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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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犯罪分子心智不健全?所以才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致?”荣支队来了兴趣。在他看来,叫我们来变换一下思路的办法,开始奏效了。
我接着说:“是不是心智不健全呢?我们再来看看现场情况。现场这些被翻乱的东西,有些衣物、被褥,甚至都没有被打开,还是叠好的状态,一摞一摞地堆在那里。在我看来,凶手不是在找钱,只是为了把东西拿出来而拿出来。那么这个行为指向的心理,就是伪装。凶手为了伪装一个被翻得很乱的现场,而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个会伪装的犯罪分子,会是心智不全吗?同时,我们看见压在尸体上的被褥和衣物上都没有黏附大量的血迹,这说明凶手在杀人之后,没有立即翻找财物,而是在现场要么休息,要么观望了一会儿,直到血迹干涸了,才把东西翻出来。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们是这个抢劫杀人犯,在杀完人之后,肯定是立即要翻动东西,寻找财物,好立即离开现场。而从这起案件的表现来看,并不符合抢劫的心理。”
我看了一眼韩亮,说:“今早,我还在和韩亮谈论一起信访案件的问题。那起案件中,死者身边有八千块钱没被拿走,而家属坚称死者是被抢劫杀害了。显然,留下一大笔现金,并不是抢劫犯的心理,家属的说辞是无稽之谈。在这起案件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凶手没有在杀人后直接找财物,甚至连保险柜都没试试能不能弄开。这起案件说明的问题和那起信访案件中的问题异曲同工。那起信访案件不可能是抢劫杀人,而这起案件一样,凶手是为了杀人,而不是为了劫财。”
“我赞同。”林涛插话道,“从现场布局来看,死者家的别墅是在别墅区的中央,楼不是最高的,门脸装潢也不是最好的。如果抢劫犯能够进入别墅区,为什么要选择死者家呢?没有任何理由啊。”
专案组的大家都不说话,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睛里面都闪烁着光芒。我也知道,我和林涛这一变换思路,似乎把大家的想象力都给打开了。
“如果是报复杀人,而且杀人之后还要精心伪装,这案子可就有意思了。”荣支队说。
“我看怎么和‘死亡骑士’的案子一模一样呢?”大宝说。
“当然,因为矛盾关系而导致的杀人,首先要考虑男女关系问题。”我说,“他的老婆孟建云当然要作为重点调查对象。但是,我们即便知道凶手是为了谋人而不是谋财,也一样解决不了凶手为什么出入小区没有留下影像的问题。”
“会不会是和邻居发生了纠纷?邻居杀人的?”有名侦查员说,“开始,我们觉得住在这里的住户是不可能劫财的,但是因为矛盾,可就不好说了。”
“这就需要你们调查了。”我说,“住户并不多,逐个取手印来比对,也就一晚上的时间吧?”
“甚至,都要考虑是不是死者自己开着斯玛特把凶手带回了家,然后凶手跟着其他住户的车混出去了。”林涛补充道,“在对邻居进行调查的时候,也不能忘了这一点。”
“总之,围绕因仇杀人这条线,我们要开展的工作还很多。”我伸了个懒腰,说,“你们辛苦,还要调查一晚上。我们明天上午对现场进行复勘,对尸体进行复检,如果还有新的发现,我们再碰。毕竟有关键证据,我相信变变思路,一定会破。”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组,林涛和陈诗羽一组,韩亮和程子砚一组,各自进行自己的工作。我和大宝以及赵永法医赶赴殡仪馆,对尸体进行复检;林涛和陈诗羽去了现场看看勘查有没有漏洞;而韩亮和程子砚则重新研究监控录像。我特地嘱咐程子砚要认真细致,从程子砚来我们勘查组办的第一起案件开始,我再也不敢小看图侦这个专业了,图侦也有图侦自己的技巧,比我之前想象的只是看监控要厉害多了,掌握技巧的人,比生手的人发现线索的概率要大多了。
尸体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因为全颅崩裂,所以整个面部都是变形的。死者的颞部皮肤有两处不短的挫裂创,一移动尸体,还有血液从颅腔内往外流。尸体已经经过了系统解剖,包括胸腹腔和盆腔、后背都已经打开检验过。我们这次尸体复核检验,只需要对重点部位,也就是头部进行检验,其他部位则没有再次检验的必要了。
我们沿着原来的切口打开了缝线,头皮里面的颅骨被赵永法医勉强拼凑起来。颅骨的骨折线有多处截断现象,说明头部经受了多次打击。
我把死者颅骨的碎骨片都清理出来,把尽是挫碎、损伤的脑组织也取了出来。脑干部位都有明确的损伤,说明死者的死亡过程非常快。
死者头皮的损伤主要集中于死者的右侧面颅部,可以看到类圆形的皮下出血,说明赵永法医判断是圆形截面的圆锤推断是正确的。我拿起手术刀,把死者右侧有损伤的面部部分的汗毛刮干净。
“这是什么?”我指着死者面部已经皮革样化的损伤部位说。
人体在生活状态下,虽然皮肤的水分在不断地流失,但是人体也在不断地补充水分,以保持动态平衡。但人体死亡后,摄取水分的能力丧失,血液循环停止,丧失的水分不能得到补充,水分从尸体皮肤较薄的部位或者有表皮剥脱处迅速蒸发,这部分的皮肤干燥,颜色加深,质地变硬,这就是皮革样化的形成机理。
虽然霍骏的头部皮肤只有两处挫裂创,但是其他部位因为被钝器打击,必然形成了表皮剥脱,所以在冷冻数天之后,这几处表皮剥脱的位置开始干燥、颜色加深,表皮剥脱部位的皮肤细节特征开始慢慢展露出来。
“什么?”赵永不明所以。
“损伤表面好像有纹路,很有规律,一条一条的,纵横交错,像是纺织品的纹路一样。”大宝眯着眼睛边看边说。
“不是好像,是确定。”我从勘查箱里拿出放大镜,把损伤表面放大,说,“几乎所有打击点的表皮剥脱表面都有规则性的纹路,甚至这两处挫裂创的边缘也一样可以看到。”
“规律性纹路,这能说明什么?”赵永说。
“说明接触面的形态。”我说。
“可是,所有的金属工具,表面都是光滑的啊。”赵永说。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用金属工具打击人体,却在皮肤上留下纹路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可是这么严重的、有规律形态的损伤,一不可能是非金属工具造成的,二不可能是非规律制式工具形成的。那么,为什么会有纹路呢?
“会不会是用现场床单、枕巾等东西衬垫打击形成的?”大宝说。
大宝的思路诱发了我们的想象。是啊,如果有东西衬垫,就可能把衬垫物的表面形态给印在皮肤上。不过,床单、枕巾之类的纺织品,质地是非常柔软的,即便有很大的暴力挤压,也不可能把柔软的纹路给压在皮肤之上。那,会不会是较硬的物体衬垫呢?又会是什么较硬的物体呢?
我让一名实习生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在一旁重新审视着现场的情况。从中心现场尸体周围摆放的物体来看,并没有任何一样物体可以作为衬垫物,或者作为衬垫物的同时还能把自身纹路留存下来的。
“会不会是凶手自己带来的,然后又带走了?”赵永说,“可是,天气又不好,下雨天又带锤子,又要带衬垫物的,还真是多此一举啊。”
“下雨?”我叫了一声,把身边的大宝吓了一大跳,“对啊!下雨!雨衣可不可以?”
“雨衣?嗯!雨衣很多都是尼龙加聚氯乙烯的材质。”赵永法医说,“因为有尼龙的成分,所以质地会比普通纺织品要坚硬很多,那么它的纹路被留下来确实是有可能的。”
“而且这种纹路,也确实很像是雨衣的惯用纹路。”我说完,转头看了看实习生,说,“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去超市挑几件雨衣买回来?”
实习生点点头,转身出门。赵永说:“记得开发票报销。”
不一会儿,实习生就把几件雨衣买了回来。我们迫不及待地把雨衣展开,用放大镜观察上面的纹路。
“一模一样啊!”大宝说,“走向规律什么的都一样。”
我拿出一把比例尺,量了量,说:“大小宽窄也差不多。”
“用雨衣衬垫,估计是为了防止血喷射出来。”赵永说,“所以我们在现场基本上只有看到滴落状血迹和血泊,喷溅状血迹很少。”
“是啊。”我说,“我开始一直觉得损伤很奇怪,虽然是用光滑平面的金属钝器打击,但是钝器的接触面总是有边缘的。打了十一下,只留有两处挫裂创,这不符合常理。如果是用一件雨衣作为衬垫,那么形成挫裂创的概率确实小了很多。”
“是啊是啊。”大宝补充道,“现场分析的时候说,凶手等枕巾上的血迹表面差不多干了,才把衣物、被褥什么的堆到床上。当时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凶手在离开现场的时候,还会在楼梯上形成几滴滴落状血迹呢?”
“那是因为雨衣作为衬垫物,沾染的血迹会比较多。”我说,“同时,因为雨衣的特殊材质,液体在它上面不会被吸收,所以即便等了一会儿才离开现场,沾染在雨衣上的血滴还是会滑落到地上。”
“我就是这个意思!”大宝激动得大脸通红。
“凶手带了一个锤子和一件雨衣。”赵永说,“不过,这对我们分析案情又有什么作用呢?”
被赵永这么一问,大宝的脸瞬间又白了下来,说:“对啊,又有什么用呢?”
“太有用了。”我说,“至少我们可以推断出,昨天一晚上和今天一上午的时间,专案组基本都浪费了。”
“啊?”大宝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啊!不过,这又从何说起呢?”
3.
在我的眼中,雨衣是一种很有特征性的东西。
一般开车的人,是不会穿雨衣的;行走的人,除了在街上执勤的警察,又或是在旅游景区游览的游人,也是不会穿雨衣的。通常情况下会穿雨衣的人,如果对他的出行方式进行定位,那大概率的情况就是骑行。
凶手携带一件雨衣,显然不会是特地拿来做衬垫物的。案发当天正好下雨,那么他穿着雨衣的最大可能,就是骑行时使用的。既然这种别墅区很少有两轮车的出入,那么凶手应该把他的两轮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这也是凶手不把雨衣放进摩托车或电动车的后备厢里,而要随身携带的原因。因为他停车之后,又穿着雨衣步行到了现场附近。
既然是骑行,那么凶手就不可能是乘坐内部住户的车辆进入小区的。既然故意把车停远,然后步行一截,也就不可能是小区的工作人员,不然就是多余动作了。
排除了小区住户、死者朋友和小区物业保安等内部人员,那么这一夜半天的调查工作方向显然是走偏了。这也是我发表观点的依据。
在尸检工作结束后,我们立即回到了专案组。因为我们在重新缝合头皮之前,要把死者的颅骨碎片重新拼凑起来,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个时候,各个工作组以及专案组派出去的十一个调查组都已经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回到了专案组。
和我预料的完全一致,八个调查组对别墅区所有的业主和物业人员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点。同时,另有一个调查组对霍骏的妻子孟建云进行了外围调查和通讯信息的调取,也没有任何发现。看来我们是误会这个刚刚结婚的年轻女子了。
最后一个调查组的工作目标是霍骏本人,但是这种在商场上打拼的私企老板,社会矛盾还是很复杂的,债务纠纷、劳资纠纷、合同纠纷等,梳理出几十条线,但还没有时间去细致地调查。
对我们勘查组来说,最重要的并不是霍骏的社会矛盾如何,而是这个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入别墅区的。从我们的论断排除了凶手乘坐内部人员车辆进入的可能性后,凶手的行动轨迹再次成了一个谜。
侦查部门垂头丧气地汇报完调查结果后,我也简述了我们复检尸体的发现。在专案组侦查员们都在质疑凶手进入别墅区的途径时,林涛也抛出了他们的复检发现。
林涛和陈诗羽上午先对别墅内进行了勘查。虽然凶手在现场的动作很多,但是现场地面、家具的载体都不好,都是表面不甚平整的实木,所以林涛也没有能多发现一个具备比对特征的手印和足迹。
没有发现线索的林涛并不甘心,又打起了凶手攀登入室的路灯杆的主意。这一打主意,还真是有所发现。
林涛发现,路灯杆上那枚清晰的汗液手印,居然距离地面只有三十厘米。市局的李蒙在初次勘查的时候,因为发现了极具证明价值的手印,所以沉浸在兴奋当中,仅仅把手印提取了下来,却并没有对手印的位置进行分析。
急于有所发现的林涛,则注意到了这一反常现象。
“我们小时候都爬过树。”林涛说,“但是如何爬树,才会在距离地面三十厘米的地方上手呢?是不是过于低了一些?”
“确实不合常理。”我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说,“你是说与本案无关?可是李蒙之前就有充分依据证明这个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
“不合常理,又不能排除,那么就要想办法从别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林涛说,“我仔细看了,这个路灯杆高四米,到二楼窗户的距离大约三米五。整个路灯杆是光滑的柱体,没有可以搭脚的地方,如果不具备较强的攀爬能力,是很难一次性爬上去的。但是,如果有个人在下面做垫脚石的话,这个过程要容易很多。”
“有道理啊!”我眼前一亮,“之所以手印那么低,是因为有一个人在下面手握路灯杆,做翻墙人的垫脚石!上面的人,是踩着下面的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两人作案?”荣支队沉吟了一下,说,“刚才老秦还在说雨衣的事情,如果是一个人进去作案,一个人在下面放哨的话,进去作案的人为什么不把不方便携带的雨衣给下面的人拿着呢?那个时候已经不下雨了。”
“是啊,刚才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林涛说,“但现在想通了,我觉得,凶手的雨衣的作用不仅仅是挡雨,还有就是防止自己的身形、样貌被发现。凶手可能就是穿着雨衣进入现场的,一来可以防止被监控录下自己的体态,二来万一死者醒来,也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即便失手也没关系。三来下雨天骑车,穿着雨衣也是正常情况,不容易被别人注意到。”
“那我们还是回到监控问题。”我说,“调查已经查明,业主和物业都没有人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不可能开车带人进来,那么凶手究竟是怎么穿着雨衣走进小区的?难道雨衣还有隐形功能?”
“这个我也不能解释。”林涛耸了耸肩膀。
“我能解释。”程子砚说,“虽然牵强了一点。”
“没关系,不管多牵强,你来说说可能性。”我说。
程子砚说:“我在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录像的延续性有问题。监控时间跳到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下一帧画面显示的就是‘12:01:29’了。同样,在到周日凌晨三点整的时候,下一帧画面又跳到‘3:01:31’了。中间少了一些录像。”
我听得一头雾水。
程子砚解释道:“我开始以为,是有人对监控录像动了手脚,故意剪掉了这两个一分多钟的片段。但后来经过询问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为了保证监控系统的正常长时间运行,这个小区的监控系统设置了自动重启系统。每周周二、周四、周六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系统会自动重启,大约需要一分半钟的时间,系统重启之后,就会自动把一周的监控上传给服务器。然后次日凌晨三点整,系统会再次自动重启,保证系统大量上传资料后,腾出内存,继续正常运行。”
“你是说,凶手完全掌握这个小区的监控系统运行状况。”我说,“掐着点进入小区,然后再掐着点出小区。如果时间掐得好,进出各一分半钟的时间,完全是够了。而这进出各一分半钟的时间,因为系统在重启,所以不会保存影像。”
“是这个意思。”程子砚说,“如果是巧合的话,正好整点进、整点出,实在是概率太小了。这么极小概率的事件,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只有了解监控情况,才能掐着点进出。不过,这种能掐着点进出的发生概率,也是很小的。”
“在我们排除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之后,不管概率有多小,这都是真相。”我说。
“这句话是柯南说的。”大宝说。
“可是,我们侦查部门已经完全排除了物业人员的作案可能。”侦查员坚定地说,“如果不是物业人员,小区业主都不可能知道有这么回事,更不用说是外人了。”
“确实是这样。”我说,“不过这不重要,我们的下一步工作重点是对小区附近沿途的监控进行研究,专门找那些两个人骑摩托车、电动车,穿着雨衣的。如果能发现类似的摩托车、电动车载着两个人在发案前一段时间,多次在现场附近徘徊,那么他们就是犯罪嫌疑人。”
“明白了。”程子砚一边说一边记录,“然后我们再判断出嫌疑人的活动轨迹,最好能在轨迹的终端找到比较清楚的体态或样貌特征。”
我点点头说:“这项工作需要不少时间,辛苦你们了。”
“侦查部门也别闲着。”荣支队说,“犯罪分子能轻易避开监控录像,并且避开巡逻的保安,说明他们对小区内的监控和保安活动轨迹非常熟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肯定是经过充分的踩点之后才能做到。而且,他们应该了解监控运行的情况。所以,侦查部门对所有知道监控运行情况的人员进行调查,并且了解情况。一旦小程那边的监控研判出现了线索,立即组织这些了解监控的人进行辨认,看他们能不能认出凶手。”
“您是说,有可能是了解监控运行的人,无意中透露出去的?”程子砚说。
荣支队点点头说:“这种可能性很大,这个凶手对死者是有多大的仇恨啊?要这么处心积虑。”
“不仅仅是了解监控、了解保安,而且凶手知道这一天死者是一个人在家。或许他们对自己的作案不自信,怕孟建云发现。又或是他们不想连累无辜,所以专门挑了个时间。”我说,“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只要不是巧合,那么凶手肯定对死者,甚至对孟建云有跟踪、监视的行为。这是下一步监控研判的重点。”
从专案组出来,大宝伸了个懒腰,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吧,现在就等程子砚了。这几天好累啊,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冷笑了一声说:“你就想得美吧!师父刚才给我发短信了,龙番市又发生了案子,老虎吃人。现场和尸体照片已经上传了内部服务器,让我们去帮忙看看。”
“老虎吃人?”大宝吓了一跳说,“前不久刚有为了逃票翻进动物园的虎园被老虎咬死的报道,这么快龙番也有类似的事件了?”
“是啊,总不会咱们的省会龙番还有野生老虎吧?”林涛说。
我说:“事情经过都写在文档里了,在服务器上,我们回宾馆下载下来研究一下。”
资料显示,案发地点是龙番市野生动物园的虎园。龙番市野生动物园并没有像其他野生动物园那样放养动物,因为面积的限制,所有动物都是圈养的。动物园里有一些猛兽区,周围用高墙堆砌,起到与外界隔离的作用。如果有人要观赏动物,是需要从架在猛兽区上方的人行天桥经过才可以。游客站在人行天桥上,很方便看到远处的老虎,所以应该不会有人傻到翻越高墙去观赏老虎。
和之前报道的那起逃票被老虎咬的事件不同,这起案件的案发时间是清晨。每天晚上,老虎会按固定习惯到铁笼中用餐,然后饲养员会关闭铁笼,老虎也就在铁笼中睡觉。第二天早晨,饲养员会打开铁笼,放老虎到虎园中踱步。
可是今天清晨,饲养员打开铁笼之后,发现老虎却往高墙的墙根处跑,觉得很是奇怪。等饲养员来到人行天桥上时,发现几只老虎正在撕咬一个人,当时就吓傻了。
等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之后,那个人早已面目全非,不可能还活着了。后来动物园用麻醉枪击倒了几只老虎,警察这才下去把尸体拖了上来。
根据饲养员的反映,当时他并没有听见呼救声什么的,但是可以明确地看到死者在被老虎袭击以后,有明显的反抗动作。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在老虎出笼的特定时间点,出现在虎园之内呢?
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技术人员对老虎袭击人的地点进行了勘查。发现这一处高墙墙顶距离虎园地面有接近六米。但是因为墙外是山林,所以墙顶距离外面的山坡地面只有三米多。墙外的墙头上,搭着一块木板,把墙顶和地面形成了一个斜坡。死者应该就是沿着这个木板走上墙顶的。
技术人员也对木板进行了细致的勘查,但是这块没有经过打磨的原木上,看不到什么有特征性的痕迹物证。木板的中央,似乎可以看到一些灰尘拖擦的痕迹,但是技术人员也无法分辨这一处痕迹是走路时鞋底形成的拖擦,还是被人拖上木板形成的拖擦。
法医立即对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经过检验,死者全身多处动物咬伤、出血,死因是颈部被老虎咬住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另外,死者的右侧股骨骨折,应该是掉落虎园时摔断的。这很可能是死者一直位于墙角处没有移动的原因。但是至于为什么他没有呼救,这就不得而知了。
死者的衣着完整,随身物品也都在身上,头面部除了几处咬伤,其顶部头发似乎缺失了一缕,很可能是在被老虎袭击的过程中形成的。死者身上所有的损伤,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法医对死者的血液进行了毒物检测,也没有检测出常见毒物或者酒精。说明他是生前跌落虎园的,并无遭遇外力袭击或者被投毒、灌醉的可能。
经过对死者的身份进行核实,死者叫乐天一,男,三十六岁,已婚,育有一子,是龙番市龙崎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的员工。乐天一生前社会交际面非常窄,绝大多数业余时间都出去和朋友打麻将。此人性格懦弱,也从未听说他在赌博场上和谁发生过矛盾纠纷。
乐天一的妻子称,案发当天,死者就出现了魂不守舍的现象。谁和他说话都不理。再三询问他是怎么了,他也不说话。案发当天下午,公司同事反映他提前一个小时就打卡下班,开着自己的小汽车走了,手机也是关机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
通过技术人员对现场的外围搜索,果真在动物园后山背面的小路上找到了死者的汽车。经过勘查,汽车驾驶座门是打开的,其他位置都是正常的,没有变动的痕迹。
案件全部的调查、勘查和检验工作就是这样了。除了案件的调查报告,市局还给我们传了现场照片和尸检照片。老虎果真不是病猫,和上一起被动物啃噬的案件相比,这名死者看起来要惨多了。他浑身都是损伤,颈部的气管已经暴露,白森森地露在外面。面部下颌的皮肤已经被撕烂,拖了下来遮住了脖子,看得我们纷纷打起了寒战。
根据调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情况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起自杀或者意外事件,尤其是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较大。死者上到墙头也许是要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但是不慎跌落虎园,摔断了自己的腿,无法逃脱,最终被老虎咬死。
但是,侦查员们没敢立即下结论。毕竟在几天前刚刚有人死亡在恶犬群中,也被动物撕咬,而且那一起案件肯定是命案,还没有侦破。在这个特殊的时间段,又发生了这么一起案件,让侦查员心中很不踏实。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接到报警以后,公安机关立即对所有的线索进行了审查。但是这起案件因为没有发现明显的犯罪事实,所以目前并不符合立案的标准。可是,死者为什么会去那里,甚至找来木板搭桥上墙,又为什么会跌落虎园,直到老虎咬死他也没喊出一声救命,这就不得而知了。有疑点、无依据的“疑似命案”,公安机关通常会采取“立线侦查”的方式继续对案件进行核查,对线索进行调查。也就是说,虽然案件没有立案,但是公安机关并没有放弃对本案追查到底的责任。目前的追查线路,主要是围绕乐天一生前的活动轨迹和社会交往开展。
4.
“你们有没有觉得,苏诗被杀的案件,和这起案件有点像?”我说,“不会又是什么系列案件吧?毕竟苏诗的案件还没有侦破。”
“哪里像?”林涛问。
我说:“第一,死者都被动物啃噬了。第二,死者都开车到现场附近去了,车辆丢在现场附近。第三,案件里都没有劫财的迹象。”
“我倒不觉得像,可能只是有一点点巧合罢了。”林涛学着我的口气说,“其实细想起来,不像的地方更多。第一,苏诗是女性,乐天一是男性。第二,苏诗的现场有打斗,乐天一的没有。第三,苏诗是死后被抛进院子的,而乐天一是活着进入动物园的。第四,苏诗有人为造成的损伤,而乐天一则没有。”
“而且市局其实也注意到了两起动物咬人的案件的相似性,也对苏诗和乐天一的人际关系进行了摸排。”陈诗羽说,“刚刚反馈的消息是,两个人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丝毫没有瓜葛。”
“总之,我认为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并案侦查的依据。”林涛说,“而且,乐天一究竟是不是选择一种独特的手段自杀,还不好说呢。”
“口味还真挺重的。”大宝说。
“两人之间没有瓜葛,不代表他们的社会层面没有瓜葛。”我说,“我曾经看过一部小成本电影《九死》,就是说九个没有瓜葛的人,被一个人抓了起来。犯罪分子让他们九个人一起想一想为什么会被同时抓进来,想不出来就半个小时处决一个人。最后,他们还是弄清楚了他们的瓜葛究竟在哪里。”
“复杂了,复杂了。”大宝说,“电影就是电影,现实就是现实,哪儿有那么多玄乎其玄的东西啊。如果有人要学电影,抓起来就是了,干吗大费周章把人弄到动物园里去啊。”
说来说去,这个案子的前期工作已经很细致了。如果还是不能发现疑点,就真的符合不予立案的标准了。即便我们心里有再多的怀疑,这毕竟是一起“立线侦查”的案件,而我们的手头上还有一起恶性命案没有侦破,自然要以命案为主。
我看了看手表,一讨论起案件,就会觉得时间飞逝。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而早晨七点还要起床,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开展。
于是,我张罗着让大家都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大家收拾笔记准备离开,只有陈诗羽很是担心程子砚。因为这个时候,程子砚还没有回宾馆。
我说程子砚和韩亮在一起,监控梳理的工作非常繁重,他们回来得很晚是正常的。陈诗羽说,如果她和别人在一起就没什么了,之所以担心,就是因为和韩亮在一起。
我知道陈诗羽对韩亮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源于微信公众号的那一条热评。现在的自媒体对某一事件的舆论引导还是很厉害的。虽然韩亮承认了事实,但是我觉得那个评论还是有颠倒黑白的成分。至少在我看来,韩亮不至于坏到那种程度,更不可能像陈诗羽想象的那样,会对程子砚动什么坏心思。
小组内部出现了裂痕,这让我很是心神不宁,甚至比一起命案没破还要如鲠在喉。安慰了陈诗羽几句,我独自回到房间,便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早晨起来,才知道程子砚和韩亮工作了整整一夜。
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他俩还真的取得了重大突破。
程子砚站在大屏幕前,指着她剪辑出来的视频短片解说道:“因为之前的工作卓有成效,我们排查监控的范围大大缩减。昨晚,我们主要对死者霍骏和他的妻子孟建云平时出门、回家的路径进行了研判,专门找两个人骑行的影像。虽然我们截取到的双人骑行的影像非常多,但是还是在这些影像中发现了端倪。”
大家都充满期望地看着程子砚。
程子砚接着说:“我们发现,有两个男子,骑着一辆嘉陵摩托,总是在死者家附近的路口出现。于是,我们又在死者单位附近进行了寻找,果真也找出了这辆载着两人的嘉陵摩托。仔细比对后,我们认为是同一辆车、同两个人!”
“关键是案发当晚,这两个人穿雨衣在现场附近吗?”我急着问。
程子砚点点头说:“出现了,还是在别墅区小路上,市区大路的路口。两个人各穿一件雨衣,看不清体貌特征,但是摩托车的特征点都是可以对应上的。”
“那就是重点嫌疑人了!”荣支队激动地拍了桌子,“能追踪他们的行动轨迹吗?”
“在明确了这辆车的驾驶人就是嫌疑人的前提下,追踪轨迹就容易很多了。”程子砚说,“我们在一段视频监控中,截取到了两名犯罪嫌疑人的容貌。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应该有辨识度。”
“行动轨迹呢?”荣支队问。
程子砚说:“每次来往别墅区,最终他们消失的地点都是市区中央地带。中央地带摩托车太多了,短时间内难以寻找到他们的家在哪里。但是,我们发现他们的摩托车在两个月前到过别墅区的售楼部。”
“这别墅区都三年了,还有售楼部?”我问。
“毕竟价格很高,所以别墅区靠近边缘地带还有两套房没有卖掉。”一名侦查员说,“开发商就是这样的嘛,如果不售罄,就不会撤售楼部。”
“犯罪嫌疑人去售楼部这个行为,我们一开始不太能理解。”韩亮接着说道,“但后来想想,我大概想明白了。”
“探查监控运行情况。”我和韩亮异口同声地说道。
“明白了。”荣支队说,“我们之前认为,了解监控运行情况的,肯定是物业这一块。完全没有想到,几公里之外的售楼部里,营销经理们也都非常了解这一块啊!因为这么先进的循环监控模式、永久性的监控保存,肯定是一个营销的推荐点啊!”
“太可怕了。”凶手的作案过程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我说,“这该是有多大仇啊!缜密跟踪、细致调查。为了杀这个人,做了多少前期工作啊!”
“快,去售楼部,调查这辆摩托车究竟是售楼部里面的人的,还是专门去售楼部调查别墅区监控情况的人的。”荣支队没时间像我一样大发感慨,急着发号施令,“如果是有人打着买别墅的名号去售楼部了解情况,一定要尽可能地搞清楚这人的资料。”
几名侦查员领命,匆匆离去。陈诗羽不甘寂寞地跟着一组侦查员赶赴前线。
我们只有坐在专案组里默默地等待着结果。
“这案子证据链可以吗?”大宝说。
最近我们之间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证据链了,随着法治进程的发展,我们越来越重视证据链的作用,不单单只相信孤证。
“没问题。”我咬着大拇指说,“现场有足迹,是凶手的,可以在凶手家里找鞋子。既然是新鞋,我觉得他未必会毁掉。现场有手印,是放风的帮凶的,这个可以直接认定。另外,还有程子砚的这一套视频侦查的套路,也一样可以确定摩托车,确定去售楼部大厅监控情况的人员特征,这都可以作为证据。所以一个系列看起来,证据应该是确凿的。”
“雨衣,还有雨衣。”林涛说,“如果他们没有丢弃,肯定还在摩托车里,即便是做不出血液DNA了,也可以就纹路进行比对。”
“是的。”我说,“只要能顺利抓到人,证据没问题!”
傻傻地等了几个小时,连中午饭都是在专案组吃的盒饭。在下午昏昏欲睡的时候,小羽毛突然闯进了专案组。
“怎么?搞定了?”我顿时来了精神。
“搞定了!”陈诗羽满头是汗,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没有想到啊,作案的居然是父子俩。”
“哦,合理。”我说,“是父亲作案,儿子放风对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陈诗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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