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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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具备条件,我们就要尽人事。仅仅对五具尸体表面进行认真检查,就花了我们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检查的时候提心吊胆,检查之后算是彻底放心了。五具尸体都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和约束伤。

尸体的皮肤已经皮革样化,手术刀都很难划开。我们甚至要用剪刀来代替手术刀,对尸体进行解剖。

英城市公安局调集了其附属的几个县里的非当班法医来帮忙,五具尸体的解剖同时进行。基层公安机关的法医每年检验尸体量非常大,解剖能力都被练得炉火纯青。所以,五具尸体的气管、支气管很快都被打开了。

我“窜台子”看了看,都有明显的热呼吸道综合征,也有大量的烟灰炭末附着,他们五人都是活活地被烟熏死无疑。

“看来问题不大。”我活动了一下站得僵硬的腰。

他们总说我没有腰,真是笑话,没有腰的话,我怎么可以让肚子转圈?想着想着就给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谁知我刚刚放下的心,被林涛的一个电话又拎了起来。

“老秦你还是到现场来一下吧。”林涛说,“有一些发现,我们开始的想法可能不对。”

尸体检验还在继续进行,我提前下了台子,和韩亮重新赶往现场。

此时的林涛正蹲在现场楼房北面的空地上,面对着一块大塑料布上放着的物件研究着什么。我和韩亮在警戒带外面穿戴好勘查装备,走到林涛背后,拍了他一下。林涛吓得一蹦三尺高。

“你天天一惊一乍的,上辈子是不是猫?”我笑着说。

“你才是猫,走路没动静的。”林涛说。

“你们才是猫,去照照镜子看看。”韩亮指着林涛、陈诗羽和程子砚笑道。

三个人因为在火场里待的时间久了,又是在扒灰,所以脸上都已经像被画上了迷彩,黑一道白一道的。其实这完全在预料之内,我曾经在一个火场里工作了五个小时,后面连续一个礼拜,吐痰、擤鼻涕都带着黑色炭末。

“言归正传。”林涛用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脸,正色道,“这是我们整体移出来的一楼北面窗户,因为外侧有防盗栏的保护,窗户倒塌到了内侧,压在沙发最上方。我们没敢动沙发的框架,就把最表层的窗户框架挪了出来。”

“玻璃都熔化了。”我看着金属的铝合金窗体说。

林涛点点头,说:“从框架上来看,窗户确实是闭合的,和你说的一样。但是我们仔细研究了一下窗户的锁扣,你看。”

林涛拿起从灰烬里找出来的铝合金窗户的锁扣,往窗框上安放。

“如果是闭合状态,是安放不上去的,只有窗锁是打开的状态,锁扣才能安得上去。”林涛一边演示一边说,“这说明,窗户虽然是关着的,但是锁扣是开着的。”

“确实!”我出了一身冷汗,说,“我们只研究窗户是否闭合,但是没研究窗户是否锁闭。窗户的外面是空地,任何人都能来。如果是投掷完火源,再关闭窗户的话,看起来就和现在一样啊。”

“当然这只是可能性。”韩亮说,“你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这种可能。相反,现场横七竖八的电线,更可能引起火灾。”

“说是这样说,但是一旦出现可能性,我们就要想办法排除。”我说。

“当然,我所谓的疑点,绝对不仅仅是这种可能性的出现。”林涛指着一旁另一块大塑料布上的一扇烧毁的大门,说,“这是现场北边的大门,门锁我很熟悉,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撬压的痕迹,按理说,全铜的锁芯也不可能因为高温而损毁。但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男女主人的两串钥匙,都塞不进锁眼里。”

“为什么会塞不进去?”我问,“如果不是锁芯变形的话,难道是钥匙变形了?”

“如果是钥匙变形,至少钥匙前端是可以塞进去的。即便是钥匙前端变形了,总不能两把钥匙都是前端变形啊。”林涛说,“以我的经验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锁眼里有异物。”

“异物?”我和韩亮同时叫道。

我又惊出了一身冷汗,问道:“那如何才能确定?会不会是灰烬进入锁眼后,遇水凝结导致的?”

林涛摇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只有把锁芯拆下来,然后想办法把异物弄出来看。”

“那就快动手吧!”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涛从车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我知道,这是他技术开锁时会用到的工具箱。林涛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展示他的这个本事了,新来的两位女同志都没有见识过。

再复杂的门锁到了林涛的手里,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没一会儿,林涛就拆下了大门的锁芯,然后用各种看起来简单,其实很精细的类似铁丝一样的工具对锁眼进行了清理。

林涛的判断不错,没一会儿,他就从锁眼里抠出了一小段折断的牙签尖端。

“牙签?”林涛愣了一愣。

我赶紧拿出物证袋,把牙签装了进去,说:“男女主人平时都是大门进出,而案发当天男女主人都顺利进入了现场,说明这个牙签是案发前刚刚被塞进去的。”

“果真是一起案件!”韩亮惊叹道,“你们工作可真是细致啊,这案子差点儿成了漏网之鱼。”

“不会。”我摆摆手说,“现场还没有细致勘查,具体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还没有搞清楚。如果是放火,那么留下的绝对不会仅是一小段牙签那么简单,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在门锁里塞牙签,是为了烧死这一家吗?”韩亮问。

我和林涛没有回答,都在思考。

少顷,我说:“我觉得有问题啊,这个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的。”

“是的,和我想的一样。”林涛说,“这种门锁是把手式的,也就是说,在房间内开关门的话,只需要旋转把手就可以了,和锁眼无关啊。如果是有人放火,凶手为了防止被害人逃脱,完全可以利用其他很多种办法去锁闭大门。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堵塞锁眼,是不可能阻止人从房内开门的。”

“而且我们之前了解到,除了助力车下方,其他部位取样的灰烬并没有做出助燃物的燃烧残留物。”我说,“你见过蓄意烧死人,却不使用助燃剂的案例吗?”

“那为什么要堵锁眼?”韩亮问。

我说:“不知道我的直觉准不准,我感觉这个行为更像是一种恶作剧,是小孩子做坏事喜欢用的套路。”

“也就是说,这种堵锁眼的行为,和起火不一定有关联?”韩亮又松了一口气。

这案子也真是蹊跷,一会儿看像是案件,一会儿看又不像,让我们的心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

我摇摇头,说:“这可不好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的重点并不是堵锁眼这个行为的目的所在,而是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要尽快搞清楚。既然我们明确了存在点火后关窗的可能,那么窗户的下方就应该是我们重点研究的区域。”

“是啊。”林涛说,“窗户的下方就是一套布艺沙发,是可燃物,可以作为引燃的初始物。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地方了。”

“沙发有移动吗?”我问。

“没有。”林涛说,“除了消防部门在沙发附近表面提取了少量的灰烬,没有任何变动,里面的痕迹物证是可信的。”

我点了点头,走进现场,在沙发的周围走了一圈,看了看沙发的状态。沙发只剩下铁质的框架,还有一些弹簧。铝合金的窗帘杆掉落在沙发的表面,已经烧黑了。沙发被一堆灰烬所包围,也看不出灰烬里有些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的旁边,林涛一把拉住我,说:“沙发烧得很脆,别踩,你那体重,估计一下就毁了。”

我白了林涛一眼说:“谁说我要踩了?”

我小心地把窗帘杆抬起了一点点,看了看。窗帘杆的下方,压着两小块布片还没有烧毁。一块是亚麻布的花色布片,另一块是灰色的绒布布片。两块布片因为受到窗帘杆的压迫,没有变成灰烬,但是受到热作用,牢牢粘在了一起。

我想了一会儿,说:“起火点,是北边窗户的窗帘。”

4.

“如果确定起火点是窗帘的话,那么肯定是外来火源了。”丁支队说,“根据现场初步勘查的结果,窗帘的上下左右都没有任何电源接口或者通过的电线,下方的沙发周围也没有。而且,死者不吸烟,沙发周围也不应该摆放容易起火的装置。那么,火源从窗帘开始,唯一的可能就是外来的火源了。”

专案组里,坐着二十几名刑警和几名消防军官。大家正在观看林涛制作的幻灯片,都是皱眉思考的表情。

“可是,你是怎么确定起火点是北窗窗帘呢?”祁科长问我。

“因为这两块布片。”我用激光笔指了指幻灯片上的特写照片,“这是我在现场灰烬中找到的,位于掉落的窗帘杆下方。显然,亚麻布的是窗帘,灰色绒布的是沙发坐垫的外罩。两块布片因为受到上方窗帘杆和下方沙发钢筋框架的挤压,没有直接过火,得以保存下来。”

“明白了,你说的是起火顺序的问题。”丁支队说。

我点点头说:“如果起火点是客厅地面周围的电源接口的话,那么引燃了易燃物,火势会顺着木地板慢慢蔓延,最后蔓延到沙发,甚至点着窗帘。但是最先烧着的,应该是沙发上的易燃布料。等窗帘杆都被烧得掉落下来的时候,不应该还残留沙发表面的布料。这就说明,在火势还不是很大的情况下,窗帘杆就已经掉落了。”

“是的。”林涛接着说,“只有在窗帘布先点着的情况下,最先累及的才是窗帘杆。在窗帘杆掉落的时候,还有一小块窗帘布没有燃尽,被压在了沙发表面。此时,窗帘的火焰就点燃了很易燃的沙发,然后逐渐在客厅蔓延,甚至点燃了助力车上可能晾晒的衣物,烧破了助力车的油箱,最后引发了悲惨的结局。”

“你们想一想。”我说,“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在如此大火的现场,保留下来两块最易燃烧的布块。”

“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导致这样的结局。”丁支队说,“有人在窗口点燃了窗帘,然后关窗逃离。”

会场沉寂了下来。

“那么,这就是一起放火案件。”丁支队扫视了专案组的民警们一眼,强调道,“一起死亡多人的严重、特大放火案件。”

“虽然结果是非常严重的,但是放火人的主观动机应该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我说,“放火人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恶作剧?是小孩子干的?”祁科长问。

我摇摇头说:“根据报案人反映的情况,凌晨一点钟,他刚刚闻见一股焦煳味道。说明点火的时间,可能是在夜里十二点以后。这个时间,一般小孩子都被家长管束着睡觉了。而且,小孩子不怎么使用牙签。”

“有什么依据是恶作剧呢?”丁支队问。

我说:“用牙签堵锁眼,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造成房门从里面打不开的情况。那么,我认为这就是一种恶作剧。同时,用打火机点窗帘,这同样是一种意义并不大的行为。如果是蓄意放火,完全可以携带助燃剂,然后从沙发开始起火。所以,我认为用打火机点燃窗帘,一样也是一种恶作剧的行为。”

“既然是恶作剧,就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这样的矛盾关系,可就不好排查了。”丁支队说。

“有发现。”一名侦查员走近专案组,拿着一个物证袋,说,“刚才例行巡查现场周围的同事,发现现场楼房西侧的外墙根,靠着一束塑料花。”

“塑料花?”我从侦查员手上接过物证袋,看了起来。

“这肯定是刚才有人趁着天黑放过去的,之前我们巡查还没有发现。”侦查员说。

“这束花上有很多灰尘,应该是放置很久的,而不是特地买的。”我说,“偷偷摸摸地冒险去现场放花,我觉得肯定就是放火人干的了。”

“啊?那我们赶紧部署路面巡控。”丁支队说。

“敢如此进入中心现场附近,说明对现场很熟悉,是本地人。”我说,“这是我们排查的条件,但是同时也是我们巡控作用不会大的原因,放火人能很快回到家里,或者利用胡同绕过警察。”

“我们错失了直接抓人的良机啊。”丁支队说。

我说:“不过也无所谓,这个送花的动作,给了我们很多提示。至少印证了我之前的说法,这次火灾,是从一个恶作剧开始的。”

“你说的是,放火人的愧疚行为?”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在现场附近放花,显然是行为心理学中说的愧疚行为。说明放火人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结果,更加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断。同时,也说明放火人和死者之间是很熟悉的,有一定的社会交往和关系,这就大大缩小了我们的侦查范围,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了表达愧疚,不仅不送鲜花,更没有去买一束新的塑料花,而是用在自己家里放置了很久没有打理的塑料花。这说明放火人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对了,别忘了排查嫌疑人的时候,看看他家里有没有空着的花瓶。”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丁支队说,“这确实可以缩小很多侦查范围,但是如何甄别犯罪嫌疑人呢?”

“这个简单。”我说,“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物证,牙签。我们之前说了,放火人并不是蓄意去放火,那么很有可能是路过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去做了两件恶作剧。把牙签插进锁眼里别断,点燃了窗帘。既然不是蓄意预谋,那么什么人会深更半夜经过现场的时候还带着牙签呢?”

“对啊,谁会带着牙签啊?”大宝问。

我笑了笑说:“我看了地形,现场附近不远处,有一个小市场,据说晚上会有一些吃夜宵的路边摊。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路边摊吃完夜宵,用牙签剔着牙经过了现场,才会萌生了犯罪意图。”

“范围又缩小了。”丁支队说,“我们可以找路边摊的老板们去辨认犯罪嫌疑人。”

“不仅如此。”我说,“牙签我已经让韩亮连夜送省厅DNA实验室了,估计明早可以出来结果。喜欢剔牙的人,牙龈状况都不会太好,都会有少量或微量出血的可能。那么,牙签上的血的主人,就是本案头号犯罪嫌疑人!”

“太好了,现在排查工作可以开始了吧?”丁支队说。

“可是,阮红利的社会关系确实非常复杂啊。”侦查员说,“我觉得既然是恶作剧,又不是深仇大恨,那么比如说妒忌他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阮红利这个人性格非常张扬、爱炫耀,妒忌他的人很多。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多钟,阮红利就在他微信朋友圈里晒了一张自己用磅秤称人民币的照片,估计照片里的现金有一百万。”

“什么?这是重点线索啊。”我说,“我一直就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一天发案,引发恶作剧是需要导火索的。而微信朋友圈的炫富,是最有可能成为导火索的因素。”

“我也是这样想。”侦查员说,“既然你们也认可这个可能是导火索的因素,那么我们就重点围绕他朋友圈里的人进行调查了。总共就两百多人,应该好查得很。”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案发当晚在附近吃夜宵、家里有空花瓶。”丁支队掰着手指头罗列了一下条件,说,“这下范围就很小了。”

“还有个很好的条件。”陈诗羽从会场外面接完了电话,走了进来,说,“刚才接到我爸,哦,接到我们总队陈总的电话,DNA结果加班做出来了。”

“哦”的一声,说明会场所有的侦查员都松了一口气。这获取了一个重要的证据之王,甄别犯罪嫌疑人就不是难事了。

“是个女性。”陈诗羽补充道。

“行了!今晚破案!”丁支队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的工作,第一时间确定了这是一起命案,而非意外,给五名死者洗冤了!更是谢谢你们的指导,这么快就框定了侦查范围。”

“我们不来,这案子也是一定可以破的。”我说,“因为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作案的了。”

我知道我怀疑得应该没有错。根据前期的调查情况,最容易产生妒火的女人,显然是阮红利的前妻吕芳。在她看来,阮红利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祁科长就拿着一张搜查令赶到了我们的宾馆,搜查令上写着“准予对英城市同三镇特大放火案犯罪嫌疑人吕芳住处进行搜查”。

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距离火灾现场一公里的吕芳家。打开了吕芳家的大门,又无比兴奋地提取了她家卧室电视机上面的空花瓶。有了这么多证据,加上地摊老板的口供,吕芳就是犯罪分子已经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了。

可是当我们走进吕芳家的次卧室时,心情又重新跌落到了低谷。

原来次卧里还有一个女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卧床不起。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吕芳家里还有别人,而这个“别人”,显然是阮红利和吕芳的女儿阮梦梦。一眼就能看出,阮梦梦是异于常人的,连和我们最基本的交谈都很难进行。

当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局里,得知吕芳已经交代了她的全部犯罪事实。

十六年前,三十二岁的吕芳因为丈夫出轨,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并且财产分文不取,只要了三岁的女儿阮梦梦的抚养权。可没有想到,离婚后不足一年,厄运再次降临到了吕芳的头上,女儿阮梦梦因为一次重感冒患上了脑膜炎。在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阮梦梦并没有被治愈,而是留下了终身残疾,生活不能自理。

吕芳在最难熬的时间里,曾经向阮红利开口借钱,可是被阮红利无情地拒绝了。本身就没有稳定工作的吕芳,十几年的生活里被汗水和泪水充斥着。她不愿意再求任何人,活在只有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到处打工,最累的时候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同时兼职四份工作。

如果说五年前的阮红利也是一无所有,吕芳可以理解他的拒绝的话,那么最近五年暴富的阮红利,还是每个月只通过微信打给吕芳一千元抚养费,就有一些不近人情了。

一千元,给阮梦梦吃药都不够。

没有别的办法,人老珠黄的吕芳,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男人,只有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和每况愈下的身体去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

最近,工作是越来越难找了。原本兼任四份工作的吕芳,只剩下了两份工作。而且这两份工作单位的老板,同时提出要无条件地延长工作时间。为了能保住维持生活的工作,吕芳默默地接受了。

她早晨六点起床,开始帮助环保车清理镇上的垃圾,一直工作到中午十二点。然后从下午一点开始到镇上的饭店做服务员,下班时间不定,根据客人离开的时间来确定下班的时间,而且没有加班费,不包吃不包住。

吕芳就这样,早起晚睡,中午还要回家给阮梦梦做好午饭和晚饭,无节假日、无休息日。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以说是万般的折磨了。

吕芳家和阮红利家不远,阮红利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生活状态,但是阮红利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多给她一分钱,哪怕是过年过节。

这一天,饭店的客人喝酒吵闹到晚上十一点半。这对站立在一旁的吕芳来说,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客人们的吵闹声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下班后,她拖着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身子,第一次花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大碗馄饨。就在吃馄饨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朋友圈里阮红利晒现金的照片。

这个家的女主人原本应该是她啊!这些现金的主人也应该是她啊!她本不该过上这么苦的日子啊!那个阮红利真的是为富不仁啊!不管她就算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不问!他还算是个人吗?

吃完饭,边走边剔牙的吕芳经过了阮红利家。因为营养不良,钙质过分流失,吕芳才四十九岁,整口牙就已经破烂不堪了。经济拮据的她,不可能看得起口腔科,就只有自己痛苦地忍受着。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吕芳经过阮红利家豪宅门口的时候,都爆发了出来。深夜十二点多,左右无人,吕芳心中邪恶的小宇宙促使她用牙签堵了阮红利家大门的锁眼。在牙签被折断在锁眼里的那一瞬间,吕芳感觉到了无比痛快的快感,那是十几年都没有过的情绪宣泄。

为了再尝试一下这种快感,吕芳又寻找了另一种恶作剧的方法。

作为服务员,吕芳在口袋里会常放一个打火机,是为了给客人点火锅用的。吕芳看见了阮红利家北窗里面随风摇摆的亚麻窗帘。

吕芳想,这窗帘怎么这么讨厌啊,我烧了它吧!

罪恶,从吕芳的拇指按下打火机点火键的那一刻起,开始了。

亚麻并不是那么易燃,即便在吕芳点燃了它之后,火苗也是若有若无的。吕芳果真又获得了那种难得的快感,于是关上了现场的窗户,满足地离开了。

做了坏事,让吕芳异常不安。回到家里后,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辗转难眠。但直到她听见消防车呼啸着从她家窗下经过,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甚至来不及穿上皮鞋,拖着一双拖鞋就徒步跑到了现场。看见的,是那几条耷拉在窗口的、赤裸的胳膊。

五条人命,就因为她一时的不忿,陨灭了。

追悔莫及的吕芳,魂不守舍地过完了一天,在天黑以后,拿着家里唯一的塑料花束回到了现场,绕过了现场保护的警察,在旁边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然而,磕头并不能消除她的罪孽,法律的严惩接踵而至。

“没有想到,女人的妒忌心可以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在回程的车上,陈诗羽说道。

“妒忌真的很可怕,妒忌心可以摧毁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林涛说,“做人啊,还是宽容一些好。没了妒忌、没了攀比、没了贪婪,这个世界就美好了。”

“其实这么大的破坏力,多多少少会有外界因素在里面,毕竟吕芳并没有烧死人的主观故意。”我说。

“可是,她放火的行为是有主观故意的。”韩亮说,“放火罪的罪名是妥妥的了,而且造成了极其严重后果的放火罪。轻判不了。”

“法律上,吕芳罪孽深重,道德上,阮红利罪有应得。”大宝气愤地说,“可怜了那几个无辜的孩子。”

“是啊。”我叹了口气,说,“可怜的还有那个阮梦梦,她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第七案死亡快递

男女之间不存在纯粹的友谊,有的只是爱恨情仇。

——奥斯卡·王尔德

1.

冯之玄一进小区就眉头紧锁。

自己住的是一个回迁小区,刚建起来的时候还有模有样,但是几年一过,毕竟居住的居民素质有限,小区里到处都堆着垃圾。其实正常来说,小区垃圾都是有人清理的,但这些垃圾的主人并不接受垃圾清理,因为这几个无业的居民都是从垃圾桶里回收的垃圾,各自选了块公共区域堆放起来,像是圈地一样,准备囤起来售卖。

“这个小区里,恐怕只住着捡破烂的、摆地摊的和公务员了。”冯之玄暗叹了一声。本身就累得要死,看到这到处堆积的垃圾,更是心烦意乱。

冯之玄家住在二楼,卧室下面的自行车棚就被一个老太婆占用了,平时都堆满了回收的垃圾。很快就要到夏天了,那一堆堆的垃圾,就成了苍蝇、蚊子的大本营。这事直接殃及的就是他二楼的卧室窗户。就是这个老太婆开的头,导致小区里回收垃圾、随意堆放垃圾的人越来越多。老太婆占用车棚这个事,物业、城管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但都拿这个随时可以进入撒泼耍赖状态的老太婆毫无办法。为了逼走城管,老太婆可以在几十个城管小伙子们面前脱裤子耍赖。确实,一个小区有一个这样的人,小区物业基本就废了。

要问冯之玄为什么不搬家?没有办法,他还没有娶老婆,花尽几年的积蓄,还向父母借了不少,才付了这房子的首付。他怪自己当初上了销售商的当了,谁知道五年的光景,像模像样的小区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也怪他当初贪了便宜,现在要想再去换个房子,按照自己的收入,怕是要等到下半辈子了。

当初听了别人的话,说是什么先筑巢,后引凤。现在好了,筑了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巢,到哪里去引凤凰?能引个麻雀来就不错了。

冯之玄骑车在小区的干道上行驶,看了看小区拐角处的监控。就连监控都是假的,他的电动车上次被盗,他去物业要求查看监控视频,结果物业说监控全坏了。就为这事,冯之玄和物业大吵了一架,而且从那时候起,他再也没有交过物业费。

冯之玄越想越生气,回到家里,吃了一桶方便面,连澡都没洗,就爬上床睡觉了。都说公务员清闲,都说公务员有福利,可他工作快十年了,咋就越来越累呢?咋就没见过什么叫福利呢?半梦半醒之间,冯之玄的脑海里全是怨气。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冯之玄好像在梦中听见了一声女人的尖叫。一瞬间,冯之玄清醒了过来。看看窗外,此时天已大黑,月亮都爬得老高。冯之玄按亮了手机,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女人的尖叫仿佛就那么一阵,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是他在做梦吗?难道他想娶老婆想到了这种地步?恐怕真的是他在做梦吧,如果真的是有女人在尖叫,有夫妻吵嘴打架,也不可能只叫那么一声啊。

冯之玄爬起来,倒了杯白开水一饮而尽。同时,他也在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虽然小区是双层玻璃,隔音不错,但是为了赶在夏天来到之前享受大自然的清新气息,自己家的窗户是大开着的。如果有声音,一定可以听得见。

外面一片死寂,再也没有声音。

冯之玄不放心地走到阳台,上下左右看了看。每家的窗户都是黑的,并没有和他一样被尖叫声惊醒后起床查看的其他住户。

这样看来,那声音真的就是他梦境中的吧。

冯之玄自嘲地苦笑了两声,他的老婆还不知道躲在哪儿呢。

重新躺到床上的冯之玄有些睡不着了,他仔细回忆着刚才听见的声音。回想起来,那声音真真切切的,并不像是梦里的声音。他也进入过很真实的梦境,但是像刚才那样真切,仿佛就在耳畔的声音,还真是没有经历过。这是怎么回事呢?

当冯之玄重新进入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又被“砰”的一声关门声惊醒了。还是一样,真真切切。

声音像是从三楼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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