

洪于楞了一下,有点奇怪地盯着舒子寅的眼睛,仿佛看见了陌生人似的。“哦,怎么说呢?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洪于说他以前和叶蔓在一起的时候,也尝试过这样的乐趣。第一次也是在一个盛大的晚宴上,他和叶蔓面对面隔着一张条桌坐着,洁白的桌布从四方垂下来,一直落到人的膝盖上。他们品着红酒、水果和精致的菜品,时不时地和经过桌前的宾客打招呼,这些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乐队在宴会厅的一个角落卖力地奏着音乐,整个大厅里有一种迷离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叶蔓的手从桌下伸过来,在他的腿上抚摸,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眼睛和叶蔓对视着,有火苗在视线相碰中飘荡。突然,叶蔓收回了她的手,站起身来说她去卫生间。她转身离去,她的背影和裙子包裹着的丰满的臂部消失在大厅一侧。不一会儿,她回到了桌前,伸手将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放在洪于面前的托盘上。洪于定睛一看,这不是她的内裤吗?洪于心里一跳,赶紧拿起它塞进自己的衣袋,再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他抬起眼来,叶蔓正笑吟吟地举起高脚酒杯对着他,她酒杯里的红酒在轻轻晃荡。她在继续喝酒、谈话。叶蔓时不时地离开座位,去自助餐的菜台上取菜。洪于望着她地在这豪华的宴会厅里来去,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兴奋。接下来,几乎没有任何暗示,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一前一后地向卫生间走去。在那板壁隔出的小小空间里。他们喘着气陷入了疯狂……

这天晚上,舒子寅总是睡不踏实。身上有些燥热,她想也许是晚宴上喝了红酒的缘故。她蹬开薄被,盯着消失在漆黑中的天花板,眼前出现了二楼客房床单上的那团湿印。这种开始使人恶心后来让人想入非非的脏东西,将一种偷窥的感觉塞给了意外的发现者。

她在暗黑中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握在了一起,这是谁的手谁的手指?是读大二时班上那个高大的男生还是后来的哲学老师?她的意识有些迷糊,只感到那手是粘湿滑腻的。那手刚从她的身体上离开,她无意中抓住这手时,她才知道自己生命的熔岩是如何旺盛。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奇特的气味,比红酒更醉人的气味,她沉醉得想哭,那感觉从喉咙里释放出来时却是一声呻吟。

舒子寅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想到这是一个奇怪的夜晚。在她26年的生命史中,这种夜晚的到来尤如柔软的猫脚,无声无息却又让人颤栗。她又看见了二楼的走廊,荒凉的杳无人迹的走廊,而一双手臂好像火一样在一道门后燃烧……

她一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论文中正在探讨的巫术。巫术的原理之一认为,世间万物都存在着交互感应,天和地,山和水,树和风,人与月亮,手和手,眼睛和眼睛……交感的作用使人们发现危险、幸福、仇恨和激情。而今夜,她感觉到了雾气,雾气中的一条激流。她将一只手臂举过头顶放在枕只上,那姿态又像是挣扎又像是接受。

这是一座奇怪的别墅,她想,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大湖、幽岛、别墅的尖顶、亡灵和鬼魂、红酒和晚宴……她已置身于这个漩涡中,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据说有活了百年以上的红色鳞片的鱼精在水底游动……

第十章 (37)第十章 (37)

舒子寅又回到阁楼上去住了。她作出这个决定让洪于无法理解。自从她住进与红于的卧室相连的密室以后, 洪于对别墅里连连发生的恐怖事件甚至有了好感,因为正是在这种惊悚的氛围中,舒子寅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这是一种让他既不敢亲近又无法离开的气息,有点像他读书时对一个高年级女生的感觉,他只能在放学的路上将她的背影一路送回家门。奇怪的是,洪于现在的年龄比舒子寅大了差点一倍,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他无法解释。

那天早晨,舒子寅提出要回到阁楼上去住时,他看出她一夜没有睡好,她忐忑不安的样子,说话时也有点回避他的目光。这种状态使洪于既紧张又兴奋,他感觉到他们的距离正在靠近。昨天晚上他就感觉到这点了,他们查看了二楼的空房间出来后,舒子寅在楼梯上差点跌了一下,洪于扶住她,再继续往前走时,洪于的手就一直搂着到她的肩臂,他感到她的皮肤凉爽细滑。回到房间后,舒子寅并没有立即进到密室去休息,而是在他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罩在她身上的黑色长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时的那一件,丝质的幽幽的黑光衬得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子雪白。他们一时没有了语言,一阵沉默过后,她进到密室休息去了。

早晨,舒子寅却意外地提出要重回阁楼去住。“我喜欢那里。”她说,“并且,伍钢和小胖子在那里监守了这样久,也没有可怕的事再发生。我回到那里写作会快一点,尤其是夜里写作时,打开窗,湖上的风吹来挺舒服的。”

洪于对此非常的不愿意,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若有所失。但是,他不能反对她的决定,从一开始他就意识到,对她不能有半点勉强的。

雪花和梅花对阁楼作了次大清洁。伍钢和小胖子也如释重负,他们又可以回到各自的地方睡好觉了。幸运的是,阁楼上一连几天平静无事,舒子寅在那里白天写作晚上睡觉,仿佛真的有了一个世外桃源。洪于放心不下,有时半夜起来到走廊上看看。整座别墅无声,他甚至走到上阁楼的楼梯口,在那个舒子寅曾经遇见上吊的女人的过厅里,他开了灯查看一番。有天半夜,他正在查看时,楼梯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幸好他一眼认出那是舒子寅,才避免了一场惊吓。原来,舒子寅听见阁楼下有动静,大着胆子起床到楼梯口来张望。当她看见是洪于在巡视时,她用眼神表达了她的感激。“没事。”洪于对她挥挥手说,“快去休息吧。”

舒子寅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方,身体的线条隐隐可见。她对着楼梯下端的洪于说:“你也去休息吧,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

阁楼上很平静,舒子寅回到床上躺下后想,真的不会发生什么了吗?她不敢肯定,但她知道必须回到这里来了。如果继续住在与洪于一墙之隔的密室,她感觉很可能发生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人的心中都有另一个自我,舒子寅认识她,她本能,激情,对一切充满好奇心并且胆大妄为。

然而,阁楼上的平静是短暂的。已经发生过的各种恐怖事件足以证明这是一座凶宅。如果说,以前发生的事大多是在暗黑之中显现,让人还存在是否是错觉、幻觉之类的想法,那么,在明亮的灯光下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恐怖事物,便让人无法解释了。

这个可怕的时刻是在午夜时分到来的。这天晚上,舒子寅在书房里写作。由于这晚上思维特别清晰,不知不觉便写到半夜了。整个阁楼上除了她的呼吸和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周围是凝固般的寂静。

突然,书房的门似乎有轻微的响动。舒子寅怔了一下,本能地向门口望去,由于只有书桌上亮着台灯,门的方向半明半暗的看不太清楚。她“叭”地一声开亮了室内的大灯,雪亮的灯光下,她看见书房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她正在犹豫需不需要走过去看看,一只手突然从门缝中伸了出来,准确地说,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是一只裸露的手臂。这手臂直直地伸向室内,这人的身体和肩膀仿佛被卡在了门缝外面似的。在这惊悚的瞬间,舒子寅的意识仿佛中断了。她楞楞地看着这条裸露的手臂,从指尖到小臂上的肌肉,它是惨白而僵硬的。从修长的手指看,这是女人的手和手臂,只是它此刻没有血色,连指甲都是惨白的。在僵硬的手指之间,夹着一张长条形的纸,那张纸在空中抖动着,转眼便从僵硬的指间滑落在地板上。

这段时间有多长,几秒还是几分种?舒子寅无法确认了。她感到头脑处于一段空白之后,血液才重新开始流动的。在这时她才能够抖动着发麻的嘴唇发出了一声惨叫。

在明亮的灯光下,那条僵硬的手臂从门缝中退了出去。只有一张雪白的纸遗落在室内。

舒子寅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坐在地板上的了。她俯过身去,拾起那张纸,看见了纸上的文字,这不正是以前的女佣娟娟写给家里的信吗?舒子寅刚住阁楼时,从一本画报中发现过这封没有寄出去的家信,后来这信便莫名失踪了。而今夜,一条僵硬而苍白的女人手从门缝中伸进来,将这页信扔在地板上。

这是魂灵显现吗?这个据说是在两年多前悄悄出走或失踪了的女佣,或许已经不在人世,她是想用这封遗留在这里的书信引起人们的注意?

舒子寅慢慢地站了起来,双腿一直在发抖。她扶住墙壁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即使真有魂灵又怎样呢。她一步步向门边走去,她为自己的勇气叫好。她拉开了房门,外面的小客厅黑漆漆的。她开了灯,没有任何人影。她走到楼梯口,对着漆黑的楼梯下方叫道:“有人吗?她的声音过后是更加的寂静。

这一下,她的勇气仿佛像气球泄气一样突然用完了,在这空荡荡的夜半的阁楼上,恐惧从墙壁上、天花板上、楼梯上等各个方向向她包围过来。她再也撑不住了。她用仅有的力气对着楼梯下方发出了颤栗的大叫:“来人啊--”

夜半的别墅是死一样的寂静,以致她的这声呼号在楼道和走廊里碰撞着,发出孩子学舌般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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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这一这可怕的事件让舒子寅对此认真思量起来。首先,她确定从门缝中伸进来的手臂是一只已没有生命的手臂,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得清清楚楚,苍白的、僵硬的手臂、手掌和手指,这只女人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中伸进来,现实的空间仿佛被这只手捅了一个洞,让舒子寅看见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息。另外,舒子寅确定这只手臂与以前的女佣娟娟有关系,因为那伸进门缝的僵硬的手指间夹着一页信纸,这页娟娟留在阁楼的信失踪后又由这只苍白的手送回来,足以说明娟娟已死并力图与她生前的世界发生一些联系。

这可能吗?人死后真能显形并且能在一些偶然的条件下撞进现实世界的门缝吗?这是一件始终无法确认的事,根本原因在于人死不能复生,在每一个生命进入那道黑漆大门之后,他(她)的信息便永远消失了。因而,关于人死后的状况我们只能猜测,没有证人,没有通道,只有无尽的想像与迷茫。舒子寅看过一些西方的研究资料,那些充满好奇心的学者也只能从一些经历了短暂死亡又活过来的人身上搜集信息,其中多数人据说都发生过“隧道体验”,这就是在走向死亡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穿越一条黑暗的隧道,直到看见隧道尽头出现灿烂的光茫。遗憾的是,这些能讲述死亡感觉的人都在猝死后又活过来的人,因而他们只能讲出死亡瞬间的感受,而无法经历死后的情形。矛盾的是,如果他们在死亡的路上永不回头,他们当然会知道得更多,但是,这“知道得更多”对活着的人却没有了意义,因为那样他们便永不能与我们交流了。

那么,从门缝中伸进来的僵硬的手臂是不是一种例外呢?如果这是一种两个世界的交流方式,舒子寅感到便不那么害怕了。因此,当洪于听见她的惨叫声跑上阁楼时,她已经从最惊恐的状态稍稍镇定下来。

“女人的手臂。”洪于紧张地思考着,以现实的逻辑分析道:“这别墅里就那么几个女人,走,看看她们去。”洪于是冷静的,他认为这次恐怖事件能从住别墅的女人中找出破绽。

舒子寅将信将疑地跟着洪于走下阁楼,在楼梯上遇见了正跑上楼来的伍钢,这个警觉的家伙果然如洪于所说,“睡觉时都睁着一只眼睛”,楼上的动静将睡在底楼房间里的他也惊醒了。洪于简单对他讲了刚才发生的事。伍钢听完后楞了一下,身子慢慢地往下蹲,竟一屁股在楼梯上坐了下来,舒子寅看见他的肩膀有点发抖。

这种恐惧在伍钢身上是从没有发生过的,洪于奇怪地问:“你怎么了?这么一点儿事就吓得你撒尿吗?走,跟我去女佣的房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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